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天道、天命、天意……这些都是一些非常玄而又玄的东西,而玄之又玄的东西是没有情绪和性格的,它们就像是在梅问情创世之初设定的程序,自然地演变、发展、不断地完善规则和体系。
就相当于梅问情只在最开始写了个一,由这个一来生出万物,有关于时空、物理、道术、灵力……诸多规则,都是大千世界自然衍生转化的,梅问情不曾插手。
所以这些东西也只会趋利避害,而没有更深更复杂的思考,不懂得贺离恨这个让它们反复受到破坏削弱的罪恶源头死去,到底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果,就像是它们对梅问情产生一些天之杀机一样……尽管这点负面状态对梅先生根本没有用,但它们还是会产生出来。
因为天意并没有思考的能力,它如果针对某一个修士,只是因为此生灵的存在威胁到了它的延续性,以此而趋利避害而已。
这也是修真界流传的天诛之人、恶咒之身的来源,那些天劫越困难的修士,往往就是又强又不稳定的因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掌握无可匹敌的实力,然后把它折腾得脆弱不堪。
前车之鉴就可以参照它的创造者,又强又任性的梅先生。
保护本方大世界是天道的本性,无可厚非。
只有在直面于来自梅问情的压力后,它的本性才会在立即毁灭的威胁下屈服暂缓,留下贺离恨这个罪恶的男人……其实将他视为罪恶源头,本质上也是对梅问情束手无策。
而贺离恨的所谓灾劫,则是修行之中必经的,其他修士也都有,各不相同罢了,只不过他的运气不知道是好是坏,遇到了梅问情,才这么惊天动地,九死一生。
那些血红丝线停留在梅问情指间,在她手中凝结成一团小小的红色圆球。
梅问情面无表情地捏碎,道:这种小手脚,以前也有过吗?四周沉寂无声。
梅问情抬指缠绕了一下指间的道珠,视线重新凝视过去,那道金色光柱一点点消退,下一刻,天地重新染上色彩,风雨大作,雷声轰鸣,心火燃烧。
她没有等候拜宫,也暂未回复学生弟子们以神识和特殊功法传递而来的问安讯息,而是将这些神魂信笺都暂放在虚空中,唤醒身上全部的禁制封印,返回到贺离恨身边。
天女魁只觉得眨了眨眼的功夫,老师便回到了眼前。
梅先生这样的装扮气息,才让天女魁大感熟悉,连忙道:老师,主君的心劫……没事。
她道。
本体与化身不同,就算封印加身,梅问情的本体也会时时刻刻地影响着外物,散发透露出一股开天辟地的苍莽太初之感,即便是跟随在身侧,就已经大有助益。
但也因为如此,她需要非常精细地控制力量,源自本体的禁咒反噬只会更严重。
当年小惠姑娘就真的只是一个最普通、最一般的纸人,连修习异术三五年的粗浅之士都能召唤出来,是因为跟在梅问情身边,所以被动地受到了许多改造。
天女魁心中忍不住得意想道:你们还在拜宫寻人、请求问安之时,我已经跟在老师身畔左右了,看我怎么卷死你们。
大约短短几息之后,方才难以撼动的心火便已被贺离恨炼化,在火焰消散,那些场景暂时脱离眼前时,贺离恨分明不曾出手,却依旧浑身力竭,有一种虚脱无力感。
他从半空落下,坠进梅问情怀中,四周涌起一阵淡而飘渺的梅香。
梅问情的手抵在他的脊背之间,力道不轻不重,待贺离恨身躯的力量稍微缓和几分时,才握住他的手,低声道:结束了。
贺离恨脑海中残余的焚烧感慢慢消散,他仓促地喘息,呼吸声乱得发抖,但很快便平复下来。
他调整自己的能力向来出色,垂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方,除了孩子的气息之外,神识沉入内视,还见到了初成形的紫府元婴。
被消耗一空的灵气在元婴的运转之下,缓慢地释放出新的灵气,再由心法转化,慢慢地充斥着这具身躯的每一寸。
而昔日被梅问情医治重塑过的筑基灵台、部分经脉,都宽阔强韧,并没有受到丝毫雷劫之伤。
贺离恨吐出口气,抬眼看向她,猛地发觉不同,上下来回看了好几遍,半晌才道:……道祖大人?梅问情的好心情被一句话唤醒,她把烦恼事都先抛在一边,不顾周围还有人,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轻轻笑道:我还是喜欢听你叫妻主,就算是大罗金仙、阴阳道祖,也是你手无寸铁的娇弱妻主啊。
贺离恨低低地哼了一声,压下声线:还是我失去记忆的娇弱妻主呢,要不要脸。
梅问情将他扶了起来,贺离恨这才发觉旁边不止有小惠姑娘,还有另一个女人在,小惠是纸人,尚且可以减免几分尴尬,但一见到天女魁,那股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便涌上来了,贺离恨轻轻掐了一下她的手,嘀咕道:这是谁?你见过她操控别人的样子,反而认不出么。
梅问情道,这是当初在人间便跟你我相见过的天女魁。
天女魁……就是青衣天女。
梅问情贴心地补充,相比于她的本名,还是青衣天女、圣魁宫主人之名更加广为流传。
贺离恨思绪一僵,将眼前这个戴着银色步摇、恭敬行礼的女人代入到传闻中的那位青衣天女身上,想起自己曾经还威胁过她,简直想掉头钻地底下去。
不光是他尴尬,天女魁也同样尴尬得不得了,她想起自己在人间时还没确定主君的身份,不仅不讨好,还到处看不顺眼,结果到了这时候连凑过去交好都觉得没法开口。
正在两人双双僵持的时候,小惠道:恭祝主君重回元婴。
天女魁连忙道:对,恭祝主君。
贺离恨通过她的态度,间接感受到了梅问情的身份高度,他转头瞥了妻主一眼,心里念叨着怎么会有这么高的门楣,一边回礼:多谢道友,不必这么叫我,我其实……别,千万别……还是让学生这么叫吧。
天女魁伸手擦了擦汗,当初冒犯您了。
所有能被称为天女的修士,都是化神期以上,而眼前这个又是返虚境的圣魁宫主人,以她的身份对自己用敬称,贺离恨简直想一想就要折寿了。
两人寒暄了一阵,总算化解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尴尬。
梅问情的本体其实比化身的限制还要多,她需要长久的沉眠才能维持一个安定状态,就好比一个非常大型的游戏或者软件,这个大千世界只能勉强承受她待机不动的状态,稍微运转个几分钟就要死机。
这些梅问情亲手写的封印禁制,已经相当于让道祖大人常年处于待机了,但待机持续得太久,也会让天地的运行变慢,所以沉眠算是一种关闭程序的保护措施……她的能量跟规则强度根本不匹配。
梅问情伸手掐了一下眉心醒醒神,她的身躯也在活动间稍微增添了些许血色,显得接地气多了。
贺离恨刚睁开眼时,看得简直不敢认,梅问情在化身之中,虽然依旧很美,但却没有这种疏离摄人的气质,反而十分风趣幽默,两相对比,天差地别。
要是说得过分点,他就好像贪图美色才嫁过来的儿郎,突然发现昨天还在买菜养鸡的妻主突然转身当皇帝去了一样……满满都是陈世美的先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梅问情道,恐怕天劫雷云消散之后,就要出现许多打探消息的眼睛了……先离开吧。
好。
————此间事毕,青鸾舆轿向罗睺魔府的方向移动。
小惠姑娘没有在身畔,而是没有离开的天女魁牵引法器。
她踩在一只真正的巨大青鸾之上,身侧便是机关鸾鸟和车驾木门,嘘寒问暖,话多得要命。
梅问情正在车内为贺郎细细把脉,被烦得不行,一句话给她吓住了,才得了片刻清净。
舆轿内的空间极大,一半都被床榻占据,轻幔罗帷,缀满琳琅的珍珠,只要床纱一震,珠串便轻微地响,悄悄地碰撞抖动。
床尾的外侧地面上,摆着一个精致的小火炉,药炉里煎着灵物草木配成的安胎药,香气苦涩。
梅问情把完脉,没先品评,而是抽出一张纸来,提笔写字。
怎么了?贺离恨戳了戳她,直接说,还写什么?给你写新方子。
梅问情困得睁不开眼,掩唇打了个哈欠,苍白修长的指骨抵在下颔上,光是说给你听,难道你去找齐药材么?贺离恨:到了魔域之内,我便拿回寂雪冰池,里面藏有我多年的积蓄,灵药也有不少,怎么不能找齐?梅问情扬唇微笑,用毛笔的笔杆尾端轻轻地刮了他鼻尖一下:先天圣德之气,你也有么?贺离恨愣了一下。
先天圣德之气,就如同魔域之中藏有一道先天毁灭之气一样,这种气息也属于灵妙宝物,是极难出现、难以琢磨之物。
贺离恨先是看了看梅问情手下的纸笔,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虽然没问出来,但是已经用眼神明晃晃地说出一句话:怀个孩子而已,还需要那种东西?莫不是你在诓我。
梅问情道:想什么呢,这可是我的孩子。
她稍微起身,伸手绕过贺离恨的脸颊一侧,从他身后的车壁书柜中抽出一张卷轴,再随手抽掉系带,铺开在桌案上,讲解道:圣德为先天五德之一,圣德、福德、道德、阴德、功德……此为先天五德大道,道德天尊就是为数不多的大罗金仙之一,只不过跟我隔着成百上千的大千世界,不如慧则言菩萨更近。
而她的其中一个好学生,幽冥界的五方鬼帝之一梁兰清,就是修行的先天阴德大道。
五德之中,唯有圣德强横霸道,又兼具大道的至深至柔,既可以改善你前期试毒的身躯,又能让这孩子……长得更快点。
贺离恨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还没怎么见过这种层次的东西,你倒是想得不少。
我总觉得,梅问情道,以你的阳寿……自然生育,可能要怀一辈子。
贺离恨睁大双眼,忍不住按住她的肩膀摇晃了几下:你清醒点,我已经是元婴了,元婴大几千岁的寿数……梅问情不曾反抗,敷衍地被他摇了摇,淡定道:那你知道我有多大了吗?贺离恨动作一顿,盯着她平平静静的双眼对视了一会儿,默默地收回了手,小声道:我突然不想知道了。
梅问情忍不住笑出声,将笔撂下,一边在他手腕上点了点,一边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个大千世界出现有多久了?……几万年?贺离恨迟疑了一下,不对,几万年应该是从无到有的演化阶段,那,十几万年?梅问情先是点头,然后沿着他的手腕脉搏边缘画圈,低声道:再加上这些,就是我的年龄了。
贺离恨先是感受了一下,然后跟随着她的画圈数了数,他在内心这么一计算,神情突然麻木起来,起身便走,撩起车帘就出去了。
青鸾舆轿正在飞行当中,清风拂面。
贺离恨坐在了车驾边缘上,对着青鸾机关沉思片刻,然后又转头看了一眼踩在真正鸾鸟上的天女魁,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梅问情多大了?天女魁早就恨不得把耳朵贴上去听八卦,见他出来,正在揣测怎么回事儿呢,点点头:我知道啊。
那你知不知道我多大。
贺离恨指了指自己。
天女魁愣住了,心想,主君的年龄?那我不敢知道啊。
我好吃亏啊。
贺离恨道,她简直……她简直是……贺离恨欲骂又止,转而叹气,摸着从八块腹肌变成六块,并且这几日莫名柔软了许多的腹部,喃喃道:衣冠禽兽。
天女魁哪敢听这种话,她不敢啊,连忙打断了主君,努力转移话题:啊这……小惠姑娘怎么还没回来啊?她说跟明二公子道个别,怎么这么久还没赶上来。
或许是有很多话要说吧。
贺离恨道。
他话音刚落,便从车帘内伸出一双手,像是拖走一只小猫似的,揽着他的腰猛地拖进车内。
贺离恨被拽回去,让她的手压在肩膀上,按在床侧,榻上罗帷的珠串装饰垂在耳畔,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脸颊、耳后。
贺离恨深深地换了口气,被梅问情的手指抬起下巴,见她目光温柔,字句缱绻地道:我也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贺离恨道:好好说话……别解腰带。
梅问情正惦记着他身上这件皂罗金玉的带子,于是漫不经心地勾了勾,低头靠近,薄唇贴上他的脖颈喉结,低言细语:不行,谁让我衣冠禽兽呢,可不能白挨骂。
就知道她记仇。
贺离恨才刚渡过天劫,按理说进入元婴,应该是焕然一新的一件事,结果到了这时候,是话也说不利索,手劲儿也软了,衣衫系带都松懈万分,只得小心回应,语调低软,委屈撒娇似的:珠帘……硌着我了。
他的手却下意识紧张地扣着珠串后的轻纱,手心的热意将纱幔浸润。
梅问情伸手拂开那些珠串,将人抱到榻上,低头欲吻之际,听到他哼唧几声,悄悄念叨着:……禽兽不如。
然而等她的目光望过去,贺离恨又立即住口,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抬手环住她的脖颈,甜腻动人,做足了娇滴滴的模样。
他靠过来与梅问情亲近,缠人讨好,小声说着:妻主、好姐姐……别生气,快饶了我吧。
第63章 .柔弱……我辈修士,岂能贪恋绕指柔、……清源剑派。
在这个古朴的剑修宗门,难得有这样孤静而雅致的地方。
清虚之境内正是初秋的时节,参天巨木枝叶繁茂,将光线分割成细碎的斑点,映在明无尘垂落的衣角上。
他被托付给了孟琨玉,一则是孟师姐品行端正,为人清风明月,不屑于阴谋抢夺,二则是即便没有沉萱那一层的关系,孟师姐跟他的母亲也有故交之情,愿意照顾二公子。
她对于明无尘暂时不想回到明家的意愿,也十分尊重,只以书信通知了明家,说二公子在她这里养病休息。
至于小惠姑娘,她晚一步走,是因为明无尘想要跟她单独告别。
微风簌簌地拂动枝叶。
小惠禀告梅问情之后,才暂缓一步,来见明无尘。
她的神情好像永远都不会变化,身上带着淡淡的竹叶气息,即便来见他,也只是无声地沉默等候,静谧凝望。
明无尘没有戴薄纱斗笠,换了件衣服,他身上的那股楚楚可怜气息被不知不觉间洗涤干净,即便是身着清源剑派最常见的淡淡青色道袍,依旧无损二郎的端方俊美。
他将一个木制的锦盒放在手中,指骨微微扣紧,见她神情无波,才稍微松懈了几分,将锦盒向前递出,道:我能手刃谢风息,全仰赖姑娘相助。
这是……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
小惠目光转动,看了看锦盒。
我待贺郎君与梅先生,自然视为再造恩人,愿意舍生忘死以报,即便不需要二郎,二郎也会为郎君和先生焚香祈福,除恶行善、积累功德。
他说完之后,话语微顿,似乎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声音渐低,而姑娘您,一路行来,教导二郎修行,劝慰二郎重塑心性,姑娘的恩情我也不会忘记……还有当日在谢风息面前,是有你在,我才不觉得怕她。
小惠依旧一语不发,她只是个纸人,换而言之,就像是家里的画纸、信纸成了精一样,按理来说,她不会对男人有特别的想法,如果明无尘是一个纸人被画成了男人的样子,那么她就能明白了。
物件成精开窍难之又难,像小惠姑娘这样的身份,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梅问情身边能有。
她想了很久,才道:举手之劳,你不必谢我。
明无尘望着她的双眼,他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拉住她的手,带着小惠的手指打开了锦盒。
这对于男子来说,已经足够大胆逾越,但在小惠眼中,这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动作而已。
锦盒打开,小惠见到里面放着一个人形剪纸,上面被精心绘制,黑发素衣,留出一条豹尾,是明无尘的模样,很像那种民间皮影戏的剪纸小人。
在小人的肢体间,还带着从后操控的丝线和木杆细棒。
木杆的一段被明无尘握住,他轻轻地动了一下纸质小人的手臂,它便跟着动了起来,对着小惠行礼低头,就像是活的一样跟她道:二郎与姑娘相逢,虽是萍水一顾,从此山高路远,求道艰险,不知今生能否有缘再见,但我……我会……我会记得姑娘您的。
小惠的视线从纸人间上移到他的脸庞上。
明无尘却只是看着剪纸小人,慢慢地操控着它:希望你能够,天天开心。
他说完之后,就松开手,将盒子重新关上,交给了小惠。
小惠也双手接住,手指按在锦盒上,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多保重。
明无尘道。
小惠先是说:你也保重。
然后才转过身要走,又忽然回头,恰好看见明无尘忍了很久的眼泪掉下来的样子,她话语停顿,轻轻地道,我会回来找你的。
明无尘怔了一下。
效命于主人,是她自诞生以来,终身的宿命。
但在明二郎的身上,她恍惚预知到了另一种宿命的降临。
小惠的身躯上慢慢亮起金色的篆文,那些字迹不断游动,然后从中漂浮出来一个看不懂的字,凝成平安符,落在她的手上。
篆文褪去,小惠姑娘面色如常地将这个平安符穿过红线,系在他的腰间,然后捧着锦盒转身离去。
————小惠姑娘赶上来时,天女魁将已经封闭了半个时辰的听觉解开,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指了指舆轿里面,又指了指自己,露出一种有些受刺激的表情。
小惠道:习惯就好。
她登上青鸾舆轿的车驾,估测了一下大约还有几日抵达魔域,将车驾四角的风铃重新换过,然后又坐在机关上整理了主君服用过的安胎药药方——这些梅问情写完之后都会交给她誊抄一份。
她一边整理,有时顺手想要摸一下膝盖上的小猫,只摸到那个装着剪纸小人的盒子。
小惠姑娘愣了愣,心想,习惯就好。
天女魁道:怎么着,那个二公子有事找你?小惠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你们都有人惦记,不像我,孤家寡人的。
天女魁叹气道,圣魁宫真是冷冰冰的,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
你又不是人。
小惠道,你的第六十一个侍君呢?那都是一千年前的老黄历了,你对我的印象更新得也太慢。
天女魁道,死了,病死的。
以天女魁的年龄和实力,就算再找几百个,到头来也都是她亲眼目睹陨落。
只不过她也并没有真正动情,所以不至于伤怀。
两人只随意聊了几句,大约傍晚之时,梅问情将新的药方交给小惠,小惠誊写过后,又给了天女魁一张,天女魁捧着大致看了看,心说这是什么手笔啊,阴阳天宫一开启,就要拿出您的聘礼来了?这些年来,就算梅问情不在意,阴阳天宫之内也绝对有无数难以想象的宝贝,这份药方放在别人眼里,那简直是一个天材地宝名录。
小惠倒是没什么反应,她被梅问情叫了进去,一抬眼,见梅问情脱了外袍,只着一件淡淡薄衫,肩头上的纱让扯破了一块,露出香润白皙的肩膀。
她只是随手合衣,长发挽到身前,微微遮掩着肌肤,细腻的脖颈上不知道怎么被咬了一口,齿痕细密,整整齐齐,还带着淡粉的痕迹。
贺离恨睡在纱幔珠帘的里头,看不清。
小惠姑娘谨守本分,目不斜视,坐在主人的对面。
梅问情一开始叫她,是为了跟小惠说这几日煎药的事,她刚刚撂下笔望过去,目光就稍微一停,探究地来回看了她两眼,伸手支着下颔:啧,又不完整……我刚给你补的字啊。
小惠面无表情、恭敬低头。
梅问情生气倒是不生气,她就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比一块镇纸的木头忽然开花了,自家头顶的房梁一下子枯木逢春了,简直是奇思妙想,闻所未闻。
她戳了戳小惠的手背:缺了哪个字?小惠道:金经的卷名。
《普惠照心经》……梅问情道,你把‘惠’送出去了?属下不敢。
她道。
那……她盯着小惠的脸,你把‘心’送出去了?小惠默不作声。
梅问情随手抄起案头的经卷,扬起来差点冲着她的脸砸过去,然而又回头看了一眼,想起贺离恨还在休息,于是又放回去,见她木头一样的没有表情,道:色令智昏。
小惠看了她一眼。
说你呢,色令智昏。
你看我干什么?梅问情莫名有一种被内涵到了的感觉,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事,但这还是小惠罕见的自己做主的事情。
她总觉得对方的眼神中,带着一点儿还是主人你教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意思。
就像梅问情不愿意跟不相干的人产生因果一样,小惠本来是特殊灵物,除了自己以外,无亲无友,无情无欲,天生不沾因果,她这么做,就相当于给她自己的成长增加了难度。
梅问情叹了口气,也懒得管,只是跟她交代了一下煎药的事情,然后因为本体受限,也困倦得不得了,办完正事后就摸到了床榻上。
贺离恨累极了,睡得昏昏沉沉,根本不想醒过来。
他藏在被子里,先前穿得内衫早就乱七八糟的了,舆轿法器内的温度由灵气控制,所以十分温暖。
梅问情伸手抱住他,将对方搂进怀里,才伸手把他身上的丝带解开。
贺离恨好不容易才睡着,不情愿地哼了两声,埋进她怀里蹭了半晌,低低地道:妻主……嗯。
……疼……哪里?哪里都……他小声道,朦胧地睁开眼,有点迷茫地看了她一下,然后又扎进怀里,声音也迷迷糊糊的,你摸摸……都怪你。
梅问情刚骂完别人,这时候也有点道貌岸然假正经的意思,有些色令智昏,她凑过去亲他,说:不碰了,都红了,坏掉怎么办。
不知道是他肚子里的孩子闹得,还是这些时日给惯得,小郎君愈发不懂什么叫矜持了,他抿了抿唇,很小声地道:那你把我……梅问情低头附耳过去。
……已经弄坏掉了。
梅问情静默片刻,眨了下眼,心想果然要克制,美人计真是天底下最可怕的考验,不知道贺郎是怎么渡过的。
她按下心里翻涌的念头和词句,只得捡来正经话说:我可什么都不做,就抱抱你,快睡吧。
贺离恨不是很相信,但也勉强用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在她唇上用力地盖了个章。
从清虚之境到罗睺魔府,也走了数月。
贺离恨的安胎药微调了几次,一次比一次苦,梅问情给他喂糖块时,还总是伸手将这截软软的舌尖折腾一番,很是过分。
抵达罗睺魔府之后,贺离恨觉得自己身上的腹肌轮廓又浅了许多,他惆怅地摸了摸从肌肉变软的肚子,只觉得这变化并不算慢,在梅问情的亲手照料和调养之下,想来不会孕育那么久才对。
他重新步入元婴期,就算实力稍微受到了有孕在身的牵扯,但也没差到哪儿去,正是意气风发、摩拳擦掌,要夺回寂雪冰池的时候。
一行人先是回丹蚩楼探望段归,将检查过的解药交给段魔君,随后才听贺魔尊讲述他的雄才大略,然而听到一半,梅问情便轻轻道:你要自己去?那地方太冷了,又充斥着顶峰魔物。
贺离恨:……我辈修士,岂能贪恋绕指柔、温柔冢?众人围坐一圈,贺离恨左手边是段归,他身畔是带着面纱的凌红药。
凌红药已经知晓了贺离恨的身份,早就为段魔君的美色投敌,觉得效忠魔尊能给她发夫郎,非常地忠心耿耿。
段归道:梅先生说得是,一个人确实不太安全,魔域深处风雪大作,尊主有雪盲的旧疾,还是让先生同行才好。
他其实非常相信贺离恨的实力,但碍于梅先生的面子,知道她作为妻主必然担心,所以造一个台阶来下。
贺离恨沉思片刻,看了看梅问情,便也同意:这样也好,但我要亲手斩杀这群窃巢而居的魔物,你只能看,不能动手。
要是梅问情动手,那他还打什么?蛇刀在鞘中,早已饥肠辘辘、等待一场嗜血的宴席松松筋骨呢。
梅问情这几天正琢磨给他的刀鞘补阴阳转轮的事儿,她当年铸造魔鞘,预留了很多凹糟和空位,此番贺离恨重入元婴,以他的资质和经验,估计过不了多少时候就能恢复全盛、诛杀昔日之仇家。
梅问情虽然乐于旁观,亲眼见证贺郎完结此仇、了结因果,但也不免想让他的身上有更多的地方有关于自己,所以完善魔鞘,便也可以提上日程。
她见贺离恨认真的神情,知道她的宝贝贺郎是个什么脾气,无奈道:好,我只看,不会动手,我是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文弱妻主,进了魔域腹地,当然还是让郎君来保护我啊。
其他人都已经见怪不怪,对此免疫,只有初至魔域的天女魁呛了口茶,连连咳嗽,用一种非常难以置信地目光看了看老师,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第64章 .血仇(修错字)我这一生要强的宝贝……罗睺魔府。
噗呲——蛇刀切入血肉的声音清晰无比,一头巨大的魔物恶兽仰天长啸,发出犹如雷鸣的哀嚎,它的獠牙从中裂开,一路蔓延裂到头骨之上,然后整只身躯劈为两半,倒在了地面上。
这是一只顶峰魔物,就像魔蛇可以口吐人言一样,这类魔物也已经有了灵智和性格,在贺离恨陨落消失之后,罗睺魔府的诸多顶峰魔物便欢欣鼓舞地抢夺地盘,将自己的巢穴搬到了魔尊的故居,并且以此为荣,沾沾自喜。
此刻,它们的沾沾自喜付出了代价。
这头魔物通体焦黑,身形有些像黑龙,然而有三四个头颅,满口獠牙,身上被环形血管和肉瘤遍布,丑陋凶恶,一身魔气。
此魔名为仰天獠,是顶峰魔物当中最为凶恶、也是最为蠢笨的一个。
贺离恨撤出蛇刀,横刀擦拭,抬眼望去,见到梅问情捧着手炉,站在不远处的雪涯上方。
她轻轻点头,很给面子地捧场鼓掌,道:三个了。
梅问情虽然已回归本体,按理来说,应该对外界的温度毫无感觉,但不知道是封印问题,还是她本体长期待机休眠的缘故,所以居然还是体温稍低,手指冰寒。
于是两人前往腹地时,小惠姑娘便给她的储物戒内塞了很多件厚重外衣。
她身上的这件漆黑绒披也在其中。
这件绒披十分柔软暖和,简洁别致,没有纹饰和绣图,只在脖颈前的系带上缀了几颗珍珠,宽大及地,将梅问情身上的深紫道服压在底下,衬托出高挑的身量。
梅问情感叹道:就算我要动手,也不知道从何插手。
贺郎这一身的本领,在外面真是威风凛凛,可怎么到了床榻……风雪飘荡,眼下也只有他们两人,梅问情这嘴上没个顾忌,老不正经,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贺离恨一把将魔鞘扔了过来,郎君扭头看她,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说什么呢,快过来。
这些日子以来,有了梅问情的言传身教,亲自磨砺,往日里脸皮薄的贺郎君也能在她的言语之下活过几轮了,全当妻主的恶劣趣味,不予理睬。
梅问情接住魔鞘,稍微检查了一下晶鞘的磨损,然后缓慢踱步过来,立到他身侧:你家究竟有什么宝贝,让这群魔物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两人正处在寂雪冰池之内,只不过尚且没有进入室内。
寂雪冰池望之如名,除了这些盘踞在内中的魔物之外,就是广大无垠的结冰池水,以及与之依附的亭台楼阁、长廊角楼,虽然规划得晶亮雅致,很有风格,但却不足以让魔物们前赴后继。
贺离恨一路斩杀,蛇刀渴饮鲜血,终于畅快饱足。
连同他身上的签订了契约的天魔,也收走了魔物的负面情绪和极端意志,显得格外活跃。
贺离恨道:也没什么宝贝,在你眼里,都是些无趣的小物件儿,你那种修为、身份……梅问情一开始不告诉他,就是为了免除他这么想,见对方旧事重提,便腾出一只手来突然捏住贺郎的脸颊,将魔尊大人俊美锋锐的面容捏得绵软泛红,才稍微松手,凑过去蹭蹭他的鼻尖:除了你的柔弱妻主之外,我还有什么身份。
贺离恨被揉了半天,那股暴戾冷酷、天下第一的气势顿时一扫而空。
他抚摸着脸颊,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道:知道了,跟我来。
说罢,贺魔尊便牵住她的手,将梅问情带进寂雪冰池之内。
两人脚下的地面,已经被各类魔物的血液染透,散发腥甜气息与滚烫的热气。
而其余的邪修魔物,见势不妙,早就溜之大吉,想必到了这个时候,整个罗睺魔府都在人心惶惶,胡乱推测,让各类猜测不断发酵了。
有段归和凌红药在外镇场,贺离恨没有死的这个消息估计还要再压一阵子,这类的讨论也会放到最低,所以万全准备之下,贺离恨并不在意夺回魔府是否会引起仇家的注意,他的刀已经淬热,正差一口宿仇的心头血来渲染浸透。
两人沿着血红地面入内,里面是一座布满水晶和琉璃饰品的内殿。
贺离恨目不斜视,不太在意地穿过这些表面之物,连魔物盘踞的灵石山也不屑一顾,仿佛他当年把这些财宝堆积在这里,只是嫌弃它们碍事而已。
灵石玉精,草药玄铁,随意扔落满地。
梅问情看到这里,已经啧啧赞叹,心想我家贺郎就是出淤泥而不染、视金钱如粪土。
这想法才冒出来不久,便见贺离恨在墙壁之上贯通魔气,而后又细细地解开了数道封印禁制,寂雪冰池顿时天地摇动,广大的大殿地面,一整块石板全部被移开,露出黑黢黢的、通往底下的洞口。
这是没有被发现的储藏室。
贺离恨带着她一路下去,打了个响指,地下楼梯的墙壁顿时燃烧起凤火心灯,奢侈浪费至极,拾级而下,梅问情目睹的灵物宝藏,要比外面得多出十倍百倍不止,简直是一个小型的藏宝库,就是大宗门的灵库也未必有如此丰盛。
梅问情沉吟许久,看了看身侧出淤泥而不染的贺离恨,正恰逢他转过头,兴奋问道:怎么样?梅问情:……好,很好。
我早就想着给你看了,当初在人间时,就不知道这些东西够不够,能不能合你的心意。
贺离恨的眼睛亮晶晶的,这种纯粹而直率的情绪,几乎冲淡了他身上的血腥气,让刚刚还杀人不眨眼的魔尊大人,变成她怀中温香软玉、心地善良的贺小郎君。
两人一直走到储藏室内,里面是一排一排的书架、置物柜,散发着奇异光辉的异宝堆满房间,琳琅满目,最中央有一张书桌。
梅问情停在书桌前,翻了翻他以前在这书案上所写的内容。
贺离恨便来回挑选,将许多物品直接带走,有的还筛选一个,拉着梅问情的手塞到她的储物法器内。
梅问情的储物法器几乎没有边界,她在里面开辟了一个静止的小世界,就连活物也能放进去,只不过放进去之后也会是静止状态,所以贺离恨要装多少东西进去都可以,便跟着品鉴、欣赏,替他收着。
她将桌案上已经写过的内容翻完,抽出一张纸来画了画魔鞘上的缺口,以及与之对应的阴阳转轮的模样,等贺离恨把他家终于搬空,才抬起眼温柔体贴地给他擦擦汗。
贺离恨任由对方动作,盯着她的眼睛,道:你要替我收好了。
嗯。
梅问情认真点头。
这可是我的嫁妆。
他说。
嗯……嗯?梅问情刚要下意识地承认,忽然又反应过来,目光怔了一下,落在他脸庞上。
然而贺离恨并未退缩,仍旧十分郑重,甚至还绷起脸,带了一点点细微的威胁感:难道你不想娶我吗?那倒不是……梅问情道,跟我爱恨纠缠,就已经够受苦的了,我带给你的好与坏,都无穷无尽、难以洗清,何况是婚姻嫁娶。
贺离恨道:债多不愁,既然已经棘手,那再麻烦些又有何妨。
等手头的事毕,我们……回人间去办。
好。
梅问情没有意见,两人便算是敲定。
之后贺离恨在这儿收拾东西,她则是重新画出图纸,又审阅了两遍,随手从袖中拿出一架只有掌心那么大的鎏金白玉炉。
这与当年胡家的天鼎不同,此炉极小,但却流光溢彩,甚为复杂。
梅问情轻轻吹了口气,它的炉下便燃起阴阳二色的火光。
梅问情全心投入炼制当中,过了许久才抽回神思,此刻她炉中的阴阳转轮已经初具雏形,隐隐透出万中无一的莹润光泽。
梅问情回过神,见贺离恨已经停下仓鼠储粮的行为,而是捧着一张卷轴持卷沉思。
她走了过去,见到上面是一个个尊讳、称号、和姓名,几乎个个都是修真界的个中翘楚,盛名一时,其中有的隐退,有的仍然在世行走。
这是什么?贺离恨的唇边露出一点笑意,脸上虽然带着平静的笑意,眼眸却淡然无波,映出一缕似魔的血光,他道:一个名录而已。
难道是,梅问情伸出手,敲了敲他腰侧的蛇刀,这把刀的仇家?贺离恨:对啊,你好聪明啊。
你跟我学坏了,以前还那么纯真赤诚,怎么现在说起话来,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
梅问情凑过去,从后面按住他的肩膀,偏头贴近耳畔,看来我要见证一番腥风血雨了?贺离恨的耳根让她气息熏陶,惹得乍冷乍热,滋味难言,他的心都跟着猛地一跳,装作冷酷地拉梅问情下水:光见证怎么行,你可是魔尊之妻,血腥惨案的主使者,恐怖阴谋的幕后推手……总之,别想脱离干系。
梅问情的唇吻上他的耳尖,笑吟吟地道:我也没想脱离干系,巴不得你拉我下水呢。
她的反应让贺离恨忍不住躲了一下,耳畔发痒,又禁不住她捉弄,只得抓住她的手握得很紧。
贺郎。
嗯……他们会怕你的。
梅问情道,他们会像怕我一样惧怕你。
而且,这一天不会太久。
贺离恨注视了她片刻,视线宁静而专注,他似乎考虑了半晌,才道:我明白,但这些恩仇因果,终究需要我来了结,你只许袖手旁观,不要出手助我。
梅问情盯着他的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这一生要强的宝贝郎君啊……————在梅问情眼中一生要强的宝贝夫郎,在别人眼里,就是杀人的刀、嗜血的魔,是人世间一等一惹不得的疯子怪物,是统领整个罗睺魔府的尊主大人。
贺离恨怀揣名录,将其中赤红的名字一个个圈起。
在整个修真界尚且猜疑不定的时候,他的蛇刀已然找到饮血的脖颈,将绝命的毒掺入血中。
万法域,如意门。
如意门的太上长老坐化于关中。
但这坐化二字,来得太过勉强了。
同为修真界顶尖宗门,如意门的旧事、烂账,翻起来比清源剑派只多不少,派系分裂犹为严重,内局动荡,然而在此时此刻,余晖残霞劈入肩头时,诸多如意门人忘却了不久前的分裂争吵,尽皆沉默胆寒,几乎惊怵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的太上长老,宗门的依仗,堂堂的元婴后期,以一种快到来不及回手的方式被人抹去元婴神魂,死前尤自睁大双目,而尸身已遭到蛇毒侵骨,经脉尽焚,寸寸燎断,可见痛不欲生。
如意门宗主面沉如水,眼角几乎裂出猩红之色,险些攥断了手中之长杖:蛇刀之毒……蛇刀……那件魔物……前魔尊的魔物沦落到了邪修手中?!这可怎么办啊,这、这……混账!门主大怒道,前魔尊?这世上有谁还能让这把举世无双的魔器听话?!这把刀本不是至高无上之刃,是淬了他贺离恨的血才天下无双,你们的蠢猪脑子是怎么想的?天地造人莫测,居然把人的脑子生成你们这样!四遭皆寂,平日里抢先顶嘴的几个长老也闭口不言,只是拱手躬身,试探问:那……请宗主裁定,如何报仇……报仇?谁敢去找贺离恨报仇?你吗!如意门主怒不可遏,其中还掺杂着一丝深邃的恐惧,她疾步上前,一脚将发问之人踹倒,骂道,他没死!这人没死,先是太上长老,很快就是我,然后就是你们!什么狗屁一流宗门,请不动化神老祖,你们都得死,就像当初的归元派一样!在她的怒斥喝骂之下,无一人敢开口。
直至残阳沉没,众人眼前的尸身失去了阳光照耀,瞬息间被蛇毒化为飞灰淤血,残留一地血泊。
如意门主持着长杖,仰头闭眸,鬓边的白发已染透数层,眉宇中从怒意中交杂上一丝复杂之态。
贺离恨要报仇,没有大能出手,那就是拦不住的。
他如今出手,一定是重入元婴,甚至比以前更精进了,才敢发难,需知当年围杀剿灭此害,已让修真界内正邪两派都跟着元气大伤……邪修中欲上位者、正道中欲革除者、还有一部分不服贺离恨管辖的魔修妖物,尽在此中。
如此联合,尚且花费了大力气才铲除此害,而如今,短短五年时日,他没死?他居然又活着回来,就在这如意门深处的闭关山门中,杀了本宗的太上长老!无声无息,宛如鬼魅。
这样的人物,也难怪受到忌惮了。
卧榻之侧本不容他人酣睡,何况是这种随时有可能将刀锋递到人脖颈前的魔修。
如意门宗主长叹一声,以手扶额,又摸了摸脖颈,见头颅尚在脖颈之上,才缓慢道:唯今之计,只能去求祖师们出手,镇压此人。
祖师……其中一修士道,隐世祖师皆是天宫学子、受道祖施恩遗惠,但天宫之条规例律在上,别说我等难以寻找,就是找得到,也未必能请动啊。
那也要请。
如意门宗主冷冷道,就算不知道我派的天女娘娘身在何方,其他的祖师也要去请,五娘,你现在就去圣魁宫递拜帖,我明日便去求见圣魁宫主人。
五娘应道:是。
还有……宗主道,长老的事,秘不发丧。
不要外传。
是。
还不等五娘退出众人之外,就有一个小道童从外跑进来,急得被门槛绊倒,跌倒在地,慌张喊道:宗主——请宗主一见——慌什么!如意门宗主敲了敲长杖,着人扶起道童,便见小道童抹了一把眼泪,双手将一个名册卷轴呈上去,哀哭道,大事不好,这是秘天阁今日更新的天道榜……天道榜可跟什么修真英才榜单不同,它所对应的是邪道榜,其上都是成名千年、背靠大派的大人物,虽然省去了隐世祖师们,但靠前的位置上,轻易也不会发生更迭,而这份天道榜也是诸多修士心中的向往之所,诸人眼中的支撑。
宗主伸手接过,知悉秘天阁背后是一位妖修大能,展开卷轴一看,见到天道榜单上原本排行第十一位的自家太上长老,金光玉烁的名字正在缓缓消失,被一缕鲜艳的血色吞没,浮现出一行血字:如意门太上长老,玉潮道仙,亡。
区区一个亡字,堪称触目惊心。
除此之外,这道卷轴之上,还有其他的数个名字都在缓缓地被血光吞没,宗主目光下压,尽是当年参与围杀剿灭的修士们,她眼前一黑,气血上涌,竟然一时差点昏倒过去——宗主!宗主!、快、快扶住宗主……、您出了事我们可怎么办啊!如意门宗主撑着长杖缓了好久,牙齿几乎咬出血来,颤颤巍巍地道:扶我起来……我现在就要去拜谒圣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