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琨玉,曾经也是修真界名动一时的剑修。
凡是抵达元婴之境的修士,都会在玉简书卷上留下一笔记载,即便是散修、魔修突破,都常常被记录其中,更别提这种正道剑修。
此人勤奋刻苦、天资卓越,曾经一剑斩退三千英才,乘飞剑铺路大笑而去,被视为一等一的傲气狂徒。
只是她从刚刚踏入金丹开始,便从清源天女手中接过了清源剑派的实际主导权,以大师姐的身份处理门派内政。
那时清源天女乃是化神期老祖,虽然陨落于大道之前,但清源剑派却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势。
清源天女一死,门派地位也一落千丈,客座长老越权干涉,而她的三个弟子却都还未突破,实力不足,几乎所有人都判定这门派的主人即将改名易姓,被盗取千载基业,然而孟琨玉却以玉清真人的身份接掌,收敛一身锋芒,出人意料地扛了下来。
她的心机、手段、城府,以及行事作风、判断思考,绝非一个单纯剑修。
也正是这样,原本天才英拔、亮博不群的孟琨玉,也被门派事务拖累了精神,一个年少动天下的天才,竟然拖到寿数将尽、前途无望的地步。
十四年前,她的师妹谢风息渡劫未成,心境受阻,一生的前程几乎尽毁,而孟琨玉也算出自己时日无多,短则五年,长则二十年,就会彻底油尽灯枯。
孟琨玉与谢风息彻夜长谈,灯烛亮了整夜,在烛泪成灰,日光映过枯蜡的第二日,孟琨玉将清源剑派的掌教之位传给了小师妹沉萱。
故而,沉萱除了玉真剑君之名以外,还身为清源剑派的掌教,手持一把天宝玄器昆吾剑,因为昆吾剑为玄器,几乎只有化神期的老祖们才持有,故而她也有幸被尊为昆吾剑仙。
十四年前的那件事,孟琨玉也曾怀疑过,只不过她更为信任自己朝夕相处的小师妹,认为她不会做出如此断情绝义之事,便真的以为是明二公子寻到了元配真爱,师妹另娶他人,是无可奈何之举。
然而今日,那个在沉萱口中留书私奔的二公子,却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指责谢风息与沉萱狼狈为奸、掳走圈禁他,这实在太挑战孟琨玉的底线了。
她身躯只有六岁左右,脸颊圆润,但此刻面沉如水,紧皱眉头,她穿过清源剑派巨大的万剑冢,在遍地插满名品飞剑的苍莽广场上行过,周遭的内门弟子见到她,无不躬身行礼,口称剑君。
明无尘跟随着她,但此刻已经将斗笠长纱拨下来,隐藏存在感。
所以剑修们大多见到的是梅问情与贺离恨两人,这两人生得实在醒目,俊美者锋锐,清艳者温润,实在是少见的既矛盾、又般配。
四周剑修有男有女,只不过女修要多些,大概占到六成。
若是在主攻医毒的门派或是合欢宗,这个比例则会大大变化,合欢宗的男弟子更是要占到七成以上。
在剑修弟子的一路行礼之下,孟琨玉很快便将几人带到清源剑派的内殿,虽是内殿,但也宽阔广大,中间拿来斗法恐怕都足够。
孟琨玉进了内殿,见上首无人,拽了一下守殿弟子的袖子,怒气冲冲:沉萱人在哪儿?谢风息呢?叫她们两个给本座滚出来。
若不是认识这是本门剑君,这弟子简直要以为是什么邪魔外道来捣乱了,她从没见过孟元君发这么大的火,哆嗦了一下,连忙道:掌门去了无极宗,说是午后归来,二长老的行踪,向来神出鬼没,晚辈何曾知晓啊。
这个二长老跟客座长老的含金量可不一样,乃是清源剑派的嫡系,可以共参大事,地位崇高。
孟琨玉道:去敲钟,给我把人叫回来。
那守殿弟子瞪大眼眸:敲钟?请您三思,没有非死即伤的大事,门派内是不能敲钟的啊!上一次钟鸣,还是祖师离世……让你去你就去。
孟琨玉怒道,我要让这两个孽障给活活气死了,难道我死不能敲钟?还是我这师姐做得不好,这千秋基业传给她,我倒成了罪人了!守殿弟子再不敢言,连忙转身离去,拿着孟琨玉的令牌前往吩咐。
大约半烛香后,清源剑派山门顶上的巨大古钟,响起了一声几乎震荡寰宇的悠长鸣响。
一、二、三……总共敲了七声,意思是十万火急,速归。
在钟鸣震荡天下,传遍整个清虚之境时,一道锐利剑光也突破云霄,飞快地云端降下,再扫荡成一片波光,冲进殿中。
这个叫法确实行之有效。
这道剑光一闪,便有浑身锋芒毕露的身影立在殿内,正是玉真剑君沉萱。
她花颜乌鬓,脸庞虽然极美艳,可望之又极清冷,有一股疏离寒意。
发丝之间戴着金梳玉簪,斜斜地缀着一条水晶步摇,虽然无甚表情,但的确如松如柏、凛若秋霜,怪不得一个女子,能让无极真君那样的男人为她甘心付出。
若不是她眼中闪过几许惶急之色,恐怕都看不出是赴钟鸣而来。
沉萱先是端详孟琨玉,见师姐虽然面有怒色,却并无异样,便收剑向下,合手道:沉萱见过师姐。
孟琨玉吐了口气,试图冷静:谢风息呢?她怎么不来?沉萱道:师妹不知。
她不知道,梅问情倒是知道几分,谢风息被她断了一臂,元气大伤,又远在清虚之境以外,就算是用比飞行法器快的遁光前来,也没有那么快,估计三五日之内,甚至她的伤更重些,半个月都未必能到。
你不知道?你要是不知道,怎么会跟谢风息干出这种无恩无义,不知廉耻的事!孟琨玉忍不住喝骂她一句,招手让明无尘过来,两人当面对质。
时隔十余年,明无尘再度见她,此人已从一个身怀抱负的金丹真人,成为了人人尊敬的昆吾剑仙,他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是怨恨还是叹息,原来年幼相识的青梅竹马,数百年交情,也有如此凉薄的一日。
二公子,你不要怕。
孟琨玉道,有何冤屈,可以直言不讳。
明无尘深吸了一口气,将长纱撩了上去。
他已非昔日少年,不再有一身温润君子之风,也不再青涩天真,此刻的明二郎,早就在谢风息手里被养成了艳丽尤物,就算素衣白衫,也透露出一股楚楚动人的风情,他的豹尾藏在衣服底下,可展露出来的这些,已经跟当年判若两人。
沉萱的眼眸瞳孔紧缩,眼珠几乎跟着颤了一瞬。
明无尘道:萱娘……不,剑仙阁下,可还识得二郎?沉萱单手支在剑柄上,剑锋狠狠地嵌入地面,昆吾剑吹毛断发的锋芒斩裂了内殿的砖石。
她道:许久不见。
昔日我失踪,剑仙对师姐、对明家,都说的是我跟他人私奔了么?明无尘问,你就没有,找过我吗?沉萱缓缓地闭上眼,然后又掀起眼睫,神情复杂,一言难尽:难道二师姐不曾好好待你?这话便是承认了。
别说孟琨玉被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连梅问情都跟着琢磨了半天,跟贺郎道:她这脾气很硬啊,连迂回都不肯,这样果断的心性,只可惜人太无情了。
贺离恨:你要是这样,我就先一步杀回去,捆住你的手,将谢风息那疯女人的手段在你身上用一遍,看你还敢不敢始乱终弃。
咳。
梅问情道,那哪儿能啊?我多忠贞,是吧小惠。
小惠姑娘目不斜视,脸上写着我只是个纸人,不懂你们之间的情调。
沉萱这话不仅将孟琨玉气得够呛,连忍耐至此的明无尘都突然控制不住,手指攥得紧紧的,眼角泛红,咬紧牙根才说出话来:你知道,好,你把我让给她了是吗?可我不曾是个物件,不曾是个礼物,你们凭什么这么让来让去!他快走几步,逼近沉萱面前,伸手揪住她的领子,当面问道:你为什么要说我另结新欢,污蔑我的声名,你跟你的好师姐根本就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沉萱,你告诉我,我哪里负了你,竟然变成你们师姐妹之间交易的筹码?你把我送给她换来了什么?啊?沉萱垂眸不答,只是道:她说会好好待你的。
明无尘怒不可遏,几乎从愤怒演变成一股可悲,莫大的哀痛和懊悔侵袭而来,让他心口闷痛,喘不过气,揪住她衣领的手渐渐脱力,却又不甘心,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沉萱受了这一巴掌,清冷脸庞上浮出指痕,她既没有阻拦,也没有躲。
她凝视着明无尘,昔日的二公子被作践得体无完肤,这种耻辱之中,也有她的过失。
沉萱道:我是昆吾的执掌人,清源剑派的掌教,我不能犯错。
所以,就只能是我的错?就只能是我另结新欢,与人私奔,背上骂名?明无尘的声音有点嘶哑,无力地松开手,不停深深呼吸,恢复理智。
谢师姐她,没有遵守给我的诺言。
沉萱道,她说终生只娶你一个,绝不再娶,待你如正君,生前建立共庙,死后合为一坟。
明无尘闭上眼,苦笑了几声,转过头不再看她,而是道:若她亲手将我折磨死,再自杀,也算合为一坟了。
沉萱望着他背影,一时失语。
那日明无尘从她的观剑亭下山,滂沱雨幕,她的剑奴原本护送着他,然而却尽皆杳无音信,殒命当场。
到了午夜,她察觉事情不对,出门去寻,见到谢师姐站在观剑亭外,擦拭长剑,静静地等她。
沉萱窥见她剑上的血迹。
谢风息说:师妹,你那未婚夫的身段,十分不错。
沉萱道:我真该杀了你。
可你不会。
谢风息走近几步,绕着她漫步一周,道,你根本不爱他,你只是爱你自己,所以才稍微对这个体质纯净的正君好那么一点儿,可要是你有了别的选择、更好的选择,你还会惦记着他吗?沉萱的目光随着她动作而偏移。
你杀了我,清源剑派的势力便会小一分,对你报仇就更无益了,要是我将你的身世告诉魔尊,你说他会不会一时兴起,来永绝后患呢?谢风息笑道,师妹,只要你将二郎许给我,不仅掌门之位是你的,我还会为你寻找更好的男修助你修行,我这个师姐,也甘心臣服,任你驱驰。
为什么?沉萱问。
为什么?谢风息重复一遍,忽然扬唇大笑,差点笑得直不起腰,她的手搭在沉萱肩上,眼睛眯起,轻盈地道,上有孟师姐,下有你,我虽然入了元婴境,可前途无望,还不如去死。
沉萱,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你究竟抢了我多少东西?不过也罢,你是我师妹,我照料你是应该的,以往我都不计较……只不过这一次,也让我看看你的人,究竟是什么滋味吧。
沉萱难以理解她。
我求道中途,受困在此,只想寻欢作乐。
谢风息笑着道,你知道最让我高兴的是什么吗?就是把他按在怀里时,他哭着喊你的名字,向你求救,可是沉师妹,你却救不了他。
沉萱默然片刻,似乎思考了许久:我要你好好待他。
放心,我会让他重新喜欢我、爱慕我的。
谢风息走近几步,手指轻轻掸了掸沉萱的衣衫,讽刺道,师妹,我早就说过,你只爱你自己,真是个伪善小人。
沉萱后退半步,语调冰冷:那你呢,疯女人。
这些年以来,即便在孟师姐面前,她们两人都是貌合神离,更何况在私下,沉萱就更不会去主动打听谢风息的事情了。
此事她虽牢牢记得,但却难以宣之于口,只能缄默,过了半晌,才忽然道:二郎,我替你杀了她。
明无尘并未感动,只觉得这是一种根本没意义的怜悯,他道:有朝一日,我自然会亲手杀了她,也会亲手杀了你!在我眼里,她虽然不可理喻,万死不足泄恨,但你也一样,跟谢风息没有什么不同。
说罢,他便重新放下面纱,不愿意再看沉萱一眼,而是躲在贺离恨身边,靠在贺郎君身边流眼泪。
贺离恨刚想要规劝他,为这种人流泪不值,仔细哭坏了眼睛,话还没说出来,一旁的小惠便道:主君放任他吧,人总有发泄之时。
贺离恨先是点头,而后又扭头看着小惠,目光疑惑,今天的小惠姑娘居然主动开口说话了?可他目光转过去,小惠却目视前方,脸上胭脂红艳,唇红齿白,目光跟陶瓷人偶一样,莫得感情。
明无尘不跟她动手,一旁的孟琨玉却按捺不住,她快要被这两个师妹给气死,要不是已经返老还童,打不过沉萱,恐怕现在就能清理门户。
即便打不过,孟琨玉周身也剑气凝聚,汇成令人胆寒之气,几乎一剑就能让沉萱重伤。
而站在不远处的昆吾剑仙却眉睫未动,合手躬身,向师姐请罪。
这剑光将出未出之际,一道滚滚清光笼罩而来,将无尽锋芒按下去,一个清朗男声从外响起:萱娘走得太急,我原以为是结姻亲之好的清源剑派出了问题,所以赶来相助,没想到遇见孟前辈动怒,只是萱娘再有错,也是怜衣的妻主,孟前辈岂能挥剑说斩就斩呢?话音在殿内反复回荡。
清光一卷,剑意锋芒仿佛被无形的波涛裹挟着,化刚为柔。
一个男子站在沉萱身侧,亲昵地挽住了她的手。
这位正是沉萱的正君,无极真君魏怜衣。
怜衣此名出自于一句描述夫妻恩爱之诗,说是一对道侣成婚百年,夫君寿尽之时,身形纤瘦,弱不胜衣,他的妻主在床头榻尾照顾左右,不离半步,夫君死后,妻主也大病一场,跌落了几个小境界,见到夫君的故衣,便情不自禁、潸然泪下。
魏怜衣的年龄比沉萱要大几分,但也是芝兰玉树,气度不凡。
他站在沉萱身侧,不仅外貌相配,似乎还能给予沉萱无限的支撑与后盾。
孟琨玉道:她是我的师妹,我要教诲她,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魏怜衣先是对沉萱低语几句,随后抬首道:这未必就是萱娘的错,何不等谢元君归来,询问清楚再说?就算萱娘一时不察,耽误了这位……嗯,二公子?那也是她心中爱慕怜衣,不负怜衣的缘故,请孟前辈海涵。
这话别说孟琨玉了,就是贺离恨听着都感到无语,他审视着这个四年找段归七八次麻烦的无极真君,喃喃道:脑子里只有恋爱吗?还是只有自己的妻主?这昆吾剑仙也不像个会说话的……他坚定地觉得,自己被梅问情蛊惑,是她嘴甜温柔,手段高明,陷入这种人的罗网,属于是一时不察,情有可原。
但被沉萱这样的蛊惑了脑子,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魏怜衣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逼问了数次、被确定已死的前任魔尊就在此中,此刻仍面带笑意,一派温和,语调如沐春风地道:孟前辈,既然你这里客人也多,不如我们坐下喝一杯酒,吃点东西,慢慢从长计议吧。
他唤一声孟前辈,那是礼貌,孟琨玉就是再怒火难消,但她自家人知自家事,她这种情况,又能撑几年呢?只得给无极真君面子,缓和冷硬的神情:如此也好,真君你其实也该好好尽尽自己的本分,规劝一下你的妻主。
魏怜衣行了一礼。
这极为僵硬的气氛,居然就这样缓和了下来。
孟琨玉用手掐了一下眉心,吩咐弟子道:你们接待一下客人,等谢风息那个孽障回来。
周遭剑修领命而去。
一时半会其实等不到谢风息。
梅问情心知如此,却不多言。
她与贺离恨共坐一席,姿态亲近,一看便知是一对佳偶,仿佛对清源剑派的家事丝毫不过问,只是在茶点上用工夫,给贺郎挑点好吃的。
贺离恨胃口不好,吃不下这些甜腻东西,然而梅问情如此关心,他实在不好意思不吃,皱着眉头尝了一点儿。
她问:有没有喜欢的。
贺离恨诚实摇头。
你这嘴巴越来越刁了。
梅问情道,这让人怎么养得胖?她说完此话,便又靠近他耳畔,轻声低语:你说,这个魏怜衣实力如何,打不打得过你?贺离恨抬眼望去,见她递过来一杯白水,便举杯轻啜,端详着对面跟孟琨玉商议的无极真君魏怜衣,他思索片刻,道:如无意外,能让我谨慎在意的,只有那把昆吾剑。
梅问情道:好,那一会儿我来找他的麻烦,咱们想办法动手,不说杀了他为段魔君报仇,也得给他点颜色看看,让这人知道咱们魔尊不是好欺负的。
贺离恨看过去:咱们魔尊?梅问情先是嗯了一声,然后恍然大悟想起自己不是魔修,严谨修订道:我的魔尊。
贺离恨哼了一声:我怎么不见你有半点高洁伟岸的样子,你真是正经的道门正修吗?还是说,你只是功法充充样子,实际上是什么旁门左道。
梅问情叹道:身具阴阳二气,自然是参详的先天阴阳大道,我可是真金不怕火炼、纯粹无比的道门正宗啊。
我不爱杀生的,难道你不知道?是,你不爱杀生,只爱看热闹罢了。
贺离恨瞥了她一眼,反正也习惯了,懒得说什么,正待他琢磨着一会儿怎么动手时,不知不觉中便将杯子里的白水饮尽了,正当他考虑到一半,忽然觉得这水居然回甘,舌头上都泛着甜,而后又有一丝甘冽辛辣。
……这是酒?酒?梅问情也倒了一杯,稍微尝一口,不是水吗?两人四目相对,大约片刻,迟缓的甜味从舌根上蔓延过来,梅问情才慢慢地道:……有点,难喝。
贺离恨将杯子放下,然后又推得远远的,准备跟守殿弟子问一声有没有茶,然而还没说出话来,就觉得一阵头晕,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的酒量不至于此。
一杯而已,这酒跟水一样,能有什么劲儿。
贺离恨眨了眨眼,松开手,道:没事,才一杯……他的嗓音被酒水浸润,有一股软糯感,尾音又透着轻微的哑,结果刚说出两个字,就倒了下去。
哎,你。
梅问情赶紧接住他,将贺离恨抱了个满怀,向自己怀抱内侧拢了拢,她抬指挑起他的下颔,见对方真的醉过去了,简直有点难以相信,这就醉了?这不就是水……贺郎?这头的动静不大不小,正好惹来孟琨玉的注意,她正跟魏怜衣商议得心烦意乱,于是先撂下这人,转而问:道友,这是怎么了?劳烦孟道友为我们准备一间房。
梅问情道,你们这酒……真是普渡众生、慈悲为怀,厉害,厉害。
要不是贺离恨喝醉了,这时候应该跟他们打一架才是。
孟琨玉没能意会,目露茫然:这是我派的大梦浮,酒性极淡,引人磨练心境、了悟红尘,怎会饮醉呢?第54章 .重来我要我们重新来过。
……按照寻常修士来说,不对着酒缸喝,大多都喝不醉,而且大梦浮只渡化有缘之人,有人饮之,如同白水,而有人饮之,则恍惚之间如梦一场,过往种种,皆成虚幻。
只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会醉的。
但这两人可不是寻常人。
梅问情就算喝再多的酒,只要她不随性而动,她不想醉,这酒就影响不到她,喝起来真如白水一般。
而贺离恨不仅是魔修,还有了身孕,可这些说起来实际上都不重要、他醉得有些糊涂荒唐,几乎是一瞬间便被勾起漫长浮生,有一股线串连进脑子里一样,隐隐令人头晕。
梅问情抬手横抱起他,在守殿弟子的引领下进了客房,吩咐小惠保护好明无尘,时时注意正殿的动向,便关门点灯,将贺离恨放在床榻上。
剑修门派的客房十分素净,只有一床、一案,一灯烛而已,连椅子都简朴至极。
梅问情刚要松开手,调整贺离恨的位置,两人的衣带配饰便勾连在了一起,香囊流苏和绶带丝缎层层缠紧、密不可分,有一股无限缱绻的意味。
衣带勾着,她也起不来身,便垂下手去解开,刚刚挑开一块流苏,怀里这个醉得有点晕了的人便声音微哑地喃喃低语:妻主……嗯。
梅问情应了一声,解流苏的动作没停,我听着呢,没酒量的傻瓜。
要是贺离恨清醒,肯定要跟她辩论掰扯一番,为自己的智商找回颜面,可他此刻并不清醒。
贺离恨的唇泛着湿润的光泽,偶然间有些贴近她的额头、耳畔,气息带着一股温暖酥柔的热意:我……我有点,头疼。
我知道。
梅问情干脆将自己腰带悬挂着的绶带解下来,扔在一旁。
那杯酒宛如白水,几乎没有酒气,只有一点点微不可查的甜意,所以贺离恨看着都有些不像喝醉,简直是在耍无赖。
她抬起手,指尖贴到对方额角,轻轻给他按了按,低声道:你这是什么酒量啊,碰我的瓷是不是?贺离恨微微咬唇,没有说话,他半睁着眼,密密的睫羽间透出亮晶晶的眸光,像猫似的抬起头,让她又揉又哄,好半晌才道:梅问情。
嗯?你,你是不是在找我啊。
他说。
梅问情的指尖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他。
如果你说……除了我之外,你找的是第二个人,另一个人。
他道,我会死的。
梅问情先是回答:是你。
然后又不让他说下去,什么胡话,难道你离了我不能活吗?贺离恨先是偃旗息鼓,没了声音,而后又慢吞吞地道:我会跟他抢的,然后你……你就不喜欢我了。
她听得简直有些迷茫。
我就会打架,把你抢回来,然后你反抗……我不会伤害你,然后我……他喃喃道,就死掉了。
梅问情道:你这聪明的小脑袋瓜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东西?清源剑派这杯酒要是把你的脑子给喝坏了,我可真是……她话音未落,眼前这个刚才还乖乖巧巧、任由摆布的贺郎,便猛地起身,手臂勾住她的脖颈,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
他哪里都水润润的,柔软,娇气,偏偏还主动地磨过来、蹭过去,垂下的眼睫几乎扫在梅问情的鼻梁上,他的手绕过去,手指下压,贴着妻主后颈的璎珞环,被冰凉凉的金环硌了一下手心。
贺离恨的神智不是很清楚,被硌到了,人就不舒服,又将手换了个地方放着,贴在她脖颈上的禁制金纹上,猛地被烫了烫,肌肤都红了。
他委屈得哽咽,一边用力地咬她,一边嘟囔着:你好麻烦。
梅问情的唇简直要被他咬破了,无奈地道:好,麻烦得都是我,某人这兔子一样的酒量就不麻烦,可爱得很呢。
谁能想到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居然还听得出梅问情在阴阳怪气他。
贺离恨紧紧地抱着她,不许对方离开,像是腻不够似的又要亲、又要抱。
梅问情稀里糊涂地哄着,抱着,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门外传来剑修弟子的询问声:贵客是否需要醒酒汤和热水?这小弟子冷不丁一出口,差点把她吓了一跳,正要答应,一看两人如今这情形,哪里还敢让外人进来,于是说:你放在门口吧。
她原本只是拆了一个绶带下来,让他痴缠了片刻,连腰带都松了,层层叠叠的紫纱衣裙早就毫不整洁,衣领凌乱,袖口都翻出来,这间客房里无比素净简单的床榻,上头的被褥都让滚得一片褶皱,混乱不堪。
那小弟子放下东西便走了,梅问情想着出去给他拿醒酒汤和热水,然而小郎君看似无力,手却死死地抓着她,最内侧的雪白底衣都被撕开,发出鲜明至极地嘶啦一声。
梅问情低头看了一眼胸口,无语凝噎,半晌不知道作何表现——她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人把里衣给扯开,对方倒真是醉了,怎么劲儿还这么大?贺离恨靠过来,贴在她锁骨边,呼吸声轻微地抖,声音低软:你不要走……不要走……梅问情哪有走的办法,只得亲亲他眉心:我不走,你躺下睡一会儿,好不好?贺离恨却不听话,有点分不清距离,被外界光线映满的双眼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那句话惹到他了,居然就又哭了,泪珠子一下子就掉下来几颗,眼眶发红,气息都烫起来了。
哎……梅问情用手指抬起他下颔,双唇轻轻地贴在他脸颊泪痕上,又亲一下眼睫,看着他闭上眼,睫羽轻微地颤,眼皮下的眼珠也在转动,她道,我哪句话又不对了,你说给我听听。
贺离恨有点哽咽,闷头不吭声好一会儿,慢慢地道:你不让我生孩子。
梅问情睁大双眼,感觉一口黑锅就这么残酷无情地飞到了头上,连忙道:我什么时候不让你生孩子了?你是不是怀疑我不诚心,你才没有孩子的。
我跟你说不是这样的,修为越高越难要孩子,后嗣的缘分本就要等,怎么能说是我存心的呢?贺离恨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好像没信,又重复了一遍:就是你不让我生孩子。
梅问情大感头疼,擦拭着他的眼角,一边生气,一边又心疼:我让的,我从没说过这种话,我们贺郎想生就生,都听你的。
贺离恨吸了口气,委委屈屈地问:真的?真的,绝对是真的。
他的手又搭过来,明明无力,可还能挂在她肩膀上,将那片薄纱扯得凌乱。
他道:那你跟我生孩子吧。
不等梅问情反应过来,他就依靠着两人长久的恩爱经验,伸手绕过她的腰,往上挪了挪,扯着一条轻盈的系带,他用力一勾,不仅没解开,还打了个死结。
贺离恨愣住了,轻轻皱起眉,这张俊美面庞浮现出难以相信的神情,如星的明眸眨了眨,差一点又伤心起来。
梅问情从来都优哉游哉地,镇定从容,没有方寸大乱的时候,然而到了榻上床间、夫郎在怀,也一时失了分寸,一臂搂着他,然后急着叩住他的手重新带过来,绕到背后去携着他解开那条不争气的带子。
贺离恨这才高兴,两人耳鬓厮磨着,耗费了一会儿工夫。
衣衫抛却,罗带委地,贺离恨却没继续下去,而是靠在她怀里,一会儿迷茫,一会儿又软哼着低语: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梅问情对他只能有求必应,侧耳倾听。
贺离恨靠进她耳畔:其实我有……话语说到这里,又停顿住了,好像又觉得不能说似的,犹豫了好一会儿,道:我有孩子了。
梅问情看着他晶亮但不太聪明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道:我们还没那个呢。
不是。
贺离恨说,不用的……不用,但你现在再给我一个吧,我想要你……妻主……好姐姐……他乱七八糟地叫了一堆,这原本清越低柔的男声越来越软,到最后撒娇似的。
贺离恨这撒娇的次数虽不多,但功力十分深厚,梅问情还没从刚才的对话里品出味儿来,就让他叫得心痒。
然而他是真的喝醉了,站不起来,只一味撒娇勾人,就是活活急死也没法共参大道,梅问情只觉得像是一个瞎子给自己抛媚眼似的,明明连物件都毫不活泼,贺离恨却还黏着她不松手,简直让人冒火。
她无奈,贺离恨也着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精神,生怕妻主嫌弃他,又小心翼翼地亲过去,嘀咕着:我舌头也很好的,你不要走。
梅问情深吸了口气,一生的耐心都磨在这儿了,可又要温温柔柔地道:我的小祖宗,你哪儿不好啊,你哪里都好,再不好好休息,我就要施术了。
不知道是这个恐吓起效,还是他发完酒疯终于累了。
贺离恨软在她怀里前前后后不知道念叨些什么,没过多久就困了,倦怠地倚在她肩膀上。
梅问情松了口气,把人扶着躺下,除去鞋袜外衣,盖好被子,又想起门外的醒酒汤和热水估计已经凉了,应该重新再要点热水给他擦手擦脸,然而一转过身,刚刚被闹腾了半天的脑子突然冷静下来,猛地浮现出他刚刚说得那句——我有孩子了。
她的脚步忽地顿住。
这是醉话,还是……这几天贺郎这脾气口味,确实都有些不一样,一般情况下,这酒其实也不至于这么影响他,会不会是……可他真的有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因为没有名分?没让徒弟们拜会他这位阴阳天宫的主君?……不对,他根本不相信我的身份,也不在乎什么世俗眼里的名分。
还是我这几天又惹到他了,这人一生气,就不想说?梅问情的脑海中瞬间杂乱无章,冒出一万个问号来。
她的脚步刹了个闸,转过弯儿,又坐回贺离恨身畔,温声附耳询问:宝贝贺郎,你跟我说,你刚刚说的有孩子,是不是真的?贺离恨没应声,好像这话根本就没传到他不清醒的神经中枢里,而是抬手抱着梅问情的头猛亲了一口,钻进被子里了。
梅问情:……她摸了摸脸,决定软得不行来硬的,从被子里扒拉出他的手,抬指按在手腕上。
空气静谧了几息。
梅问情强硬地按着他,贺离恨才没缩回去,她的手一松,他便飞快地缩进被子里,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儿。
只剩下梅问情一个人在房间内迷茫、思索、凌乱。
他怀孕了?梅问情站起身,在地上走了几步,这客房太小走不开,又只能折返,停在床头,看着榻上的一大团,不知道从哪儿涌上来的情绪,有点气着了,道:你怎么不早说?要是没有喝醉,他还要瞒到什么时候?难道要效仿那些具有年代感的话本故事一样,揣着一个崽子落荒而逃吗?也不对,那种故事里的妻主都残暴无道,我是那种人吗?人生有这么无常吗?梅问情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她被贺离恨胡搅蛮缠地闹了一通,衣裳早就扯得一片混乱,想着一会儿得出去要热水,便从储物法器里拿出一套衣服来,压着脾气一边换一边看他,趁着这人醉了睡着,嘴下不留情地批评道:有你这样的吗?你怀得是你一个人的不成,说不告诉我,就不告诉我?她想了想,觉得不平,道:你们魔修的脾气就是大啊,我哪里让你没有安全感了,哪里去拈花惹草了?就算有错,你跟我说不行么,非得赌气?梅问情换了身道服,抬手撩起头发,将玉质道冠戴上,一根簪子锁住发髻,消停了片刻,又忍不住开口:什么我不让你要孩子,我对你一心一意的,哪会……她说到这里,想起在人间时口快说得几句闲话,气势突然弱了下去,但顿了顿,仍旧批判道:总而言之,你这事办得不对,别想让我给你好脸色看。
说罢,正整理好仪表,没等出门,榻上那个被子里的一团儿就向一侧滚了滚,差点摔到地上,梅问情连忙挡住,把对方抱了起来,扯开被子看向他的脸,在贺离恨睡着了还不安分的手背上狠狠亲了一口:……小混蛋。
随后才将他重新安置回去,给他去要新的热水和醒酒汤了。
————贺离恨做了个梦。
这梦里一开始是有梅问情的,她体贴、温柔,包容他的一切,但后来,梅问情不知道去哪儿了,他沦入一片黑暗。
这片黑暗十分安详静谧,他先是休息了片刻,然后眼前慢慢地泛起光,但这光并不是清醒的自然光,而是一种令人很清楚这是梦的梦境之光,那股淡淡的酒劲伴随着回甘的舌尖再度翻涌而起。
听说,这是一盏很有名气,很挑缘分的酒。
贺离恨不知道是自己身怀有孕,体质特别,所以才沾酒就倒的,还是自己的尘缘累积太重,只要触碰这类物品,就会被拖进往事的遗梦。
淡淡的光华驱散黑暗。
他睁开眼。
但眼前并不是正常视角,而是仿佛蒙了一层淡淡的轻纱,他慢慢靠近,视线越来越近,听到一个陌生的女音。
主君根本跨不过这道门槛,他的命太薄了。
也不是命的原因,而是能够跟师尊相伴左右、长生久视的人,这世上还没有出生呢。
你想想,三千世界里,出了几个道祖?几个大罗金仙、几个半步金仙?主君是返虚境的修士,能够到这个境界的男修,不说万里挑一了,你和我,就拍马也赶不上。
你说得也是,可那又如何,师尊跟主君认识得太晚,他的天劫又来得太急……死在大道面前,是我辈修士最终的归宿。
确实如此……归宿么?贺离恨慢慢靠近,发觉这是似乎是一座云中宫殿,而说话的两人,一人的声音语气有些熟悉,但想不起从哪儿见过,另一人全然陌生。
她们两人一人身着大红霓裳、一人则是穿着淡淡青衣。
他随着两位女修前行,进入到了一座内殿之中。
内殿里燃着香,香气漂浮着散去。
眼前是一架百鸟朝凰的长屏风,屏风后有一个身影,乌发道袍,支着额头休息。
在她面前,放着一具水晶棺材。
那两个女修到达此处,先后向师尊行礼,口中都自称弟子,说完之后,那个红衣女修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轻声建议道:师尊,要不然就让主君他……转世轮回吧。
人的魂灵可以被修士拘束,自然也能保持不散,凝聚在一处,但死于天劫之下的,却不能转为鬼修,更难以续命,但却可以转世。
里面的女子很久都没有说话。
正待这两位女修心惊胆战,有些摸不清师尊的想法时,她却开口,说得是:去生死禅院请菩萨过来。
两人如释重负,领命退下。
而在屏风内之人开口的一刹那,贺离恨已经认出这是梅问情的声音,他心中一紧,连忙努力拉近视角,脑海中混乱地浮现出什么前世情人、她的初恋等语句。
然而视角真的拉近后,却见到梅问情那张跟自己记忆中毫无区别的脸庞。
她依旧那么风姿绝世、美貌动人,身上的深紫道服趋近于黑,衣带袖口等等地方都缝着珍珠,有一种优雅庄重的味道。
但她的脖颈上却没有禁制金纹。
贺离恨不知报以何等心情,迟疑地转过目光,看向那具水晶棺材,然而那棺材里躺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贺离恨愣住了。
他猛然发觉,这里并不是自己的记忆,他在这儿已经死了,这是梅问情的视角……或者说,这是天意的视角。
死去的贺离恨躺在棺中,穿着一身赤色长袍,皂罗带,长发散落,除了脸色苍白了点,并不像个陨落在天劫中的尸体。
梅问情就坐在一旁,她看了看水晶棺,手指抵住额角,像是很累似的。
她的鬓发有些松了,玉簪上的枯梅蜷曲了花瓣,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疲倦。
贺离恨看着她,他想,她这时候是不是没有如今喜欢我呢?既不哭,似乎也不难过。
但若是她不喜欢我,又仿佛为我做了很多,以至于劳心劳力,损伤心神。
贺离恨走近几步,见到她发间掺杂着一缕银丝。
大罗金仙、半步金仙?梅问情她……曾经这么厉害吗?可就是这样令人望尘莫及的修行,也不能免除心血熬干生出的白发。
过了不多时,那个被称为菩萨的佛门修行者走入进来,先是宣了一声佛号,而后又道:您已经尽了所有能尽之事,这是他自己的劫数,他跨不过,与您无关。
这位佛门中人踱步过来,声音慈和地劝告:我与道祖前几次坐谈时,便已说过,轮回转世,三世即散,您要是愿意,待他转世长成之后,再去寻找便是。
道、道祖?贺离恨眨了眨眼,有点儿懵。
梅问情闭目不语良久,听闻此句,才开口道:三世即散?菩萨敛眉不语。
太短了。
她道,日月久长,他在我身边的年岁,于我而言,几乎只是一瞬而已。
……请您勿怪贫尼多嘴,只要贺主君与您相遇,这道劫数就是难免的。
在您这里受到的恩惠,他千世万世都不能还清,何况这区区的大道无望?更何况,这世上本就没那么多得证造化之人,细细算来……梅问情抬起眼。
慧则言见到她的眸光,便忽然缄默,只管拨动着佛珠。
菩萨说错了。
梅问情站起身,我本该无灾无劫,所以只能应在他身上,然而他的报应,何尝不是我的报应?慧则言并不认同,但也没有反驳,只是静静聆听。
我叫你来,是因为菩萨你是半步金仙,已经跳出这人世的轮回更替,可以享受日月之寿,这件事,只有你和我,可以做一个见证。
慧则言的神情渐渐变化:您是想……我要将这个天地翻过来。
梅问情语调淡淡地道,我要将时间,拨回他降生的那一刻。
慧则言哑口无言,喉咙里似堵着一团棉花,她转过头,望了望天宫之外,似乎已洞穿万里,望见世间的有情众生,她收回视线,紧紧闭眸,直觉般地感到:这是大灾难、大罪过,这是人为扭转乾坤,偏移天道,这是将万物新生与寂灭的至理踩在脚下,这是疯子才会说出的蠢话,几乎不可能实现。
但这是梅问情,说出这句话的人,是梅问情。
她低下身,伏在水晶棺材的一侧,道袍拖曳在地面上。
梅问情伸出手,指腹轻轻地滑过棺中人的脸颊,她低下头,发丝间最苍白的一缕滑落下来,落在他鲜红的衣襟上。
她说:我要我们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