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采梅日那晚回来, 芩礿公主对他就没有好脸色,纵然李瑞解释了上百遍,她仍旧冷着一张脸,现在干脆连见都不见他一面了。
云善柔从公主房中出来, 见他又在门口徘徊, 犹豫了一下, 还是朝他走了过去。
公主正在收拾行囊, 一时怕是不得空见你。
她说。
她收拾行囊做什么?李瑞愣了愣,前些日子她还说要在这里多住些时日。
你们明天不是要回京吗?云善柔诧异地问。
她要回京?李瑞的脸白了几分, 相处了这么久,他大约摸清了她的一些脾性, 她虽贵为公主, 却并不娇纵, 并且大多时候她还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偶尔闹点儿小性子, 哄一哄便好了, 唯独那晚, 他不过接了个荷包,又不是将人纳入后院, 她怎么就忽然变了脸?你不知道吗?这丫头居然要自己回去吗?李瑞抿紧了嘴, 眼神晦暗不明地望着院中,院中,丫鬟小厮来往穿梭, 忙着收拾行李。
你们两个……云善柔斟酌着开口, 原本她不想管, 但看芩礿公主这些天都闷闷不乐, 才决定过来问问。
李瑞很郁闷,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见她问,又想着公主一向听她的话,这才竹筒倒豆子,将那晚的事告诉了她。
那天晚上公主说看累了,他们便招了条小船送他们回岸上,天寒地冻,一路上人也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结伴而回的男女,没想到走到巷口的时候遇到了两个逆行而来的年轻女子,其中一个女子看到他便上来搭讪,公主不悦,往后退了一步。
夜里光线昏暗,但他是习武之人,一眼便看到公主身后一根折断的树枝,如果他再慢一点,那断枝便戳上她的脖子了,也就是这个空档,那女子将荷包扔到了他怀里。
公主当即便怒了,甩开他的手便走了,他将荷包还给那女子后追了上去,却怎么也哄不好她,如此过了这许多时日。
云善柔挑眉,这倒是与公主说得有些出入。
在公主看来,他是主动接了那女子的荷包。
你与我说的这些,有解释给她听过吗?说了,她说我……巧言善辩。
李瑞艰涩难当。
云善柔抬眼望着他,他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自小被安远侯带在身边教他兵法,若说他就是个憨厚直性子的莽夫,她是万万不信的,但他与公主的相处她一直看在眼里,倒真的是一片赤诚。
你可知为何想嫁入文家的女子如过江之鲤?李瑞垂头想了想,陷入了沉默。
他昨晚第一次知道文家不纳妾的规矩,从小父亲就告诉他,大丈夫切不可儿女情长,三妻四妾才是寻常,叔伯兄长中最少的也有三个妾室,妻妾相处得也很和睦,他实在不能理解不纳妾为何就受到追捧了。
云善柔见他苦苦思索,却仍百思不得其解,点拨道:但凡女子嫁人,一生囿于后院,相夫教子,操持家务,挣下偌大家产,到头来,疲累时,她的男人不但不能嘘寒问暖,还在和别的女人风花雪月,柔情蜜意,而那些女人生出的孩子还要来分她的家产。
见他要张嘴反驳,她抬手打断他,接着道:诚然,那些孩子都是你的孩子,真心待你如父,他们侍奉她可会如亲娘般尽心?李瑞陷入了沉思。
我朝不似前朝,并没有驸马不可纳妾的规矩,你与公主蜜里调油时,自然觉得她千般万般好,一旦热情退却,新鲜不再,一生如此漫长,是否能只守着她一人?这话听起来离经叛道,却是许多女子穷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
姝华公主与驸马那么恩爱,驸马不照样纳了一房小妾?李瑞通透,立刻明白其中厉害,只是从前从未有人和他讲过这些,他便从未往这处想过。
他面向云善柔郑重一揖:多谢提点。
已经知道如何做了,只是看着面前的她,心里又忍不住有些好奇:不知将军……可承诺永不纳妾了?云善柔眼波微动,漫不经心地笑笑:世间如我这般的女子又有几个?如果他敢纳妾,呵呵!不知为何,明明日头很暖,李瑞看着她的笑,后背竟生出一股寒意,连忙告退去寻公主去了。
因为第二天就要走了,所以当天晚上,芩礿公主非要和云善柔一起睡。
他说,小时候第一眼看到我,就想着我要是他妹妹多好啊;后来长大了,他就想,要是我是他的妻该多好。
父皇赐婚,他高兴地好几宿都没睡着觉,她脑袋靠在她的肩头,云姐姐,今天他对我说,要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所以你就原谅他了?云姐姐,我喜欢他呀!一句喜欢,就可以困住一个女人的一生。
云善柔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他也喜欢你。
只听她轻轻笑了:我知道。
这世上没什么比两情相悦更让人心生欢喜了。
除夕夜,洪伯和江寒才回来,江寒第一次押镖,居然像个老江湖,打人从不手软,行话说起来一点也不含糊,竟和几条道上的绿林好汉混成了兄弟。
云善柔一边让人摆饭,一边听洪伯夸江寒,直到听说她又捡回来几个孤儿,这才看向江寒。
江寒只是笑了笑:师门功夫不能到我这代就失传了。
云善柔微一沉吟,想到后街空着的一处院子,对她说:那里原来是五湖门的地盘,后来五湖门并入天罡门,便搬去了天罡门总舵,云家便买下了那处院子,一直空着,不如你带着他们搬过去吧。
江寒眼睛亮了亮:可以吗?但你要自己赚钱养活他们。
江寒闻言松了口气,她就怕欠她越来越多。
说干就干,江寒连一天都歇就忙活了起来,院里一直有人打理,并不需要特别修缮,只需简单打扫,买些家什便可入住,半个月后,世上多了一个新的门派:江门。
孩子们正式拜师,按着入门的先后顺序以师兄弟相称,赵月作为大师姐,似乎一下子又成熟了不少。
云善柔刚从院子里出来,看到几个慕名而来的小乞丐探头探脑正往里看,她回头对送她出来的赵月说:看来你又要多几个师弟了。
赵月一拱手:全凭师傅安排。
云善柔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登上了马车,她没想到这些小乞丐到了江寒手里居然一个个服服贴贴。
告诉你师傅,教他们认字的先生明天就到了,别给我气跑了。
她掀着车帘说道。
赵月替师弟们谢谢云姑娘。
赵月又行了一礼。
云善柔这才放下车帘,准备去巡铺,刚走到正街,有人拦住了去路,她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人便跳上了马车,她定睛一看,不是诸葛彧又是谁!你……年节他不得进宫赴宫宴吗?诸葛彧似是读懂了她的想法:我陪父皇母后吃完饭就赶了过来。
云善柔目瞪口呆:你只用了半个月……她走了一个多月。
还是太久了……诸葛彧抚了抚她的脸。
你自己来的?她起身就要去看车外,被他一把拉了回去,青锋和庞建也来了。
他说。
让我抱一会儿,他一路上都在想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累,此刻见到面,倦意排山倒海而来。
云善柔搂着他的腰,听着他强劲的心跳,问:庞建怎么来了?难道出了什么事?等了半天听不见回答,她转头一看,他已经趴在她的肩头睡着了。
诸葛彧醒来时,云善柔正在看信。
信是锦儿寄来的。
淳王爷一案已经审结,淳王府上下、长公主满门都被发配到边疆的苦寒之地,至于淳王爷和长公主,皇上念及骨肉之情没有杀他们,将他们幽禁了起来。
淳王爷一案牵涉到了两年前夏家的案子,大理寺重审,为夏家平反,姜家则满门抄斩。
锦儿出狱后第一时间便寄了信过来,说她回了云鬓馆,让她放心。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云善柔轻轻将信收好,一回头,看到诸葛彧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
我脸上有东西吗?难道刚才吃点心的时候沾了渣在脸上?诸葛彧摇摇头,他其实很少见她如此专注的表情,初见时她穿梭于宾客之间,后来两人在一起时她大多时候巧笑嫣然,而她化名云三时,也是侃侃而谈的时候居多,他似乎从未见过这种模样的她。
很美。
这样美好的她,是他的。
云善柔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甜言蜜语。
诸葛彧笑了起来:只说给你一人听。
一辈子?一辈子。
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诸葛彧已经往返两趟了,云夫人刚开始很不满意这个女婿,奈何女儿喜欢,她也只能勉强接受,如今见他如此上心,才渐渐对他改观,看见他才开始和颜悦色起来。
两人出双入对的次数多了,云家幺女与当朝二皇子的亲事慢慢传扬开来,南江云家一时风头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