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天盛会。
这是一个只流传在各大门派传说当中的盛会,所谓五千年一次,即便是对普通的修仙者,也显得格外遥远和漫长。
以元婴期数千年的寿命来看,就算是寿终正寝、坐化于此,也不一定能够参与一场盛会,而元婴修士皆是名声远播、榜上有名,其中因天劫陨落、仇敌陨落……数不胜数,不知凡几。
所谓证天,便以天指道,向隐居祖师、返虚老祖们参拜求教,聆听教诲,坐而论道,这是梅问情创世之初,为了形成一个修真界良好循环、培育英才所立下的规矩,她也只不过执行了几次而已,最后便不以为然、常常缺席荒废,反倒是她的门生弟子记在心中,传承下去。
近万年以来,只有这一次,恰逢梅问情没有闭关、也未沉眠,又因为陪伴贺郎,连到处游玩都不曾,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所以至盛会日期前一日,修真界各派便敲响大钟,在恢弘的钟声响动之中,掌门元君祭香参拜,在阴阳天宫雪白大鲲的叫声中,终于窥见这世间的顶端——一条通天云梯,从鲲鹏之翼上垂下。
在鲲鹏之翼的一侧,化神期大妖云雪凤静立一旁,她并未显出原形,跟白鲲对话:从前何琳琅还率先前来,只为在年少天才中挑选弟子、继承衣钵,今日为何不来?白鲲发出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说得是:她被如意天女捉去了。
云雪凤摇了摇头,忍不住笑出声:还好还好,我资质如此愚钝,不堪当沈天女的对手,否则如今也要在泰岳行宫上备受折磨了。
白鲲并不止这一条,它们俱为妖族,身为护宫灵兽,只在阴阳天宫开启时才会现身出现。
这条降下云梯的并不是驮着泰岳行宫那条,所以也跟着心下庆幸。
两位大妖虽在闲谈,那云梯之上已经有修行者逐一攀登了,这是参与盛会的第一道门槛,非有大毅力者不能登上云霄。
别看名门正道的掌门如此威风凛凛,可这云梯大多都是心志坚定的小辈才能最快登顶。
见过了先生,还要再见众门派的传承老祖、诸位天女,像这种见识修道顶峰的机会,九成九的人,毕生只这一次。
白鲲嗡鸣道:自然没有你好运,凤凰一族遗弃之蛋,居然有运道养在天宫孵化。
凤凰一族崇尚火凤,所以她自小不受待见,若不是这滔天的运气,还真是前途未卜,生死不知。
云雪凤却道:我运气虽好,但一生天赋用尽,前日去拜会先生,问起前程,恐怕是再也突破不了返虚境了。
所以……我想挑选一名徒弟,人妖不忌,传下衣钵,我便去寒川之内,在冰川海底涅槃。
她一只雪凤凰,只能在冰中涅槃。
正因如此,火凤涅槃后虽然会修为尽失,但重修回来只需三个月,而她涅槃一次,是真的散尽修为,重塑天赋。
原来你来得这么早,是为了这个。
白鲲道,你可想清楚了吗?化神期已是修士穷极一生不能到达之地。
如若不能寸进,空有一身本领,有何意趣哉。
云雪凤想得分外清楚,不过是从头开始。
白鲲虽然不置评价,但心中对她十分佩服。
两妖观测着云梯之上的情景,果然如她们所言,攀登此梯较快者,大半都是少年人,眼神清澈,神情坚定。
而被门派权力所腐蚀的掌教、长老,在云梯禁用道术的情况下,早已疲惫不堪,勉力支撑,脑海中响起怂恿退却的魔音、幻象丛生。
但这是证天盛会,就算再艰难,这些人终究也还是会爬上来的。
如此大的机缘就在眼前,怎能放手?那位罗刹教的男修似有妖族血脉。
云雪凤道。
此人你还是不必想了。
他名叫王书仪,是一只半人半狐,涂山天君早就在梦中教授他修炼,是他的半个师父了,诺。
在白鲲的提醒之下,云雪凤向另一端望去,果然见到飘渺云层的一侧,一身淡烟灰纱衣,身姿修长挺拔,眉目如玉的涂山真,他正在注视此人,见到云雪凤目光投来,便微微一笑。
九尾天狐的笑意虽远,但同为妖族,又是返虚天君,威力还是让云雪凤心神一摄,血液上涌,狼狈地撤回视线,心道,一没有道侣,二没有弟子,三有美丽妖族雄性在前却碰不得,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涂山真一边盯着自己早就物色好的弟子,一边轻轻地咳嗽。
上次与沈燃冰交战,他着实受了点内伤,胸口还隐隐作痛。
罗刹教从不自称正派,门中弟子也多有左道之风,算是亦正亦邪。
在王书仪的身侧,除了其余正道弟子外,还有那位最近几年声名大噪的明二公子。
明二公子体内也有妖修血脉,只是比半妖更为混乱。
但他的功法是梅问情亲自写就,人又十分坚强刻苦,在孟琨玉的照拂之下留在了清源剑派,修为进境一日千里。
只是其人据说冷若冰霜,难以接近。
云雪凤观望半晌,见这小郎君只落后王书仪半步,永远留在第二的位置上,不超越、也不后退,十分稳重。
你要打他的主意?她耳畔响起另一人的声音。
云雪凤转头一看,见是幽冥界的鬼帝之一梁兰清。
梁兰清一身大红霓裳,风华耀目,笑容明媚。
她顿时警惕道:怎么了,这是谁预定的弟子?梁兰清道:谁也不是。
云雪凤松了口气,便听她道:此人身上有小惠姑娘的妙法金篆护体,那可是先生的字。
这只大凤凰闻言,眼中覆上一层灵光,凝聚心神观测,见明无尘周身确实有小惠姑娘的妙法金篆之光,嘴角一抽,无语凝噎,片刻才道:……难道我所有运道都在当年拿来求生了?梁兰清也是化神期,只不过她是鬼修之体,没有转世一说,更无法散功重修。
她不是修真界之人,自然无牵无挂,放下公文前来观看盛况,只为凑热闹而已。
能让你跟小惠姑娘同时看中,这人的心性想必很好。
云雪凤掌握着秘天阁的榜单,而秘天阁细细深究起来,其实也基本属于是阴阳天宫的下从组织,只不过交到她手里经营罢了。
他的心志很是坚定,似乎受到过挫折坎坷。
曾经是寂寂无名的明家弃子,后来在清源剑派修行时到处行侠仗义、广施恩惠,只区区二十年,便榜上有名,让明家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明家三番两次派人去请他回家族,二公子都一口回绝,让明家的老祖宗大发雷霆,将当时舍弃二公子的主母主君,都狠狠惩治了一番。
梁兰清果然没问错人,对修真界最熟悉的,还是掌握榜单更迭的云雪凤。
两人一边品评,一边为云雪凤寻找可堪塑造的衣钵传人,说了不少趣事儿。
等到诸多修士登上云梯,来到白鲲身边大开眼界时,梁兰清才忽然道:见过诸位返虚天女之前,要率先参拜合道金仙,今日菩萨也会来,先生跟主君可醒了没有?云雪凤跟着结结实实地一愣:这我怎么知道?谁敢打扰?小惠姑娘呢?两人面面相觑,俱是心中一惊,连忙赶往阴阳天宫的主殿。
……三十三重天顶端,阴阳天宫主宫,太极殿。
正殿之上,慧则言偕同澜空禅师,正在静默饮茶,安然等候。
跟梅问情不同,每一次证天盛会,菩萨都会如约参加,所以佛门传承不绝,从来都流传着菩萨真佛庇佑的传说。
但这一次既然有梅问情在,所以她并不着急,只是等候了很久,都没见道祖出来,才稍微心生疑窦,看了眼澜空:你去寻寻小惠姑娘。
澜空道:小惠姑娘亲自去引导修士后辈了。
慧则言想了想,觉得安排得十分妥帖,便放下心来。
盛会之前的考验虽多,但都不至于丧命,只考验心智和道心,非常中正平和、无需担忧。
菩萨在正殿等候,梅问情也不好意思拖延太久,小惠不在,她的头发簪得不规整,到头来还是贺离恨看不过去,亲手给她挽发梳头。
梅问情长得清丽绝伦,出尘脱俗,眼睛里又时常带笑,显得人多情温柔。
贺离恨给她梳好了头发,道侣的责任心上来了,挽着妻主的手给她整理衣袖,将道服捋得格外整洁,他被梅问情拦腰抱住,女人没骨头似的靠着他,手指微凉,气息却热乎乎的,在耳畔低语道:陪我去……我懒得动。
贺离恨一边抚摸着她的发鬓簪尾,一边道,叫小惠陪你去。
梅问情慢吞吞地道:小惠不在。
贺离恨环顾四周,望向珠帘之外,见小惠姑娘果然不见踪影,便没法子拒绝。
被她哄着穿上一套宽松鲜艳的赤色衣袍,把蛇刀佩在醒目之处,一个魔修,装饰得如此张扬,简直透着浓郁的炫耀感。
贺离恨看了看自己:我若是正道修士,必然想打死此獠,妖艳媚上,不三不四。
梅问情无辜地看着他:媚上,媚我吗?你来一个我看看。
贺离恨怎么会这种狐媚手段,他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梅问情拦腰抱起,她看起来十分轻松,挽着贺郎的手,撤掉了内殿屏风。
太极殿广大无比,上首是一座长长的窄榻,桌案上摆着茶水果物、糕点美食,跟慧则言只隔着一道珠帘。
一开始贺离恨也乖乖巧巧地坐在旁边,等着所谓后辈天才的到来。
自从他报仇之后,养了二十多年胎,几乎没有出现在修真界视野内,想必威名已坠,那群人未必能认出他。
贺离恨如此想着,顿时轻松许多,便有些坐不住,往梅问情身边倚靠,只半烛香时间,就从端正乖巧变得妖艳媚上,软绵绵地陷在她怀里,困得都要睡着了。
梅问情一边哄着他,将人抱紧,一边分出时间来跟菩萨点头致意。
慧则言菩萨先是行礼,然后又熟练地捂住了澜空的眼睛,让他守住清净,不要被外物所扰。
澜空眨了眨眼,很是无奈地聆听教诲,等慧则言念了一串经文,才将师尊的手腕拉下来,掐算了时间,起身道:弟子出门去迎接。
说罢,澜空便从两位金仙眼前退出,出门时正见到寻来的梁兰清与云雪凤,见两位十分焦急,便告知她们:道祖大人有主君监督,自然没有忘记此事。
正直此刻,白鲲的鸣叫声散荡过来。
登上云梯,又历经道心考验者,正该前往天宫正殿,参拜合道金仙。
在极遥远的云中,隐隐见到平日里在修真界说一不二、手握大权的掌教、长老等,来到此处,俱是做谦卑弟子状,恭敬不已、各自礼让。
前方则是一道如流星般的光影,遥遥地引导诸人,正是小惠姑娘。
小惠面孔瓷白如玉,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但云雪凤清楚地看到,原本一直保持着第二、不争不抢,也不落后的明二公子,在见到这位引路人之后,忽然超越了王书仪的位置,几乎是最靠近小惠的。
明无尘修为再精进,也无法长时间发力提速。
此刻,他身后照料二郎许久的大师姐孟琨玉传音道:前方之人是谁?何必追她?因为小惠的距离太遥远,如启明星般,只是表明方位而已,所以除了靠得最近的明无尘、王书仪等人稍微能看出个背影外,不紧不慢缀在后方的孟琨玉,是看不见她的。
明无尘犹豫片刻,道:是惠姑娘。
是她?!孟琨玉心惊道,她是阴阳天宫之人?此宫内尽是天女娘娘,数代掌门都未必能见到,她居然是此宫中人?惠姑娘不是元婴期吗?她不仅是元婴期,还是一件特殊灵物。
明无尘抿唇不语,心中也疑惑彷徨。
但追了许久,他的灵气已然跟不上,气力不济,在半空中滞了片刻。
灵气运用得太猛烈,明无尘腹中有一股断裂灼烧感,不得不停下来。
随后,前方只能看到影子的纸人也停了下来。
因为小惠突然停下,从明二郎身侧掠过的王书仪险些撞到她身上,连忙后退数步,向前辈道歉,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到这个面无表情的纸人前辈向后方走了几步,站在明二郎身旁。
王书仪摸不着头脑,简直想伸出一条狐狸尾巴来打成问号。
小惠停在他面前,神情无波地伸出了手:走。
明无尘抬头看着她,他手心发烫,缓缓地将手放到她手上,藏在衣袍下的豹尾都紧紧地蜷缩起来。
小惠握住他的手,转身向前,速度依然不变地超越了王书仪。
王书仪顷刻感觉面前刮过一道风,愣了半息才扭头看去,见拉走明二公子之后,那个纸人灵物的速度比刚才又提了一截,这次连背影都看不到了,只能看见流星般的一点。
哎,不是,他的狐狸尾巴这次是真打了个问号,凭什么呀你们!你们清源剑派什么意思,有后门是吧?!第83章 .学坏跟道祖共事,一定很费嗓子吧。
……王书仪喊完这话,在后方观望的几大门派,都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孟琨玉。
孟琨玉枯木逢春,这么个即将寿数终结的身子,居然还拖延了这么几十年,看起来都毫无异状。
压力来到孟琨玉这边,她漠然感受着众人的目光,冷哼一声,扩音反震,将窥探秘术驱逐反射回去:这是二公子跟别人的私交,你们也要刺探过问吗?她态度如此强硬,大多数人便收回视线,唯有如意门掌教、和罗刹教太上长老不曾退却,颇有针对之意。
在众人当中,只有昔日被天女魁收为弟子的萧漪然不曾出声。
她默默地缀在众人末尾,努力降低存在感,在心中呈现出一种知悉一切的同情,对前方那些曾经对贺魔尊畏之如虎、惧之如蝎,又恨之入骨的修士们,饱含着一股深深地同情。
萧漪然早就不在碧虚圣庭,她已是圣魁宫中人,而圣魁宫也只派出她一个人攀登云梯,来走一遍程序。
这些门派长老们作何思想,王书仪并不知悉,他倒是年轻气盛,也不避嫌,一路跟着两人,直至见到太极殿宏辉震撼的正门。
巨大的白鲲、飞跃在云中的鲤鱼,蝴蝶、霞光、层层回荡的钟声。
王书仪大开眼界,却没有直接踏进去,而是在太极殿门口向澜空禅师行礼:晚辈罗刹教王书仪。
澜空静默回礼。
寂禅门和生死庵分属两派,但全都是生死禅院的传承。
两门住持从后上前来,合掌齐声:数百载不见,佛子身安否。
澜空道:心安即身安。
王书仪年纪轻,第一次见他,诧异地看着外表俊秀的澜空禅师,心想这位原来就是菩萨的亲传弟子,传闻中有佛陀资质的佛门继承人。
言谈之间,太极殿的厚重殿门发出沉沉的挪动声,一缕光线从内部蔓延出来,明珠的柔光笼罩在殿内。
众人屏息凝神,垂首以待,几乎没有人敢拿眼睛去看。
其中,各门派掌教从后上前来,在小惠的颔首示意之下,踏进了这扇门。
在空旷的大殿内,众人只能感受到坐在下首、一身袈裟的慧则言菩萨,神识一触及到慧则言,就面临一股无法摆脱、缠绕心魂的佛言谶语,几乎想要立刻皈依佛门、渡过苦海。
就在神识被菩萨的佛光渡化之时,慧则言轻咳一声,那股丝缕不绝的缠绕感顷刻消失,反而换成了令人清心入定、引发顿悟的静谧心境。
众人皆是胆战心惊,心里却也隐隐羡慕佛门传承,毕竟比起虚无缥缈的道祖来说,这位半步金仙是会一直偶尔露面的活祖宗,虽然出现得也很少,但却没有消失到让人怀疑她的存在的程度。
神识收敛回去之后,再度悄悄上移,穿过珠帘,碰到梅问情周身三丈左右,只觉得一轮浩瀚无比的日月在眼前升起、合抱,旋转成阴阳图,四周万千星辰绕动。
但她们大多数人的精神却支撑不住看完这一幕,很快便在繁星点点中头痛欲裂,撤回神识。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梅问情不是会计较这种小事的人,再说她应付怀里睡着的某人还应付不过来,哪有功夫。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一瞬间,几乎是诸位掌门遥远站定的下一刻,就响起门派参拜之声。
晚辈清源剑派掌教孟琨玉,携座下修士参见金仙娘娘,问候道祖坤安。
晚辈如意门掌教阮五娘,携座下修士参见金仙娘娘,问候道祖坤安。
晚辈罗刹教……这声音在恢弘大殿回荡,回声震烁云野,比钟鸣更为清晰。
在此时,就算心眼再多的门派都不敢投机取巧、露出争抢之态,生怕惹得金仙娘娘不悦。
在众人之间,那只被涂山真在梦中教授的小狐狸竖起耳朵,悄悄抬起眼看了看旁边的明无尘,发觉明二公子居然站在长辈身后、直视道祖金仙。
他没发觉明无尘身畔的纸人姑娘,连忙推了推他的手,传音道:疯了啊你?明无尘被他叫醒一般,猛地惊了一下,又来不及回答他,喃喃道:梅先生……说什么呢。
王书仪探出尾巴,毛绒绒的狐狸尾巴垂下去,在长袍底下勾住明无尘的豹尾,狠狠用力拉了一下,你离魂症啊?快低头。
明无尘甩开他的尾巴,往小惠那边挪了挪,又不好意思把手伸过去让惠姑娘拉着,只得传音回去,对王书仪道:不会被责罚的,梅先生不管这些。
王书仪思索了一下,心说这个梅先生不会是在叫金仙娘娘吧,二公子明显有后门可走啊,他试探地抬起眼,目光穿过那排珠帘,见到坐在上首的道祖大人。
他原本脑海当中想象的,不说是慈眉善目,那也得是仙风道骨,一身清净飘渺之感。
此刻映入眼帘,见她看起来姿容如此不凡,清雅温柔,唇角带笑,简直比修了合欢道的女修还更情浓意深一些。
但最引人注目的不是这个,是在那一身深紫道服之间,垂着丹朱色的鲜红长袍,是郎君公子的服饰,一缕鹅黄的穗子从腰饰上垂下来,软在逶迤的衣料上。
一个只有背影的红衣郎君伏在她怀里。
这……这是谁啊?!王书仪简直忘了隐藏,呆呆地睁大眼,眼睛里写满了浓浓的震惊和彷徨。
众人的问候之声,梅问情并未回答。
贺离恨放在来时答应得好好的,说一定好好陪她,可这人近来总是耍赖,随时随地都能犯困,这一沾到她怀中,就仿佛找到巢穴小窝了一样,闷头往臂弯里钻。
梅问情叫了几声,他撒娇不起,只把妻主的手腕捉住,按在身前。
支支吾吾地嗯了几声,没个准话。
梅问情只好道:好好好,不见人了,那我抱你回去睡?这话一出,不光是殿内众人猛地一惊,连旁边的慧则言菩萨都又咳嗽了一声,心道,你若是把心思从贺离恨身上分出来一点儿,都不至于让这群晚辈如此忐忑。
也不知道贺离恨究竟是真的困,还是恃宠而骄,故意宣示主权。
他稍微侧身,带着梅问情的手按在怀孕的肚子上,然后又拉下去,软绵绵地道:梅问情,我腰疼。
这位郎君的声音一响起来,就是再不想冒犯道祖的修士都抬起了头。
这是谁啊?!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最可怕的是,这处心积虑、邀宠媚上的男人一开口,金仙娘娘居然真的为他揉腰,眉目温和,附耳低语,那股宠溺疼爱的情态,让人见了都无言以对。
此人绝非善类!众人心思电转,见到他挺着肚子撒娇,更觉得这妖媚之人耀武扬威、必是旁门左道无疑,甚至很多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合欢宗的掌门。
合欢宗掌门也摸不着头脑,清白凭空被污,暗暗骂道:狐狸精。
狐狸精风评被害,无论是刚刚回过神来的王书仪,还是暗中默默关注的涂山真,都心中腹诽,颇为不满。
贺离恨搂着她的脖颈,什么矜持、什么颜面,早就忘没边儿了,在她怀里贪恋温暖,两人气息环绕在一处时,胎儿犹为温顺,更教人舒适困倦。
他甚至还挪了挪位置,让梅问情的手捏到更多的地方,这么一碰,系得不够紧的蛇刀魔鞘沿着软榻掉下去,沿着长阶叮当滚落,落在下方。
魔鞘当中,被摔醒的小蛇由刀化蛇,从鞘中钻出,一抬起竖瞳,就对上诸位修仙者幽然的目光。
其中还有好几个是它劈过的。
小蛇往后一缩。
被劈过的几人也往后一缩。
双方的记忆同时浮现。
魔蛇这边还没什么,另一头的人群中险些连传音都没保住,如意门的阮五娘难以置信道:那是……是贺离恨吗?天下第一刀!必是他无疑。
这男人不是离经叛道,狂妄残暴吗?你看看他对着的是谁?道祖眼前有什么离经叛道!他不是死了吗?啊?!一时间众说纷纭,脑海中的传音几乎炸成了一片。
莫说三十年前的围杀没有杀掉他,就是二十几年前,他偿还恩仇,血债血偿时,也面临着突破化神、接连天劫的险境啊!他不是死了吗?此人居然还活着?!在那种情况下渡劫,能成功的?成功也就算了,此人销声匿迹二十余年,是、是给道祖生孩子去了?!这也许是大多数人到目前为止,面临的最大考验,究竟要何等毅力,才能够不失礼。
对于那些将贺离恨视为魔道巨擘的掌门们来说,这场面足以令人道心不稳。
但她们身后的小辈有一些却并没亲眼见过贺离恨,只觉得这郎君光是看侧脸,就生得很好。
休说这群人,就是跟梅问情、贺离恨两人近距离说过话的孟琨玉,都迟迟转不过神来,她吞咽口水,身躯僵硬,脑海中回放着之前的一幕一幕。
这来头也太大了!孟琨玉看了一眼明无尘,发觉他跟在小惠姑娘身边,便忍不住传音道:二公子,你可得抓住眼前的机会啊。
明无尘本来就紧张,她这么一说,更是手心冒汗,心绪不安,传音波动都快哽咽住了:我……我抓不住……两人看起来只是眼神交流,但他离小惠太近,小惠姑娘又不是普通的元婴期,将这神魂波动尽数听进耳中,她怔了一下,似乎有点疑惑,然后伸手挽住了他。
明无尘愣了愣,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和她的手。
小惠道:抓住了。
……啊……噢。
明无尘喉咙干得冒烟,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见面,就是如此情景。
他心跳如擂鼓,偏偏王书仪还不分场合地插话。
那是谁啊?二公子知道吗?王书仪企图在走后门的人嘴里撬出秘密。
明无尘侧了侧身,挡住两人挽起来的手,飞快地道:那是贺郎君。
我不是问他叫什么,我是问他什么身份?我怎么感觉气氛这么怪啊……我哪里知道……两人传音中断,在私下纷乱,表面却死寂一片的大殿之内,只响起贺离恨一个人肆无忌惮的声音。
什么东西掉了。
贺离恨没注意到,凑过来黏黏糊糊的索吻。
梅问情扫了一眼摔成蛇的蛇刀,只顾着亲他,她单手搂住对方的脊背,说:没什么,不碍事。
我不陪你了。
小贺郎君微微皱着眉头,我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涨……才一个字,梅问情就抵住他的唇。
无奈地道:矜持和不矜持总不能都是两个极端吧,还有人呢。
他那股子叛逆又上来了,嘀嘀咕咕地道:我偏要放肆,能拿我怎么样。
才嘀咕了一会儿,贺离恨就又蹭蹭了她,小声道:好姐姐,你也别理了,我想缠在你身上……这画面,这场景,这声音,这狐媚的功力!目不忍视,耳不忍听啊!众人如鲠在喉,欲骂又止,有些想恭维的,都挑不到哪个角度恭维夸赞。
这不就是活脱脱的一个蓝颜祸水吗?偏偏金仙娘娘还吃他这一套。
梅问情道:你就是有意的,惹人家恨你怕你,你才高兴。
以前的小贺郎君还只会在身体上消灭敌人,现在都已经学会在精神上打击敌人了。
可那又能如何呢,梅问情也是自己惯得,宠得这人都没有王法了。
她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将这个赖皮撒娇精拉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
所谓物似主人形,他一个大活人,也总是像条蛇一样缠人。
梅问情刚动手,他就靠过来,环住妻主的腰,埋头不语,将道服的领子弄乱,在她肌肤上留几个浅玫瑰色的印子,又在梅问情的锁骨上蹭了蹭自己无法无天的小尖牙,戳个轻轻的牙印,才道:看在孩子的面上,你怎么忍心说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都是谁教给他的。
要是没有他,孩子哪有面子?梅问情将人薅起来,抱在怀中,单手撩开珠帘。
正要转到寝殿时,被慧则言的咳嗽声叫住,才想起还有那么一群晚辈来。
她回过头,不轻不重地道:本座好得很,去见你们的门派祖师吧。
说罢,便搂着那个仗着大肚子的魔修消失在上首。
但那种震撼、错愕、愤恨又茫然的气氛,依旧没有消退。
在这种古怪至极的气氛中,只有澜空和小惠姑娘波澜不惊。
澜空禅师从侧翼走近,在众人反应过来要拜见菩萨之前,率先为师尊递上一盏茶。
慧则言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正想这孩子今天如此贴心,便听澜空慢慢地道:师尊,跟道祖共事,一定很费嗓子吧。
慧则言:……我就说了不要在阴阳天宫待太久,会学坏的。
第84章 .花香两人的掌心凝聚着一股热、一阵和……证天盛会过后,被涂山真一直关注着的王书仪正式拜入他的门下,贺离恨的名字似乎也成为修真界之内的一个禁忌,没有人敢提。
有诸位返虚天女的相助,包括先天圣德之气的诸多灵物皆收入囊中,在梅问情的亲自安排之下,道体元胎的成长要比预想当中的更快。
仅仅一年半载不到,便已到了临盆之期。
当推定好这个日子后,慧则言菩萨便因为从挂心道体元胎,一直留居阴阳天宫,连同澜空禅师也在。
日暮,细雨。
白鲲穿梭在云海中,此处是穹宇之边界、天地之顶峰,在宫殿外的云雾吞吐中,凝结成细细密密的水珠,飞扬动荡,如珠帘坠地。
贺主君到了产期。
阴阳天宫之内,请遍诸天各界之良医,只不过其中善于男子生产的实在太少,所以也有其他医修应道祖之邀约而来,从旁协助。
梅问情医术虽好,可越是高明的医者,为亲近者诊断时便容易受到情感影响,阻碍判断,所以在慧则言的劝说之下,堂堂道祖大人,居然只沦落到一个门外等候的地步。
她一边等,一边在手里碾磨那串青色道珠,珠串在手里轻轻地响。
慧则言道:都到这个时刻了,你从前摸脉调理之时,总该早就知道元胎究竟是男是女了吧?梅问情心不在焉地道:有什么区别。
慧则言:倒并无什么区别,都是一样有好处,道祖身上这重重禁制,终于有解开的时候了。
这孩子是你的亲生骨肉,想必天赋卓绝、相貌不凡。
梅问情道:我知道菩萨想安慰我、转移我的注意力,只是这没什么效果,让你费心了。
慧则言轻轻摇头,敛眉不语。
纷乱的细雨落在宫殿的檐前,寝殿的门半开着,外头飘进来一丝微凉的风。
里头太闷,需要内外流通,屏风内还透着淡淡的血味儿。
半烛香后,那串道珠被转了又转。
梅问情忽然道:他怎么不叫呢?慧则言道:生育之事,依各人体质各异而不同,贺郎君让你保养得这么好……她话还没说完,梅问情便又站起来,她背着手在门前等了片刻,神情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手指却一直都在握紧,没有一刻放松。
菩萨知道拦阻不住,也就干脆不再说话。
她心中默数了三个数,数到三时,梅问情果然转过身,按捺不住地道:我还是得去看看。
这是什么,这就是跟道祖共事多年的经验啊。
慧则言在心中暗叹,也随之起身。
正当梅问情将要踏进寝殿时,从寝殿之内涌起一股浓厚又飘渺的灵气,在灵气旋涡的正中,亮起一道虚弥无法形容的光晕,随着光晕亮起,婴儿的啼哭声也同时响起。
这光晕迅速收敛,落入婴孩的眼中。
道体元胎降世的同时,整个大千世界的云霄之上,同时出现先天五德,圣德之光、功德之色、道德之雾、福德之音……虚无缥缈的五德大道蕴藏其中,玄之又玄的灵物妙物,全都以可以理解的方式呈现出来。
先天五德沐浴而下,不光是白鲲、鲤鱼、云中的鹿和蝶,这光华还散入云下,笼罩住整个大地。
五德之气进入修真界之后,具化为凌空飘荡的雪白花朵,如莲如菊,仅仅一朵,都对修行者有莫大好处。
这光华穿透修真界后,其余四种尽皆消散,唯有阴德之气仍旧下沉,坠入幽冥界中。
遍地云霞,瑞彩千丈,世上最磅礴广大的机遇,也不过如此了。
慧则言正趁着细雨和异象旁观,见梅问情脚步不停地走进去,才随后跟上。
梅问情进入内室后,见请来的修士正在把脉,便先向他致谢。
此人并非修士,而是司诸天育子繁衍之事的先天神灵,姓衍,单名一个成字,从寰宇初开之时便诞生,就如同最初的诸天星辰一样,这次是被梅问情提前邀约相请过来的,跨越了百千世界,才至此地。
衍成先是对梅问情回礼,给道祖让开地方,却忍不住道:郎君身体康健,道祖过虑了,其实不需这么大费周章。
梅问情一边坐到榻侧,一边回答:与其让人不放心,还是大费周章更好点。
她才一露面,本来又困又累的贺离恨突然莫名精神了许多,他并不太痛,只是憋着不出声,下唇咬了一圈印子,神情很委屈地看着她。
梅问情伸手抱住凑过来的贺郎,温声软语,柔情蜜意,将小郎君哄得快要在她怀里化成一团软绵绵的水。
等检查过了父体,确定无碍之后,梅问情才看向一旁。
衍成便接过侍女抱着的襁褓,他感觉自己只是接过来,精神忽然被摄动一刻,有一种这孩子引导着他走到梅问情面前的诡异感觉。
这感觉只出现了刹那,一眨眼的时间,道祖已经从他手里接过孩子。
是一个女婴。
贺离恨跟这小崽子共处了二十多年,培养了许多年的父女感情,此刻见到孩子的脸,只觉得松了口气——终于不被你折腾得身困体乏,没有颜面地跟妻主撒娇了。
他想得可太简单了,就算没有孩子作祟,他自己也早就养成了这个不太良好的习惯,改是改不过来的。
梅问情也端详了片刻,她自然是喜欢的,但她的目光要更深远一点,从细嫩的皮相蔓延过去,一眼看穿女婴心口中凝聚的一股太初紫气,这气息逐渐下沉至丹田,营造出一个深紫色的缩小版女婴的形状。
这算什么意思?起步即元婴?梅问情没有说出来,而是亲了亲贺离恨的脸颊,轻声问他:你要起名字吗?贺离恨本想推卸责任,让梅问情去头痛,但是他想到妻主起的什么《随便神功》,又想到小惠姑娘这个名字,发觉她的起名技术确实堪忧,便道:以我之心,寄予你心。
……寄心?嗯。
再取个小名吧。
梅问情道。
贺离恨缩在对方怀里,实在没想好什么小名,觉得小名而已,还能取出什么错来吗?便放心地交给了梅问情。
梅问情见他不理会此事,便跟闺女对视片刻,琢磨了一会儿,道:这么珠圆玉润的,就叫珠珠吧。
快要睡着的贺离恨从她怀里抬起头,迷茫地道:猪猪?……在珠珠降世之后的第六年,将自己的衣钵传下的云雪凤,在诸位同窗的护持之下散功转世,重新攀登这大道参天。
也是在这一年,遭到多次创伤、规则紊乱的世界规则逐渐恢复,梅问情重新炼制法身,解开了身上三分之一的封印。
长此以往,等到珠珠成年的时候,道祖大人基本可以解开所有封印禁制,将世界规则弥平到颠倒乾坤之前的程度。
这一点也让慧则言菩萨老怀甚慰,对待这小女孩格外地慈眉善目,简直将她看作义女,甚至还留下澜空禅师做她的佛经启蒙人。
珠珠虽是道祖之女,但三教九流之术,无不涉及。
儒释道三门学问,兼收并蓄,博采众长,除了澜空禅师以外,其他的知识都是梅问情教她的。
毕竟她的母亲可谓是无所不知。
在阴阳天宫陪伴恩师、静修参道的弟子不止一位,而她们的弟子也有许多,一开始还能找珠珠切磋一番,但等这位降生即元婴的小怪物再大一点儿,恐怕就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了。
王书仪就是这么被揪着耳朵拎回来的。
他的狐狸耳朵都被揪红了,捂着脑袋,泪眼巴巴地道:师尊!涂山真坐在泰岳行宫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喝粥,道:我让你不要惹她不要惹她,你非不听,就算被打了,我也不帮你。
王书仪的尾巴都要耷拉地了。
他道:可是明二公子回清源剑派了,萧漪然师姐回圣魁宫,这么大一个白鲲,除了泰岳行宫,也就只有太极殿有人。
再说我不知道她突破了啊!涂山真道:你也只是暂时待在这里,很快就要跟我回玉狐洞天。
王书仪看了看一旁擦剑的如意天女,小声道:师尊这话都跟我说了好几年了,也没听说哪次回去了。
涂山真眉头一抬,王书仪立马狗腿地凑上来,给这位俊美如玉的九尾天狐捶腿。
沈燃冰倒是放松了一下手,皱着眉头道:你要回玉狐洞天?嗯。
涂山真道,我要请教的问题,先生已经在这几年中尽数回答我了,多留无益。
沈燃冰沉思了片刻,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过了大概半盏茶的时辰,她突然道:我也要去。
涂山真道:你跟我切磋有什么意思呢?何琳琅都对你避之不及,在泰岳行宫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追到我家里去?王书仪心中连连点头,心道,你就说句好话吧,沈天女,我师尊都这么问了。
沈燃冰道:怎么说呢……你虽然很弱……王书仪用尾巴弯了个问号。
又不太会用剑……小狐狸捶腿的动作都慢下来。
还没气量总是打着打着就生气……王书仪停了手,默默擦了擦额角上的冷汗,然后熟练得让人心疼地后退了几步。
涂山真豁然站起,面色一冷:那你还跟着我干什么?我现在就走,马上就走,师姐自己另觅对手吧!哎不是,你别生气啊,阿真弟弟……我的意思是,你都这样我跟你打还总是破绽连连,我肯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弱点,比如一见你就心跳加速、思考跟不上身体什么的……这毛病挺大,我得找出来修正啊——不是,阿真?还要走啊?等一下我……王书仪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道,沈天女,但凡你长那么一点儿记性呢?这想法才浮现出来片刻,泰岳行宫外便响起惊雷般的剑吟出鞘声。
他师尊的声音冰冷清越地响起来:你还要出剑拦我不成?这是阴阳天宫,你我都是先生座下,你还讲不讲天理了!沈燃冰道:我就是一时心切……你又打不过我,还手才能还几招,我干嘛打你呀,我没……嘶,别用幻术……泰岳行宫响起交战声的同时,这片云中天宫的少宫主正将手心里的蒲公英吹飞。
她没有穿道服,一身绯红的裙裳,臂弯拢着长长的披帛,身段如同梅问情期望的那样,生得珠圆玉润,胳膊白如藕节,手指却很细长,手掌底下肉嘟嘟的。
面若银盘,眉似墨画,唇红齿白。
珠珠尚且年幼,看不出究竟有什么惊人绝世的美色,但确实长得像是没受过亏待的样子,从亲爹的胎里带出来的营养足,胃口好,天赋也好。
她身后站着小惠姑娘。
珠珠把云层里变出来的蒲公英全都吹走,整个人躺在白鲲的翼上,翻滚了一下,望着小惠道:无聊,实在太无聊了,惠娘怎么不去找二公子?就让他走了?小惠神情不变:主人让我看护你,二郎也只是回去处理一些红尘俗务。
珠珠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跟她商量道:那是不是这种随身看护,我去哪儿你去哪儿,要是我去修真界,惠娘是不是就能跟二公子见面了?小惠的脸上露出罕见的犹豫神情。
见她如此,珠珠眉目一亮,道:那我们去修真界吧!从这儿跳下去就行吗?这可是三十三重天,跳下去倒是没什么,但飞也得飞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到,实在不是一个好办法。
小惠沉默半晌,随后才像稍微动心了似的:要禀告主人。
对对,母亲可以把我传送过去。
珠珠拍拍衣裳起身,身上并无灰尘,只有飘走的云絮,我们去找她吧!她虽然只有六岁,但实力恐怖得很,神识一放,就扫描了大部分地方,遍寻无果之后,才试探地往阴阳天宫后方寻找而去。
后方是一片连绵千里的云上花丛不必四季变幻,这片花丛根植在云霄之上,汲取灵力而生,在风中依依而动,种类繁多、各色各样,花香绵延不绝。
但贺离恨觉得,再纷乱的花香,都没有她身上这股淡淡的凉意更有存在感。
蛇刀被远远地掷在不知道哪边的丛里。
他被按着腰侧,两人挽着手,让梅问情亲哭了好几次,垂着眼帘,睫毛湿得黏连在一起,嗓子还沙沙哑哑的:……神识。
他能感觉到熟悉的神识扫过来。
梅问情盯着他的唇:我给屏蔽了。
她准备得太齐全,让贺离恨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伸手回抱过去,小声道:我们不是在……论道么?是啊。
梅问情道,说好了,输的人要脱一件衣衫,不对么。
贺离恨努力思考,总觉得自己的智力还不至于跟梅问情打这种赌,他道:我怎么记得是,无论问题的答案你知不知道,只要我能说得上来,就算你输?嗯嗯。
梅问情连声应答,懒洋洋地亲了他一口,抱着他滚到花丛里,从对方的发间摘下挂落的花瓣,很是理所当然地道,可是我提问的内容,你都一概不知呀。
贺离恨深刻地检讨自己。
还没检讨出个所以然,便被妻主挑起下巴。
她动作轻柔,肆无忌惮地摩挲着下颔的皮肉,将那片通透的肌肤都磨红了,才靠近过来。
贺离恨下意识地闭眼。
梅问情的吻却迟了一步,在降下来之前,他率先听到珠珠的喊声。
母亲——爹爹——这俩人到底去哪儿了啊。
在两人滚落的花丛不远处,以闺女的身高,才在丛中露出半截上半身,贺离恨刚想睁开,只看见珠珠的背影,就被梅问情伸手挡住了视野。
他好半天才从梅问情的钳制中挣脱,喘了口气,耳垂红得滴血:你没听见她找你呢么……也找你呢。
梅问情道,你说我不在,她找不到人,会不会偷偷跑出去?不会吧……贺离恨迟疑道,她可是一向很乖的。
但这是你跟我的孩子。
梅问情道,骨子里就有点叛逆在,什么事做不出来?那你还不赶紧——贺离恨刚要起身,又被摁回去。
只能听见珠珠逐渐遥远的声音。
这里也没有啊,我回太极殿再找找……梅问情摁着他,笑眯眯地道:赶紧什么,她有福气得很,今天我还看见她把泰岳行宫的小狐狸揍了一顿。
至于贺郎你嘛……别总是一紧张就想咬我。
我哪里有……别乱动。
什么我乱动。
梅问情好生无辜,是贺郎只剩这最后一件衣裳了,我提前看看这输给我的景色。
你……我怎么啦,我就算有点小毛病,可我这么喜欢你,贺郎又如此爱慕我,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这话没什么能反驳的,贺离恨简直会被哄着答应她一切要求。
日光明媚,他被按在柔软草叶上的手无助地摊开,指节泛着淡淡的粉,被她捋直、紧握、十指交扣,两人的掌心凝聚着一股热、一阵和煦的暖意。
微风熏然。
花香如盖。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