诸葛彧是被人大张旗鼓抬回府的, 云善柔已经脱了鞋子打算再小憩一下,听到他又被皇帝杖责了二十,连鞋都没来得及穿便跑了出去。
诸葛彧趴在板子上,抬着他的是宫中当值的内侍, 见到云善柔后便放下板子回宫复命了, 留下了两个人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诸葛彧进宫时穿的是朝服, 现下朝服整整齐齐被叠好放在一旁, 他的身上盖了件放在宫里的常服,常服两只袖子垂下, 将他的后背盖了个严实。
怎么又……被打了,差事不是办得很好吗?云善柔的声音颤抖, 在他身旁蹲下, 颤着手掀开常服, 白色亵衣已经被血水浸透,大片的腥红刺痛了她的眼,眼泪扑簌簌便落了下来。
诸葛彧抬手帮她抹去泪水, 笑着安慰她:不疼, 真的。
云善柔望着他一点血色也无的嘴唇, 眼泪落得更欢的:打成这样,怎么会不疼?习惯了, 真的不疼, 你看,我能起来,诸葛彧说着撑起手臂就要站起来, 强忍着不出声, 额角却已渗出薄汗, 云善柔心疼死了, 忙摁住他,唤来几个小厮将他抬进房里。
轻点儿轻点儿,当心着些。
云善柔着紧地看着他,只要他稍微一蹙眉便叮嘱一句,小厮们几乎是一步三停,用了很长时间才将他抬进屋里,轻轻放在地上,如何上床成了个难题。
她皱着眉:要不,用个单子裹住你抬上床?诸葛彧被她逗乐了,胳膊腿脚一起用力便站了起来,云善柔连忙扶住他慢慢往床边走去。
只是皮外伤,还是在背上,又不是腿伤了。
诸葛彧拉过她的手,这才发现她手指冰凉,许是被吓住了。
只是看起来很严重,他将她的手放进怀里捂着,有一种杖刑,不见一滴血,过不了一夜人就没了。
他本意是想要宽慰她,没想到她听到这话竟被吓得颤了颤,眼圈儿又红了。
父皇他为什么……她的声音哽咽。
诸葛彧顿了顿,眼睛从她脸上移开:百姓死伤过多,你知道的,父皇向来爱民如子……余下的话不用细说,总之就是他办事不力。
一滴泪落在他的侧脸上,如一颗烧热的铁水珠子,灼得他心底发疼,他不能告诉她实情,否则不知她会怎样自责。
任谁去都不会比你办得更好……她带着哭音控诉,被他捂住了嘴:慎言!云善柔张嘴便咬住他的手指:你若只是个画师多好……每日里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她从没一刻安宁过。
诸葛彧闷笑出声,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我可不就是你的言画师……云善柔无奈,任他牵着:我帮你上药。
一天里,诸葛彧被皇帝问责的事传得满城风雨,风向立刻变了,除了关系亲厚的,别有居心来探望的人更多,大多是来探虚实的,闻到了满屋子的药味,亲眼看到了诸葛彧苍白的病容,才真正相信了传言,心满意足的离去。
送走了兵部尚书罗群,云善柔回到房中,见虢先生正坐在床边与诸葛彧说着什么,她转身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去了厨房,灶上正煎着药,紫槿亲自看着。
因为一直没有明确的旨意下来,最近请立太子的折子少了,朝臣们纷纷奏请皇上早下明旨以堵悠悠众口。
虢先生将朝中近日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报。
明旨?诸葛彧冷哼一声,这些人恨不得踩着他的尸身往上爬。
属下派人跟踪了数日,终于查到了幕后之人。
虢先生看了他一眼,诸葛彧这些天已经能坐起来,此刻他坐于床侧,手里握着一杯热茶置于膝上,他望着袅袅轻烟,神色未明。
那些大人虽然在城里绕了许多地方,最后都进了城东千壬巷的一处宅子,经多方打探,这宅子是一徐姓商人于两年前购得,而这徐姓商人,竟是吴将军府上管家的三儿子。
徐州吴家?诸葛彧意外抬眼,随后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吴载?正是他。
虢先生点头,他最近每过几天便在那里住一晚。
诸葛彧缓缓转着手里的杯子:真是中书令王大人的好女婿。
王大人似乎并未参与,毕竟他目前正打算着将嫡次女送入王府做侧妃。
他们并未看到中书令大人的身影。
没参与,不代表不知道,诸葛彧脸色微沉,这个老狐狸明哲保身的本事没人能比得了。
中书令王大人左右逢源的本事无人能及,在朝中是出了名的,虢先生自然早有耳闻,只是想他既有所求,想必会付出些行动,没想到他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这些年有我压着,吴载才一直没有出头之日,如果我倒下了,以吴载的资历必会取而代之,对于王大人而言,他上位远比将女儿嫁给我得益更多,他不费吹飞之力便成了大将军的泰山大人,比个随时可能在皇位之争中落败的皇子简直好太多,吴载上位对他来说是天上掉下的大好处。
诸葛彧分析个中利弊。
虢先生想到他刚跟着诸葛彧的头一年的一桩事,那年,吴载纵兵扮匪劫杀百姓,又割下百姓头颅冒充敌首领功,被诸葛彧发现,彼时诸葛彧在军中的职位还只是个小小参领,使计让这事暴于人前,两人的梁子就此结下了。
之后许多年,诸葛彧凭着军功一路高升,便一直打压吴载,直至今日。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虢先生问。
诸葛彧起身走到桌前将手中已经冷了的杯子放下,站在窗口望着外面,云善柔正端着一碗药往这边走来,看到他在窗口,她愣了愣,随后灿然一笑。
他被她感染,眼角眉梢也染上笑意,虢先生只听他慢声说道:我们回门。
虢先生不明所以,向他望去,只见他不知看向了何处,目光悠远。
明日我便上书皇上准予我休假,我要携妻回乡祭祖,你仍旧留在京中坐镇,我将庞建留给你。
虢先生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的意图,避其锋芒,虚虚实实,恐怕他这一走,朝中许多大臣会以为他就此失宠了。
天高云淡,微风和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驶在一条平整的大道上,前面那辆车的车帘被一只纤纤素手掀开,有人探头往外望去。
前面就要到渡口了,云善柔望着隐约可见的泛着粼粼波光河道,回头对里面手捧一册书的诸葛彧笑着道。
诸葛彧透过车窗往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眼神落在她脸上,只见她面色红润,他伸手捏捏她的小脸。
这几日他伤着,她倒是胖了。
这么开心?想到在他的诱哄下,她每日都要多吃半碗饭,他的目光变得温柔。
云善柔转过脸来重重点头:上次是我自己回去的,没有你。
想到此去南江路途遥远,她被困在船上达半月之久,该是多么孤单寂寥,他顿时愧疚万分,牵过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膝上:以后我都陪着你。
好,云善柔将脸放到他肩窝,伸手搂住他的腰,忽然感觉他的身体一僵,她立刻收回手,担心地望着他:我忘了你伤还没好。
其实也不是特别疼,战场上刀剑无眼,这种疼痛于他而言不及刀剑砍刺的十分之一,许是这些时日她太着紧他,他竟变得娇气起来,疼一点点都要让她知晓。
身为娘子,居然这样不关心为夫的身体,罚你……诸葛彧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停在她的唇上,今日她涂了桃红色的口脂,鲜润饱满的唇泛着细微的水泽,真如熟透了的水蜜桃,引人垂涎。
我哪有……云善柔原来还内疚,反应过来后刚要为自己分辨,就看到他的脸凑了过来,后颈一只手掌托着她的脑袋往前推去,他的嘴唇轻贴住了她的。
诸葛彧轻嗅两下,还有一股果子的香甜味儿。
云善柔两只手撑在他胸前轻捶几下,他越来越无赖了,怎么可以随意颠倒是非黑白?诸葛彧额头与她相贴,鼻息喷洒的热气烫得她轻轻一颤,他离开寸许,嘴唇缓缓移到她耳侧,在她耳边轻喃:还抵赖......云善柔只觉得耳廓不断升温,要把她烧着了,抓着他衣襟的两只手酸软无力,好几次都抓不住滑了下来,他总是知道怎么捉弄得她毫无招架之力,最后心甘情愿地沉沦在他那片怎么浇也浇不灭的热情里。
青锋先一步去了渡口,将一切安排妥当,在路口等着王府的马车,远远看到马车缓缓驶来,正要上前迎接,却见马车忽然转向拐进了旁边的密林,跟在后面的那辆马车直接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紫槿从车里跳下来,他狐疑地问:将军和夫人呢?紫槿目不斜视的与他站在一处等着,回答他道:他们有事要办,咱们只需等着便是。
青锋不明其意,低头看她,她的脸颊微微泛着羞红,突然福至心灵,闭上了嘴,想了想,指着前方一片树荫对她说:那里凉爽些,我们去那边等吧。
紫槿望了过去,一棵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树干有两人怀抱那么粗,硕大的树冠为下面遮出好大一片树荫。
她点点头,随着他走过去,两人离密林又远了许多。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马车才从密林里驶出,两人紧随其后坐上马车同驶向了渡口。
渡口停了五六艘船,最大一艘船上的旗杆上飘着一个靖字,就是靖安王府的船。
车帘掀开,诸葛彧先跳了下来,转身伸手去抱后面的人,云善柔却重重一掌拍开了他的手,自己跳了下来,也许是地面不平,也许是被什么绊住了,她的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被诸葛彧拦腰搂了过来,抱着她大步往船舱走去。
这里是离京最大的渡口,权贵之家大都从这里出发前往别处,此时已经聚了许多人,全都注视着诸葛彧,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船舱内。
青锋赶紧跟上,经过那群人时听到一个女人娇嗔的声音传来:我也要你抱我上船!他摇摇头,恐怕自家将军日后会成为京中所有男人争相效仿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