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妻主大人是道祖 > 第42章 .坦白“不要捏脸。”

第42章 .坦白“不要捏脸。”

2025-03-22 07:41:57

贺离恨握住她的手,坐到梅问情身边。

他一身血腥味尚且未清,残留着淡淡腥甜,但因为过于寡淡,贺离恨自己有些闻不出来,倒是对面的云雪凤在心中长叹一口气,梅先生待这个满身毒刺的凶残美人倒还真是格外不同。

她曾经也想过阴阳天宫的男主人会是什么样的,不过大多时候脑海里被梅问情的身份所限,总以为会是什么光风霁月的剑修,所以面对贺离恨时总会有些错愕。

云雪凤道:阴罗道人的名字,将在榜单上销声匿迹了。

贺离恨顺着她所言,望向桌面上的纸张,在一页薄薄的纸上面, 第一百到一百五的邪道榜排名中,阴罗道人乌婷的名字在纸上逐渐消弭,化为一道尘烟,而其余人的名字却没有动,而是一个未知的身份占据了一百零二的位置。

他寡言不语,眸光却幽深寂静地望了云雪凤一眼。

按照秘天阁的规矩,如果榜单之人是被未上榜者所杀,那么就会有一个新的名字填补这个空位,即便不知道此人的名讳和称号,下方的上榜者也不会提高排名,只有曾经上过秘天阁榜单的人动手,才会自动提高排名。

换而言之,就连秘天阁如今也不知道他没有身死,当初他的替死术层次太高,若是不仔细勘察、细细深究,根本无从发觉。

梅问情握着他的手,跟他道:用不用想个响亮点的称号?贺离恨却摇头:未知这两个字,才是最令人恐惧的名号。

梅问情大为赞同,伸手抚摸上他的脸颊,指腹轻轻地碰过血迹未净之处,在她肌肤触碰的瞬间,那些残余的痕迹和腥甜气息尽数消失,仿佛被冰水冻结、洗净、再融化。

贺离恨几乎没有察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迷茫地任她摸了几下,忽然被捏住脸颊,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他立即攥住梅问情的手腕,墨眸严肃苛刻地瞪了她一眼:老实点。

梅问情一本正经道:我的贺郎如此俊美,就算我只是想点到为止,往往也是情不自禁,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人家丹蚩楼本就是情报组织,有什么不知道的?她们都知道。

云雪凤:……贺离恨按住她的手,才转头看向云雪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多谢阁下,没有将我要去寻找阴罗道人的消息告知她。

如果阴罗道人提前知道有人要拿走她的性命,绝不会束手待擒,她的那番反应完全不像是提前知道的样子,贺离恨原本以为会多费上一段时间的。

客气了。

云雪凤道,我跟这位娘子相谈甚欢,这只是一点小小的示好,郎君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恕我多言,魔域之内将有变故发生,两位还是早点离开得好。

她一边嘴上说着离开,一边却眼巴巴地看着梅问情,恨不得梅先生立刻开口留下,就算是陪这位小郎君也好……若是有梅先生留在这里,即便不愿意讲道论经,能跟随左右叙叙旧,也可以感觉到恩师故人仍在的安慰。

贺离恨思索片刻,道:这个不急,我们会暂且在罗睺魔府住下,还有事要做。

他没有说明是什么,梅问情也没开口,仿佛真就听情郎做主了似的。

梅问情抬指抵着唇边,姿态随意地抬手给贺离恨斟酒,有一句每一句地询问情报,实则是问一问她不在的这些年修真界的近况而已。

还不知道身份掀了个底儿掉的贺魔尊捧着酒杯,将温热酒水咽下喉咙,乖巧动人,简直像一只无害的绵羊。

密室内只剩下云雪凤讲述的声音,以及梅问情有一搭没一搭地询问。

血海魔君?他从前任魔尊死后就有些自甘堕落了,明明是罗睺魔府中心地带的人物,却久居外围,深居简出,几年都没个动静,也不知道是否是修为停滞,几乎不露踪迹……那些邪修现下猖狂得很,我也是这几年来这里才知道的……邪修猖獗,那些旁门左道也是一样的,没有一个安分守己。

去年寂禅门的住持无言法师圆寂,留下了十六颗舍利子,三月前被千手魔女盗窃,偷得一颗也不剩,动荡一时,甚为耻辱。

……娘子不知道吗?看来是不问世事已久了,那个最近两年扬名修真界的剑道天才沉萱,就是被前任魔尊所灭的归元派遗孤,她正在联合其他门派修士,对前任魔尊一脉的魔修与左道之士赶尽杀绝……在此过程当中,梅问情发现只要提到魔尊二字,身旁看似乖巧的贺郎就会忍不住稍稍捏紧酒杯,喉结微动,流露出一点点轻微而又难以掩饰的紧张感。

这些事情她其实没多大兴趣,一般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注意力全放在贺离恨身上,指尖时不时地戳一下他的腰带,将上面垂下来的丝绦用一根手指绕着、打成一个粗糙的活结。

正因如此,云雪凤的话说了片刻之后,她才极为后知后觉地从脑子里捡出重要信息——归元派。

贺离恨灭得门。

这具身体是因为什么才闭关千年来着……噢,亲姐妹在归元派、被一位魔修结仇灭门,为了免受牵连、躲避祸事,才胆怯至此。

梅问情盯着指尖边的活结,脑海中先是浮现出贺离恨三个字来,然后这两个字又徐徐跟仇家两个字连上了线,她动作一顿,无情地切断了连线,忽然转身坐正了。

梁兰清,你真是我孝顺的好徒弟。

她刚在心中戳破贺离恨的小小伪装,结果转眼又发现自己脚下满地是雷,竟不知道如何落脚,也不知道贺郎对当年的仇家是个什么心意,会不会今朝梅姐姐叫个不停,甜得像个软绵绵的糖糕,明日就突然翻脸,要跟自己了结恩怨了。

问题是这恩怨也不是她的啊。

梅问情脸色变了又变,云雪凤体察人心,发觉不对,跟她眼神对视了片刻,便领悟梅先生的心意,道:娘子这块灵石玉精只值这些,在下便不留客了。

还算值得。

梅问情道。

聊了这么许久,酒壶里的酒都要斟空了。

贺离恨的酒量飘忽不定,对某些品种千杯不醉、饮如白水,对某些品种却又一杯饮尽、便如玉山将倾。

这酒虽然又甜又淡,但喝了这么久,他的脸颊、耳侧,也稍稍泛红,墨眸湿润,连伪装时点上的那颗红痣都不那么张扬妖异了,唇红齿白,柔软俊美。

酒壮怂人胆,贺离恨一会儿要跟她坦白一件大事,喝酒全当助威了。

梅问情起身告辞离开,自然地勾开他腰带丝绦上打得活结,像往常一样握住他的手。

贺离恨先是乖顺地让她握住,随后仿佛又迟钝地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转过来回握,将梅问情的手牢牢地扣在掌心,并道:你慢点,我有些晕。

他喝了酒,嗓音有点哑,叫得人耳朵都酥了。

梅问情怔了一下,然后凑过去低声道:我抱你好不好?贺离恨似乎考虑了一下,然后回神,立即道:不行,出门在外……没能把人哄得松口撒娇,梅问情大为遗憾,但也只是纵容着、喜爱着他的有主见,忍不住顺了顺他的发尾青丝。

两人走后,被塞了一肚子狗粮的云雪凤再度长长叹气。

她拿起那张邪道榜名单,翻转过来,背面则是天才英杰榜,其中之前提到的剑道天才沉萱正在第三的位置,不到三百岁,已经踏破金丹、进入元婴境了。

沉萱,上一个剑道天才闵淑贞就是在这个境界陨落的,若是能进入化神,说不定先生会将她视为亲传弟子教导,就看这个沉萱有没有这个福分了……云雪凤低声自语,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梅问情对那位郎君的称呼,其中夹杂着一两声贺郎。

她立刻联想到梅先生对前任魔尊颇为不同的询问,心中冒出一个荒唐的猜测。

即便荒唐,但她这只雪凤凰的第六感却非常强烈。

云雪凤看了看眼前温过了酒的炉火余烬,又低头看了看天才英杰榜单上沉萱的名字,忽然觉得,这位天才的前途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一片光明。

————踏出丹蚩楼后,那只巨大的蜘蛛妖物还守候在原地。

罗睺魔府的歇脚地十分难找,与各大门派做背书的云生结海楼不同,这里的客栈酒肆大多是魔修或邪道中人经营,里头的规矩极乱,甚至有些根本就是黑店。

在种种筛选过后,几近日暮之时,贺离恨终于寻到一家还算规矩的客栈。

临近黑夜,价格昂贵倒在其次,只是这客栈房门一敞开,眼前便是暗酒红色的烛火灯光,墙壁镶嵌着各色的柔和夜明珠,一张巨大无比的床榻摆在正中,看起来便十分绵软,旁边没有书案,只有一张造型奇特的铁架子,上面摆满了……床笫之间的欢愉用具。

甚至还焚着一点儿淡淡的催情香。

梅问情认真审视,仔细参考,贺离恨大脑发麻,心脏乱跳。

他扭过头看向接引上楼的小妖,浑身磷火、光芒四溢,没有五官的小妖从磷火光芒中组合出一张嘴,声音嗡嗡作响、谄媚无比:这是我们客栈特意为道侣准备的合欢之所,可以尽情双/修,物品齐全,对儿郎们也关怀备至……贺离恨咬了咬牙根,忍住自己想抽飞它的坏脾气:能不能换一间。

小妖呆住了,它从干这行起,就没见过对这配置不满意的。

哪一个身份实力较高、处在优势地位的郎君,不想着赶紧哄着女人上床生孩子的?本来郎君们就对女伴有天性的依赖和渴望感,等有了孩子一捆绑,娘子们再想移情别恋就难了,到时候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有机会,郎君们大多便能安心。

小妖呆滞半晌都没回答,贺离恨深吸口气,还欲再问一遍,没说出口,就被梅问情拉进房内,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门扉一关,房间内更是盈满一种淡淡的暗红光芒,将皮肤都映得润白泛粉,透着一股清浅的红晕。

贺离恨喉结轻微地上下移动了一下,酒劲儿、灯光、加上一点催情香,这气氛莫名地就怪了起来,他就算想要立刻张口坦白,也一直憋不出话来,欲言又止几次,只得坐到了床边上。

这床是真大啊。

足够滚好几圈,从这头翻到那头,就是闹腾个天翻地覆也摔不下去。

他看着梅问情重新点起一盏小灯放在床边,中和了室内的暗红光芒,随后卸下臂环、披帛,随手搭在屏风上,再抬手取下发簪。

她刚刚碰到那支梅花簪的簪尾,就被另一人按住了指尖,听到侧后方传来贺离恨的低语:我来吧。

梅问情便垂下手,心安理得地稍微低头,她转过身,目光盯着贺离恨润泽的唇、再徐徐上移,路过他高挺的鼻梁、纤长的睫羽,还有薄得仿佛一抚便会泛红的眼尾,肌肤从白皙中透着淡淡的粉,不知道是环境光的笼罩、还是因他本人就有这些瞧起来十分娇柔的细节。

从前,她并不觉得坚韧内敛的贺少侠能被娇柔这两个字形容。

梅问情安静凝视,仔细端详,等到贺离恨取下她的发簪、道冠,放到一旁,视线移下来碰到她的腰带时,两人的视线便忽地对上了。

贺离恨动作一顿,喉咙间莫名地干渴,他捻着对方衣衫的一角,双唇动了动: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这么郑重的开场白,理应是一件大事。

梅问情望着他:我也有件事得跟你说。

贺离恨点了点头,但没觉得还有什么事能比自己接下来说的这些要更严峻隆重。

他没立即开口,而是把她腰上的配饰玉珏、绶带香囊,一并摘除,然后环抱过去,从后侧挑开盘扣。

他的身躯贴过来,有一种很是温暖的热度。

梅问情感觉到他胸膛里跳动的心声,急促、紧张,仿佛又很决然。

盘扣开了,衣带落地,他的手却环绕紧,没有移开。

其实……我不是一个杀手。

他说。

梅问情只听这句话,就知道他要坦白什么,语气平和地道:我知道你不是。

我是……我就是,那个前任魔尊。

他停顿了一下,飞快地补了一句,如果你不信,可以用我的名字跟别人打听……我没有骗你,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他的声音又弱下去,埋在梅问情怀里停了一下,她能感觉到怀中人深呼吸的节奏,听他道:……是因为,我怕你觉得,我很可怕。

但如今,两人都来了修真界,所谓的露水情缘必不可能,他便不得不坦诚相告,至少从他嘴里说出来,比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要显得情节更轻,毕竟坦白从宽。

贺离恨不知道到底会不会坦白从宽,但他却先抱紧了对方,然后慢慢地抬眼看她。

梅问情也正注视着他。

她笑意收敛,目光陷入一种令人畏惧的平静,幽然如渊,辨不清真正的情绪。

贺离恨的呼吸都要停了,忽地被她拥着、抵着后腰向榻边走了几步。

她步步紧逼,贺离恨一时心神失守,跌倒在床边,被她的手按着肩膀压下来,没有簪子束缚的青丝如流水般滑落,发梢垂在脸颊边。

一丝清幽的淡香顺着她发丝飘逸而散。

梅问情的膝盖压在他腿上,从上到下,根本动弹不得。

她的手撑在他肩侧,轻轻地道:魔尊?要不怎么说梅问情是干大事的人呢,就算自己揣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的地雷,也敢掐着对方的示弱之时索取报酬,别的不说,光是这份胆大心细、毫不心虚,就让小贺郎君招架不住。

……嗯。

他小声地应道。

梅问情单手扳过他的下颔,故作高深地问:就是你这样的?……什么?贺离恨有点没明白,脑海里如有实质地飘起一屏幕问号。

她道:一点儿也不强悍嘛。

其实除去喜爱,她对贺离恨的欣赏可完全不少,比当初那个什么剑道天才都更多,这句话多少有些口是心非的成分。

梅问情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低下头停在贺郎耳畔,慢悠悠地道:我听说,前任魔尊能够一夜七次,一个女人都满足不了他,还豢养奴宠,大逆不道,淫/荡花心好/色……贺离恨瞪大眼眸,立刻打断:从无此事!你从哪儿听来的!哎呀,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了,这是谣言吗?梅问情伸手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胸口,来,证实一下这是不是谣言。

你……贺离恨气得发晕,抬指扯着她的衣领,认认真真地道,我没跟你开玩笑,你是不是不知道我都做过什么?什么花里胡哨的传言,那些都是假的,但是我……我也确实有些事做得太绝了。

梅问情道:只要能让你活下来,什么手段都不算绝,你这点愧疚之心是从何而来?我本来不觉得愧疚。

贺离恨沉默了片刻,续道,但想到你的眼光,所以好像应该表现得愧疚才行。

梅问情捧着他的脸颊亲了一口,微笑道:原来你这么在乎我。

贺离恨抿唇不答。

看样子她并不在乎,这短短几句玩笑低语下来,便让人如释重负,省去心头一大重担。

梅问情揉了揉他微热的耳垂,慢条斯理道:你都这么主动了,那我们来实践一下,破除这份谣言,不然魔尊大人如何洗脱嫌疑呢?方才情急之下,她的衣领被贺离恨拽得凌乱一片,衣料敞开,露出白皙的脖颈和锁骨,乱得有些惹人遐思。

我本来就没……梅问情抵住他的唇,悄然低语:不然可惜这么大的地方了。

她握住他的手,带着对方落向单薄的衣襟。

月光泼落窗前,柔和的光泽从窗外满溢进来,如水一般。

黑暗的罗睺魔府往往比白天更加危险,子夜时,客栈外传来几声鸟雀地鸣响。

窗户开了一道隙,凉意微涌。

贺离恨从被子里挪出来一点儿,看向只着一件单衣便下榻关窗的梅问情,她的背影高挑窈窕,身上的肌体又极为紧致有力,纱似的衣料罩在背上,隐隐被月光映出脊柱的线条、强韧的腰线。

他先是看了一会儿,然后又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梅问情关上了窗,转身发觉他醒了,便坐到他身边,伸手勾住他藏在被子里的手指:醒这么早,看来剩下的三次也有机会了?贺离恨的指节绷紧了一霎,不自在地撇开视线,然后又蹭到她身边,低低地道:我用别的地方服侍你,好么。

梅问情道:你这不爱说话的舌头终于出师了吗?贺离恨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愣了一下,随后便被她笑着抱紧,一边捏了捏他的脸一边道:你怎么这么乖,累了就睡,我可舍不得让你犯着困还做那种需要技巧的事儿,要是齿尖刮我一下,这伤可怎么治啊。

……怎么会咬你……他默默地道,不要捏脸。

梅问情原本想等天亮再说自己那件事,结果片刻之后,贺离恨反而想起来了,望着蔓延到榻前如霜的月光,忽然问:你之前说,你也有事要告诉我?梅问情叹道:我很想明日再跟你说,不然若你把我踹下床,我属实没有借口再爬上来了,如此良辰美景,适合温存。

贺离恨一下子就精神了,他立马翻身想要坐起来,然而腰侧让她掐得发青,一扯就疼,所以又拿起件衣服披上,才起身严肃地看着她。

你不能不说。

贺离恨道,是什么事,你的前任、初恋什么的出现了?还是什么别的问题?或是你其实不能生育,不能让郎君受孕,你放心,我不是很在乎这个……她抬手用力地戳了一下对方的额头:想什么呢,那怎么可能?贺离恨便又安静沉默下来。

梅问情从头捋了一下这件事,分析了半天该从哪儿开口,思索着道:我是无定观的客座长老,你知道的。

我知道。

贺离恨道,二流宗门。

就是梅问情在跟前,他也没口下留情。

对,我呢……确实不问世事了很多年。

但我有一个已经死了的亲姐妹,就是……梅问情回忆了一下那个人的名字称号,所幸她过耳不忘,才能说得上来,天随真人。

贺离恨的神情凝固了,两人四目相对。

就是你灭门的那个归元派金丹修士。

梅问情解释道,这个事儿其实它不能怪我,虽然咱们两个详细算起来是有仇的,但修真界的春/宫图册里还有一个种类叫宿敌恩仇、相爱相杀呢。

而且仔细算算,其实是我这边的仇比较大吧?魔尊大人在前,我又打不过你,肯定一笔勾销了……第43章 .无声……突然感觉又像假的了呢。

……贺离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笔勾销?梅问情轻咳一声:不行么。

这事儿倒是比他脑海中浮现那些好解决多了。

他细问道:你当年闭关,是因为我杀了天随真人?这个……这人是怎么想的,她也不清楚啊。

以你的性格,你有这么害怕一个魔修么?如果真的畏惧,又怎么会对我一无所知,还能轻松地用化身术在人间逍遥?呃……我刚向你坦白我的身份,你就紧接着告诉我,你其实是我的仇家。

他道,你猜我相不相信你?还是说你早就知道,只是为了调戏哄骗我才假装什么都不清楚?完了,被他看穿了,但即便在这种关头,也要垂死挣扎地辩解一下。

其实我是今天才……梅问情,你又骗我!他一贯沉着冷静,这时候罕见地恼火上头,扑过去质问,然而体力未复,一下子栽进她怀里,让梅先生体贴地扶起来。

贺离恨扯着她身上的薄衫,眉宇含怒,眼眸如星,就是生气也俊美好看:什么仇家,什么亲姐妹,你从哪儿弄得这个身份?别人借给我的。

梅问情如实回答。

借?借什么借,你……嘶。

她的手习惯性地箍着他的腰,一时不察,按到发青的那块皮肤上,贺离恨倒吸一口凉气,低头软在她怀中。

尊贵的魔尊大人,战斗力直降百分之九十。

梅问情揽着他,挪开手避过捏青的地方,将人往怀中内侧抱了抱,道:休息休息再跟我算账,你看你……我不,你这个坏女人,没有一句话是真的,你跟我好肯定也是骗我的。

他挣扎了一下,又被对方搂回去,贴着她似雪的胸脯上,忽然就不敢乱动了,口干舌燥、小心谨慎地移开视线,假装什么过线的事情都没有做。

梅问情可容不得他这么纯洁无瑕,并不让对方逃出怀抱,语调温软下来,认真地哄道:跟你好可是认真的,我一个字都没有骗你,而且我也是第一次跟男子有情。

贺离恨咬了咬唇,扭过头,表面上写着你看我还信你一个字吗?,心里却被极大的抚慰了,哪怕感觉不像真的,也让她说得舒服起来。

她道:这件事是我的疏忽,没想到有这么大的漏洞……贺离恨在气头上,在她锁骨上用力咬了一口,烙下一圈深深的牙印,又道:你根本没反悔!梅问情眨了眨眼,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心想好像确实是啊,立即又摆正态度,严谨道:以后我对贺郎以诚相待,贺郎也对我毫无隐瞒,只是你听了不能害怕,不能觉得齐大非偶、疏远了我。

贺离恨同样态度严谨,点了点头,秉持着说正事的态度,屏息以待。

梅问情道:你知道云中的那座阴阳天宫吗?我是那座天宫的主人。

他侧耳倾听,面无表情。

对,你想的没错。

她道,我是创世者,这个大千世界的主人,其实这世上的一切最开始都是我创造的,所以它们会天然地趋向于我,就连你会喜欢上我,有一部分也是因为……我太强了。

她坦诚相告,十分真诚,简直每一个字都毫无虚假。

贺离恨仍旧没有表情地看着她,然后掰开她的手,坐回了原处,重新换了一口气,道:要不是我暂时没有力气,真想把你从榻上踹下去。

梅问情:……还创世者。

他道,你怎么不把我当三岁小孩儿糊弄?什么以诚相待,你就这点诚意?!梅问情:……不想说就不说吧。

他似乎是认命了,管你是谁,我不在乎了。

一身禁制,动一动就吐血,谁跟你说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太强了的?梅问情:……可是……别可是了,要给自己的女人留点空间、留点秘密,我懂得。

他摆脱对方的手臂躺在旁边,转过身背对着她,这时候反倒有点儿不生气了,仿佛浑身都亮起一股普渡众生的慈悲光芒,充满贤夫良父的大度器量,你是我的就够了,其他的什么身份,都无所谓。

梅问情:……好吧,都无所谓。

所以就算是创世者,就算是大千世界之主,先天阴阳大道的道祖,就算活了上万年,在她的贺郎眼里,也是无波无澜、一视同仁的。

嗯,算不上是吃嫩草。

梅问情从背后环绕而过,手心搭在他的手背上,轻声道:睡吧,好郎君。

她的手指穿插过去,跟对方的指节扣合在一起。

————解决阴罗道人之后,贺离恨的目标似乎一下子只剩下重踏元婴了。

但与金丹不同,元婴之门难以踏过,即便是重修也未必就能多几分胜算,踏破这道门槛时,还会引来渡劫天雷,问心问情,问因果轮回,往往最难通过。

但有梅问情在旁,他的意志一时受到了女色的蛊惑,在此处停留了几日。

那个当初引领两人进这间房的磷火小妖也在暗暗感叹,公子郎君们就是脸皮薄嘴硬,这一进屋就好几日不出来,就是真的体虚身弱八成也能种上果了,何况那位郎君看着又健康强韧。

贺离恨偶尔也会想到这事,但又忆起梅问情说过不喜欢孩子,觉得倘若她十分没有繁育的心思,那么不生孩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倒不会因此怀疑对方和自己的感情。

又是夜色降临,小妖漂浮着给两人送热水时,黄昏的光芒遮蔽了窗棂,透着一股暖黄昏暗的朦胧光照。

在朦胧黄昏中,一道血色的光柱从远处的山边直冲云霄,光柱亮起的下一刻,仿佛四面八方的河流、小溪、山川中的泉水,尽数染上一重血红,水流汇聚如海。

小妖放下热水,忍不住多嘴了一句:魔君殿下又在搜寻嫌犯了。

嫌犯?梅问情正倚在窗边看书,捧着一卷未曾刻录玉简、而是蘸墨手抄的经文,封皮上写着《清净容善经》几字,她抬眼道,详细说说。

磷火小妖见她开口,便也留下来,它身上火光漂浮了半晌,转而看向一旁的贺离恨,见这位郎君也未阻拦,便道:两位有所不知,近几日来,丹蚩楼那边的动静大着呢。

我算算……差不多就是两位来这儿的第二天,丹蚩楼死了一位客座长老。

你说死就死吧,在罗睺魔府从来也不缺少这样的事儿,问题是,这位客座长老的死相……说重点。

贺离恨忽然道。

噢噢,总之就是触怒了丹蚩楼的血海魔君。

小妖连忙略过这部分,抓紧重点,连续数日,这位魔君都在施展神通,扫荡式地勘查每一个地方,很快就要到咱们这片区域了。

这位魔君很厉害么?梅问情道。

哎哟,真人呐,元婴境的魔君,无论是什么修士,哪一个不是高高在上的?就是四门八派这十二大顶尖宗门,常驻者也不过就是一位元君而已呀。

磷火小妖讲到这里,似乎也有些兴奋,周遭的火光胡乱飞舞,道:那位魔君可是前任魔尊的麾下大将,最重要的是,也是一位男修。

只不过比起魔尊,他倒没有那么仇视女人,还是跟娘子们有过一段的,不过后来被辜负了,所以才……总之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贺离恨面色平静地听着,心想:又给我造谣,我什么时候仇视过她,我珍视她、保护她还来不及。

他没说什么,倒是梅问情开口:还是说重点吧。

小妖又被截断了八卦之话头,委屈地连连点头,继续道:血海魔君要为那个客座长老找回场子,报仇雪恨呢。

两位这两天要是没有什么事儿,就别出去了,本来罗睺魔府的夜晚就比白天要危险许多,这次再碰上魔君,若是他脾气不好,出了事那就不值当了。

梅问情点头,道:好,我们知道了,谢谢你,你出去吧。

磷火小妖第一次被金丹真人说谢谢,并不存在的眼睛都睁大了,浑身火光一亮,美滋滋地出去了。

梅问情一回过头,见到贺郎站在窗前,目光正望着血光盛放的地方。

怎么了?我或许应该见见他。

贺离恨道,他还不知道我没有死。

闺中密友?她偶尔就会冒出来这么一句让人无法理解的话,贺离恨道:又不是女子之间,还论什么金兰之交、手帕之交,我们不过是上司下属,他依附我势力而壮大自己,利益之下,勉强论一句朋友。

说完,他便转头看她,视线掠过她的脸庞,落到对方手上的经文书卷间,看清上面是什么之后,眼角一抽:纤腰款摆……你这是什么东西?梅问情低头扫了一眼,一脸理所当然道:和合之道,阴阳至理,人生最重要的就是修行啊。

贺离恨:……假正经。

他将对方手中的黄书抽了出来,跟她道:我准备去见他一面。

血海魔君?对。

贺离恨道,闹得这么鸡犬不宁,看来我走以后,他大概还是没有长进了。

————夜色沉浓如雾。

梅问情被他带着,两人离开居住的客栈,而是趁着夜色无人之际重新回到了丹蚩楼附近,这也是血色光柱的中央地带。

被这光芒所映照的地方,水泽化为血色,空气中处处弥漫着魔修的神识痕迹,让人有一种如被窥视的感觉。

但贺离恨手握许多天魔契约,元婴境界的搜寻之法对他来说形同虚设,并不在意暴露在红光之下。

他转过头,见梅问情身上的金纹连动都没动一下,仿佛这点程度不足以惊动她的禁制似的。

她跟贺离恨视线相对,低声道:我第一次偷偷摸到别人家门,没有经验,你说接下来怎么做?梅先生从人间到修真界,在哪儿不是高贵优雅、身居高位,自然没做过这种悄悄潜入之事。

贺离恨一时语塞,自己仿佛有带坏她的嫌疑,便道:我们原本应该正大光明,血海魔君的俗名为段归,若他知道是我,应该亲自迎接才是,但我怕那时动静太大,引人注意,产生不必要的麻烦……你跟我来。

梅问情轻轻颔首。

丹蚩楼夜中只有身披长袍的修士轮守,大多是筑基修士,已经足够防住大部分的邪修,但却挡不住夜中潜入的这两位。

经历了几番周折之后,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进入了楼内。

云雪凤那只大凤凰也是隐藏身份来这里等待机缘的,这次等到了梅问情出现,她便暂时不愿意离开,还维持着这个编织的丹蚩楼星师的身份。

两人刚一路过星师们所在的三楼密室,云雪凤便已察觉到了,她留心放了个神识过去,结果刚刚触碰到梅问情所在的周边,就被梅先生无情地消除打散了,于是安分下来。

三楼之上,是陈设着各种宝物的四楼,那些宝物价码昂贵、用途多样,倒也有一些对贺离恨重入元婴有用,但他看都没看,而是一路向上。

在贺离恨重伤之前,段归所拥有的产业势力不止这一处,他喜欢居在高处,据他所言,这样便能望得很远。

丹蚩楼,顶层。

顶层与其他区域都不同,这里是段归的私人所在,整体如同一座上千平方米的大殿,金粱玉砖,奢侈华贵,每根雕刻着游龙的柱子之间都垂挂着帐幔轻纱,在中央靠里端的地带,放着一架江山日出屏风。

贺离恨刚刚踏入此地,周身的静谧之术便已失效,细微的脚步声响起,他目光下移,望了一眼足下的玉砖。

禁法之域。

梅问情道。

这代表着此处的每一寸、每一个角落,都覆盖着禁用道法的阵、或是藏有禁用道法的宝物。

也就是说,如若不是境界碾压,踏入此地,就只能使用最纯粹的心法与技巧,哪怕是此地的主人也是一样的。

这里是段归的居所,两人的声音在其他地方或许微不可查,但在如此僻静的此地,却足以令人注意到。

那架江山日出屏风后,烛火映着一道修长的身影,似是隔在不远处倚坐在卧榻上擦拭琴弦,烛火一晃,他的影子便也微微晃动。

两位夜访至此,恐怕不是来见识禁法之地的吧?他的声音温和、低柔,几乎符合大部分娘子们对公子郎君的期望。

他一开口,梅问情才看清帐幔之后摆着诸多陈设,而香炉、书架的两旁,各立着一个侍女,但这侍女却不是活的,而是人偶。

人偶们面貌清丽,一身裙装,但这衣服却搭配得惨不忍睹,花花绿绿,五颜六色,对女装的品味极其差劲,以至于有些滑稽的效果。

贺离恨静静地向前走了几步,仿佛没看到四周的窗户上映满着血光:我是来找你的。

屏风后的男人擦拭琴弦的动作一顿,顿了半晌,忽然笑了几声,随后却又笑叹,仿佛借着这声叹息,在局势的夹缝中深深地喘了下气:这次,是真的很像他了……无极真君,你何必对我这么苦苦相逼、再三试探,他是真的死了……贺离恨怔愣一瞬,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倒是梅问情想起这个无极真君,她此前跟云雪凤闲谈时也聊起过,是十二大宗门里无极宗的掌门,一位男修。

不等贺离恨回答,那架隔绝内外的屏风便骤然从中向两侧炸开,四周的帐幔猛地震起腾飞,殿内寒风阵阵,血光耀目,人偶侍女的脸庞上映出一双鲜红的血目。

段归单手按住琴弦,一声可怖的琴音从他指下迸发,仿佛开辟天地的第一声雷动,掣然轰鸣,与此同时,天际雷云翻滚,夜空之中亮起一道剑光似的血色音波。

这声音击穿屏风,转瞬之间便向贺离恨迎面而来,如此元婴真君的突然一击,几乎令人头皮发麻、有逼命之感。

贺离恨当即抽刀出鞘,黑刀极细的侧锋与音波一撞,裂出一声令人大脑混沌的鸣金碎玉之声。

蛇刀的魔气倾泻而出,却又因禁法之地而受到一定的限制,无法用出呼唤天魔之术,但光凭这把刀、这满身魔气,已经足够将这一指弦音击退。

如有实质的音波顿时消散在锋芒之下,余势撞入玉石地砖,贺离恨脚下的砖石便当即开裂,炸开的缝隙密如蛛网。

你在说什么?贺离恨道。

段归抱着怀中的日月瑶琴,豁然从卧榻上站起身。

他长身玉立,墨发披落一半,另一半则以冠束起,眉目温雅如画,若非浑身散发着澎湃聚散的魔气,恐怕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一位魔修。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两人,视线在梅问情身上停留一瞬,又掠过,落到贺离恨的身上。

……蛇刀?他喃喃道,这次连蛇刀都能模拟出来么?可赝品终究算不得数。

什么赝品……认得出刀,认不出我?!贺离恨这辈子都没有收到过这么大的质疑,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蛇刀,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段归,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而后又涌起一股怒火:好啊,那你告诉我,我是怎么算不得数的?话语未落,梅问情一下子没拉住,便见贺郎单手挽了个刀花,仿佛无视两人的境界之差步步上前,而段归亦是严阵以待,仿佛这样的情形已不是第一次发生在他面前了。

刀光、弦音,交织成一段金石切玉声,这座华贵的殿中四周烙下道道裂痕,但在血色的映照之下,这些毁坏却又被逐渐吞没,很快便消失了。

梅问情站在原处,一边注意着两人的动静,一边观察四周,在心中叹道:看来贺郎这掩人耳目的念头,又要付诸流水了,恐怕等不到明日,所有人都会知道血海魔君跟他人交战之事。

贺离恨脾气不好,在说话费力的事情上往往更多用手腕解决。

他越是靠近,段归的神情就越是紧绷,但逐渐,他的神情并非是对待敌人的冷意,而逐渐变得疑惑不解、迷惘心惊,直到贺离恨站在他面前。

此人长得跟尊主不同,而声音却相似,又有一把酷似蛇刀的武器。

段归原以为这又是无极宗试探他的手段之一,可对方走到面前时,他的身心忽而感觉到一股极大的动摇。

第一次,伪装成尊主的傀儡替代术被他一眼看穿,以弦音粉碎,从傀儡的腹中响起无极真君的冷笑声。

第二次,出现在魔域的尊主是另一修士所扮,一身如意神通几乎可以模拟任何人,他一瞬的犹疑,便被伤至紫府元婴,不得不退守丹蚩楼。

所有人都已经相信尊主已死,连他也不例外,只有这个无极真君不信。

而这不信任,竟然不知道是真的怀疑魔尊仍在,还是对他们赶尽杀绝的借口。

之后还有第三次,第四次……哪一次不是地动山摇,险象环生。

这些曾经的魔尊部署,没有尊主在,便也失去了天魔的援助,对待曾经同一量级的敌人,大多只能退避三舍。

就在段归目露迷茫,展现出一点点恍惚时,贺离恨已经停在他面前,那把蛇刀在如此近的距离内砰地插入地面。

他抬起手撤去外表的障眼法,抹去了梅问情为他修饰的伪装,以原本的相貌出现。

黑发黑眸,剑眉星目,五官无处不锋锐、无处不俊逸,连两瓣柔软双唇都带着凛冽之气,似一把刚刚淬火出鞘的杀器。

他一身玄色长袍,腰带紧束,袖底是一抹血色的猩红内衬。

屈指按在刀鞘的蛇首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段归:段无声,我问你,你究竟认不认识我。

无声是段归的字,只不过男子降生,直至成年,父母大多都是不会起字的,这是他自己起的。

而女人则会在十五岁元成之礼时取字。

段归怔然地看着他,思绪混乱,神魂恍惚,他被贺离恨单手攥住衣领,炽热魔气和先天毁灭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手中的日月瑶琴滚落下去,落在两人身畔,在地面上擦出一截嘶哑鸣音。

尊主……贺离恨盯着他,掐住他领口的手指一点点松开,满是烈火杀气的蛇刀归入鞘中。

他转头看了梅问情一眼,左手托住右手的手腕转了转,忽然道:我妻主在旁边,本来不想揍你的。

段归:…………突然感觉又像假的了呢。

第44章 .烛龙我这样风度翩翩、善解人意。

段归其实一时也没能完全确定,直到贺离恨叫出段无声三字,他才算彻底动摇……这名字其实不在外面流传,只有非常熟悉他的亲朋,以及这位顶头上司等为数不多的几位才能知晓。

但现实摆在眼前,段归都有些没反应过来,从阴罗道人身死时,他便心神不宁,觉得有大事发生,然而近年来如此情形的多是祸事,所以他便也以为这次仍是旧敌寻仇。

只不过段归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其实心气甚高,哪怕大势上不如人,也在搜寻动杀之人,结果今日被找上门来,居然不是无极真君的再度针对。

尊主……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弯腰将日月瑶琴重新抱起,抬指调弦,垂首道,我以为您陨落日久,尸骨都要寒透了。

我没留下尸骨,就是想要寒透,恐怕也不易。

贺离恨道:杀阴罗道人者是我,我有不得不杀的理由。

段归先是愣了一下,尔后又想起那具沉进水中的骷髅以及遍地鲜血的惨象,不知为何,联想到尊主身上,很多事却又说得通了。

贺离恨平日里其实还好,他一开始接触时总是心惊胆战,但天长日久后,才发现这位传言里千奇百怪、难以接触的魔尊殿下,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正常人,只有在极偶尔的情况下,他才会显露残虐疯狂的一面。

正因如此,两人虽名义为上司下属,但其实互相之间并没划得那么清楚,段归对贺离恨,也远不如阴阳天宫的学生们对待梅问情那般敬畏。

既然是尊主所杀,那便是该死之人。

段归道,只是当年那个场景……我也见过,那般联手算计之下,您居然还能……活下来。

贺离恨道:这件事我之后再跟你说。

先将血海撤去,我给你介绍一下。

段归依言而行,不光窗纸上映着的血光,连同冲天的光柱,四处搜寻的血水溪流,都慢慢被抽回魔气,恢复成原样,恐怖摄人的夜色,忽而又变得无比寂静,沉如无声的潭水。

贺离恨将梅问情拉过来,示意段归叫人:这是梅先生,我们是道侣。

梅问情也非常体面优雅,道:初次见面,敝姓梅,名问情,你随意称呼即可。

段归将手中的日月瑶琴缩小封印,化作吊坠系在脖颈间,然后抬手掐了个子午诀行礼:在下段归,梅先生夜安。

梅问情抬手回礼,态度一贯温和,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模样。

她倒是没想到贺郎竟然真有这么大的颜面和影响力,即便到如今这地步,还有元婴期的魔君愿意尊他为主,而毫不起异心。

贺离恨的踪迹,就算是向正道大宗作为投诚礼物,那分量也足够了,可以容他离开魔道,一朝洗白上岸。

贺离恨不拘小节,也很少遇到除了仇家以外的女人,所以在这方面的神经比较粗,但段归却知情识趣,很懂礼节,两人行礼相识过后,他便遵循男女之防,站在贺离恨身侧,而未面对梅先生。

就算我死了,以你的势力,也不至于要住在魔府的边缘,这么小小的一个丹蚩楼里。

贺离恨道,发生了什么?段归引两人入座,周围的人偶侍女立即上前伺候,搬来座椅软垫,书案茶水,再摆放了糕点,他撩起碧色衣衫坐下,将无极宗针对他的事逐一说清楚。

他叙述地清晰细致,也没有添油加醋。

贺离恨仔细聆听,专心跟他讨论大事,便由着梅问情拨弄他的发丝末端,或者时而勾着他的手指。

他不在意,段归看在眼中,却左右来回转动视线地看了好几遍,也不知道是该怀疑贺离恨的神魂让人换了,还是怀疑自己的记忆。

……就是如此,他道,罗睺魔府中央,您的寂雪冰池,已经是顶峰魔物的天下了。

贺离恨抵着下颔,目光落在浮沫聚散的茶水表面上:那地方一动,消息顷刻便会传递回各大宗门,暂且可以容忍,待我重新进入元婴境,再找他们算账便是。

他这么一说,段归才发觉他竟然只是金丹,他居然被低一个境界的修士压制得死死的,连还手都不能,但想起这是贺离恨,忽而又觉得诸多奇迹在他身上,也不算是令人惊诧了。

正该如此,当今要紧之计,是让殿下重回元婴,再召回天魔、笼络旧部。

段归分析道,您有蛇刀在手,又是先天毁灭之道中顶尖者,即便是对战化神期都不在话下,如果各大宗门的诸位祖宗们不出世,昔日深渊围杀的血债,也能一偿了。

梅问情从旁虚握着他的手指,跟着点头,想得却是:这个你放心,没有我的话,她们是不会多管闲事的……而且修魔之人又不是没有隐世祖师,只不过数量相对少罢了。

说来简单,只是做来却难。

贺离恨道,重入元婴,除了金丹期积累修为的水磨工夫之外,最要紧的是踏破心中的道心玄关……当年他第一次踏破玄关,结成紫府元婴时,便是烟雨长恨、铸下震惊世人的血案,但谁能知道烟雨楼之恨,最初的缘由只不过是为了救一个四岁的幼童而已。

在大多数人眼中本分做事的烟雨楼,实际上却是拐卖幼儿、经营风月的肮脏污秽之地,蛇刀的荆棘刺入血脉中时,他也一时失控,除却被拐卖抓捕来的无辜稚童外,所有为非作歹、助纣为虐者,不论修士凡人,蛇刀之下,没有留出任何一个活口。

于是这件事,也算是魔尊残虐的实绩之一了。

周遭一时静寂,短暂的沉默过后,段归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道:近日来丹蚩楼暗潮涌动,路过的修士也不似平凡之人,我楼中的星师起了一卦,说是在罗睺魔府境内,有异兽诞生。

嗯。

梅问情补充道,是一条烛龙。

我想,要是能以异兽之血入药,配合我多年的珍藏,即便不去寂雪冰池取回尊主的藏品,也能配成药品,省去多年的修行之功,走到金丹巅峰,便可以尽快寻找元婴的关窍了。

这个恐怕难,云雪凤还等着那枚即将诞生的烛龙蛋给她养出来个童养夫呢,雪凤凰对烛龙的期望可比其他异兽大得多了。

梅问情边想边喝茶,还体贴温柔地给贺离恨斟满八分。

贺郎先是没注意,随后发觉她在自己下属面前如此安分老实,照顾他的形象,又是心口泛甜,又有点儿怕委屈了她,小声道:不必如此,我并不在乎。

他很久以前就不在乎自己在别人嘴里是个什么模样了。

梅问情看了他一眼,同样压低声线:说什么呢,我这样风度翩翩、善解人意,这么一个好妻主的形象,怎么能不在乎。

贺离恨:……哦,原来是又开始装了。

他扭过头,绷着脸字句清晰地道:你再怎么披上羊皮,也挡不住恶狼的本质,还是省省吧。

梅问情故意这么说着逗他,着实是百试不爽,乐趣非凡。

她摩挲着贺离恨的指骨连接处,动作轻柔,低低地道:不装成你的同类,怎么把你这只小羊羔吃掉呢?贺离恨正跟段归说正事,闻言手指都酥了,停滞一瞬,猛地抽了回来,特意看了她一眼,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地跟下属继续这个话题。

梅问情捧着脸颊,看着他一旦害羞、不好意思就泛红的耳根,无声感叹道:云雪凤,我的好弟子,这次为师恐怕要为色叛变了,你的童养夫八成要泡汤,还是继续孤寡吧。

————烛龙,衔烛而照之龙也。

一条成年的烛龙,其效用跟一轮太阳差不多,可以光照万物,但这妖族顶尖血脉之一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无怪云雪凤苦苦等候寻觅。

罗睺魔府蕴有一道先天毁灭之气,地气又热,这种环境下是孵化烛龙蛋的好地方。

而这枚蛋也并不是烛龙自然生育,而是一颗亘古未化的石头内所封的妖族遗物,在经过岩浆和天地灵气的加持之下重新焕发生机,只是却还没到出世之时。

第二日,段归消除了血海之光的追捕,并对外宣称已经捉到罪魁祸首、将之枭首以祭亡魂。

实际上,这位魔君殿下却亲自带着两人来到了罗睺魔府域内的计都山。

这是一座活火山,内部尽是岩浆炎池,温度炽热无比,也正是异兽气息最为浓烈之处。

几人乔装改扮,掩去身份,刚一抵达计都山境内,就发觉此处遭到不少人的神识覆盖,或是仆役,或是傀儡,或者亲自看顾注意着,想要麻雀在后的人可不少,水深莫测。

梅问情也感觉到了云雪凤的气息,尽管她身在丹蚩楼,但神识意念却笼罩着计都山,本是胜券在握,但她的神识忽然触及到无法窥探的梅先生,便忍不住悄悄传音过来一句:您来做什么?梅问情不忍相告,轻声叹息,没有触碰她的神识。

这座火山周围尽管有那么多人注意,但表面上却僻静无人、荒芜不已。

段归戴着斗笠,长纱垂至身前,他的面容掩藏在黑纱之下,抱着瑶琴,光以外表看,这才是真正柔弱温文,手不能提的娇柔儿郎,谁能窥得出他真正的身份?段归先是布置下障眼法,几人的身影便从视觉上消失,他带着的人偶侍女摆开桌案,端茶倒水,虽然僵硬,倒也殷勤。

梅问情坐在桌子旁,对计都山的炎热倒没什么感觉,她注意到贺离恨的躯体和心法似乎都很适应这种炎热气候,勾着他的指尖道:既然是个蝉,怎么还住在冷冰冰的地方?蝉夏鸣秋落,她是说贺离恨喜欢夏天,却还在嘴边习惯性地拐了个弯儿。

寂雪冰池虽然寒冷,但是一处灵地。

贺离恨道,既然是灵地,也就不挑了,常年处在舒服的境遇里,才会消磨意志。

梅问情不得不赞同,继而反思:你是说我过得太舒服了么?如此消磨意志,贪图享乐,真是我的过错啊……你又不是真心反思。

贺离恨看了她一眼,即便如此,我也要说你……修行确实要用心,若能期许余生久长,我不愿与你少一天相处。

修真界中,因为道侣修为停滞不前、寿元耗尽而亡,酿成的伤情之事可不少。

梅问情抬起手,指节轻抵唇锋,目光静谧地望着他。

她确实不记得这些禁制所为何来,也不记得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细节,但她却明白自己若有要找的人,那必是贺郎无疑,而这份遗忘,或许也在代价之内。

余岁久长,这样的祝愿,你一定跟我说过很多遍。

但失约的,真的是我吗?梅问情想不起来,所以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多想无益,便好生点头应了下来,跟贺郎说自己一定勤勉用心。

三人来此之时虽然隐蔽,但也惊动了守在计都山的修行者,在计都山的半山腰阳面上,便有隐匿之法下修士们的低声交谈。

又来一伙……真是痴心妄想,山顶秘境可有那几位,能跟她们一争的,也就剩下丹蚩楼的段魔君了。

段魔君忙着寻仇呢,没空来这儿……不知是梅问情到了这里,所以引起了万物的趋向性,还是他们本来就来得够巧,一壶茶还没喝完,寂静了那么多日的计都山终于展现出了不同的一面,仿佛内部的地底岩浆无限涌流,在山顶之上飘起一簇直冲云霄的黑烟。

随着黑烟直升而上,整座计都山都跟着动摇起来,荒芜的枯木土地间有滚烫的巨石滑落,山口除了喷出黑烟,还同时喷出了烧得滚烫的碎石,一声龙鸣从山口骤然响起,山顶秘境平平无奇的入口亮起了深红光芒。

还不等其他人行动,就已经有离得近、且还按捺不住的修士飞身而入,通过了那道红光。

周遭蛰伏之人的掩饰顿时撤去,在一片混乱、争先恐后之中,还有邪修趁着事态混乱下手杀人夺物,一击成功便立即远遁,场面一时血腥不堪。

但没有人注意到梅问情等人,虽然落后几分,但也轻飘飘地进入了秘境当中。

通过这道山口红光后,内部是一片岩浆之海,炽热逼人,唯有半空有几个山石而已,先进入的修士们大多手足无措,按兵不动,过于着急之人一进入便运起身法,直冲岩浆对面,却在半空中被热风带着的火烫岩石砸落,掉进岩浆当中,尸骨全无。

四下静寂,落入一种本是敌对,却只能暂且面对面的尴尬场面。

在这种情况下,身边有两个公子郎君的梅问情便显得十分醒目。

还好她生得美貌绝伦,否则便要让人联想出不少污秽猜想了。

正在此时,一道清脆的凤鸣从云端响起,整座活火山似是一瞬之间进入寒冬,凛冽冰寒之气降临,高温的岩浆之上居然结起层层冰霜、冻成了坚冰。

从计都山对应的云霄起,云雪凤的真身在碧霄之上盘旋飞舞,尾羽带出一片飒沓光华,寒意从她飞舞之地直入秘境内,境内的修士不得不全力抵御严寒,却还没能反应过来这一冷一热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贺离恨瞬间握住她的手,记得梅问情体寒身弱,交握之时,一股热气便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

梅问情让他握着手,攥得很紧,似是生怕她冷,这股热意关切毫不掩饰,倒是一旁的段归在斗笠黑纱后面轻轻摇了摇头,一脸无语凝噎地看向了别处。

凤凰的鸣叫似乎带动了岩浆之底的龙吟,云雪凤到来,这景象便也不像是异兽降世,而更像是大妖出手了。

龙族血脉,有凤凰出手维护,也在情理之中。

见此景象,大多数人打起了退堂鼓,但也有一部分修士,一狠心一咬牙,竟然趁着岩浆层暂且被冰冻直冲了过去。

有了第一次如此做,随后便接二连三。

在贺离恨跟梅问情的身影掠过冰面上时,在三人最末端的段归忽然转过身,指拨琴弦,弦声轻柔地一动,其中的飘渺韵味几乎引人心醉。

他身后的诸多修士被这弦音一荡,神思飞驰,动作停顿一刹,而这琴弦音波却向下横扫,从中截断了冰面,冰层下坠碎裂,流出了底下的滚滚岩浆。

段归温雅笑道:此处危险,诸位还是留下身家性命,以待来日吧。

说罢,他便又扭头紧追上尊主的身影。

日月瑶琴!段魔君!你这男人好阴险自私——罢了罢了,本来我也不想再与大妖和魔君争抢……在段归的这一动作之下,抵达岩浆海对面之人少之又少,他因动了下手,跟贺离恨稍微拉开了点儿距离,但也不算特别远,然而在这节骨眼儿上,身侧忽然掠过他人的遁光,从耳畔传来一阵妩媚的笑声:你这文质彬彬总是添了不少水分,但救了那群人的命却是真的。

段归瞳孔微缩,并不转眸去看:原来你也来了。

千手魔女凌红药!那遁光减缓,几乎跟段归紧紧不离,幻化出一个女子身形。

凌红药乌发簪花,发髻边并无珠玉,只佩着一朵鲜艳的红山茶,发辫绕到髻后,拢在右肩前垂下。

她面戴红纱,一双柳叶弯眉,水光杏眼:你不是一个人来的,那对男女跟你是什么关系?与你何干?段归道。

他一言既出,身侧的好声好气的凌红药却瞬间翻脸不认人,她手腕一拧,猛地擒住段归的右臂按在山壁上:不是深居简出不见人么?倒跟别的女人来这种地方冒险了,段无声,你好大的胆子啊。

两人此处的位置已经渡过那处岩浆海,剩余的冰层也尽数消融,后方空无一人。

但此处还没有抵达烛龙蛋所在的山底地心,几乎已被前方的数人甩下。

贺离恨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被截住,不知道有没有注意段归不在,但在这边却已经望不到彼此之间的身影了。

段归扣住她的手,隔着一层黑纱,冷冷道:异兽诞生之际,你不去捞些好处,堵着我有什么用,难道你来这儿就是为了找我叙旧的?我问你那个女人是谁。

凌红药朱唇微启,语气同样不善,你若不说,我跟她动起手,可就没什么好结果了。

段归连贺离恨的身份都不能说,更别提梅先生的身份,况且连他也不知道梅先生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地位,只是心中想着,有胆子你便去,看会不会被尊主一刀劈成两半。

他手指微动,刚刚碰到瑶琴的琴弦,下一瞬便被扯紧手腕,凌红药的手掌在日月瑶琴上一划,修长的指甲如同刀锋一般,七根琴弦齐齐斩断,发出崩裂的声音。

你!凌红药捂住他的嘴,眉目柔美妩媚,扬唇笑道:我不是为了强争硬夺来的,我不过是想在这群修士身上、在这个火山底下偷点东西罢了,既然遇到了魔君你,那就从你开始吧。

她涂满鲜红蔻丹的指甲斩断琴弦后,搭在段归的腰身上,在腰带间充满暗示意味地画了两圈,取下他腰间佩的香囊,抽出里面用熏香熏过的轻纱手帕。

凌红药没有撩开他的斗笠,而是用手帕垫着手指,免得划伤了他的脸,才从黑纱下扳过他的脸颊,意味深长道:等到了他们两败俱伤、一片乱象之刻,才是我去的时候呢,在此之前,段魔君,还是跟我好好交代一番……————贺离恨直到追入山底地心,才发觉段归没有跟上来。

他握着梅问情的手,一边运行遁法,一边给她输送热气,因为段归是元婴境,修为最高理应让人放心才对,所以便一时没注意到他居然会被人截住。

但除了他以外,后面也没有任何人追上来,贺离恨就没往别的地方想,以为他是拦住了其他修士。

山底地心之中,在岩浆的环绕之中,一枚封在巨大山石之内的蛋泛着红光,上面尽是妖族的纹路,然而就在冲在最前方的修士将要用手触碰山石时,却在瞬息间化为飞灰。

高温,极端恐怖的高温。

在飞灰四散之刻,凤鸣声再度响起,雪凤凰撞入山口,直入底部,在十几位邪修、魔物面前化为人形。

云雪凤以真身相见,身上是素白的轻纱曳地,华贵长裙,披帛上染着淡淡微光,如星川落入披帛之上,雪发白睫,银瞳薄唇,她的背影停在那里,素白长裙下拖曳着数根长长的尾羽,她的耳后也立着几根雪白的耳羽簇。

大妖现身,即便是最张狂的邪修魔物,也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本来他们之中没有化神期之人,像是凌红药、段归等元婴之境,同样被拦在了外面,云雪凤想要独占烛龙,只需威压即可。

但梅先生当面,她却没有这么做,而是背手负在身后,眉目无波,假装看都不往老师那儿看一眼:它要破壳了。

她这么高深莫测,谁能知晓此刻神识却在传递信息,疯狂敲着梅问情的门,梅问情刚触及她的神识,便听她紧张兮兮地据理力争:公的归我,母的归您!真的是很努力地在脱单了。

梅问情看了看贺郎,又看了看远处震慑四方、背影无比酷炫的弟子,只好道:无论公母,为师都得借取烛龙一碗血。

她能感觉到云雪凤长舒了一口气,连脚下的冰层都愉快地铺成了雪花状。

第45章 .母亲看似千载难逢的漏洞,都是她漫不……有大妖镇场,即便众人不清楚云雪凤的身份地位,但也安分许多。

只有贺离恨,看着此人总觉得十分眼熟,可又没想起来究竟是和谁眼熟。

她的容貌当日在丹蚩楼是掩饰过的,不是熟悉的人便无法认出。

他单手按住刀鞘,见凤凰说完这句话便静静伫立等候,便也不急,拉着梅问情席地而坐,也跟着等候异兽破壳。

此处地气极热,没有准备的修士已经汗如雨下,运起灵气都十分无力,几近脱水,每一分每一秒都令人觉得漫长。

贺离恨时刻注意着梅问情的状况,同时放了一部分神识向外窥探,想要寻找段归的踪迹。

他边寻边道:这只妖我们可见过?总觉得十分熟悉。

梅问情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心虚,真诚地道:熟悉吗?我们没跟她见过吧。

贺离恨疑惑地皱眉:真是如此?真是如此。

梅问情一口咬定。

有梅问情此言,贺离恨便不再追问,整个山底地心之内,唯有那雪发素衣的大妖站在异兽蛋的近处,所有火热灼烫之气近不得身,尾羽微动,流泻出一丝境界上的压制。

而其余的邪修、魔物,尽皆四散在周遭,各自防备掩藏,打量着周围的人,仿佛如果对异兽蛋不能得手,这群人也很有可能会对修士出手,必不愿空手而归。

若是元婴,贺离恨不仅不畏惧,而且大概率还能战而胜之,但云雪凤的气息却让他十分谨慎,暂不冲动,而是用手指轻轻触摸着刀鞘,跟梅问情嘱托道:一会儿要是动手,你不要露出道家心法,只在我身后便可,否则邪修之中敌视正道者,势必转而攻击你,反而麻烦。

梅问情:贺郎如此疼爱我,我应该好好享受才是。

她的手点在对方的脊背上,顺着脊柱线条上滑,轻柔地搭在他的右肩,气息慢慢靠近,在这种炽热环境之下,她的呼吸竟有一丝突兀的凉意,如同带着淡香的残冰冷雾。

她道:只是这么贪图享乐,要是让贺郎伤到一星半点、破了层皮,那岂不是让姐姐心疼坏了。

平日里梅问情可是很乐意袖手旁观做花瓶的,今儿不知道是怎么了。

贺离恨被她呼吸掠过的整个耳朵都瞬间烧起来,明明身处高温之地,但恍惚有一种被冷意冻伤之后、翻江倒海的热。

他莹润的肌肤一下子便红了,仓促地看了她一眼:……我没事,一群乌合之众,不会伤到我的……只有这只妖棘手难办。

梅问情想,正是云雪凤棘手难办,她才得留意分寸,否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贺离恨安慰她道:就算是化神,我也不是没有亲手杀过。

眼下虽差了一个境界,但蛇刀却有你做的魔鞘加成,未必就不能。

梅问情脑海中浮现出他用魔蛇把一只雪白的大凤凰揪起来拔毛的情景——云雪凤顾忌他的身份,八成要留手,可贺郎用刀狠辣,没准儿憋着想给她炖一锅凤凰大补汤。

……这可怎么行,不行不行。

她握住贺离恨的手,又向后稍移动,攥着他手腕:你只需将周围这些乌合之众处理干净便是,让我对付她,我有一个秘法,对这种龙凤异兽非常见效。

贺离恨面露疑虑:真的吗?真的。

她神色真诚,用自己为负的信誉再度努力。

我在这事上什么时候骗过你?贺离恨思索片刻,终于还是让她忽悠瘸了,稍微松口:好吧。

他又立即补充:但凡有一点不能应付,立即到我这边来。

梅问情点点头。

他们两人在这嘀嘀咕咕,悄声议论,那头的云雪凤虽没有刻意去听,但还是觉得脊背发凉,心头忐忑,生怕梅先生手下不留情面,她身上的任何一道禁制都恐怖无比,别说烛龙幼崽了,就是落在她身上也能顷刻封印修为、打回原形。

不过先生脾性温和,倒是还好,最可怕的是她刚刚悄悄观察了一下那位贺郎,见到他所佩之刀,本来松了口气,举世无双的蛇刀她还是认识的,但忽略那把精致的魔鞘,仔细甄别,却又觉得这把刀跟蛇刀气息也有相似之处。

贺离恨可是出了名的能打,除了先生、以及先生的那几位返虚境弟子能稳稳胜过之外,其余的听道者、护持灵兽,可没有一定能胜过贺离恨的信心和勇气。

云雪凤越想心越乱,面若冰霜地在没有动静的烛龙蛋前来回踱步,手中握住袖口,不知道自己这个童养夫究竟还有没有机会,若是老师索要的烛龙之血将幼崽放血放死了又当如何?就在各人各怀鬼胎,大妖静默不语之刻,眼前的烛龙蛋突然发出第一声皲裂,厚重的蛋壳之上,猛地裂出了一道缝隙。

云雪凤立即站定。

随后是第二声。

四周的岩浆绕成环,极度的高温热浪扑面而来,又在碰到她衣角之前消弭成淡淡白雾。

云雾缭绕之下,烛龙蛋上裂出了第三条缝隙。

里面隐现一道火红的虚影。

就在虚影游动之时,在原本已长久没有动静的山洞来处响起一阵女人的笑声,凌红药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她靠着山石边缘,指尖挑着面颊上的红纱:我来得太晚了么?许多人见到她都是神色一变,而云雪凤却没回头,只是专注地盯着烛龙蛋,冷声道:滚。

前辈这样说话,可有点不近人情了。

她莲步轻移,款款走到云雪凤身后,路过梅问情与贺离恨时格外多看几眼。

不知为何,梅问情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目光里带着一点儿多余的挑衅,她不认识凌红药,并不知道这点挑衅缘从何来?总不能是自己身边有个漂亮男人,所以她嫉妒吧?正在梅问情深思时,凌红药却又收回视线,不屑似的轻哼一声,传音跟她道:浪荡花心之女,我劝你还是少在段归眼前献殷勤,既有恩爱之人,又干什么缠着段魔君不放,你这种卑劣风流种子,我见得多了。

梅问情:……这口锅怎么也能扣到我头上?凌红药又道: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全天下的公子郎君就都被你诱惑,围着你转。

梅问情感叹道:要是这种骂法,你可以多骂几句的。

而此刻,凌红药已经走到云雪凤身侧,似乎没有功夫继续搭理她了,梅问情也就没把这事儿跟贺离恨说,而是继续窃窃私语,嘀嘀咕咕。

凌红药的出现,让本就满腹心思的云雪凤更加烦躁,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正在破壳的烛龙蛋,语调冰凉:千手魔女,一个小偷而已。

凌红药道:前辈说得是,我不过来见见世面,根本没本事盗走一个嵌在墙壁里的异兽蛋,您也不必对我这么满是防备。

云雪凤转眸瞥了她一眼,一言未发。

烛龙蛋上裂开更多的缝隙,蛋皮一点点破碎,虚影的涌动更加鲜明,但不知为何,云雪凤总觉得这蛋中虚影涌动的速度加快了一些。

在众人的目睹之下,异兽蛋的表皮形成蛛网般的裂痕,在诸人按剑欲发的刹那,一个鲜红的幼龙头从蛋壳内探出头。

云雪凤正待时机,抬手立即从蛋壳内将烛龙幼兽抢夺出来,这条小龙双眼紧闭,但身躯完整,在高热的环境之下鳞片迅速变硬,她一回头,正与静静伫立的梅问情四目相对。

而其他想要伺机抢夺或者偷袭他人夺物的邪修,已被贺离恨拦下。

梅问情手指轻点,腰间的万重雪便从丝绸化为一把银光烁烁的长剑,剑柄上缀着梅花的装饰,在她手中伶仃作响,脆声轻鸣。

她叹道:前辈……云雪凤心里一抖,觉得自己被先生这么叫可能要折寿。

就在她捧着手中的幼龙,依依不舍地打算跟梅问情理智分析公母、善意商量办法时,见到对面梅先生的目光落在幼龙上,眼中升起一轮淡淡的阴阳虚影。

梅问情脸色微变,忽然转过头环顾四周,见到凌红药在入口处消失的背影。

她二话不说,立即转身追了上去,身影化为一道流光,速度之快连云雪凤与贺离恨都没反应过来,与此同时,云雪凤忽然感觉到手中一凉,见到原本笼罩在手心的幼龙渐渐瘫软,化为一颗破碎无光的舍利子。

用佛门修士舍利为媒介,营造出的顶级幻术!舍利子从手中破碎坠落,云雪凤身后传来幻术失效后的山石崩裂声,她扭头一看,发现幼龙破壳尽是假象!这道巨大的山石前被覆盖了一层顶级幻术气息,而原本的山石却不知何时被人从中挖开,掏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烛龙还没有完全破壳。

云雪凤怒火上涌,恨不得将凌红药的手剁下来,让这个各界闻名的贼从此断绝了这门手艺,她猛地脱离人形,以原型突破山口,腾飞而起,直入云霄。

同样追出去的还有贺离恨,两人虽然目的和想法都不同,但都涌起一个同样的目的——出大问题,得把我对象找回来。

————梅问情反应虽快,但凌红药这么多年能纵横各界、窃走诸多名贵宝物,本事也不小,她的遁法极快,隐蔽而迅捷,寻常修士根本连看也看不到。

梅问情虽能看到,但她不解开一重封印无法立即追上,而解开禁制却又有反噬,于是只以比她稍快的速度,一点点拉近距离,不急不缓地缀在她身后。

就连凌红药故意地打了个几个弯、上天入地,使尽办法,都没能甩开她。

两人一路向罗睺魔府内部而去,速度快似捉影,迅如疾风,不消半刻钟便不知不觉地深入腹地。

凌红药幻术了得,修为又深,连正道佛宗高僧的舍利子也盗得,烛龙蛋也轻而易举便入手中,正是自视甚高的时候,没想到让这个女人一眼看破,居然能一路跟到这里。

四周的景象逐渐变化,乌云压顶,厚重的云层中隐隐传来沉闷的响动,一层苍白的闪电在头顶云霄炸裂,而两人距离也缩短到了一个令人焦灼的程度。

按照凌红药的估计,身后那人要是有远程进攻的道术手段,现下恐怕就能立即砸到她身上,然而梅问情仍旧淡然如常,不见出手,这种无声的威胁反而让凌红药多有担忧。

眼看无法避过,凌红药已经冲入罗睺魔府的腹地,此处修士踪迹极少,但出现的任何魔物邪修都尽是元婴境,各有神通,堪称绝地。

她体力接近耗尽,突然醒悟般地想到:不对啊,她是金丹,我是元婴,又在魔域腹地,我怕她做什么?随后,凌红药猛地停顿,身躯凌空站立在冰层上空,闪电猛地映亮天光,照亮两人的脸颊一瞬,四面八方下起鹅毛般的大雪。

雪花落在发上、肩头。

凌红药转眸看她,手指虚握,一道柔软的霓裳轻纱被她捏在指间,上面流转着淡淡的魔气光泽:你一路跟过来,不怕葬身在我手下么?梅问情停在她对面不足五十米的地方,她深紫色的道袍衣摆在风与雪中轻轻摆动,星河般的臂纱飘扬拖曳,渺然如仙,那把银光闪烁的长剑不知何时已化为玉柄拂尘,尘尾吹拂而起。

她漆黑的双眸中映出一道转动的阴阳鱼,一黑一白紧紧相抱,不断盘旋,这道虚影几乎让她的眼眸光泽都显得非常淡,朦胧似溢起一层雾。

你我未曾交手,怎么知道谁胜谁负呢?她道。

你当我没有眼光吗?凌红药冷笑道,你一身气息掩藏内敛,毫不外泄,定是在魔域内低调行事的道修,方才那道遁光也尽是阴阳二气之感,必是正道弟子无误。

而名声在外的元婴道修我怎会不识得?她说到此处,又想起另一事,愈加愤慨起来:你们这种本事不大,只靠外表与花言巧语的女人,也就只能骗骗那群愚蠢短视的男人了!只是你居然敢孤身追过来,也算有胆识,他要是看中你这一点,我倒还能谅解一两分。

梅问情叹息一声:你可千万不要当着我郎君的面如此说,我已信誉尽失,不想再解释了。

凌红药闻言道:这里是罗睺魔府的腹地,我劝你原路返回,不要逼我动杀心,就算你真有什么本事,惊动了居住在腹地的魔物,我会怎样尚且不论,你这个道修必会被它们狠狠撕碎……她话到此处,见梅问情面露笑意,神情温文,忽然察觉她是拖延时间,若是那只化神大妖追上来,别说烛龙蛋了,就是她也会被碎尸万段。

凌红药话语骤然一顿,手中的轻纱猛地一甩,轻纱绸缎飘然而来,看似软绵无力,然而挟着浓郁香风扑面,几乎有定住神魂,让人心神恍惚之感。

红纱飞舞,环绕漫天,所过之地从冰雪之地化为茫茫焦土,魔气附着在红纱上,锋锐如剑,这令诸多修士陨落当场的红纱罗网缠绕上去,绕着梅问情飞舞一周,却根本无法寸进。

梅问情眸光清明,微笑以对,身边缭绕的红纱被她指间拂尘一扫,一股抱合转动的阴阳二气从侧边向两方延伸,合成一个难以直视的阴阳气盾,那红纱沾到二气之上,竟然迅速褪色,鲜艳的红被染成素白与墨黑,飞速地向另一边延伸过去。

素白之色几乎碰到凌红药的手指,她手臂麻木,感觉到一股生机盎然、恢弘明亮之气覆盖上肌肉,无限的光明、轻柔、包容……凌红药元神一震,险些被这白色占据脑海和眼前,惊出一身冷汗,当即弃下红绫。

这人不简单!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一个金丹修士就算再有本事,还能比当年的魔尊凶悍强势么?她不疾不徐、款款而来,但却带着一股无法与之匹敌的强横之感,那片素白看似柔和,但凌红药潜意识地觉得:只要被红纱重新染上的白色或者黑色沾上一点,她都会被同化成那片阴阳二气。

凌红药再不托大,抽身急退,转身便要跑进腹地里逃走,结果刚一转身,便对上一双阴阳虚影转动的眼眸!刚刚还在她面前五十米左右的梅问情,瞬息间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你……呃啊!她被掐住了脖颈。

梅问情的手指修长纤细,如果光是看这双手,根本不觉得她有这么大的力道,但真的被她触碰到,却宛如被一座泰山紧紧压住,咽喉要道、喉骨气管,尽数在她的指下受困,仿佛顷刻便会沦为脆弱碎片。

她没有用力,只是扼住了凌红药的喉咙,神情不变,发丝飘动。

我不喜欢杀人。

梅问情道,不要害怕。

怎么可能不怕!这人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她。

凌红药心中溢满后悔之情,一边却又诡异地觉得段归的眼光也没有那么差。

她接近窒息,长着尖锐指甲的手无力地掐住对方的手腕,指尖在梅问情的腕上印下几道指甲印痕。

梅问情伸出手,将她手指上的储物戒卸了下来,上面是千手魔女的数道封印。

像凌红药这种以盗窃闻名的贼,储物法器都非常高级,正常情况下,如果不是按主人的方法打开储物戒,这法器便会自动销毁。

凌红药唯恐她不得要领,毁了这些战利品会恼羞成怒,艰难地发声想要解释求饶,然而还没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见到梅问情手中的戒指封印消除,变得平平无奇,宛如无主之物。

这带给她的冲击比那黑白二气还要大,几乎让她呆滞当场。

梅问情轻声道:我可是封印的行家,没有什么封印禁制,比我身上的更复杂了。

她稍微松了松手,凌红药能顺畅的呼吸,目光下意识地转移到对方脖颈上的金纹间,就在梅问情翻看储物戒之时,稍微被放松的千手魔女猛地暴起,尖锐的指甲从下向上偷袭而来,若是一击击中,足以像削断段归的瑶琴琴弦那样、削断任何肉躯骨骼。

然而就在凌红药挣扎反击的同时,梅问情目光未动,依旧落在千手魔女的珍藏上,手腕却忽然转动,向下叩去,迎着她的指甲擦边而过,攥住了她的手腕。

咔嚓。

凌红药的右手传出骨折的声音,她被对方一只手按住,手腕让对方擒着一把按到厚重的雪地里,面纱拂落,滚了一身雪。

梅问情却忽然松手,仿佛在诱惑她反击似的,拿着储物戒摩挲,连个眼神都没望过来。

凌红药觉得她仿佛是一位耐心、老练、又非常恐怖的猎人。

所有反击的机会,松懈的空档,看似千载难逢的漏洞,都是她漫不经心设计而出的陷阱,只是为了观察她的反应和抉择,充满了试探心性的味道。

凌红药咬紧后槽牙,一只手已经骨折不能动弹,却还是浑身紧绷,暗待时机。

正当她考虑反击、考虑逃窜时,眼前的紫衣女人轻飘飘地道:你还有几只手可以用?梅问情从储物戒里取回真的烛龙蛋,此刻烛龙已经破壳,一只浑身赤红的幼龙盘在她的手指上,吮吸着她身上的阴阳二气、酣然入睡。

凌红药心头一跳。

真有一千只手么。

梅问情望着她,仿佛纯粹好奇似的,我要杀你,动动手指你就死了一万遍了,为什么还是想逃跑?这倒是真的,梅问情不动手,就是杀心不重。

但凌红药身在魔府,见识过太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光是想到就不寒而栗,生怕对方也是个不可理喻的变态。

这世上有太多比死更可怕的事了。

凌红药道,你这种层次的道修,我不可能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梅问情想起之前跟贺离恨如实相告时,对方毫不相信的反应,便又试了一试,坦诚至极:我可以算是你的老祖宗,我创造了……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你杀我就是,骂人做什么!凌红药愤愤道:士可杀,不可辱!就算我是个贼,那也不容你如此羞辱。

梅问情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我真的不喜欢杀人,你别逼我。

第46章 .鸳鸯他受过情伤,曾经跟我说再也不跟……烛龙蛋被取回,盗窃者受缚在手中,这件事虽然中间出了点岔子,但到底还是在掌握之中的。

梅问情没有杀她,却也没有放走她,而是道:你对我有如此敌意,不过是因为在乎段魔君罢了,对待自己的心仪之人,总免不了失去理智,横生醋意。

凌红药原本低垂着头,心思千回百转地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抬眼,盯着她道:我是在乎他,这世上有太多人口是心非、错过情意。

我不屑、也不愿意隐藏。

非要高高在上计较谁主动谁被动,有什么意思?梅问情点了点头,很是赞同:那你把他弄哪儿去了?凌红药瞬间哑火,咬了下唇,鬓边的红山茶在大雪下颤抖,花瓣零落。

梅问情:我一路追来,从计都山到这里,连段归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比起他有什么急事不告而别,还是你这个最后现身之人更有嫌疑。

凌红药:这时候装什么情深意重。

梅问情捏了捏眉心,有点轻微地不耐烦道:我跟他没有关系,他会陪同我前来,是因为我的夫郎是他的朋友。

凌红药一刹怔住:果真?你做贼偷遍天下,却让弹琴的段魔君偷走了心,因果报应,莫不如是。

梅问情将手中的幼小烛龙掰开,搭起它的尾巴看了一眼,虽然幼小,但还是辨认得出公母的,她一心二用,慢悠悠地开口,你这醋罐子没伤着人家吧?凌红药垂头默然片刻:我用传送之术……将他传回我的居所,关起来了。

段归前几年被无极真君伤着了,他打不过我,琴弦又断了……贺魔尊身死,他待在丹蚩楼那种地方,就会一次又一次地被无极宗的那个男人挑衅。

只是这样吗?梅问情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凌红药平生最会伪装,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但在她的目光之下,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心虚不已,下意识地吐露实情:我想跟他……这话又如梦方醒般地停住了。

梅问情:啊,强取豪夺,好陈旧的故事。

凌红药见她神态轻松,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拂尘,没有半点敌意,便也试探着从雪地里站起,用完好的那只手覆盖住骨折的手腕:他的反抗都不用力,肯定是喜欢我。

梅问情:……你好自信。

她站起身,梅问情才正眼看向对方的容貌,那层面纱之下,是一张格外多情妩媚的脸庞,脸颊上有一块红心胎记,落在颧骨到眼角之间,像是一个极有辨识度的印记。

凌红药:男人的心思我比你懂多了……你既然拿回了异兽,又不愿杀我,那……她自认技不如人,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这时候当然要去看看段归那边如何,然而话还没出口,在周遭的风雪之声中,传来一阵清脆的凤鸣,一只巨大的雪凤凰直冲而下,随后,铺天盖地的魔气翻涌而来。

凌红药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听到梅问情匆促道:糟了,我夫郎找你算账来了。

凌红药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用刀的魔修形象,一看就知道是不好惹的人,何况他妻主都如此厉害,那男人估计也差不到哪儿去,旋即紧张道:那怎么办?用全部道行挡他一刀……梅问情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己刚刚也是追着她动手的一员,没成想两人还能聊起来,神色微妙地续道,还是得看你的造化啊。

凌红药即便一只手被废不能动,但在对方提示过后也立即醒悟,跟梅问情预估的不错,贺郎刀气纵横,光芒跨越千里,比人先至,翻涌的魔气卷成云雾,劈开半尺深的积雪。

梅问情退后半步,雪花便纷飞而起,擦肩而过的刀光映起飞舞的发丝,砰地一声撞在凌红药周身的护体之术上,顿时雪尘高溅,冰雾腾空而起,碎如寒雨。

凌红药被这么凶悍得不讲道理的一击击退了两百余米,在雪地里拖出一道深深的印痕,她再次滚落雪中,指甲都折断了几根,撑起身时偏头吐了口血。

鲜红落入大雪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她懊悔不已,头一次这么点儿背,这两口子怎么一个比一个能打,这男人这么老远劈出来一刀,眼瞅着是满心要宰了她的。

凤鸣声落下,云雪凤刚刚化为人形,魔气缠绕的遁光便随后而来,就在贺离恨杀气腾腾地追上来时,梅问情抬手一捞,猛地一把从中将他拦下。

贺离恨追了这么半天,到如今才见到她,正是怒气上涌,恼怒渴血之际,然而没等真的打上一架,就被梅问情拉住了手臂,忽地扣进了怀里。

梅问情道:看我。

贺离恨下意识地看去,怒火燃烧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但还是一阵一阵地发烫,牙根咬紧,神情冷峻如冰。

梅问情伸手勾住他的手指,捧着对方的脸颊,四目相对,语调温柔:我没事的,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气坏了我还心疼呢。

贺离恨喉结滚动,眉头紧锁:谁许你自己追过去的,这是罗睺魔府,她又是魔修……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梅问情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能追得上还算我反应快呢,你消消火,我们还得让她带着去找段归。

贺离恨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段归在她手里?梅问情点头。

贺离恨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他心如擂鼓,浑身紧绷,每一寸思绪都缠绕成一团,像是一个被猫玩得乱七八糟的毛绒球儿。

刚才情绪太紧张,什么都没感觉出来,到现在落地站了一会儿,才发觉遁法用得太快,进了腹地之后风雪又大,让人有一种眩晕恶心感,轻微地有些想吐。

贺离恨不自然地按住胸口,捏了捏脖颈靠下的位置,将这点不适忍下来:好,我知道了。

梅问情倒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怎么了?不舒服?贺离恨摇摇头没说话,没把这点不舒服当一回事儿,他将手中的蛇刀收回鞘中,然后向着雪地里半天爬不起来的凌红药走去,浑身的杀机让这风雪一吹,凉意沁透,似乎也冷却住了。

梅问情这才看向一旁的云雪凤,见到这只大凤凰面露委屈,便将手中的烛龙扔给她。

云雪凤先是一惊,然后大喜过望,手忙脚乱地接住,笑容刚刚挂在脸上,就在扒开龙尾巴的时候僵住了。

她不甘心地重新睁开眼,企图用新的打开方式刷新一下,然而世事就是如此残酷。

云雪凤沉默良久,将烛龙幼龙还给了梅问情,仰头长叹:我已经对这个残忍的世间绝望了,到处都是雌性,妖族阴盛阳衰啊。

梅问情道:嗯……这也是报应的一种,你们妖族重女轻男太严重,生存资源不足时,就只培养雌鸟、不培养雄鸟,你这孤寡也在情理之中了。

云雪凤小声抱怨道:所有生物在资源匮乏的情况下,都只能培养优秀者,雌性天生寿命长、天赋较高,也不能怪我们……要怪只怪养成一只大妖,所需的宝物资粮实在太多,没有几个种族能砸得起的。

但云雪凤并不是凤凰一族砸出来的化神期,雪凤并不招人待见,她们一族以火凤为荣,她之所以能进入化神,只不过是因为在阴阳天宫守宫修行,境界与他人格外不同而已。

罢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也算应到我这儿了。

云雪凤露出惆怅的神情,我寡了这么多年,心已经像万里寒川的雪一样冷了。

罗睺魔府内分为两种气候,炽热沙漠与寒冷冰川,此处便已越过外围,进入了万里寒川,如果穿过这片茫茫雪地,再向西行两千里,便能走到寂雪冰池的边缘,而这个地方,曾经是贺离恨的执掌之地。

梅问情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十分理解她的心情:有时候这种事是要靠缘分的,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

云雪凤无语凝噎,只能含泪相看,半晌后才道:只有先生您才能降服那尊凶神,弟子拜服。

凌红药滑出去几百米,两人距离贺离恨与凌红药自然也有几百米远,周围风声又大,这种低声交谈是传递不过去的。

云雪凤也就肆无忌惮地这么称呼了她一下。

梅问情倒是不介意其他人觉得贺郎凶残,他的可爱只要自己能够欣赏就够了。

她一挥拂尘,手指搭在另一边的手臂上,对着贺离恨的背影端详了片刻,自言自语似的道:哪里凶了,看这身段,这脸,这性格……多么可爱。

云雪凤面露不忍地道:您跟我们可不一样,人族男修为数不少,温婉和顺得多得是。

梅问情:你们还年轻不懂事,像贺郎这种情绪丰富饱满、强悍坚韧之人,才是最美好……她话语未落,贺离恨就在两人的视线目睹之下将刀鞘砰地一声杵进雪地里,冷冰冰地跟凌红药说着什么,把大名鼎鼎的千手魔女吓得一哆嗦。

梅问情:……云雪凤:……过了半晌,梅问情打圆场道:其实他大多数时候都……哎你别走啊……她一转头,看见刚刚还好好站在旁边的大凤凰扭过头,一脸如鲠在喉地化为原型,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那背影看上去分外凄凉。

她不识货,梅问情也不强求,自己看了好半天,越看越满意。

不多时,贺离恨拎着受伤的凌红药走了过来,彻底将千手魔女的双手绑在了一起,他道:段归应该没有大碍,我们去找他。

梅问情笑眯眯地答应下来:好啊。

————凌红药的居所距离此地不远,只是分外难以寻觅,如果没有人带领,恐怕再多的人手也找不到。

毕竟她是个闻名天下的贼,老巢自然要藏起来,否则岂不是诸多失主的靶子?别说其他人了,就是今日的云雪凤,也远远不是凌红药可以应付得过来的,此人如果不当场擒获,放走了她的话,就如同鱼游入海,消失踪迹。

凌红药的双手尽被捆起,但指个路还是没问题的,穿行过这片雪花飘荡之地,在经过宛如迷宫一般的疑阵,诸多曲折之后,梅问情终于见到了一扇门。

凌红药伸手按在门侧的夜明珠壁灯上,这扇宛如雪下迷宫的藏身地便彻底敞开,里面像是扔破烂一样遍地金银珠宝,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宝石、灵玉、溢满灵气光泽的草药和器皿,但摆放无序、混乱不堪。

一打开门,贺离恨差点被这光芒闪到眼睛,对她这布置颇为无语。

向内侧走几步,便是屏风、桌案、烛台,还有一架悬挂着纱幔的床榻。

段归在纱幔的另一端,背对着门坐在床上,他抱着瑶琴,低头修补琴弦,听到门声响起,连头也不回,态度疏离地道:就算你把我关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在她们眼皮子底下犯案,不怕被擒住剁了双手吗?凌红药看了看自己骨折的手腕,长叹一声,心想你这可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脚步声渐近,段归听出不止她一个人,疑惑地转过身,恰逢贺离恨走近,边撩起纱幔边道:你还挺乖,往这儿一坐……贺离恨话语一顿。

纱幔拢起,在床榻的一角,一条长长的锁链从一侧垂下来,另一端打成脚环,系在段归的脚踝上。

他长发披散,青衫散乱,更是未着鞋袜,赤着足,冰冷的金属扣就箍在肌肤上。

贺离恨看了看床榻上的锁链,又看了看段归,两人视线对视片刻,随后又同时转头去看站在梅问情身边的凌红药。

梅问情微怔,不明白这俩人往这儿看什么,于是也上前几步,发觉了那道长锁链,又冷又硬又粗,系在右脚上,跟个带着脚环的金丝雀一样。

她立即表明立场,也跟着两位郎君转头对凌红药怒目相视,还靠在贺郎身边悄悄拉他的手,心中却感叹似的想,真会玩啊,年轻人。

这时候压力来到凌红药这边。

她哑口无言,想说什么,又觉得百口莫辩,破罐子破摔地道:我不捆着他,他肯定会想尽办法破坏这地方逃出去,再说我很快就回来了。

贺离恨:其心可诛。

梅问情:心怀鬼胎。

段归欲言又止,半晌才偏过头,小声:也还好吧……两人转头看了段归一眼,段魔君没跟他们统一战线,心虚不已,立刻从榻上起身站在旁边,他这幅单薄的样子、怀抱着断琴,简直委屈可怜、孤苦伶仃,像是受了不少气似的。

凌红药垂死挣扎:要不是你们耽误我的时间,我早就回来给他松开了,尤其是你!你这个女人有什么事居然不早说,让我白白地吃醋。

贺离恨皱眉,冷冷点评:色胆包天,还敢怪别人。

梅问情看了看贺郎的脸色,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段归:我觉得……他才说出三个字,就见尊主和梅先生一同望过来,又顿时哑声熄火,默认自己宁死不屈的立场。

凌红药道:你们给我松绑,我替段无声解开。

段无声这名知道的人不多,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格外地刺耳。

贺离恨狐疑地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到段归身上,见段魔君抿唇不语,用手拢着不大整齐的衣领,一副看起来很好凌\\辱的温文柔弱模样。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魔尊大人也没给自己贴心的下属出难题,不便开口询问,也就稍微让出了道路,朝着凌红药伸出手。

捆着她手腕的黑色绳结立即活了起来,化为一条活生生的魔蛇凌空飞入他的手中,然后没入衣衫之间、消失不见。

凌红药得到许可,便掩住自己不能动的那只手,上前让段归坐下,另一手按住脚环,在上面的刻文上输送魔气。

她只用一只手,自然看起来很是古怪,段归察觉到了,只是想到可能是尊主所伤,并没有说什么。

凌红药一边解开脚环,一边握着他的踝骨,手心的凉意贴在他肌肤上,不消片刻便热起来,咒文缓慢地发亮,似乎需要时间来读取魔气,她的手指便按在段归的小腿背面,在他腿上悄悄写字问:你生气了?段归神情微变,肌肤上被她的手指蹭得痒痒的,他将还未修好的日月瑶琴放在一旁,没有回应。

他没生气,只是担心自己失踪,会不会坏了尊主的大事?再者说,他突然不见,若是让尊主着急担忧,那样也不好。

凌红药也就是这么一问,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来,随后脚环脱落,终于还了血海魔君一个自由。

两人的小动作虽然细微,但在梅问情的眼睛里,也是无所遁形。

她没阻拦,一边伸手从后面绕住贺郎的腰,一边跟他嘀咕道:你看,咱俩就像是棒打鸳鸯。

贺离恨:他受过情伤,曾经跟我说再也不跟女人有纠缠,我相信他。

梅问情看他一脸笃定的模样,很是不忍打破小贺郎君赤诚朴实的信任,然而即便她不说,解开束缚的段归便犹豫地抬起头,小心地挑战他上司脆弱的神经:尊主。

嗯?贺离恨看过去。

异兽蛋……拿到了。

贺离恨在路上时已经问过,梅问情将云雪凤放弃之事也讲得清楚明白,此刻那条烛龙幼龙就盘在梅问情的手指,将自己假扮成她手上的指环,装死似的不下来。

既然没有耽误大事,那我们走吧。

段归道,不必管这个卑劣的贼。

这话表面上是在贬低她,但实际上却是为凌红药开脱,不要说魔修之间了,就是以修真界的规矩,夺宝杀人也是常态,若是贺离恨心情不好,非要追究,那么就算段归毫发无损,也挽回不了局面。

凌红药本来应该注意到两人之间的称呼,结果被段归的后半句夺走心神,她平日里聪明,可一到这时候就有些顾不过来,否则也不会胡乱吃醋了。

她下意识地抓住段归衣摆:我几次三番助你,让你来我这里,可你非守着那个什么破楼,你家尊主死了四年多了!难道你在那儿留着,就能延续贺魔尊的威名声望吗?我以为你是为了守着贺离恨的基业,原来你是看不起我——段归当着已死的尊主的面,被问得头皮发麻,又见她一身衣衫被雪浸湿,发鬓上残余有未融的雪花,髻上那朵鲜艳的山茶零落破败、花瓣所剩无多,但她的眼睫却凝着冰晶,随目光相对而颤动。

他哑然半晌,捏着她的袖口扯了扯:……以后我慢慢跟你说,今时与往日不同……有什么不同?既然你朋友和你朋友的妻主如此厉害,你厌恶我,就让她杀了我!她指的是梅问情,但听在别人耳朵里,都误会成了贺离恨,难道现今你找到新的魔主,或是贺魔尊死而复生,又要为他驱驰效命了吗?她是恼怒急迫交加,才会这么问的。

梅问情在一边旁观,伸手握住贺郎的指节,在他耳畔道:你看不出他们有不少恩怨么?贺离恨思索片刻,点头:原来帮过段无声,有恩情在前,他左右为难。

梅问情:……你说得对。

她虽不点破,但事情已经进展到无法再遮掩的地步。

段归难以抽身,又要顾及尊主的眼光,心中徘徊为难,便道:我已寻到新的魔主效命,正是眼前这位,你我之间的事,自有来日可报。

我不图来日,只看眼前。

凌红药这时候却又上来执拗脾气,什么来日可报?我偏不要,你想恩义两全,那就跟我上了床再走!她语出惊人,连段无声都暂且愣住了,夜明珠映出来的光芒在灵玉宝石、珠玉法器上折射而出,这绚烂的光泽在此刻都仿佛凝滞一瞬。

只有贺离恨猛地紧锁眉头,垂手按住魔鞘,冷若冰霜道:挟恩图报,卑鄙小人,该杀……梅问情赶紧抱住他的腰,另一手盖住对方手背,连忙道:不用不用,我当年也是这样的。

贺离恨神情一滞,转头看她:真的?真的。

梅问情无奈叹道,这就是真情流露,口不择言罢了,当年也没见你要拔刀杀了我呀?贺离恨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她怎么能跟你比较,你那时是出手援助、济我于危困,她是强取豪夺,强迫别人。

梅问情这辈子都没这么光明磊落过,心里琢磨着,你说的这人真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