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中毒。
屏退了众人, 卢大夫才肯定地说道。
这种毒他年少跟着师傅四处游历时曾见过一次,中毒之初就如吃了不洁的食物呕吐腹痛;中期便如醉酒般,脸色酡红,脚步虚浮, 飘飘欲仙;后期则下肢有如冰坠, 渐渐如冻僵了般失去知觉, 最后变成个只有脑子清醒的活死人。
是赤玉酥。
卢大夫想到这个名字就会不寒而栗, 师傅终其一生都没能研制出解药,最终抱憾离世。
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 他又重新见到了这种毒。
诸葛彧神色凝重,沉声问他:可能解?云善柔亦是神情冷肃, 望向卢大夫, 自她晓事卢大夫便住在云家, 一年中有三个月不在府中,说是有心愿未了,莫非……卢伯伯可是有了解此毒的办法?卢大夫看向她, 神色犹疑, 他虽一生致力于此, 却再未遇到中此毒之人,因此并无十足把握。
他忽地向他们行了个大礼, 声音里有着破釜沉舟的勇气:请容我一试, 万一……万一……他的额头浸出薄汗,愿自请离开云家。
云善柔抿紧了嘴唇,眉头微蹙, 沉吟片刻, 肃然道:卢伯伯可大胆医治, 若解得此毒, 我云家愿将助您重振南星门。
卢大夫蓦地抬头,眼中迸出两道亮光,激动地嘴唇发抖:夫人竟知道……他从未提起过师门,入云家时也是借了太医院的名头,没想到他们竟然知晓!是了,云家又怎会将身家性命交到来历不明的人手里。
他不禁老泪纵横,又行了一个大礼:我替师傅,替师门众师兄弟谢夫人,我必当全力以赴。
自师傅去后,众师兄弟纷纷下山自谋生路,曾显赫一时的南星门日渐凋零,最终消弥于世间。
因为天气炎热,灶上做的酸粉变质,这才导致许多人吃了变质的食物上吐下泄,云善柔派人重新整理了后厨的食材,原来的厨娘也被罚了月俸银子,调去了别处,暂时换上了从虎都跟来的厨娘。
船临时泊在了就近的渡口,卢大夫去采购所需药材,诸葛彧又领着云善柔四处游玩。
两人坐在当地生意最红火的酒楼雅间,点了一桌子酒楼的招牌菜,又点了一壶茶,让青锋去外面守着。
一计不成,必然还有第二计跟着,云善柔望着满桌佳肴毫无胃口,真是百密一疏,居然被人在饮食中动了手脚。
他的目的当是你我,却为何将毒下在了大厨房?他们两个的吃食由专门的小厨房负责,如果想解决他们,直接在小厨房下毒便是。
诸葛彧给她倒了杯茶,知她心情不好必然吃不下东西,他特意要了一壶开胃的竹夷香片,见她端起喝了一口,他又给她夹了一块餐前小点。
他自小见多了明枪暗剑,下毒对他而言是最易对付的。
虽然他们对外宣称是饮食不洁造成的,但他猜,幕后之人一定不会相信,下毒的人也会被他处理掉,他担心的是接下来的事。
小厨房的人都是你从云府带来的,紫槿又看得极严,他们必然没找到时机,一路行来这么久才动手,可见是临时改变了计划。
他为她解惑,如果他猜得没错,这仅仅是个开始,必然还有后招。
青锋刚刚已经向京中和南江各送了信过去,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他望着她,她已经吃了小半碗粥,他夹了一块五味杏酪羊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只是后面这段路又要辛苦娘子坐马车了。
唔,云善柔正在咀嚼羊肉,入口清甜,一点不腻,没事,只要有你陪着,坐什么都不怕。
我需要留在船上,否则我们两个都不露面,那人必然起疑。
云善柔抬起头,嘴里东西还没咽下去,脸颊鼓囊囊的,眼睛直直盯着他好半天才咽下。
我们说好的一起面对。
诸葛彧用指腹轻轻拭去她嘴角的一滴杏酪汁:这次不一样,幕后之人太过狡诈,我不能让你跟着我涉险。
对手的手段阴狠,又对他了如指掌,船行水上必然要经历一场恶战,他无法保证她的安全。
要多久?她问。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再过几天我们换乘,想下手会更难,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就这几天了。
云善柔沉默了。
这次进京她身边只有云家派来的普通护卫,对上这群穷凶极恶之徒毫无胜算,反而白白送了性命。
此行他虽然带了侍卫,也有暗卫跟着,可既让她走陆路,必然会派暗卫保护她,恐怕这也是那人想要的结果吧?她用力闭了闭眼,如果她速度再快一点,也许会在下一个渡口拦住他。
从这里到下一个渡口水流平稳,同行的船只也比较多,到了下一个渡口处,这条河便会分流向三个岔口,前往南江的那条河道水流湍急,那里会是伏袭的最佳地点。
诸葛彧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握住她的手,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他们的目标是我。
云善柔挣开他的手,持箸向着盘子而去,扎了一块油光发亮的东坡肉放进嘴里,肉块爆出鲜嫩的汁水,她面无表情地嚼着,没有美味带给味蕾的愉悦,只有裹腹的欲望。
她需要保证充足的体力,才能比他更快。
诸葛彧看着她,她一块又一块的炙羊肉往嘴里送,满满一盘炙羊肉转眼只剩了一半,她又去夹别的菜,他扫了眼她夹过的菜式,全是极饱腹的肉类,而她素来极爱的那些精巧蔬果,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他盛了半碗雪霞羹放到她面前:我刚尝了,这道菜做得极好,南江的厨子都没这里做得好。
她素喜口味清淡的食物。
云善柔瞟了一眼,取了玉匙盛了一点入口,随即莞尔一笑:确实美味,云家的厨娘都不及他。
口中赞着,手却不诚实地放下,持箸又向着东坡肉而去,诸葛彧忙压住她的手:你今日吃得够多了,不好克化。
以前从不肯多吃一口,不知怎地,今日觉得竟这般好吃,夫君,你就让我再吃些吧。
她摇晃着他的手臂,眨着一双水眸,寸寸秋波盈盈,欲语还休。
诸葛彧抬起一只手掌捂上她的眼,遮住那双比千斛明珠还要亮的含情眸子,每次她有所求,必然会用这种眼神看他,无声央求,他次次都会败下阵来,但是这次,不行!我不会让你随行的。
出口的拒绝都显得艰涩。
云善柔一把抓下他的手,在他掌手轻轻画着圈圈,倾身在他唇上贴了一下,随后娇笑着跳开,问他:会不会很油?诸葛彧舔了舔嘴唇,有点儿咸,又有点儿清甜,是杏酪的口感,他的眼底暗流涌动,却极力压制着那涌上心头的晦涩。
云善柔见他只是高深莫测地望着自己,却并不说话,眼珠儿一转,轻轻扬了扬下颌,说道:说好了,你走水路,我走陆路,我在南江等你,你需得快些去云家门外等我,不能让新娘子先进门。
她的笑容明媚耀眼,灿若朝霞,诸葛彧被闪了眼,好,他应道。
一会儿陪我去趟云家药铺吧,我让掌柜多备些药丸给你。
好,她不再想方设法跟着自己,对于她的要求,诸葛彧自然无有不应。
两人刚进云家药铺,便有侍卫找过来,云善柔让掌柜给他们找了个房间说话,自己则和掌柜去了书房。
一进书房,她便亮出戍云令:我要召唤戍云军。
掌柜大惊,忙跪地双手接过戍云令。
历代戍云令主一生都有权召唤一次戍云军,不到生死存亡之际,令主不会轻易召唤戍云军。
戍云军神出鬼没,传闻只有十三代戍云令主召唤过一次,戍云军一出,必然腥风血雨。
什么时候?掌柜双手恭敬地托着戍云令,抬眼望着她波澜不惊的面容,好像她不过在做一件极微小的事,丝毫看不出她已至生死关头。
今晚。
云善柔轻轻吐出两个字,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扬了扬眉,掌柜迅速将戍云令收起来,去柜子里取药。
诸葛彧进来,见掌柜已装了小半箱子瓶瓶罐罐,每个外面都写着用途,无奈地看着她:不用这么多。
云善柔微微一笑:有备无患,我不在你身边,总得让我放心。
诸葛彧揽着她往外走,到无人处,轻声对她说:群力死了。
群力是他的一个侍卫,五年前便跟着他,他竟不知他是别人安插在他身边的耳目。
怎么死的?她问。
毒发而亡。
诸葛彧冷笑。
幕后那人确实做得隐蔽,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殊不知卢大夫昨晚已经给所有人切过脉,自然知道哪些人中了毒,哪些没有,今天又给中毒的人服过抑毒的药,所有人的症状都有所缓解,偏他独自死在了房中,身中的毒比所有人加一起都多。
作者有话说:晚点儿还有一章,如果到十点还没更新,就是作者熬夜了,宝子们不要再等了,明天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