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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晨光他的依赖之情变本加厉。

2025-03-22 07:41:57

摆在面前又是一个繁复的分叉口,两条长廊和一条鹅卵石小路,每条路都像是通往宴席的道路,就算已经沿着来时的方向走了一炷香的时辰,但还没有见到出口。

贺离恨紧握她的手:这是她设的局、做的圈套,城主恐怕根本就没有稀有灵药为赏赐。

梅问情道:就算没有了灵药,能拿下蝎娘娘的鬼珠,打碎做药,也算不虚此行。

贺离恨扭头看她一眼,心想这话一听,还以为你才是那个招摇过市的鬼王魔头,这人一身清净、没有半点怨邪之气,怎么说出话来却随心所欲,他以前遇到的那些道门修士,无论男女,大多都要为利益扯出个大义来做幌子,听着才好听。

梅问情主动回叩他的手,伸手撩过贺郎的鬓发:要是找不到关窍,咱们两个不仅找不到狐仙儿,还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蝎娘娘正是打着瓮中捉鳖的念头。

梅问情说完此言,忽然抬头看向他身后,仅仅是一个眼神,贺离恨便心领神会,扬刀转腕,向后挥去,正好将一只从后飞窜偷袭的食客劈飞出去,那头鬼从相反方向来,慌不择路,见到这惹怒蝎娘娘的两人居然在这里,竟生出了捉拿他们献给鬼王,以求活命的念头。

然而贺离恨在宴席上那一手,早已令无数鬼物清醒退避,所以才只遇上这么一个蠢货。

食客受了魔气一劈,叫声骤止,化为一地污血。

魔气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似人脚步声和婴童哭叫,那个名叫小婉的蒙面女的声音响起:捉回这些食客,娘娘被那巡逻使暗算受了重伤,急需大补,还有那两个人,一定要抓活的回去……旁边鼓童斗嘴道:我就要杀了他们!曲折回廊、数个转角,才闻其声,梅问情就拉着他钻进了长廊边上一列列的屋子里,这些屋子破旧逼仄,里面堆满杂物,像是那群傀儡所住的地方。

梅问情伸手将单薄的窗纸稍稍戳破,不久后,孔洞便映出了蒙面女的黑裙。

小婉身后带着一众傀儡,本该急匆匆在这里过去,却发现了地上那滩污血。

这是谁动的手?这些家伙逃命之中,居然还自相残杀。

鼓童趴在小婉的身上,童声童气地轻蔑道。

蒙面女也停在这里,她僵硬地扭动脖子看过去。

这间房屋十分窄小,两人躲在床后窗前,旁边有许多杂物遮掩。

因地方很小,贺离恨便被她抱在怀中,怕碰掉了东西弄出声响,所以未曾轻易乱动。

两人气息相缠,一冷一热,渐渐地绕转在一起。

她的呼吸凉意渗透,冷雾一般,清冽地带着些许香气,如此拥抱之下,梅问情的唇便不可避免地依稀碰到他的耳尖。

贺离恨抓着她衣衫的手略微收紧。

魔气……是魔气……小婉重复,那两个活人在这杀了它。

那两个活人?哈哈,我们快去找!快找到那个女人!这血液尚且新鲜,我们分头行动,朝两个方向去找。

小婉道。

鼓童哼了一声,从她肩上跳到一只傀儡身边,蝎尾刺进了傀儡身躯中,少爷做派地操控着这些傀儡向前方搜寻而去。

脚步声响起。

梅问情眉目平静,一言不发,但手心却按在他的脊背上,目光穿过杂物盯着房门。

就在贺离恨伸手欲提刀时,她却冲着对方摇了摇头,将蛇刀从他手中提出。

贺离恨自知久伤不愈,再交手恐怕又添新伤,可他更不愿意梅问情动武,神情有些急切。

但这魔蛇却丝毫不给主人面子,被她的手一点拨,就迅速叛主,爬到梅问情的身上去了。

贺离恨盯着她,欲拽她的衣袖,可梅问情却安慰似的低头亲了亲他的脸,哄小孩儿似的让他安分。

就在静默无比的此刻,外面的小婉道:这里也要搜索,你们去那几间。

她将傀儡调派过去,随即走入了旁边的一间屋子,挨个巡查。

此言一出,必然不多时就会进入这间房屋。

贺离恨心急如焚,盯着她的眼睛,满脸都写着快把刀还我。

蛇刀只有主人使用,才可发挥出其无可匹敌的锐气与实力。

更何况梅问情一身异术,却无魔气,贺离恨实在不愿意让她再用拘神。

小婉从旁边的房屋出来,脚步从远至今,片刻,她伸手推开了房门。

房门响起轻轻的吱嘎声,里面陈设密布。

蒙面女粗略看了一眼,并没见人,她似乎也没觉得两人真的会躲藏其中,所以又转而打开衣柜。

柜门敞开,蒙面女的后背暴露在外,防备不足。

就在她毫无发现想要转身时,猛地被一股几乎无法抵抗的力量按住后腰,一个人的身形如鬼魅般无声贴了上来,单薄的小刀从后绕过来,割裂肌肤,呲地插入她的胸口。

随着小刀破开她原本坚不可摧的皮囊肌肤时,一道金纹也顺着她手中的简单小刀流入小婉的胸口。

金纹穿胸而过,几乎激起一阵白烟冒出。

小婉脑海中猛地响起一阵神圣庞大的钟鸣,梅问情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赤地旱魃?你祖宗天女魁在我座下听过道,怎么徒女徒孙却沦落到这个地步,反而给鬼物效力。

小婉真身即是一尊赤地旱魃,被蝎娘娘降服后才效命麾下。

小婉瞪大双眼,惊惧交加,仿佛将旱魃为数不多的情绪统统涌现,下一瞬,她的大脑顷刻被夺走所有思绪感官,宛如旁观者般,完全被另外一股强悍无匹的力量夺取控制权。

随后,另一道声音骤然间在小婉的脑海中隆隆响起,带着雷鸣般的回响,语调惊诧:……师尊?梅问情怔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就是提一句名字,千山万水两界相隔,都能把天女魁叫出来,她叹了口气,没好气地道:我正要用禁制烧了她,你出来干什么?小婉早已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转过身,向面前之人行师徒之礼,她为数不多的智慧彻底失联,朦胧依稀地想着:这究竟是不是真的魁祖?可是能随意操控所有赤地旱魃的,除了魁祖还能有谁?天女魁也同样意外震惊,呆滞不已,没想到居然真的见到了她,差点喜极而泣,扑通一声抱住了梅问情的腿,嚎啕道:我还以为您不要阴阳天……唔呜呜呜!梅问情一把捂住天女魁的嘴,冷着脸道:小混账,再叫就滚回去,少来烦我。

天女魁这才作罢,她操纵着小婉的身躯,转了转僵硬的头,眼里充满了孺慕之情:您唤我是不是有事吩咐?梅问情将贺郎扶起来,把魔蛇交还给他,与此同时,那道离体片刻的禁制也重新回到身上,她轻描淡写地道:没叫你,破坏我的兴致。

天女魁却不舍得回去,她见到贺离恨被师尊如此对待,险些直了眼,又不知道是该叫什么,只得悄悄试探着道:这位是……贺离恨,你叫贺公子就行了。

梅问情随便指了指天女魁,这芯子里头的是我学生。

贺离恨也大为震撼,他原以为对方一身拘神异术,已经足够惊骇,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种能顷刻夺人心魂的学生,手段实在可怖诡异。

不等贺离恨开口,天女魁便率先道:没吓着贺公子吧,贺离恨这名……贺……她话语顿住,本就同样不够聪明的大脑又甩出来一个巨大的问号,陷入到迷惘震惊的旋涡当中——贺离恨?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近三五百年修真界正道诸掌门叫苦不迭、喊打喊杀的那个魔尊,不会就是他吧!天女魁虽在梅问情座下听过道,身为阴阳天宫之人。

但她所领旱魃一脉,却能与每一个旱魃心意相通,所以知道不少各界之事。

阴阳天宫大多持正修心、不参与外事俗务,只有她对修真界的事知之甚详。

魔尊?这人不是已经死了么?那飘渺宗的老头儿来报喜,还给阴阳天宫递了不少帖子,只是这些隐世的祖宗少有人能请动,所以反应平平。

天女魁纠结不已,神情复杂,想到贺离恨离经叛道、狂言自负、亲手弑母的传闻,又见到他紧紧地握住了师尊的手,表情宛如一个混乱的油漆桶,那叫一个精彩,半晌才道:在下之名……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污了贺公子的耳朵。

师尊既在人间,想必没有透露身份。

天女魁最后这点心眼用光,也就完全没掩饰住脸上的神色。

她的神情变化,贺离恨全部看在眼中,他心里同样咯噔一声,想着梅问情多年游戏人间,不知道他正常,可看这个什么学生的脸色,恐怕一报名字,此人便将自己的身份得知得一清二楚。

贺离恨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的名声确实不好听,里面繁复冗长的内情没人愿意听,大多都只领教过他的冷酷一面。

从前他不介意,但如今……他抬眸看了一眼梅问情的侧脸。

这事儿绝不能让她知道。

贺离恨表面上跟天女魁认识了几句,眼神却一直冰凉凉地盯着她,就在天女魁浑身不自在时,便见面前这个俊美郎君趁着师尊查看外面傀儡的动向,忽地改了神色,道:阁下能耐出众,我还真不敢相信你们只是修真界中的小门小派。

天女魁道:小是不算小,但人确实没多少。

贺离恨神情如冰,语调中带着几分寒意:你老师只在人间,我不伤她,也不害她,我们平平凡凡相遇一场,你不必让她知道我是谁。

天女魁愣了一下,伤害她?老师这一身禁制虽然是封印她自己,但也神鬼莫近、妖邪不侵,想要伤害恐怕很难。

她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回,贺离恨以为此人迟疑,便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条被交还回去的魔蛇悄然爬上,亮起尖牙。

我不能杀你,不仅因为你身在修真界,更因为你是她的学生。

但我可以毁了这具身躯,让你在人间,永远闭嘴。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是不想让梅问情听到。

人美心狠!果然是这个魔头无疑!天女魁先还在迟疑,这回完全确定,她第一次被男人威胁,却也知道这人惯会跨越修为击杀修士、且素有遇强则强、愈战愈强的凶残之名。

她心说师尊的事儿果然掺和不得,表态道:公子放心,老师的事我从不插手。

主要也插不上手。

两人短暂地一交流,不仅没认识,还彼此提防起来。

贺离恨越看这女人越不顺眼,这种可能会对他和梅问情的关系造成伤害的人,就该在眼前消失。

天女魁心里也不停嘀咕,这么凶残可怕、动不动就开口威胁的男人,一点也不温柔,师尊真是……两人互看不顺眼,可碍于梅问情的面子,都不言不语、假意和平。

梅问情从窗边见那些傀儡搜完屋子,都排好队等待小婉出去率领。

她给天女魁一个眼神,道:养徒千日、用徒一时,上吧。

天女魁看了看自己的手,很是憋屈地道:这尊旱魃修为低微,杀了这群玩意儿倒是简单,但您说那个蝎娘娘,就算我拼死一搏,恐怕也……谁说让你杀了。

梅问情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听课的时候就是最笨的,这么多年居然还不聪明,你叫两个傀儡进来,我跟贺郎扮成它们的样子,回蝎娘娘的正殿。

回正殿?这要是出了什么危险……天女魁话语一顿,看着梅问情。

梅问情也淡定地看着她。

这位魁祖呆呆地挠了挠头,道:我忘了,只要老师不动武,谁能动得了您呢。

此言说罢,天女魁就咳嗽一声,神态立马和之前那位小婉一模一样。

她叫了两个傀儡进来,这两只诡异生物一进门,就被蛇刀割断咽喉,倒在地上。

两人更换了傀儡的外衣和面具,再加上梅问情手里一点小小的障眼法,便跟随在小婉身后混入傀儡队伍里,神不知鬼不觉,看过去毫无破绽。

小婉领着傀儡队向前,路上逮捕抓回了好几个食客,随后不久便与无功而返的蝎尾鼓童碰头,鼓童大叫道:那两个活人你也没找到?!该死,竟然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可恶可恶。

天女魁心里琢磨着这玩意儿到底是鬼,还是由人间鬼王用血肉催化出来的、外貌如婴童的法器?她道:你那边捉回了多少人?鼓童身后的蝎尾扎入傀儡身躯,那只傀儡边拎起手中粗壮的绳子,在绳索上缠着不少逃窜的食客,这绳索是那些活线条组成,将人捆住后动弹不得,胡掌柜竟然也在其中。

狐仙儿精通幻术,可如今在人家的地盘上,人多势众,自然打不过鼓童。

这蝎尾婴孩洋洋得意道:那头带着巡逻使的死狐狸也被逮住了,这回娘亲肯定要夸我!天女魁敷衍地嗯嗯点头,两人便先将这些逮捕的鬼物送回去,给重伤的蝎娘娘补充鬼气。

有鼓童带路,两队人很快便走出长廊,路过露天宴席,进入到了挂着白灯笼的宫殿当中。

宫殿里轻纱拂面,处处是香炉、薄纱、珠帘,异香扑鼻。

大约一刻钟后,两队人便走入正殿。

此刻,一身黑色纱裙的蝎娘娘正卧在软榻上,裙摆飘拂,她神色略有苍白,长发散下,从腰部以下的地方都不是人身,而是一条巨大漆黑的蝎尾。

这条蝎尾被从中砍断,墨迹飞溅,看来是巡逻使的手笔,蝎尾中滴滴答答地流着漆黑毒汁,落在地面上都嘶啦嘶啦地响,氤氲出升腾的雾气,被毒汁包裹的血肉正在起起伏伏地涌动着。

蝎尾鼓童看见那些毒汁,两眼发亮,它猛地跳了过去,趴在地上舔舐毒汁,又甜甜地叫着娘亲。

蝎娘娘张口一吸,那些被捆缚的食客便尽入她口中,化为烟气,只剩下胡掌柜留在原地。

她手中正攥着一截断裂的笔,那笔狼毫炸起,笔杆都被浓郁的鬼气包裹,在空中胡乱地写着字。

而卷轴更是掉在地上,上面已经写得密密麻麻、无处再落笔,无数的问题翻转腾挪,互相调换位置。

梅问情猜想得不错,这两位巡逻使确实差不多因公殉职了。

蝎娘娘盯着胡掌柜的脸,皮笑肉不笑地道:好巧,胡家子孙,我们又见面了。

胡掌柜吞咽了一下口水,心中早就凉了半截,绞尽脑汁地搬救兵:我胡三太奶统领北方域外,娘娘还是不要招惹仙家……蝎娘娘笑眼一弯,流露出狠辣冰冷的神色:你以为你们保家仙还有多少威名?胡天花可都三十年不出世了,北方域外之地,我也迟早要扫清吞噬!她指了指天女魁,道:小婉,过来给本王按按头,疼得很。

将这头狐狸绑在殿中,慢慢折磨,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天女魁身为旱魃之祖,在修真界又被称为青衣天女,除了她巴结伺候都伺候不上的师尊之外,还没被人这么驱使过。

她依言上前,心中却愤愤地想,回去定要整治全族,为这等鬼物效力为伥,简直是一种侮辱。

她的蝎尾血肉缓慢生长着,毒汁被鼓童舔舐干净。

随后,另一个人撩开帐幔步入正殿,正是巫郎。

那巫郎先是看见了胡掌柜,他斯斯文文地道:女郎不在自家堂口尽力,来搅我妻主的事,就是有祖宗保佑,也无济于事。

他说完此话,便上前服侍蝎娘娘,在她耳畔说道:你受了伤,千万别动气,那两个活人一时找不到也没什么,我请柳先生上身寻人,连她也不知道在哪儿。

蝎娘娘面露倦意,伸手揽住巫郎的身躯:我累得很,只想着跟你双修一回,才畅快些。

巫郎脸色泛红,又不敢推她,只得硬是任其解开了腰带。

他小声地道:虽没找到那两人,但柳先生却找到了一个身带蛛娘印记的男人,就在城里。

他说罢,轻轻拍了下手,便有傀儡将月郎带上来。

月郎一身浅色衣衫,被摁着跪在殿中,长发凌乱。

月、月郎……胡掌柜瞪大双眼,刚要挣扎,便被身边的傀儡狠掐了一下,她怒目而视过去,而那傀儡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月郎的衣衫被撕开,露出脊背上黑色的印记。

他麻木地按住衣衫,倒是没掉眼泪。

还真是蛛娘的印记,原来是我那干女儿的男宠,蝎娘娘道,可我干女儿去哪了,不会连心爱的宠物都不要了吧?她一阵冷笑,又道:长得倒是不错,勉强可以替我那女儿尽孝了,把他弄过来,今夜也能为你分忧解劳,免得你受不住。

巫郎侍奉她已久,没说什么,便让傀儡将月郎架过来。

小郎君白嫩柔弱,神情既不知畏惧,也没有讨好,蝎娘娘钳住他的下颔:怎么,连伺候女人都不会,还要我教你?你想死不成?月郎扭过头,挣脱了她的钳制,没有看胡掌柜,但却说:我不会在别人面前卖笑了。

啪——蝎娘娘反手打了他一巴掌,力道虽不重,可凡人身躯受不住,月郎倒在地上,牙齿磕破唇舌,沾了点血。

把香点上,立什么贞节牌坊,到最后都得是个荡夫。

蝎娘娘冷道。

巫郎便起身点香。

这殿内本就异香扑鼻,再点一重香,更是甜腻无比,令人闻之头脑昏沉。

就在香气馥郁之时,胡掌柜忽然察觉捆着自己的绳子一松。

她抬起头看着身边的傀儡,而那傀儡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然后冲她眨了一下眼。

胡掌柜:!!!她燃起希望,又心急如焚地盯着月郎,要不是有梅问情摁着,恐怕已经按不住自己冲出去了。

就在蝎娘娘跟巫郎行双修之法,情意渐浓,衣衫凌乱时,她身后静默以待的小婉突然抬起头,跟那队傀儡对视一眼,下一刻,旱魃的手化为尖锐利爪,指骨弯曲不似人形,指甲如利刃般从后唰地捅下!天女魁从背后突袭,蝎娘娘几无防备。

她被旱魃利爪从后背捅穿,自心口穿出,鬼气大震,蝎娘娘甩起蝎尾,剧痛大叫:小婉!你这个叛徒!她蝎尾一甩,庞大的带毒蝎尾便漫天飞舞,毒汁流淌。

巨大壮硕的尾巴横扫过去,将旱魃打飞,蝎娘娘捂着心口的洞滚下软榻,迎面便见到一柄魔气森森、寒意彻骨的蛇刀——贺离恨摘下面具,眸中只剩冷光。

砰!蛇刀的锋芒与蝎尾的厚甲相撞,划出冒火花的剧烈声响。

与此同时,胡掌柜也立刻上前抱起月郎,带他远离战场。

这事态发生极快,那巫郎无暇管他们,闭眸请柳大先生上身,刚冲过去意欲帮自己的妻主,迎面便见到一串闪烁的金光。

梅问情抬指取下面具,撤下障眼法,她微笑着看向对方,双手轻轻一扣,发出一道细微的响声:我知道你担心她,不过我家贺郎不能久战,我也担忧得很,你就不要给他添麻烦了。

她手腕上的金纹腾空浮起,在半空中飞快转动,一道禁制的解除,她身上重新产生那股令人喘不过气的压力。

梅问情语调温和、很好说话地道:柳先生,还是给我下来吧!金光转动如轮,她话语仿佛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言出法随般,声调刚落,巫郎便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柳大先生仿佛被什么力量剥落着。

他吐出蛇信,浑身剧痛,背后冒出一道蛇仙虚影,被金光缠绕住,瞬息间消失无踪。

巫郎倒在地上不停喘气,浑身如同拆了一般剧痛。

梅问情用鞋尖抬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眉目淡淡:叫你妻主乖乖送死,否则我宰了你。

她……嗬……巫郎呕出一口血,她不会听……她确实不会听。

蝎娘娘剧痛疯魔之中,已经失去理智,梅问情便抬脚踢开这个助纣为虐之人,转身走向另一边,她手上的禁制还未收回,凌空转动的金纹放出了一股难以抵抗的沉重力量。

贺离恨横刀挡住蝎尾,脚下被抽退十几步,他与天女魁合力,虽力量上不能胜,但两人的作战能力却超出鬼王千百倍,他见到梅问情放开禁制,分了些神:梅问情,不许动武!天女魁道:对啊对啊,老师我能——话没说完又被鬼气逼退。

他俩一个比一个能逞强,天女魁只是夺旱魃身躯下界,能力受到躯壳所限,伤倒是伤不到她身上,可贺离恨是实打实的旧伤难愈、不能久战。

梅问情叹道:哎呀,我的贺郎,就算我出手助你,也不会多向你讨要报酬的。

贺离恨气恼不已:我没说这个!然而他却阻拦不了,眼睁睁地看着梅问情身上映出金色光芒。

那些禁制一旦放开,就如同放开了一股毁天灭地之力,而梅问情只是轻松撬开一角所用,气息磅礴浩瀚,她步步走近,不忘玩笑道:我知道你心疼我……蝎娘娘对两人久攻不下,已然烦躁,她似乎感觉到了处境的危险,她的胸口流淌着漆黑毒汁,神情濒临疯狂,掉头就向梅问情冲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浑身鬼气翻涌,蝎尾脱落的血肉如活得一般,上下涌动扭曲,缠绕成带毒的肉鞭翻飞挥舞,但这些鬼气毒汁在接近梅问情时,却被她身上金光所摄,寸步不能近。

我嘛,梅问情看着她,眼中映出一轮阴阳鱼,在眸中缓慢转动,我早已介绍过了,凡间的一位教书先生,敝姓梅。

她手腕上的金纹禁制解开,阴阳二气如旋涡般狂涌而来。

蝎娘娘撞入她面前,仿佛撞进一团又一团软绵绵的棉花当中,她双眼与那轮阴阳鱼对视,顷刻间消失了自己所有的思绪。

她感觉到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

那双眼睛并不残酷暴虐,也不凶悍阴森,而是纯澈宁静、返璞归真,这视线强横得让人生不起反抗之心,在这双眼的凝视下,她的记忆、心法、每一道细微至极的思绪念头,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仿佛一切都消失了。

她所有的一切都被对方观赏着、把玩着。

蝎娘娘仍能操控自己的身躯,但她想要说话,却在下一瞬失去了说话这个念头,想要动弹,却在呼吸间忘却了自己要行动,她的大脑已经完全浸泡在阴阳二气当中,眼前只有一轮越来越大的阴阳鱼。

咚——沉沉的钟声从脑海深处响起。

这钟声庞大恢弘得令人敬畏,她的神魂仿佛随着钟声而去,伴随着恢弘的钟鸣,她依稀不断上升,望见了浓郁的云雾,在云雾之巅的最深处,见到一座横跨穹宇的飘渺天宫。

天宫最顶端传来一阵阵讲道声:……其性不争、其人洞虚、其欲自然……莫能与之争……蝎娘娘几乎沉沦进了这讲道声中,她脑海中不断盘旋着一轮阴阳鱼,黑白两色盘旋不定,转动得越来越快——而她凶残的蝎尾本体,也受到节节阴阳二气洗刷,逐渐澄明柔亮,化为一只小小的幼蝎。

它被洗去所有鬼气和尘埃,变成了一只非常普通的幼蝎。

梅问情眼中的阴阳鱼消失,而她半空中旋转的金纹禁制也落回手腕之上,掩盖在衣袖之下,她可惜道:这么不禁教诲。

蝎娘娘脑海中跨越了千山万水、九重天阙,可这些事实上只发生了两个呼吸的时间。

梅问情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将喉间泛起的腥气逼回去,只是轻微蹙了下眉。

她一抬眼,便见到贺郎那张严肃的脸。

贺离恨一言不发,先是拎过她的手看了看,上下审视片刻,才道:……我能解决她的。

你若再受伤,可就没人保护先生我了。

梅问情笑眯眯地道,我这么体恤,怎么不见你夸,难道是看我抢了贺少侠的风头吗?贺离恨跟她斗不起嘴,他深深呼吸,抬手半环住对方的腰,低头将额心贴在她肩膀上,低低地道:……不要这样做。

梅问情怔了一下。

你要相信我。

他说,你明明知道不能动武,却根本不在意自己,梅问情,你为什么照顾不好自己呢,你这样我会觉得很……有点担心。

他语调轻微,最后半句听不太出来是什么,但以梅问情的耳力,却能字字句句入耳入心,她抬手覆盖住贺郎君的后颈,摩挲着指间的肌肤,附耳低语:好孩子,说得我都心疼了。

她抬手摸了摸对方的脸,贺离恨却偏过头,情绪仍不高:不许这么叫我。

梅问情笑着逗了他几句,而后摸着他的手,觉得比平时热了些,突然想起什么,一转头才看见那盏炉子燃着的诡秘甜香。

这香气芬芳馥郁,狐仙儿野性仍在,早已抵抗不住,跟月郎在纱幔后头滚作一团。

梅问情将香炉泼水熄了,悄悄问贺离恨:你若是难受就告诉我。

贺离恨耳根红得滴血,神情却还故作镇定自若:我才没有事。

————等狐仙儿跟月郎云收雨歇,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梅问情坐在殿中,手里把玩着她抽取出来的鬼气——这原本是属于蝎娘娘的。

这磅礴鬼气被她捏成一个小小的黑丸,圆润漆黑,只是不知配哪几味药材炼制,效果才好。

天女魁方才见师尊跟贺离恨那般情态,心里更是百感交集、五味陈杂,她有点儿忍不住想提醒师尊:这男人不可信,他尽是伪装,什么实话也没告诉你。

然而被贺离恨死死一盯,天女魁也不好开口了,更何况她转念一寻思,知道师尊也什么实话都没告诉他,也有些别样的安慰。

正在天女魁胡思乱想、百般担心时,听到梅问情开口道:巫郎应该不至于说谎,福姬……镇城之宝这圣灵之体,就缩水成这么大点儿了?天女魁方才拷问巫郎,才随他前往密室找到了许州城的镇城之宝,她起身回答:禀告老师,我用搜魂看了他的脑子,这确实是福姬无疑。

梅问情点了点头,然后三人便继续对着眼前这个四岁大点的哑女出神。

福姬身为城主之女,也是许州城的镇城之宝,她被割去治疗巫郎的那块肉,就是她的舌头。

此时,福姬已然伤痕累累,昏睡不醒,她身上的确力量微弱,别说群魔辟易保护许州城了,连能否活下去都在未知之数。

随后,一旁的帐幔撩开,吃饱喝足的胡掌柜摆着一条大红狐狸尾巴钻进来,她揽着月郎,一抬头,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看过来。

胡掌柜尴尬道:大家都在呢啊……梅问情幽幽道:我们深入龙潭虎穴,费尽心思,你倒舒服自在,很会享乐。

胡掌柜头皮发麻,扶了一下头上被月郎扯歪的簪子,往浓黑的发鬓里穿了穿,理亏道:这事儿怨我,确实怨我……对了,你们是怎么来的,这位是谁?她不说,梅问情还差点忘了,旱魃一族的魁祖日理万机,岂能在此处空耗,她道:此事已了,你回去吧。

天女魁连忙道:学生愿在您身边侍奉左右。

梅问情也不表态,只是淡淡地望着她。

天女魁与她视线一对,立即心中一抖,不太情愿地低头道:那学生告退。

她想到那蝎娘娘竟能听到老师的教导,却禁受不住,升起一阵对鬼物的嫉妒,只可惜她没有机缘,便抽取了小婉的一段神魂,嘱咐了些许话语,才退回意识。

魁祖意识抽离,在一阵眩晕之后,真正的赤地旱魃小婉重新睁眼,她操纵身躯明显比天女魁僵硬许多,低首候在梅问情身畔,似乎受到命令任其差遣。

蝎娘娘死后,那些因她诞生的蝎尾鼓童也尽皆灭亡,傀儡没有鬼气缠绕,尽皆失去动力,这样一座夜间鬼城,顷刻之间便无法运转。

小婉带着几人穿过重重长廊,离开了此地。

那巫郎重伤不支、沉默虚弱,也不见反抗,踏出那白纸灯笼的界限时,晨曦的阳光才照射到眼前。

翻天覆地,区区一夜而已。

梅问情困倦不已,这些事的后续杂物都懒得管,交给胡掌柜善后处理、联络朝廷。

她则是进了歇脚的客栈,褪去外衣喝了口茶,就着晨光便蒙头窝进被子里。

看来是困得不行了。

贺离恨坐在榻边,扯着被褥给她盖上,扯了扯被角,然而从被子中伸出一只手,很不讲道理地把贺离恨拉进被窝。

她的怀抱贺离恨已领略过许多次,但仍觉肌肤接触之间,令人难以自禁。

他的喉结稍微动了动,意欲起身,结果又被摁着肩膀抱紧了。

梅问情埋头抱着他:你不困,你是铁打的,闭眼。

这跟命令也没两样了。

贺离恨却不生气,他望着梅问情低垂的眼帘,睫羽纤长,细密如扇,没有一点儿是不好看的,他说:好。

晨光从窗隙漏过来。

若说梅先生有什么兴趣,看书是一件事、睡觉是一件事,这逗弄贺郎就是顶顶重要的一件事。

她才眯了一会儿,稍缓精神,一抬头就见到贺离恨眼也不错地盯着她。

他入了神,怔愣过后才反应过来,连忙移开视线。

梅问情翻身压住他,扬唇微笑,语气虽然温柔,但迫近的气势却摄人心魄:让你闭眼陪我睡,怎么不听话。

我……贺离恨无法辩解,停了停,我看着你,我有点儿不放心。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能跑了吗?……你不知道么。

贺离恨沉默了一会儿,凝视着她,我怕你禁制反噬,受了伤瞒着我。

梅问情点点头,嗯,还真有。

要不然她也不会急于休息。

贺离恨道:你这人不把自己的问题放在心上,我看出来了。

你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可是我不安心……梅问情,你是真的没事么,不要骗我。

你别这么欺负我。

他这么认真地望过来。

眉目如星,眼里如同盛着一泊湖水。

梅问情忽然被触动了一下,她抱住贺郎的腰,阖眸低声喃喃:没事,我没事……你想得太严重了,比起你负伤还强压异香的效用,死要面子相比,我这也就算个小巫见大巫,是不是?前半句还温柔体贴,后面就又拿别人的错处调侃玩笑了。

贺离恨又想反驳回去,说她正经不过两句话,又怕扰了她休息,所以贴着对方的额头,轻轻地道:我暂时让让你,等你睡醒,我要跟你算好大一笔账。

梅问情忍不住笑,也不知道是哪儿,总之胡乱亲了他一口,唇瓣印在他的下巴颏儿上,柔软而芬芳。

贺离恨久久回不过神来,他的依赖之情变本加厉,几乎觉得对方的怀抱像是一个甜蜜温柔的陷阱,他想,一脚踩下去吧,梅问情,再也遇不到第二个了。

第23章 .教导现在的小郎君在想什么,她真是越……等到梅问情睡醒起来,洗漱更衣,重新将肺腑内沸动的血平复下来时,已经将近傍晚。

昏暗的光线照入窗棂。

贺离恨一开始还守着她,可过了不久,他的身体也耐不住疲倦,在对方柔软的拥抱中不知不觉地入眠了。

梅问情醒来时,便见到他如同一个小动物般缩在怀里。

她无声地看了片刻,才轻轻起身,收拾妥当,将烛台上的灯点亮,温暖火光照亮房屋时,贺离恨也正好醒来。

他披着被子,在窗边望她,灯烛轻微地摇晃,映着她的眉目。

四周静谧无比,贺离恨忽然想,若是她能生得平凡一些,也许便不会有那么多男儿倾心,不会群花环绕,他就有成为对方第一个男人的机会……这念头才涌起一瞬,贺离恨便又将其牢牢按下去,为这翻江倒海的心思骂了自己几句。

梅问情发觉他醒了:好梦酣眠,在我怀中安睡可舒服?听听,任谁听了不会面红耳赤、芳心大乱,她这张嘴究竟是在哪个人身上磨练出来的,养得这么花言巧语、带着些恶劣调弄的性子。

贺离恨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计较起人家的旧事做什么,他坐起身:是你累了,要拉着我睡的。

梅问情也不计较,仍旧笑眯眯好说话的模样:是,是我拉着贺郎睡得,你呢,不过就是顺水推舟倒进我怀里的,也是顺水推舟睡了这么久的,都是我勉强你。

往日她这么说,有时还会戏弄到他,然而此刻他心事重重,听到这话,心里比脑子反应还快些,竟然没有丝毫被调侃的恼怒,反而诞生更为强烈的依赖与眷恋,他盯着梅问情的唇:少说几句,我若是让你负责任,你是逃不脱的。

梅问情头回听他这么讲,有些意外:这怎么说?你虽然知道我是魔修,也知道我曾是修士,但却不明白我这人占有欲颇强,你要是真惹上了我,就算你非要离开,我也会绑住你的手,带上镣铐,加上封印,把你留在我身边。

他认真地道。

梅问情就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会儿,想到贺郎给她带上镣铐、宽衣解带,非要伺候她的模样,心说这也太好了,人间情/色话本的香艳秘事也不敢这么写剧情的,这么刺激的好事儿居然轻飘飘地就说出来了。

……啧,现在的小郎君在想什么,她真是越来越不明白。

见梅问情不语,贺离恨反而又怕说得太严重,补充道:……我是说给你听听,我知道女人都不喜欢强势的男子,我们有约在先,我不会……跟你牵连那么久的。

他话语迟疑,中间顿了一瞬,此时此刻,连他自己也不敢说绝对,旋即又道:只是你也收敛些。

与我在一起时,不要再惦记别的郎君。

梅问情指了指自己:我还不够洁身自好、正人淑女的么?贺离恨很是平静:你长得不安全。

我……确实不安全,他还严肃地添油加醋,你性子又爱玩笑,跟别人说笑三分,他们就会觉得你有七分的情意,露出一点温柔笑脸,他们就敢跟你私定终身、愿意嫁给你……白小公子就是前车之鉴。

有理有据,令人无处反驳。

梅问情也有说不过他的一日,便托着下巴双眸含笑地望着他,看贺郎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既然你跟我在一起,又亲了我,就该听我的话。

贺离恨道,他手指攥紧,手心里尽是湿漉漉的汗。

平常人间的儿郎在女人面前,哪一个不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装也要装出来,要是说出他嘴里这些话,都能被戳着脊梁骨打死。

但梅问情与众不同,他知道,所以仍然说了下去:我的伤……不知要多久能复原,在此之前,你不许拈花惹草,不许多看其他男人一眼。

这听起来着实苛刻,但梅问情面上毫无变化,只是恍然大悟般颔首,微笑道:你这醋意如洪水决堤,突如其来,我连个准备都没有。

贺离恨道:要什么准备?你亲我时也没给我个准备,就允许你这样的女人到处招蜂引蝶,不许我受了你的勾引,把你关在花盆里?在大多数人眼里,优秀女子三夫四侍是天理伦常,全天下皆如此。

贺离恨身有反骨,比这更过分的话也对那群道修们宣泄过,可对着她说,却心如擂鼓,生出怕她不悦的担忧。

梅问情先是点头,然后道:……嗯……不对,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你什么时候没有?贺离恨盯着她的脸,见她没有生气,愈发理直气壮,你又撩我头发,又搂我的腰,换了个凡夫俗子来,你要是不娶都能把人逼到上吊。

梅问情:以前你怎么不说?以前……以前我……贺离恨停了停,我没想通。

他从前还端着点儿虚伪的矜持,但昨夜那些风波下来,特别是天女魁出现时他的提心吊胆、防备不已,让他发觉自己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极为看重……梅问情这样的人,确实遇不到第二个了。

你提了一堆对我的要求,自己怎么没点表示,梅问情慢悠悠地道,立个条条框框把我框住,总得给点甜头吧?贺离恨就知道这女人不好对付,他见梅问情并未对这些话产生抵触,盯着她的美色,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总之是恶向胆边生,揣着一肚子坚决之意突然靠近,伸手贴上她的脸颊,在她唇上用力地盖了一下。

她身上仍旧带着一股淡淡的寒梅香气,唇瓣柔软微凉,梅问情单手抱住他,轻易地夺走了主导权,半晌后才松开,笑眯眯地盯着他。

贺离恨单手捂脸,气恼地踹了她的腿一下:坏女人!梅问情舔舔唇,语调温文尔雅地道:哪里坏了,我在亲吻上教了你不少,你这回倒是可以叫我老师,叫我梅先生……贺离恨猛地抬起头,眼角泛红,还露出冷峻凶巴巴的神情,对比出一股动人心扉的反差:不许这么说。

梅问情看着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点头。

————巫郎名叫巫文欢,是蝎娘娘手底下所有男奴里最受宠的一个,也是最有本事的一个。

他身上的柳大先生是保家仙中的蛇仙儿,这个柳先生算是跟胡掌柜拐着三十八道弯儿能沾上个亲戚。

巫文欢对蝎娘娘虽然忠心效命,但那鬼物死了,他也并没寻死觅活,而是说:没有她给我想办法,我也本就没有几天好活。

我的阳寿尽数换给柳先生了,要刀要剐,悉听尊便。

胡掌柜自然不可能刀他剐他,而是问:福姬究竟是怎么得的病,受的伤,这来龙去脉,你得给我讲清楚。

巫文欢沉默须臾,看了一眼只有四岁左右大的哑女福姬:……她是怎么得的病我也不知道。

一个半月前,我妻主听闻许州城城主以珍贵之物做悬赏,遍请神医。

妻主掳走了参与过诊治的医师,得知是她女儿得病,还从医师口中得知这个城主之女重要无比,很有可能就是镇守主城的根本。

她觉得这是个好时机,就和蛛母联手,引蛇出洞杀死了许州城隍土地,再假意为城主医治,实则只是让福姬回光返照,然后以城主背信弃义为由,活吞了他。

妻主觉得一座空虚的主城,实在千载难逢,所以表面上召开天人大会,吸引那些非人之物,用城中血肉供养它们。

若是其中有些聪明的,她就收为麾下,蠢笨无能的,她就直接吸收,增长实力。

小婉是这些东西中最为聪明的一个。

梅问情听着胡掌柜审问,她耳朵虽然在听,视线却一直看着贺离恨在身旁剥核桃,她忍不住调侃道:……可是赤地旱魃以愚笨僵硬著称啊。

贺离恨专心致志、头也不抬地应答:人间妖魔大多残虐,如野兽般克制不住本能。

小婉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梅问情笑了笑,低声:是,谁能有贺郎聪慧?贺离恨抬手把剥好的核桃仁塞进她嘴里,端着正经的模样道:补补。

胡掌柜听不下去,心说这两口子一回来也不知道怎么了,从前还避嫌,如今都能若无旁人地自成结界。

梅先生也就算了,她从不在意他人的眼光,贺少侠之前倒矜持收敛,冷静懂事,结果愈发跟他这个不成体统的妻主学得……她想到这儿,又记起这俩人还见过她的活春宫,一时间也没脸说别人,咳嗽了两声:那福姬的舌头……是我妻主割的,为了给我延寿。

巫文欢道。

你倒是交代得清楚,一点儿也不避讳。

等到司天监的人马到,这座城池就会重新纳入朝廷与女帝的管辖之下,而你……我不知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巫文欢道。

没有了蝎娘娘,他就如同没有大树可依靠的藤蔓,本就命薄如纸,这回更是数着日子就要香消玉殒。

他万念俱灰,连挣扎都不挣扎,甚至希望胡掌柜能给他一个痛快的了结。

狐仙儿早已通过梅先生给朝廷写了书信,用联络人的方式传递出去了。

她坐在椅子上抽了口烟,暗红罗裙搭下来,望着巫文欢腰上的葫芦和小鼓道:你既然是柳大先生的弟马,怎么还伺候上鬼物了。

巫文欢摸了摸腰间的葫芦与小鼓,长叹一声:难道狐仙儿不知道?柳先生看上谁做弟子,难道我们有拒绝的余地么,她老人家三灾六病地一闹,颠倒折磨,谁能挨得过来?我也只能松口,入她的神堂伺候。

或许妻主也是看上我这一点,觉得我有用才宠爱我的吧……这话倒是没错,出马仙对弟子是折腾了些。

胡掌柜发觉实在问不出什么来,就掉头跟梅问情道:先生觉得呢?梅问情道:你问问他,城主本来有的灵药宝物,有没有还没被蝎娘娘糟蹋的,尚在府中?胡掌柜好奇嘟囔:你直接问呗,还让我问。

梅问情但笑不语,一旁的贺郎却抬起头,顶着那张俊美又冷淡的脸,语调平静地道:她看见除我以外的男人就会不高兴。

胡掌柜感到一噎,心神颇为麻木:……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她见梅问情没有因为夫郎太善妒而生气,还笑眯眯很满意地点头,居然把这么损失颜面的事儿拿来哄夫郎高兴玩儿,就知道这两口子已经没救了。

胡掌柜暗暗感叹一句——男人的嫉妒心啊,真可怕。

随后才转而替梅先生复述一遍。

巫文欢摇了摇头,随后却笑了,道:想要灵药,圣灵之体不就是最好的吗?福姬在你们手里,无论怎么做,她应该都能让人起死回生。

说罢,巫文欢站起身,他伤重虚弱,踉踉跄跄地推门走出去。

胡掌柜叫了一声,起身本想拦住,刚追出去两步,只见到巫文欢走到客栈的窗前,望着外面的雨幕。

春末已尽,初夏的风温温柔柔,这座满是血腥和灰烬的城池,是该有一场洗净一切的好雨。

雨声滴落,一切都该过去了。

三日之后,司天监的书信传递至许州城,对城池的安置归属都有一个妥当的安排。

而在胡掌柜的允许之下,巫文欢也离开了这座城池,他为数不多的每一天能归属自己所有,已是幸运。

而贺离恨也没有为了急于修复伤势,就对福姬动手。

他一贯的性情如此,很有一番自己的底线。

梅问情虽然可惜,但也顺其自然。

只不过两人还从福姬身上得到了另一个有意思的线索。

外表四岁的福姬重新清醒过后,展现出非比寻常的理智一面,她用文字跟几人交流,表达得十分清晰,不仅解答了诸多疑惑,还告诉两人她的病症缘由。

数月之前,福姬收到一份礼物,是她曾经认识的朋友送来的,名目是思念已久,故而相赠,她并未多想就打开了礼盒,里面是一块精致小巧的玉石坠子。

她赏玩片刻便戴上了,结果圣灵之体仿佛被这个玉石坠子暗中吸收了力量,直到她一病不起时,才陡然发觉不对。

在福姬的细细排查之下,发现那个朋友早就不知所踪,寻不到人,而这个玉石坠能够吸收她的力量,按照上面的纹路阵法传递给另一个人,可惜她摘掉玉坠之际为时已晚,许州城的守护力量逐渐薄弱,已经无法防范所有鬼物妖魔的侵袭。

之后的事便是蝎娘娘作乱。

福姬为了留存证据,日后寻找幕后黑手,所以一直保留着这个玉坠,即便被蝎娘娘关押胁迫时也不曾吐露此事,大多数人也只觉得这是一场来之无由的怪病。

胡掌柜有朝廷司天监的信物为证,福姬才将此事告之众人。

她将玉坠交给几人查看。

……吸灵长生阵。

梅问情扫了一眼,淡淡地道。

贺离恨对阵法不甚了解,但知道梅问情最擅长杂学异术,对她十分信任。

一种放在灵石宝物上吸取灵力或生命力,反哺给布阵之人的长生延寿阵法。

梅问情随口解释了一下,若你是道门出身,就会对这个阵法很熟悉了,其实这东西并不残忍邪恶,只是布阵之人没把它用到正途。

贺离恨先是点头,然后又询问:阵法?布阵之人难道是修士?梅问情也略感不解:这么清净的地方还能有修士,没有灵力,这人到底修了个什么玩意儿。

福姬在纸上写到:两位能否寻到罪魁祸首?贺离恨看向身畔之人,梅问情却没有答应,而是面不改色地道:我才疏学浅、见识有限,实在是找不到人,要是有五十两黄金为我增长见识,说不定就能以阵寻人了。

贺离恨:……福姬也呆愣片刻,看着梅问情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清雅容貌,半晌才写到:钱财定为贤伉俪备好,请两位务必剿灭罪魁,为福姬与许州城报仇雪恨。

福姬身为城主之女,这些能力还是有的,当夜,那五十两金灿灿的黄金便整齐地摆到了桌前。

梅问情拿着一小块金元宝,对着烛火欣赏,便听贺离恨的声音从后传来,他停在身畔,道:你很喜欢……黄金?他知道梅问情一身赌术世无其二,只要她愿意,赢来万贯家财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并不缺钱财使用。

梅问情轻笑一声,懒洋洋地道:喜欢啊,我喜欢的东西可多了。

贺离恨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她喜欢的物件,但看她的表现,应当算是其中之一。

他悄悄数着自己有的东西,若是修为恢复,多少黄金宝石都可供她挥霍使用,若是她愿意跟自己去修真界,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月亮,只要她说一句,也决计没有不给摘的。

只是以她的本领,在人间随意逍遥自在,要是去了修真界,恐怕危险很多。

贺离恨沉默片刻,道:你愿不愿意……说到一半,却停下语句:……罢了,没什么。

梅问情猜不透小郎君的心思,两人视线交汇。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双手交叩。

贺离恨轻轻亲了亲她的唇,闭眼低声喃喃:一日也好,两日也好,多久都好……我既然想清楚了,就不算有遗憾。

数日后。

许州城之事大部分皆已了结,这座鬼怪横行、妖魔侵略的城池,最终还是重新纳入了朝廷司天监的掌控之中。

而受到天女魁叮嘱的赤地旱魃小婉,原本遵从魁祖的命令一心一意地想要跟着梅问情,可梅问情却道:助纣为虐、遗祸未清,你在人间为天下安宁还完了债,若是有缘,兴许还能再见我一面。

她的身份神秘至极,小婉身为人间旱魃,从不知道自家魁祖还有师尊,更不清楚这师尊究竟是哪方神圣,只得乖顺称是,在她面前如同一只绵羊。

许州微雨未停,两人已接受了福姬的托付,拿着白玉坠备好马车,准备离开此处。

胡掌柜热切地留了几天,终究没留住,她在廊下看着那辆远行的马车,车边细碎的流苏在微风中飘荡,仿佛跟来时并无两样。

她望了好一会儿,伸手拢了拢身畔月郎的披风,道:梅先生真与常人不大一样,她的心思念头,仿佛总是隔着一层纱、一层雾,怎么都看不清楚,随意地什么都不会计较。

月郎低声道:这正是贺郎君的福气。

胡掌柜低头看他,伸手搓了搓他的脸颊:你揣着一窝小狐狸崽儿,难道这不是你的福气?月郎拿下她的手:娘子要怎么用我,尽可用吧。

我已经嫁过人了,不可能再——他话没说完,被一条朱红的狐狸尾巴卷起腰,让女人一把抱起来,狐仙儿咬着他的耳朵,理所应当地道:人的命很短,这几十年生养都要靠你,我用你的时候还长着呢。

——————有阵法作为指引,寻人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

即便在重重禁制封锁之下,梅问情手里的卦象也是无有不准的。

她手里留着三枚铜钱,是大殷本朝的钱币,上面烙着年号,两人跟勤勤恳恳的纸人姑娘同行,一路穿过诸多官道主城,渐渐进入人烟稀少的北方域外。

这是这个月的第十三位客人。

梅问情撩起帘子,目光落到地上的污血间。

贺离恨用布巾擦拭刀锋,横抹过去,寒光一瞬闪亮,照入眸间:自不量力。

啊,贺郎好俊。

梅问情笑道,这种低劣的山精野怪、小鬼小妖,也想拦我们贺少侠的路,不就是活腻了么?以贺离恨的本事,一路处理这些胆大包天的东西,自然是不在话下。

他正拭去血迹、收刀入鞘,原本杀气腾腾的冷峻面容听了她这句话,又很不争气地软化下来,心口怦然,半晌才按捺住情绪,道:我说了,会保护你的。

梅问情朝他伸手。

进入北方域外之地,气温倏忽骤降下来。

梅问情素日里那套形制像道袍的紫色衣裙早就不顶用。

她加了一件雪白毛绒的交领雪青小袄,裙摆增添数层,又备着一件毛领的缎面披风放在车里,日日捧着手炉,才算维持住了正常的体温。

贺离恨快步上前,伸手握住了她,再登上马车,由纸人重新驾驶。

他将梅问情的手塞回暖炉边:你虽然有道行在身,但怎么还跟凡人一样受不得冷热变化……再说,你体温本就寒凉,把手探出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