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 ,舒适且宽敞,行走的途中几乎感觉不到丝毫的颠簸。
二人相对而坐。
如陌不理会对面之人投来的复杂目光,只自顾自的闭目养神,金翎也出奇得安静,望了她半晌,也闭上了眼睛。
一路无话,直到马车在太子府门前停下。
金翎率先跳下马车,回身,张开修长的双臂,一脸明媚的笑意,对她道:美人,来——如陌皱了眉,看了看他身后的侍卫,拨了他的手,却怎么也逃不开他所掌控的范围。
一番挣扎后,在她的恼怒目光之下,被他张扬着在太子府一干下人的惊诧表情之中直接抱入了太子寝殿。
你们都退下,没有本太子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要是有人敢擅闯寝殿,打扰了本太子的雅兴……你们,知道会是什么后果?金翎对着屋里的下人,一个个的望过去,笑着吩咐,但那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下人们身子抖了抖,忙不迭的应声退了出去,远远得守在门口、门刚刚合上,如陌便一个翻身,立刻脱离了他的怀抱,立于十步开外,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金翎不以为意得低声笑道:用不着这么着急吧,已经抱了这么久,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
如陌不理他,无心与他周旋,径直找了个位子坐了,从怀中掏出一张拟好的条约,放在桌面,面无表情道:我的条件,都在这上面。
太子殿下,请过目。
金翎不紧不慢的走过去,两指轻拈纸张,无比优雅得举到眼前,淡淡得扫过一遍之后,随手放到一旁。
双手撑着桌面,身子大幅度前倾,目光紧紧盯住她的双眼。
面上仍是玩世不恭的表情,道:第一个条件,本太子称帝期间,不许派兵攻打封国,这点本太子可以理解。
但第二个条件,夺权期间,不许以任何名义任何方式,伤及我国王后的性命,并且此人要交与你处理……这点,本太子很是疑惑不解……如陌沉声打断道:太子殿下不必知道原因,你只要说,答应,或是不答应。
若是答应,咱们继续谈,若是不答应,那就后会有期。
说罢便欲起身,金翎也不阻拦,反倒是站直了身子,静静得望着她,没有应,也没有说不应。
当一个骄傲的人,为了达成某种目的,不惜配合另一个人,扮演着一个被强迫的男宠角色,可见此人,对这笔交易的重视非同一般,他就不信,他能就这么走了。
如陌站起身,与他对视。
见他唇角微勾,似笑非笑,目光沉静毫无浮躁之意,方觉自己近来行事,似乎越来越沉不住气,心有牵挂,果真是不同以往。
深吸一口气,凝了凝神,方淡淡得笑道:看来太子殿下对这笔交易没兴趣,那在下只好多费点劲,另寻他人商讨。
金翎一撩衣摆,稳稳得坐下。
本太子是皇室唯一血脉,除了本太子,还有谁能与你合作?若想推翻朝廷,亡我金国皇室,你该不会以为单凭银两就能办到吧?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用银两收买。
如陌也优雅落座,面色淡然,不慌不忙开口:听闻左丞相一生风雅,喜欢收集先圣字画,以三百年前名传四海的画圣真迹为甚,但是可惜,这世上仅有两幅而已。
金翎挑眉,笑得随意,道:看来另一幅在你手中?不巧得很,本太子手中也有一幅。
如陌心中微动,目光犀利,道:想不到太子也是个风雅之士,不止懂得逛青楼,赏歌舞这么简单。
金翎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对视道:所谓吃喝玩乐,自然不能只懂得吃喝二字,琴棋书画,也得略知一二,高雅低俗,无所不通,才能称作会玩,懂玩。
如陌心头微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略微沉吟,又道:兵部尚书爱妻如命,其妻琴艺高超,嗜琴成痴,却不曾有一把绝世好琴与之琴音相配而引以为憾。
金翎抬手,指尖轻扫鼻尖,眸轻敛。
你认为‘千聆’如何?如陌暗暗一怔,看来这荒唐太子手中宝贝不少。
面色无波,扬唇浅笑,道:‘千聆’,琴身如玉,音质苍朴,聆听千遍而不腻,是为百年流传的好琴。
金翎眸光一亮,笑问:你也懂琴?如陌凝眸浅笑,道:略懂一二。
不错,‘千聆’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琴,但,若是与‘正吟’相比,还是稍逊一筹。
金翎微怔,笑意却半点不减,问道:‘正吟’在你手上?他曾派人寻了多年而不得。
如陌不置可否,依然无波无澜,道:皇城守卫军统领是个有名的孝子,而他的母亲身中寒毒,一到冬季,便卧床不起,多年来寻访名医却不得治。
金翎笑意微敛,目光晶亮,口中却质疑道:你还懂得医术?那不是普通的寒毒,你确定你能解?如陌抬眸,答得干脆:我不能。
金翎愣了一愣,扬眉。
又听她道:但是,有人可以。
哦?那人是谁?太子殿下无需知晓。
四目相对,没有怒目横眉,只淡笑而不语,那笑容,意味不明,各不相同。
一种,无声的较量。
一时寂静,气氛沉闷而诡异。
她要表达的,就是这些,更多的,勿需再说。
她的目的,只是让他知道,她的资本,不仅仅是富可敌国的财富,还有极为灵通的消息资源,更重要的是,她懂得如何与他合作才能达到目的。
金翎看了她半晌,唇边笑意越来越深,眼中兴趣越发浓厚,却有一抹冷光一闪而逝,捉摸不到。
伸手再度拈起那纸合约,收起玩笑之态,仔仔细细看过一遍后,习惯性的吩咐:研磨。
如陌仿佛没听见,瞥了他一眼,依然优雅的坐着,一动不动。
他看不出来吗,她没有伺候别人的习惯。
金翎等了会儿,发现她毫无动静,这才反应过来,自嘲一笑,干脆也懒得签名,直接盖上太子印玺,省事。
于妃,您不能进去……门外传来一个婢女的声音,但她音还未落,只听啪得一声脆响,跟着便是一道嚣张跋扈的娇脆女声:大胆奴才,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阻拦本妃,你们活得不耐烦了?于妃娘娘恕罪,太子殿下有吩咐,谁都不准进……滚开。
金翎目光微变,立刻对如陌低声道:上床。
他迅速解开自己的衣袍脱了,散乱的扔在地下,全身上下,仅剩下一件白色里裤,精壮的身躯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以曝露于她的眼前。
如陌一惊,连忙背过身去。
金翎见她怔怔的站在原地不动,皱着眉过去拉她。
她自然而然的反应便是躲开他的手,却听他又低声道:她是皇后的人,快点上床。
红木雕花大床上,她死死得拽住自己的衣襟,以警告的眼神怒瞪着他。
他无奈,只得罢手,身子往上移了移,扯过被子将她盖得严严实实,连面容都被遮住了一大半,而他则露出光着的半个身子。
抬手往身后一挥,一边的床幔便脱离了锦带的束缚,落了下来,将二人,半遮半掩。
望着她露在锦被之外的一半面容,他忽然皱了皱眉,紧盯着她躲闪着不去看他的一双美眸,一时,竟有些怔愣。
这双眸子……又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于妃进屋时,一撩床幔,看到的便是他光着身子,头发散乱,似正在与躺在里侧的人纠缠,却因为她的到来,而惊慌失措的慌忙起身。
爱妃……你,你怎么来了?金翎立刻坐起身,正欲掀被,又仿佛想起了什么,连忙又将被子紧紧按住,神色惊慌的望着站在床前,气得脸色泛青的美艳女子。
于妃怒气横胸,探头看了一眼躺在里侧的人,那微微散乱的发还能看出是男子的发髻,心中顿时又羞又怒。
谁能接受自己的丈夫竟然跟一个男人发生这种不堪之事?起初听到传言,她还不信,想不到,竟然是真的!还是在太子府中,被她撞见。
这叫她,情何以堪?望着他健美的身躯,她心头微跳,想起为数不多的欢爱,心头更是郁郁。
嫁入太子府两年,他不是整日流连青楼夜不归宿,就是人在府中诸多借口,仿佛天生就喜欢外面的野食,对自己的女人不愿多看一眼,美其名曰,图新鲜。
越想越气,伸手抓过被角,奋力一掀,却在他的按捺之下,依然将二人盖得紧紧地,无论她如何用力,丝毫不见波动。
怒目圆瞪,胸口起伏不定,恶狠狠地大声叫道:太子你松手,我要把这个不知羞耻的男人扔出去。
金翎连忙讨好的笑着,手却是一点也不见松,于妃正待发飙,却听他道:爱妃就算要扔也得先出去,等他穿好衣服吧,难道爱妃想乘机看别的男人的身子?于妃一愣,怒气更甚,狠狠地甩开被角,退了几步,指着金翎的手指气得发抖,直喘道:太子你……你不知羞耻,竟然真的跟一个男人……你……我要告诉皇后……说着便哭着往外跑。
爱妃,别,别……让皇后知道,不然,本太子该受罚了,看我受罚,爱妃也会心疼的不是?爱妃……他连忙大声唤着,一脸祈求的神色。
于妃愣了愣,回头怒道:你既然敢做,还怕什么受罚?堂堂一国储君,整日流连青楼还不算,竟然还带男人回太子府行这荒唐之事,你……哼!她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接着往外走。
以为他会立刻追来,但直到她走到门口依然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便顿住脚步,转头看了,这一看不要紧,怒火更是蹭的一下直冲头顶,只见太子一边犹豫着要不要追她,一边又恋恋不舍的回头望床上的男子。
她再次怒哼一声,连最后的顾忌也没了,出门直奔皇宫而去。
就在她出门之后,金翎大手一挥,两扇门自发关上,红唇微勾,笑得讽刺,眸中尽含鄙夷,哪还有半点方才的慌乱之色。
如陌隔着被子推开他,跳下床,背对着他,不冷不热道:太子演戏的本领堪称一流,但是,往后这种事,你自己解决,不要再拉上我。
金翎不紧不慢的起身,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衫,往身上一披,随意得拢了拢,也不系带子。
半笑不笑道:既然是合作,自然需要你我二人配合。
你怎忍心丢下本太子一人独自面对困境?若是不小心,被发现你并非是我的男宠,让她起了疑心,后果,你是知道的。
到时候,赔了我一条小命不说,你的目的,恐也难达成了。
说着已绕过她,径自执壶倒了一杯水,正送往唇边,似想起了她,便端着水走到她面前,递过。
笑道:本太子可是第一次帮人倒水。
如陌别过头,看也不看。
金翎讨了个没趣,自嘲一笑,却不着恼,自顾自的喝了。
室内又是一片寂静,他缓缓踱步,走到窗前,第一次,面无表情,眼眸之中,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神色。
看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进宫了,你得陪我同去。
这一次,本太子一定要见到父皇。
我已经,半年不曾见到他,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第一百二十三章一道深宫传召,二人立刻前往。
永言宫,皇后居住的宫殿。
金阶碧瓦,玉树琼林,奢华至极。
精致景亭当中,冬日里并不浓烈的阳光透枝洒下,落了一地斑驳光影。
岑心言安静的坐在亭中,面色看不出喜怒。
身后垂立着太子侧妃于氏,两旁宫女挑着暖炉,不远不近。
持续了九年的鲜红衣袍不知何时已换成雪白的狐裘,华美沉重的凤冠顺延了一袭珍珠串合的纱巾,三千雪丝尽数包裹其中。
太子在外的荒唐行径,她无不知晓,却从来不管不问,他越是荒唐,她便越觉得有趣。
但太子侧妃于氏之父于她有用,既然于氏来哭闹,她就不能再装做毫不知情,便命人召他们进宫教训一番,做做表面功夫,还是有必要的。
一想到积压在心头之事,她便连教训太子的心情都没有。
自从边境传来南宫晔还活着的消息,令她激动的几日无法成眠,嫣儿还活着吧,她一定还活着。
但为什么她没有和南宫晔一起出现?她派人去封军之中打探消息,一点收获也无,而巫邪那边也毫无进展,这令她不由得忧心忡忡。
她没再去见冷迟,只命人将他带离密室,却被他拒绝。
他宁愿待在黑暗的囚牢,也不愿出来面对外头的阳光。
于妃见皇后脸色不是很好,心里略微有些不安,隐隐有一丝后悔自己的冲动,太子毕竟是她的夫君,万一真的因此受了重责,到最后跟着倒霉会是整个太子府。
这时,一个面色古怪的宫人进园子对亭边的女官瑾姑姑附耳说了几句话。
瑾姑姑面色有异,连忙走过来,向皇后屈膝行礼,禀报道:启禀娘娘,太子殿下到了。
让他进来。
可是……说。
太子殿下还带来了一名俊俏男子,二人看上去……似极为亲密。
瑾姑姑犹豫着,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心道,太子可真是不知道轻重。
带男子进太子府已经够张扬了,如今,皇后召见,竟然也敢带人进宫。
岑心言微抬眸,太子连人都一并带进宫了,他想干什么?难道是因为于妃进宫哭诉,怕她怪罪,带了人进来,将责任都推到那名男子身上?心里如是想,面色却丝毫不变,仿佛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淡淡吩咐:让他们进来罢。
于妃一听说太子居然带着那名男子一起进宫,又急又气,这太子是不是昏了头了?金翎与如陌并肩行走,挨得极近。
出现在亭内之人的视线,仍是不断的扭头似百般讨好的逗身旁绷着一张脸的俊俏男子笑。
直到行至亭前,方收敛了浪荡不羁的模样,一派肃然恭敬的行礼:儿臣拜见母后。
如陌跟着浅浅的行了一礼,没有开口,却早已是心潮起伏。
暗捏的掌心,一阵刺痛,但,痛得不是手,而是心。
低垂的眼眸,半点也不曾抬起,是不敢看,还是不想面对,她也说不清。
心抽着,复杂的钝痛。
岑心言信手接过身边婢女递过来的热茶,轻啜了小口。
缓缓移目望过去,半晌才说了句免礼,却并未赐座。
金翎站直了,恭敬有礼的笑问:不知母后急召儿臣进宫有何要事?岑心言斜了身后一眼,淡淡道:问问你的于侧妃不就知道了。
金翎望了一眼低下头紧咬着唇的于妃,此刻的她完全没有了在太子府的嚣张气焰,一脸温顺而委屈的神情。
暗自嘲弄,对着皇后一撩衣摆,双膝跪地,诚恳认错:因儿臣之事,惊扰了母后安宁,是儿臣该死,请母后责罚。
于妃,还不快过来,向母后请罪。
于妃满眼委屈,泫然欲泣,瞪了眼他身旁立着的比女人还美的男子,不甘不愿,但在皇后面前,却又不敢拒绝,只得温吞走过,在他身旁跪下。
明明是他做错了,她只是来告状的,有什么罪可请?岑心言故作不见,任他们跪着,半晌不言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向随太子而来的如陌。
孤清淡雅,出尘脱俗,其美貌气质,更甚天下女子。
难怪太子会如此张扬,什么也不顾了,直接带去太子府。
平了二人的身,望着如陌,却是对太子问道:太子,这就是你的新宠?嗯,太子这回的眼光,倒是不俗,只是不知,这次的新鲜劲又能持续多久啊?太子喜新厌旧已是人尽皆知,只不过这一次,女子变成了男子而已。
如陌心口一痛,双手紧攥,缓缓抬眸,迎上那张绝色的面容,心中狂潮暗涌,眼中却半分也不见波澜,只有满满的,满满的平淡,掩盖了太多的痛与怨,没有开口,只是淡淡的看着,仿佛只是个看客,一切皆与她无关。
金翎望了望她,她看戏般的超脱淡然,令他觉得非常刺眼。
心中一动,稍作犹豫后,恭敬回道:回禀母后,这次儿臣,是认真的。
儿臣,儿臣想……想……犹豫着,拿眼偷瞧皇后,后面的话想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似是害怕惹皇后生气似的。
岑心言盯着他,倒没有不耐的神色,只出口的声音不自觉的沉了几分,道:想说什么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金翎一撩衣摆,再次跪倒,紧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声音很小,却清晰的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一字不落:儿臣,想立他为……太子妃。
砰——皇后两侧的暖炉脱出宫女的手心,砰然砸地,却忘了该立即伏跪请罪。
其余宫人更是个个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子,竟然要立一个男人为正妃?!这要是传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皇室之耻辱。
若是皇帝知道了,不气死才怪!于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的看着金翎,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如陌也是一惊,眉间紧蹙。
这太子,又想玩什么花样?竟然说要娶男子身份的她为妃,他是不是疯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岑心言站起身,紧紧盯住他的眼睛,忽然心情大好,唇边有笑意浮现。
太子娶男妃,这,很有趣。
金翎抬头正视皇后,再偏过头望着身旁的如陌,一副痴情的模样,再开口,声音似坚定了许多。
儿臣想立他为正妃,请母后恩准。
父皇那边,求母后帮儿臣说句好话,儿臣……这次是认真的。
岑心言围着他缓缓踱了一圈,目光在他二人之间转了几转,方漫不经心道:太子可要想好了。
他,同你一样,是个男子,娶男子为妃,前所未有。
金翎十分肯定的回道:儿臣想得很清楚。
如陌眉头打了一个结,她如此问,莫非是想要准了金翎这荒唐的请求?岑心言转向太子想要迎娶的男子,缓缓走过,目光却始终在他身上不动,有些嘲弄的问道:那你呢?你也想要像女子那般,嫁给太子,做他的太子妃吗?如陌心一颤,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管她是谁,不去在意她的语气她的嘲讽,甚至是她曾带给她的伤害或是正在伤害,而她自己,正在筹划的事,恰好也是对她的伤害。
眸垂得更低,不看那个满身贵气刺人眼睛生疼的女子。
淡淡道:我,不愿意。
哦?如此干脆的拒绝,出乎她意料之外。
岑心言盯着她始终不变的漠然表情,那垂着的眸子,看不清神色,不为她所喜,冷声出口道:抬起头,看着本宫回话。
如陌双手紧了又紧,稍微闭了眼,敛神,再睁开,目光中一片澄澈。
抬眸望着她,短短二字,亦不带任何情绪。
不、愿。
说得斩钉截铁。
岑心言望着那双澄澈的眸子,有什么在心头划过,一闪即逝。
为什么?不愿就是不愿,没有原因。
若一定要一个理由,那么,同为男子,应该就是最好的理由。
皇后,您方才不是也说了,前所未有吗?她说着皇后二字,如一根刺,深植心底。
若父亲另娶,使得她恨至用自己的女儿来报复,那么,此刻的她,金国皇后的身份,又作何解释?金翎忽然起身,抓住她的双臂,仿佛被她深深伤害甚至遗弃了一般,神情凄然,急乱道:我们进宫之时都说好了的,你说你愿意,怎么突然反悔了?你是怕母后责罚吗?你别害怕,母后一向很疼我的。
那神情,如此逼真,连如陌都几乎要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想甩开他的手,却几次尝试,未曾如愿,眼中已有怒意,冷声道:太子殿下,你闹够了。
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若是需要用自己的身体,去帮助南宫晔守护他的责任,她是断然不会答应。
那将会是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最大的悔辱。
她相信,南宫晔纵然是死,也绝对不会愿意。
金翎神色不动,却暗暗朝她使眼色,双手的力道更是加大,指尖在她手臂下方模糊地写了一个字:假。
如陌抿唇不支声,也不点头答应,却那么冷冷的望着。
岑心言的目光,饶有兴趣的扫过二人。
作为一个男子,拒绝太子也是理所当然,但他不知道吗?皇室从来都是有特例的,可以不依理行事,若皇室要他嫁,就算他是个男子,也必须得嫁。
这,便是皇权。
有人爱极,有人恨极的皇权。
见二人僵持着,她若无其事地笑问:你们可商量好了?如陌别过头去。
金翎,回了太子府,他最好能给她一个很好的解释。
金翎转头望皇后,表情诚恳,道:母后,儿臣……儿臣真的很喜欢他,望母后成全。
于妃这才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相信了自己听到看到的事实。
她与府中的另一名侧妃,一直在争夺太子妃的位置,想不到如今,竟然让一个男子给抢了去,这让她如何能接受?双眼一眨,哭的形象全无,扑倒在皇后面前,大着胆子,扯着她的衣角,无限委屈道:皇后娘娘,太子竟然要娶一个男人为妃……璇儿身为太子侧妃,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岑心言淡淡看了她一眼,对身后的人吩咐道:于妃累了,先带她下去休息。
于妃愣住,皇后一向疼她啊,为何这次会对她的哭诉无动于衷?还将她支开。
纵有满心不甘,却又不敢忤逆皇后的意思,只能不情不愿的随了宫女离开。
岑心言对那一步三回头的女子,看也不看,只对太子道:成不成全,你还是自己去跟皇上说罢。
她想象着金翰在得知这不成器的儿子要娶一个男人时的表情,呵,应该,很有趣吧!金翎低下头,眸中神色被垂下的眼帘尽掩。
身子似有些发抖,声音听来很害怕的样子。
儿臣不敢。
若是父皇知道了,一定会震怒,说不定一气之下,会杀了儿臣……母后,到时候,您可得救儿臣啊。
岑心言讥讽一笑,复仇的火焰在眼底燃烧,深深看了一眼如陌,不置可否的转身,朝着皇帝寝宫行去。
想见金翰,没问题。
想娶男妃,她不止会成全他们,还会昭告天下隆重操办。
无论男宠之事,是真是假,既然在她面前说了,那结局,都会是一样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皇帝寝宫,浓郁的药味四处充斥着,无处不在。
龙榻上,曾经伟岸的身躯今已形同枯槁,俊朗威严的面庞再无往昔的一丝神采,双目凹陷,无神的盯着寝宫的门口,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四十七日了,她已有四十七个日夜不曾踏进这一方被幽禁的土地。
他,已经被她遗忘了。
如今,连嘲讽他,折磨他,都不能再令她获得一丝一毫的快乐了吗?那他,可还有活着的价值?皇后娘娘千岁!随着守门侍卫一声跪拜高呼,金翰双眼蓦地一亮,随即似想起了什么,又黯淡下去。
跟着便是拜见太子的声音,金翰眉头微皱,太子?她怎会突然让太子来见他?岑心言径直走到龙榻前站定,也不行礼,只冷眸带恨,望着那曾经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令她恨之入骨的男人,如今还不是只能躺在床上,哪里也去不了。
他的皇族亲人,他的妃子,他的儿子,他的江山,他的万民,他所有的一切一切,全部掌控在她的手中,不杀他,就是为了让他慢慢品尝失去一切的痛苦,让他明白,何谓恨,何谓痛?微微昂头,慢声道:皇上的龙体,近来可还安好?金翰想坐起来,却很是费劲,努力了几次,都没成功,最终在她讥诮的目光中,颓然的放弃了挣扎,躺下,仍极力保持着帝王的威严,却早已没了当年的气势,不屑的冷哼一声,道:托皇后的福,朕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岑心言嘲讽道:那就好。
不然,就看不到下面的精彩好戏,岂不可惜?金翰拧眉,还未开口问她,已见她转头吩咐道:让太子进来。
侍卫放行,金翎与如陌同进,双双向皇帝行了礼,立在一旁。
金翎看了眼床上的人,身子真震了震,半年不到,他竟然变成这副模样,这……是那个英伟不凡的一国帝王?为了一个女人,落得如此下场,值得吗?金翰望也不望金翎一眼,只语气不善道:你来做什么?说了没朕传召,不许你进宫的,还不快滚回你的太子府去。
金翎低头看着脚底的地板,不语。
如陌暗自疑惑,这两父子的相处方式倒是奇怪,金翎是皇帝的唯一血脉,就算他只知吃喝玩乐,也不至于如此不讨喜。
皇上,太子进宫见您一面可是不容易,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气呢?岑心言笑颜相劝。
再说,此次太子进宫是有喜事相禀,再过不久,我们金国就要多了一位太子妃,皇上,您应该很高兴才是。
金翰眉头皱得更紧,沉声问道:朕记得,你说过只喜欢妾,不喜欢妻,为何突然又要立太子妃?你要立的是哪家大臣的千金小姐?岑心言拿眼瞧他,等着看他如何回话。
金翎用手指向身旁的如陌,迎上曾经万般敬爱的父皇凌厉的目光,神色镇定道:回父皇,就是他。
金翰目光突变,猛地撑起身子,不敢相信的指着如陌,问道:他,他……你,你要娶一个男人?金翎十分确定的回答:是的,儿臣要娶得,就是这个男子。
你……!你疯了吗?娶一个男子,亏你想的出来,你这个逆子,气死你母妃还不够,还想气死朕?你……朕怎会有你这样一个儿子?一脸激愤,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昏过去,金翎连忙去帮他顺气,被他用尽全力推开。
你给朕滚开,朕就是死了,也不要你这个逆子过问……我们皇室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尽了。
来人,来人---给朕把这个妖男,拖出去,乱棍打死。
他指着如陌,拼命的对外面的侍卫大叫,可惜叫了半响,也没有一个侍卫或宫人踏进这间屋子,只因,皇后没开口。
岑心言冷笑睇着他,还以为他是从前那个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皇帝吗?一抬手,一顿足,令天地间风云变色之人,早已不是他,而是她,潜伏在仇人身边忍辱负重隐姓埋名数年的岑心言,见金翰叫不来人,愤恨的盯着她,她心头更是畅快。
金翰,她就是要他恨,要他无力。
皇室的尊严脸面,那是什么?她岑心言,就是想让他们皇室,尊严扫地,颜面无存。
金翎默默退到一边,垂眸低声,道:父皇息怒。
他不是什么妖男,他很快就要成为儿臣的太子妃,父皇的晚辈,还请父皇给予尊重,不要随意乱叫。
你----!!!晚辈?金翰被他气得昏了头,随手抄起床头放置的茶壶便朝他砸了过去,也不懂得分轻重。
一声闷响之后,是瓷片落地的脆声,声声不息,回荡在这空旷寂寥的寝宫。
剧痛传来,金翎只觉眼前一花,身子晃了几晃,才堪堪稳住。
额角血花飞溅,殷红瞬间染尽半边脸,目中一片血色,只余一眼视物。
他不怨不怒,也不曾抬手擦拭血迹。
任那腥甜入口,吞下。
如陌一惊,见他额角已是血肉模糊,连忙走过去,查看他的伤是否要紧,却见他忽然笑了起来,半面惊目的鲜血下的带笑表情,谁也看不出痛有多深,只是说不出的诡异,只听他道:原来我的血,是这种味道。
金翰震惊的望着这曾经引为骄傲,给予万般宠爱的唯一孩子,心狠狠一颤。
他本是那般的出色,只是……说到底,都是他,造的孽。
闭上眼睛,无力的躺回床上,活着,比死还要累得多。
这样的一幕,令如陌想起曾深入她腹中的那柄剑带出的鲜血,也曾是刺目惊心。
父母孕育子女,难道不是想要疼爱,而是用来折磨虐待的吗?她大步上前,对着床上闭目的金翰,开口,聚聚铿锵,字字掷地有声:不论太子有何不对,皇上身为他的父亲,理应好好教导规劝,怎么出手伤人,还下如此重的手?为人父母,见子女受伤,难道不会心疼吗?皇上可曾顾及过太子的感受,您可知,被父母所伤,伤的是身,痛的是心。
如此不懂得疼爱自己的孩子……皇上你,枉为人父。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却仍然有些激动,她说的真是皇帝吗?不,她最想说的,却是皇后,那个令她痛到不想承认的残忍绝情的母亲。
岑心言眸中一痛,这每一字,每一句,更像是在指责她的所作所为。
伤害子女之深,比起她,金翰远远不及。
面对那双澄澈的眼睛,她竟然没有勇气与之对视。
是的,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何其正确。
伤的是身,痛的是心。
这一句话,震在金翎的心头,掀起波澜。
没想到她竟会替他说话,忘了有多久,再也没人关心过他的想法,无人知他,浪荡不羁的外表之下,实则,痛比海深。
金翰惊讶的睁眼看向这个自进屋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俊俏男子,即使在他叫人将他乱棍打死之时,也不见他面色有异,又怎会在太子受伤之时,却如此激动?难道,他们之间……是真?眉头紧皱,又发觉此话虽是对他说,但目光却是看向一旁冷眼看戏的皇后,而皇后也勃然色变,目中隐有痛意,正在他疑惑之时,又听那名男子,语带嘲讽,道:若是皇上想了解亲手杀死自己孩子的感觉,大可不必亲试,只需向您尊贵美丽的皇后请教一二,便可知,个、中、滋、味。
我说的对吗,皇后娘娘?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岑心言身子一震,险些没站稳。
眼底是被人戳中痛处的震惊,所有伪装,层层剥裂,手不自觉的攥紧衣袖,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怎会知晓?痛吗?她会痛吗?如陌深吸一口气,唇角带笑,极力使自己看上去很平静。
她的痛,可有她深?同样的十年,她于魔鬼面前,尸体当中求生存。
而她于皇宫,荣华富贵之下争权夺利。
金翰看着皇后,眸光微变,立时转头对金翎如陌二人,怒声喝道:朕不想听你们这些废话,也不想再看到你们,滚……快滚。
金翎拉着如陌,头也不回的出门。
走了没多远,便被叫住。
无需回头,都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如陌不动,金翎转身道:不知母后叫住儿臣,还有何要是?岑心言缓步走来,不理会金翎,目光定定的望住如陌的背影,道:这位公子,借一步说话。
如陌回身,淡淡道:不必,皇后娘娘有什么话,就这儿说罢。
岑心言一怔,望进她眼中,只见坦然不惧。
又转头望了金翎一眼,示意他回避,金翎只当做不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岑心言脸色一沉,不再理他,只对如陌道:你是何人?怎知本宫旧事?知晓那件事之人,少之又少,更何况还认识她,这怎能不让她疑心他的身份,对这些事情全部知晓的目前仅有潇儿一人,但她很清楚,潇儿绝不会随意对他人言。
如陌嘲弄道:皇后娘娘怕人知道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是狠心了一点,绝情了一些罢了。
见皇后眉头紧锁,目光痛意遂深,她掉转头,不去看。
脑海中却浮现出那满头白发,吸了一口气,想起云先生交与她的东西,便朝她走了过去,从怀中掏出白玉瓶,递给她。
您的故人托我交与您,他说,瓶中之药,可使白发变黑。
岑心言一愣,看了那精致小巧的瓶子半响,这玉瓶,她认识。
白发变黑,想不到他真的研制出来了。
伸手接过,随口道:你认识他?你与他是什么关系?本宫怎知你有没有将瓶中之药换掉?这世上,想要她死的人比比皆是,那人是不会害她,但是面前之人,却说不准,他可是太子的人。
如陌望着她平静无波的面容,忽然心头郁郁,一个将功力尽传与她,多年为她研制黑发之药,这等深重的情意,即使无法回报,至少也会在听到对方死讯时有一点感触吧?而她,为什么就能如此的无动于衷?那爹爹,在她的手中,真的能好好活着吗?纵然活着,是否也是生不如死?是不是所有爱皇后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不是死,便是生不如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也没想过这句话对于那个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她不知道这句话有多重,即使是在岑心言不知道是自己女儿所说,只以为是一个外人随意之言,也足够令她的心,抽痛窒息。
所有爱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似乎,真的是这样。
族人惨死,父母凌迟,丈夫,儿子痛不欲生,女儿受伤下落不明……岑心言扶住身旁的栏杆,手捂住胸口,半响才喘上一口气,接着便是一声重似一声的剧烈咳嗽,胸腔内空气似被抽干,揪成一团。
冬日的暖阳打在她雪白的狐裘之上,依旧是冰冷凄凉的颜色。
如陌一惊,自然而然的伸手想替她顺气,却又顿在半空,咬了咬唇,别过头,强迫自己不看也不听,但那咳声不停传进耳中,砸在心上,忍不住回头,却看到那殷虹的鲜血顺着那白皙的指缝,滴滴落下。
心底一震,怎么会这样?立刻冲着不远处的宫女斥道:你们还杵在那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扶皇后回寝宫休息,传唤御医。
岑心言稍稍止了咳,侧目望了她一眼,便随着宫女的搀扶转身离去。
喃喃自语:心病,要御医何用?第一百二十五章如陌望着那背影渐渐在眼中消失,方才回头,吓了一跳,金翎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的身后,她竟无所觉,这一回身,险些撞上。
金翎笑看她眼中来不及收起的担忧,好似随意问道:你似乎很关心她?如陌蹙眉,不置可否,只看着他那鲜血淋淋的额头,嘲讽道:太子殿下若有这闲心思,还不如多关心下自己的伤口,若是那些碎渣子嵌进肉里长住,到时处理伤口,看不疼死你。
金翎毫不在意的咧嘴一笑,居然还有心情调笑道:若是得你亲自帮我处理,再痛我也忍着。
如陌白了他一眼,就当没听见,径直走在前头。
回了太子府,伤口处理妥当后,金翎丝毫不在意脑袋上缠着夸张的白布条,还张扬着带她去皇城之中最大的酒楼,点了满满一桌上好的菜肴,两人仿似各怀心事,都吃得不多。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过了片刻,金翎望着她,若有所思的笑道:晚上的宵夜可没你的份,你若不趁现在多吃点,夜里饿得睡不着,到时可没人管你。
如陌懒得理他,施施然吃得八分饱,便起身离开。
两人回府,于寝殿商讨接下来的行事计划,讨论越深,如陌越是心惊。
这个太子这些年来看似荒诞不经,实则韬光养晦,朝堂之事,莫不了如指掌,其母族暗中经营的势力亦是为他掌控,而那流连青楼行事荒唐,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一个掩藏的如此之深的人,真是不可小覵。
是夜,浮云蔽月,星空如墨。
太子殿下,您的宵夜。
婢女晓蓉叩门后,不等回应,便推门入内。
见屋内的二人靠的极近,举止亲密,迅速低下头,但面上却没有半分的尴尬之色,只恭敬的将手中的燕窝粥递到太子面前。
金翎微笑着接过,拿起勺子轻轻搅拌了几下,热气升腾缭绕,室内浓香四溢。
婢女晓蓉并未出门,而是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太子的动作。
如陌微微皱眉,那粥里的香气……好像不只米粥的清香,还夹杂了一些奇异的味道,她心中顿时起疑。
等一下。
她阻止了金翎即将送入口中的一勺粥,立时感受到一旁婢女投来的紧张的目光,心中冷笑,口中却道:我方才没吃饱,肚子饿了。
金翎一愣,拿眼角瞟了下晓蓉,笑道:乖,别闹,你若想喝,我让她再去给你端一碗来。
说罢,还是将勺子举起送到唇边。
如陌眉头一皱,对着金翎冷哼一声,不悦道:看来太子殿下的甜言蜜语果真是信不得,还说我若进了府,想要什么你便给什么,可现下就这一碗小小的燕窝粥,你都舍不得,如此便试出了太子殿下对我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金翎立刻放下碗,便来扶她肩膀,讨好的笑道:美人,这话从何说起?听你这么一说,本太子可真要伤心了。
本太子对你情自然是真,有天地为鉴。
如陌闪身躲过他的手,面色不悦,金翎是在她耳旁低声轻哄,两人俨然一副小情侣闹别扭的模样。
如陌趁他不妨,伸手端过那碗粥,迅速舀了一勺,送到唇边还未入口,便被金翎一把夺下,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转瞬即逝。
如陌第一次见他沉了脸,金翎轻斥道:不要胡闹。
这是母后专门赐予本太子的燕窝粥,未经母后的准许,岂可随意任他人享用,就算美人你是本太子的心肝宝贝也不行,这是对母后的大不敬,要是让母后知晓,动了气,本太子可就是大大的不孝。
乖了,你要是俄,我让厨房单独为你做一些,好不好?果然是她!如陌心中暗惊,面上却是着恼的神色,看起来像是与他闹气,耍小性子,赌气道:不给吃就算了。
赶明你求我吃,我也不吃,说罢便背过身,余光瞥见那婢女面上的紧张神色一缓,显是送了一口气。
金翎仰头将粥一饮而尽,还咋咋嘴,仿佛意犹未尽般。
笑着将碗递给晓蓉,晓蓉端了空碗旋即告退。
待她离去后,如陌才转过身,望着正细致地擦拭着唇角的金翎,蹙眉问道:这种粥,你喝了多久了?金翎愣了一愣,也没多想,便随意的答道:三年。
如陌一怔,三年了,他竟然还能好好的活着!离魂,一种慢性毒药,以方才所估的分量,每日食用,不到一年,便会令人失去心智,成为一个疯子,在疯癫之中慢慢死去,临死前,浑身奇痒无比,在抓挠之中,肌肤烧灼溃烂,死的极其没有尊严,这对于一个皇室上位者而言,可以称得上是残忍的死法。
金翎见她面色有异,望了她半响,微微一笑,淡淡道:看来你不只识得‘离魂’,还很清楚它的效用。
你一定很奇怪,为何本太子用了三年却还活着,因为从前下的分量极轻,直到一个月前,才突然加重。
所以,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稍稍顿了顿,架起一只胳膊,随意的搭上椅背,身子却是往她面前顷,面上并无太多的表情,眼中有些许的疑惑与探究,又道:有一点,本太子想不明白,你既知粥里有毒,为何还要争着喝?虽说离魂只用一点并无大碍,但毕竟是毒。
于体内积聚,容易与其他药性相抗,对身体总是不好的。
本太子与你不过是一场交易,我不认为,你会为了我,残害自己的身子。
他就那样定定的望着她,目光深晦莫测,看似平淡的面容之下,却交杂着说不清的复杂。
这是第二次,眼前的人对他表示关心,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哪怕仅仅只是出于为自身利益着想,但对他而言,也足够难得。
记不得多久以前,也许是他第十次捧着这碗有毒的香粥,又或者是第十次,他最尊敬爱戴的父皇在那女人面前,亲眼看着他服用此毒,却不曾出手阻止。
然而,更加悲哀的是,他如此清楚的知道,这种毒,没有人比他的父皇更加了解。
只因,他的一个皇叔,便是死于此毒之下,是他亲眼所见那临死前的惨状,曾一度成为他年少时的噩梦,那也是他亲眼见证的皇室之中的第一起谋杀,而凶手,恰恰是他的父皇。
从此,他记住了,那种独特的香气,醉人,却杀人于无形。
如陌顿时愣住,原来他都知道,知道自己所食用的并非养身之物,而是一道道催命符。
面对他的疑问,她不打算为其解惑。
她不会告诉他,她百毒不侵的事实。
于是,不答反问道:那你呢?既然知道是毒,为何还要服用?金翎自嘲一笑,站起身,绕过桌子,缓缓走到窗前,慢步行走间,步伐姿势皆是优雅,与平常的放荡不羁完全不同,她忽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以前就见过,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他。
月光透过窗棂打在他身上,映在她眼中的背影,隐隐有一丝孤寂和薄凉,只听他清淡的语气微带嘲讽,道:你认为,我有得选吗?即使那碗粥被你喝了,也许就不是慢性毒药,而是能立刻让我毙命的剧毒。
无比平静的语调,却有着被刻意掩盖的辛酸无奈。
明知是毒,却不得不服,还得服的欢快受用。
这便是他,一国太子的命运,自八年前便已注定。
是母亲的死,成就了他的生存以及他的忍辱负重,终有一日,他将不再受人控制,而这一日,也不会太远。
如陌暗叹了一口气,也跟着起身,开口问道:那你可曾试过解毒?金翎摇头,回身看她,依旧自嘲的笑道:她每隔一段时日,会召我进宫,派专人为我请脉,美其名曰,是关心我,呵,其真实目的,便是查看毒性进展。
所以,即使可解,也不能解。
想不到,那人的心思如此缜密。
如陌只觉心头有些沉闷,她这些年,杀人无数,却都是逼不得已。
从不会残害无辜之人。
不早了,歇息吧。
金翎眉梢一挑,双眼微眯,笑得邪肆,又是那个风流倜傥,浪荡不羁的荒唐太子形象,这里只有一张床,本太子是不会让给你的。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和我一起睡。
本太子,其实并不喜欢男人,所以你,可以放心大胆的睡在我身边,我绝对不会动你分毫。
如陌横他一眼,自然不会和他睡一张床,毕竟,她不是真正的男子,就算确实他不会碰她她也不会与他同寝。
所以只能打地铺了。
夜更深重,窗外风打细枝摇曳。
安静下来,她便想起南宫晔,以及封国的战况,翻来覆去间是三更已过,仍然无法入眠。
干脆披衣起床,轻手轻脚出了屋。
冬日夜晚,寒风凛冽如刀,刮在脸上,生疼。
踏着青石板,顺着园子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冷月下,被拉得长长的影子,在空寂的园角,停留在深青色竹林前。
随手摘下一片竹叶,放置唇边。
宛转悠扬的曲调倾泻而出,空灵悦耳。
晔他是这么吹的吧?可是为何,同样的竹叶,同样的空灵之音,甚至是同样的曲调,她却完全找不到那日他带给她的感觉。
他吹出来的是甜蜜而幸福的感觉,而她吹出来的,却只有忧伤,无法化解的哀愁。
不论她如何尝试,接过皆是如此,每一曲都只吹到一半,再重头来,如次反复不休,直到放弃,都未曾有过完整的曲子。
长廊一头,隐在黑暗中的男子,已于此处站立许久。
目光定定的望着那一抹月下白影,朗眉紧皱,心下沉沉。
曲调随心,最能反映一个人的情绪。
而他,在想着谁?竟是这般怀念,这般哀伤。
那明明是悠扬欢快的曲调,偏偏被她贯注了如此忧愁。
他忽然很想上前去安慰她,然而,刚迈出的步子,却又收住。
他自嘲一笑,他们只见不过是一场交易,不该用心,也不能用心。
修长的指尖微微张开,叶片飘零落尘,无声无息,一如她的轻叹。
找了石沿坐下,将身子靠上冰凉的墙面,抱膝埋头,任长发垂落,愁绪千结。
晔,我想你了。
你何时才能醒来?没有他的怀抱,纵然窝在暖暖的被窝,亦如置身冰窖。
等这些事情结束了,她愿与他,一起回到杏花林的竹屋,从此不问世事。
而这件事情,何时才能结束?但愿一切都如她所料,然而,现实总是有意外发生,隔日的一封赐婚诏书,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
第一百二十六章封国边境,煌城。
战事绵延,烽火连天。
别馆,辰王寝居。
风透窗而入,寒气袭人,室内一片沉寂无声。
昏迷多日的南宫晔气息稳定如常,只面色越发的苍白如纸。
双眸紧闭,昏迷之中眉间依然轻锁。
城外敌军再次来袭,所有人整装应战,只留下易语独自守着他。
面上忧心忡忡,开口低唤:三哥,你什么时候才能醒啊?床上的人毫无反应,仍旧一动不动。
混沌不清的空间里,一望无际的黑暗,他飘忽着,似在挣扎着寻找一丝半点的属于他的光明。
晔……似乎有人在叫他。
这般清浅温柔的声音,如此熟悉,就好似曾想念了无数个日夜一般。
盲目四顾,无人无影,过了许久,那道声音再次想起:晔,你睡得太久,该醒了。
只有醒了,你才能追得上我。
我就在前面等着你,你快些来,不然,来晚了,我可就走了。
陌儿?!是陌儿的声音,她在叫他。
有她在前方等着,他不想睡了。
努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怎么也睁不开,一双眼皮沉重似铅。
黑暗,周围的一切皆在黑暗中,他寻不到出口。
熟悉的声音又起,似是在引导着他,去往一个不知名的方向。
陌儿,你在哪儿?等等我……他想叫她,却叫不出声,心中很是焦急,寻音而去,却只有声音不见人。
陌儿……陌儿……一声,一声的呼唤,喉咙却像是被硬物堵塞了一般,声音无法发出。
他越发的急了,一定要喊出声,不然,陌儿会消失不见,她不能消失,不能。
拼命的张着唇,以微薄的意识,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道:陌儿—嘶哑的声音本是虚弱,却又沉沉的回响在寂静的空间,因着突兀,惊得易语腾地一下跳起来,怔愣当地,久久无法回神。
狭长凤目,缓缓开启,短暂的迷茫过后,神智渐渐清明。
因沉睡过久的缘故,身子绵软无力,浑身酸痛异常。
微微侧头,见易语瞪大了眼睛看他,似是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佯装轻咳一声,嗓子却如火烧般灼痛,强撑真身子欲起。
易语这才回过神来,喜悦的神色顿显,立刻过来扶他,动作好不生疏,开心道:三哥,你终于醒了。
轻轻一声唤,三哥!令南宫晔身子一震,原本醒后见易语在旁照顾已略微有些诧异,这又见她对他这个一直恨之入骨的哥哥这般亲近,竟然还叫他……三哥?!往事浮现,他曾寻她十几年,而相认之时,她执剑相向。
当时的恨,那样浓烈,若不是因为如陌,他的心无法不寒。
此刻,她又突然的转变,令他一时有些无措。
易语这些天照顾他成了习惯,那声三哥叫了几次也顺了口,此刻也就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只自顾自的扶了他,半起身,将软枕垫在他背后,再为他倒了一杯水,自然而然道:你要是再不醒,我们都要急死了。
回身递给他杯子,却见他望着她怔怔出神,方想起以前相处的情形,这些天,她是习惯了,可是他一定不习惯。
扯了扯嘴角,有些尴尬道:三哥,以前的事,你不会怪我吧?他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听到她叫一声哥哥,过去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她也是因为紧张陌儿,才会那样愤怒,不怪她。
如今,能得到她谅解,他已经很欣慰,毕竟,他的亲人只剩下她与傲二人。
正待微微一笑,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收了笑意,以一个兄长的温和语气道:语儿,你没有错。
说罢抬手接过杯子,放到唇边。
易语听他如此说,心头顿时轻快,笑看他一口饮尽大半杯,又突然顿住。
他的手……能动了?!南宫晔震惊的望着自己握住杯子的手,眼中难掩激动的神色,抬起另一只手,竟然活动自如。
易语也反应过来,高兴的笑道:三哥,你的经脉修复了!齐澈说过,只要你醒了之后,手能自由活动,那就是没有大碍。
不过,还得修养些日子,最好是这段时间内别动武。
南宫晔点头,朝屋里看了一圈,隐隐的失落感,充斥心头,眸光暗了下来。
他怎能奢望,她会守在他身边。
易语一看便知原因,扬唇,明媚一笑道:你在找如陌吗?她说有事要办,所以先离开了。
不过,她临走前,给你留了一张字条。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很小的纸条,递过去。
南宫晔眸光顿时一亮,犹如夜之星子,接过字条的手,竟有些微颤,那么轻的一张纸,握在他手上,却感觉很沉很沉。
很想立即打开,却又顿了顿,心潮起伏难平,几分希翼几分担忧。
他自嘲一笑,几时他南宫晔只要一遇到有关她的事,便会患得患失,畏首畏尾了?转眸望了易语一眼,易语撇了撇嘴,暗想,却也识趣的说去帮他弄些吃得来。
门合上的刹那,他终于展开了字条。
月色透窗,洒落一地银白,与暖黄灯影交替融合。
安静的室内,隐约可闻心跳之声,快速有力。
他修长白净的手指夹着纸张的边缘,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会损坏一丝一毫。
目光久久停驻在字面,严重的深情与激动,浓烈的似要溢出来。
晔,等我。
如此简单的三个字,他却仿佛要用上一生的时间来看,怎么看也看不完。
那是她的笔迹,不会错。
笔风飘逸,透着十分的认真,一看便知倾注了感情。
陌儿,她让她……等她,是什么意思?代表她原谅了他。
愿意放下过往的一切,与他重新开始?他可以这么理解吗?眼中是对未来期盼的光芒流动,咧着的嘴合也合不拢,二十多年来,他从未曾像这一刻这般,笑得如此的不顾形象。
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令他苍白的面颊染上红晕,俊美绝伦的容颜变得更为生动。
本以为此生无望,却不想绝处逢生。
顿时,酸甜苦辣,百般滋味在心。
激动二字又何以形容得了他此刻的心境。
这一次,他要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任何人都休想破坏阻挠。
易语再次进来时,见他面上掩藏不住的喜色,容光焕发,与她出去时他的虚弱苍白截然不同,哪里还有半点大病初愈的样子。
不禁欣然一笑,看着他喝完粥。
南宫晔填饱肚子,精神更佳,向易语问道:你可知陌儿去了哪里?去办何事?易语一愣,旋即笑道:如陌说了,让你什么都别问,只要相信她就好。
南宫晔怔了怔,让他什么都别问?难道她不是回了魔宫吗?我不是不信她,我只是担心她,会不会有危险?易语安抚一笑,道:如陌的能力,你还不知道吗?好了,你昏睡了这么多天,才刚刚醒过来,别太费神,好好休息。
说着就要扶他躺下,南宫晔摇头,想到他醒来之后只见到易语一人,有些不太寻常。
按说,他的苏醒,傲与齐澈应该很快会来看他,莫非,有事发生?想到这儿,蹙眉问道:语儿,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不见傲和齐澈他们?易语扶他的动作一顿,笑得勉强,犹豫着道:他们……跟我说实话。
他撑着身子,坐直,目光落在她眼中,直透人心,令她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在对视中,泄气道:他们在守城。
这几日,金军每到晚上就会来攻城。
他们兵力比我们多出那么多,这场仗越大越费劲了。
自从这次来边境,她算见识了什么才是战争,与此相比,江湖的争斗又算得了什么。
她身为王室之人,理应为封国江山尽一份心出一份力,为兄长分忧,若不是大哥非得要她留下来照顾三哥,她也想一同上战场杀敌。
南宫晔见她一脸愁容,伸手拍了她的手臂,凤眸微敛,神色泰然自若,无形中便给予人力量。
战争,从来都不在他眼中,这世上,除了那个女子会让他无力之外,还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到他。
别担心,打仗,不是人多就会胜。
有我在一天,任何人都休想侵我领土,犯我河山,他们打哪里来的,我就让他们滚回哪儿去。
铿锵自信的几句话,令易语心底振奋,一扫方才的忧愁,露出明朗的笑容。
对啊,她怎么忘了,三哥是战神,有他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他才刚刚苏醒,又不适合动武,眼前局势已经很紧张了,怕是不能等。
南宫晔掀被下床,易语一惊,连忙阻止道:你干什么?南宫晔道:我出去看看。
不行,你才刚醒,身子还没复原,要多休息。
她急归急,三哥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可不能让他去冒险。
就在这时,远处纷沓的脚步声响起,却不像是往这边来。
南宫晔凤眸一转,对拉着他手臂不松的易语,道:你去看看,若是攻城结束了,叫他们召集营中将领过来议事。
夜妖娆第一百二十七章-妖颜倾国辰王多日来的避而不见,令营中猜疑纷起。
近几日金军的大力攻城,封军主力守城,明显处于弱势,军中士气难免有所下降。
而今,一道召集议事的命令下达,各营之中,皆沸腾。
南宫傲一听到消息,脚步生风,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推开门,见他已衣着整齐,端坐在主位,精神十足。
大步上前,面色激动道:晔,你醒来,太好了!南宫晔起身,看他满面倦容,心生愧意,原本这些事情都该是他做的,却因他的自私,累了王兄终日受战事所苦。
手臂相扶,两兄弟四目相对,情谊涌动,一切不需多言,只是重重的点了一个头,心意各自明了。
王爷您可算是醒了。
齐澈语气轻快,他的医术通过这一次,又有了一大步的提升,侧目看身旁展颜而笑的易语,神色表情皆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和自豪。
冷意潇欣慰相望,对这个昔日的好友,从责怒,到感激,都只是因为自己的妹妹。
嫣儿若是收到消息,一定会很开心,想到此,他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莫残歌神色冷漠,自发的立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南宫晔醒转,他终于可以离开了。
自江湖一派门主到如今成为几万人军队的将领,虽是初来不久,但凭着高绝的武功,军中无人不服。
尽管已经渐渐适应,却终究心不在此。
各营的其他将领,一个月求见而不得,这会儿终于见着了,无不欢喜激动,神情肃穆恭敬。
南宫晔打过招呼,简单说了句前些日子身子不适之外,未多做解释。
当目光触及面无表情的莫残歌时,微微一顿,来的那日,战场混乱,他的身子也只是处于强撑不倒的状态,因此并未注意到他,只是曾听说意潇在,却不知莫残歌也在。
以他对莫残歌的了解,能出现在边关战场的唯一可能性,只有一个。
易语一看这两人对视上了,眼中虽然没有硝烟战火,但毕竟是情敌,又各有心结,在这非常时期,生怕二人内战,连忙上前笑道:三哥,这次幸好有残歌帮你逼出已侵入心脉的寒气,不然,只有齐澈一个人,可救不了你。
你得好好谢谢他才是。
南宫晔微怔,莫残歌也会救他性命?神情不变,面色却不自觉的缓和,还未开口,已听莫残歌毫无情绪的声音传来:不必言谢,上次是我欠了你一条命,这次两清。
两清,南宫晔苦笑,即使他不曾救过莫残歌,相信他也不会见死不救。
他们二人,不论谁救谁,也不过都是为了不让那个女子伤心而已。
因为他们都很明白,他二人在她心中,不一样的位置,却是同样的无可替代。
南宫晔点头表示赞同,于此话题不再多说,与南宫傲并排坐于上位。
众人一一落座。
齐澈将这段时间以来所发生的大小战事,双方的军力,以及如今的局势,简单介绍了一遍,南宫晔静静的听他说完,挑了一些关键的问题进一步了解,得出的结论:第一,兵力相差悬殊,敌众我寡。
第二,敌军驻守险要之地,可进可退,可攻可守,我军无法出击,只能固守城门,处于被动。
第三,敌军赢多输少,士气强盛,我军只守不攻,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士气低迷。
众人也各自发表了见解,最后一致望向辰王,等着他拿主意。
南宫晔一直都是军中的主心骨,这是多年来不可更改的事实。
只见他俊容沉着镇定,微微垂下的眼睫在烛光中落下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神色,令人无法揣测他此刻心中所想。
望着面前方桌上临时手绘的地形图,修长的指尖划过图中敌军扎营之地。
三面绝壁环伺,可抵挡寒风侵袭,而山势陡峭,积雪不化,难以攀行,可防止敌军上山突袭。
山谷两头各一个出口,易守难攻。
按常理而言,确实是个好地方,但是可惜,杨项遇上的是他南宫晔,偏偏就不能再照常理来推测。
沉思片刻,抬头看过众人,目光炯炯,唇微微勾了勾,似笑非笑,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语句铿锵,声带威严:传本王令,今夜,全军将士连夜操练,不得休息,明日午时,本王将亲自领兵,与敌军决一死战。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先不说我方军力,就说敌军所处地势,这不是明摆着去送死吗?啊?王爷,这是为何……一营副将置疑之语脱口而出,却在他投来的并不多见得多么冷厉眼神之中,打了个寒战,连忙停住话头,伏身请罪:末将……知罪。
其他几位营将,也是神情疑惑,却无人敢问出口。
质疑将帅的命令,在军中是绝不允许的。
三营主将起身,单腿跪地,一手着地,抬头仰视中目光崇敬,坚定道:末将尊令。
末将相信王爷作此决定,必是经过深思熟虑,有必胜的把握。
他在经历上次的动乱后,南宫傲念在他是个将才,又是受人挑唆,因此并未降职,只赏了他一百军棍。
他话音未落,其他营将随后伏地一起领命。
南宫晔伸手端过一旁的茶水,优雅的喝着,对于他们所说的必胜把握,不置可否。
他的军队,就是要无条件的信奉他,无论他作何决定。
起身,不紧不慢的走了几步,来到一营副将的面前,深深看了一眼,手指松张,手中的杯子,连带半杯未喝完的茶水一同落地,茶杯立时摔了个粉碎,水花四溅,湿了一旁伏地之人的衣袖,完全是冰凉的触感,没有一丝薄热。
见身前之人颤了一颤,他冷笑着背过身去,用无人可以置疑的语气,下令:今夜,本王要听到最响亮的练兵之声,倘若谁的声音小了……军规处置。
都下去吧。
众营将立刻领命,行礼之后,迅速退了出去。
而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六人。
易语叫了人来,将地上的残片收拾了,然后很自然的坐到齐澈身边。
南宫傲斜靠着椅背,邪美的面容是许多日子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表情,笑望着南宫晔,问道:晔,你有何妙策?说来听听。
齐澈也是一脸兴然的等待着他的解惑。
素闻辰王战神之名,也见识了他在军中的威信,但还未曾见识过他的智谋计略。
冷意潇清雅的面容是淡然的神情,不骄不躁。
莫残歌依旧是冷漠的表情,仿佛当下所发生的一切,与他并无干系,他只是个看热闹的而已。
南宫晔不紧不慢的走回座位,重又坐了,伸出手,指向地形图中的一处,神色笃定,道:若我没记错,这临绝谷,西面的一座山上,应该有一个湖,并且还不小。
金翌两国,为封国强敌。
尤其是金国,近几年来屯兵边关,虎视眈眈。
因此这些年来,战事虽未起,但是临近金翌两国边境的每一城每一山,他都派人仔细查探过,其主要地形山势,军用地势图上有的或是没有的,他无不了然于胸。
齐澈听后,双目倏地一亮,边思索边道:这山上竟然有湖?那么,王爷的意思是……炸湖。
南宫晔简单的两个字,却是决定了敌军的命运。
腊月冰水,灌入谷中,不淹死,也会被冻死。
南宫傲一怔,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只是那山,可不易上。
微微沉吟后,拧眉道:那几座山,我先前派人去查看过,山势陡峭,积雪成冰,根本上不去,又如何炸湖?南宫晔道:正因如此,我们才有机会,若是个人都能上得去,敌军也没那么容易退守山谷,那我们连夜练兵,又有什么意义?南宫傲、齐澈几人恍然大悟,下令攻山,以及连夜练兵,其实就为缔造声势,也是为了让军中未清除完的奸细传个话。
杨项此人行军打仗极为谨慎,目前为了方便夜袭,全营拔出谷外,若是得知他们明日主动进攻,定会心生疑惑。
多日来辰王不露面,这一露面就领兵送死,谁也不会相信,再探听他们练兵声势超然,定然怀疑暗中有调派援兵,为保险起见,先退入山谷以守为攻,理所当然。
敌军在第一次战败后,只退兵三里,驻守谷中,想必就是看中了那几座山山路雪滑,无法攀登,才放心驻扎,却不料百般算,却算漏了,山上竟有一个湖。
冷意潇也不得不心生佩服,淡雅一笑道:炸湖之事,就交给我。
我也去。
易语连忙跟道,她也很想为这场战事出把力。
齐澈面色微变,一手握住她纤细的胳膊,力道极重,阻止道:你别瞎凑热闹,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万一出了差错,丢的不只是你一个人的性命,而是几十万的军队,甚至整个国家都要因此遭受灭顶之灾。
他的话虽有些夸大其词,却也并非毫无道理,炸湖一事,事关重大,绝不可马虎。
易语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虽然她武功比不上残歌,但怎么说也是一武林高手,他怎么能这么小看她。
咬了唇,气呼呼的转过头,不再说话。
齐澈知自己说的重了些,但也是出于对她的安危着想,不想让她冒险。
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也没法哄着她,只好无奈的低了头,不去看她生气的样子,以免心疼。
南宫傲见她又耍小性子,摇头笑道:语儿,齐澈是为了你好,你就别跟他斗气了。
易语哼了一声,齐澈的心思,她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她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帮得上忙。
这次行动,她也知道有危险,但是,这屋里的几个人,有哪个不重要呢?我去。
简短二字,沙哑却十分肯定。
莫残歌低头看着手中的烈焰,说话时,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为了她,冷意潇绝不能有事,所以这一趟,他必须要一起去。
好。
就这么决定,辛苦二位了。
易语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南宫晔已经发话。
如果他们二人都不能安全返回,那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胜任这次的任务。
站起身,在冷意潇肩上一拍,无比真挚,道:天亮前,你们就得出发。
炸湖之时,肯定会引发雪崩,你们……要小心,我等着你们回来一起喝庆功酒。
看着他举起的手,冷意潇伸手握住。
两个男人的交流,全部化为手下的力道,融汇。
他定定的望着南宫晔的眼睛,一字一句,异常认真,道:晔,无论我回不回得来,你若当我是兄弟,就一定要记得,我此生唯一的心愿,是嫣儿能得到幸福,而她的幸福,只有你,才能给。
门外寒风骤起,呜呜声不绝入耳,屋内残烛摇曳,暗影洒落一地斑驳,气氛忽然间变得有些伤感,似极了诀别。
夜妖娆-第一百二十八章是兄弟,就一定要回来。
南宫晔的手用力一握,眼中是对他满满的信心。
冷意潇点头,与莫残歌一同出去,为即将出门而作准备。
齐澈与易语也退了出去。
南宫晔望着莫残歌的背影,心中生出一丝疑惑,这一整晚,莫残歌一言未发,始终是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态,何以突然会主动要求去炸湖?意潇说,他唯一的心愿,是嫣儿能得到幸福!嫣儿?!他心底一震,意潇怎会唤她嫣儿?她曾经说:你不知道吗?冷将军与夫人夫妻情深,将军夫人因无法接受大夫的背叛,为了报复,当着丈夫和儿子的面,亲手将女儿推下了悬崖。
她还说过:我有个哥哥,他长得还很好看,像仙一般,很疼很疼我……他总是温柔的唤我嫣儿……意潇曾说:十二岁那年,我在雪地里躺了三天三夜之后,用自已的鲜血对上苍发的誓言:此生绝不入朝为官!意潇十二岁,正是冷将军迎娶长公主,将军夫人携女消失的那一年。
而半年之后,他遇到的如陌,小小年纪却给人一种历尽苍凉之感。
在她失忆的日子里,偶尔想起的往事却是那般的快乐。
还有曾一度令他疑惑的封后时间之中靖国侯的态度转变。
这一切的一切,无不说明着同一个事实,意潇,是她的哥哥!有爹爹的宠溺,娘亲的温暖,哥哥的保护,还有晔,你的爱,我一定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爹爹再不会出去打仗,便不会受伤;娘亲也不用日日担忧,背着我们偷偷流泪;哥哥不会因为别人欺负我而与大打出手……我们一家人,简简单单的生活,平实,但是很幸福……那是她的愿望。
意潇,不能去冒险!想到此,他已顾不得其他,抬步欲出门阻拦。
南宫傲见他要出去,忙拉住道:晔,外头天寒,你身子为愈,不能出去。
南宫晔初醒不久,又熬了大半夜,已感觉疲惫,体力有些不济,被他这么一拉,险些站不稳。
南宫傲忙扶着他,他稳住身子,回头叹道:傲,让意潇回来,他不能冒险,否则,一旦出了差错,我无法向陌儿交代。
南宫傲一顿,昏黄烛影中,邪美的面容看不清神色,只怔怔的望着他,沉吟半响,方道:晔,你真的变了。
以前的你,在国之大事面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不会瞻前顾后,而今,凡是与凝儿有关之事,你便诸多顾忌。
南宫晔默然,变了吗?他只是随心而为罢了。
南宫傲又道:你只担心意潇吗?那莫残歌呢?若是他出了事,如陌就不会伤心了?这几人当中,有哪一个,是凝儿不在乎的?不一样。
王兄,他们不一样!他俊美的面容逐渐发白。
莫残歌的重要,他又怎会不知。
那日他躲在暗处,清晰的看见她伏在莫残歌身上哭的那般伤心,他的心,痛得无以言喻,但他从没后悔过,救了莫残歌一命。
而今,他只知道,她的愿望,绝不能因他而破灭。
南宫傲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不一样,但此次行动,关乎我封国存亡,而众人之中,除莫残歌之外,还有谁,比意潇的轻功更高?我。
他坚定的声音怎么听都有些虚弱无力。
南宫傲瞪着他,已有了气,沉声道:你真的把自已当成神了?你是想让你的手彻底废掉,还是想把你的小命玩完?齐澈救得了你第一次,可救不了你第二次。
他微怔,照他目前的状况,以剑上冰山,却是很难,炸湖之后的雪崩或者引起山崩石裂,想安然回来,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是,那又如何?南宫傲见他面有决然之色,丝毫不为所动,扶着他双臂,无奈叹道:晔,你只知道意潇出事,凝儿会伤心,你可知那日,你生死未明之际,凝儿她……有多痛苦!我从未见到过她那样的眼神,那是一种生死相随的决绝。
你若真为她着想,就老老实实的躺回去,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等你的身子大好了,才能去她的身边,保护她。
况且,以意潇的武功,只要没意外发生,定能平安归来。
这些他都知道,知道他们几人,无论谁出事,陌儿都会伤心。
南宫傲见他眉头紧皱,定定的站着,不动,便狠了狠心,趁他愣神之际,抬手在他后颈用力一击。
南宫晔不妨,本就疲惫无力的身子顿时一软,未来得及反应便已失去意识。
临绝谷,雪山环绕,寒风刺骨。
金军果然如南宫晔所料,退回谷中,驻守谷口要塞。
北边出口,齐澈率部分大军绕过山谷,摆阵以待,阻截敌军的后路。
南方入口外数十丈,十几万大军气势雄浑,南宫傲易容成南宫晔的模样,于主位泰然安坐,等待时机。
西山,雪松盎然,冰湖如镜。
深浅不一的雪中脚印,连成四行,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昂然肃立,纵目远眺,三队大军形成一字,黑压压一片。
他们也已准备妥当,待午时降临,冷意潇握了握手中的火石,往准备好的火捻处行去。
莫残歌面色微变,烈焰一横,便挡在了他的面前。
我去。
冷意潇一愣,自这些日子相处以来,深知莫残歌为人,生性冷淡,却惟独对他另眼相待,究其原因,不用说他也知道。
轻轻摇了摇头,淡雅一笑道:此湖之冰,没有三尺也得有两尺之厚,这些火药必须全部用上,火捻长度不够,以你一人之力,纵然速度超绝,恐也难以全是而退。
莫残歌动作不变,只微微抬头。
无边的天际,浮云飘散又凝聚,他面色不改,唯眼底情意悄然浮现,哑声道:她蛊毒已解,我能不能全身而退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安然无恙。
冷意潇讶然,望着眼前一贯冷若冰霜沉静内敛的男子,想不到他内心的情感竟如此深厚浓厚。
为了不让心中的女子有伤痛,连她在意的人,他都可以以性命相护!情深至此,试问天下间,能有几人?如莫残歌这般出色之人,也应该是光芒可蔽日月,但为了她,甘愿隐于其后,收敛锋芒。
冷意潇望向远方,目光渐呈凄迷之色,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意中人,从不言爱,却爱得彻骨生悲。
而另一种人,有爱不能言,苦胆甘尝。
沉默半刻,目光不移,淡雅而语:一起吧。
这个世上,不只有你一人,在乎她的感受。
而你莫残歌的性命……于她而言,同样重要。
莫残歌顿了顿,收刀,回身。
望了他许久,第一次如此用心注视着除她以外的人。
只见他立于茫茫白雪之中,淡雅如仙,飘逸出尘,与她风姿气质竟有几分相似。
略微微怔了怔,居然从那淡雅的绝世双眸中,看到了一种不为人知的情愫。
不到片刻,便释然。
聪明人之间,往往无需多言。
一个眼神,便能确定对方心中的坚持。
莫残歌举起烈焰,难得一笑,道:好。
同进同退。
冷意潇以剑相击,清然一笑,道:为了她,我们都要活着!达成共识,双双行至已布好的火药两边,掏出火石,对望一眼,点头,皆是决然的神色。
谷底。
众山环绕,金军于出入口要塞处把守,只等封军来攻,却迟迟不见动静,等了许久,不由得有些疑惑。
杨将军,你看封军为什么不进攻呢?难道我们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吗?一名金军将领耐不住性子,问道。
杨项皱眉,手扶着山羊胡,沉思不语。
另一名将领摇头晃脑,不屑道:什么战神,我看也就是一个花名头。
说是来决一死战,却没料到我们会进谷,一时没了主意,攻又不敢攻,退也不好意思退,所以就在原地等着我们出去。
那我们到底出不出去。
当然不,出去不是正好遂了他们的愿。
就这么磨着,看他们怎么办?对,如果他们不进攻,最后灰溜溜的退回去,也能磨损他们的士气,如果他们进攻,那也只会有来无回,死路一条。
杨项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浓眉皱得更紧,多年前的那场仗,虽然不是他亲历,但是那些战况,他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一年,南宫,才十四岁,如今时隔多年,他只会进不会退。
而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将其当成是自已最大的敌手。
伸手敲了敲桌子,制止他们的谈论,沉声道:事情绝不会像你们说得那么简单,你们可以轻视任何人,但绝对不能小看南宫晔。
此人战术,天下间少有人能敌,我们绝不可掉以……掉以轻心四字还未说完,只听——砰——!!!彷佛天崩地裂之声自头顶上方传来,众人大惊,连忙出账,一望之下,眼瞪大如铜铃,惊骇得无以复加。
只见一大股水流带着奔腾的寒气,自西边山顶兜头急灌,彷如天上银河破漏,呼啸着欲将整个大地吞没。
而被冰水砸中之人连叫一声也来不及。
整个山谷之中,惊恐之声遽起,数十万人,因这一瞬的遽变而慌乱逃窜,早忘了军规为何物。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随着火药爆炸之音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轰鸣之声不绝于耳,巨大的雪体以迅疾之姿,铺天盖地而来,声势凌厉。
军人,面对敌人,可以无畏无惧,抛头颅洒热血,但是,当他们面临庞大无敌的自然之物,毫无生存机会时,便只能选择逃命。
原来有时候,人多也不是什么好事,想跑都跑不动,有人挤有人推,倒地,便再也爬不起来。
脚底,踩得都是自已人的头颅,眼珠爆裂,脑浆四溅,惨不忍睹。
都停住,不准乱!杨项最先恢复镇定,大声下令,却没有一个人停下,就连将领们都乱成一团。
他咬牙暗道:好一个南宫晔,够狠,够绝!山顶。
冰水,像是沉寂了千年,一朝得到释放,凶猛异样。
雪崩一发而不可收拾,整座山都在颤抖,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
莫残歌与冷意潇点燃火药之后,连忙离开,正欲下山,却在临近边缘之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脚下开裂竟是黑幽一片,似是深洞。
二人心中大骇,因脚下并无支点撑点,便控制不住身子,朝着黑暗的不知深浅的山洞中,沉沉坠去,而头顶,是无数雪体土石,滚滚而下。
不能落入洞中,否则,山塌地裂,任是他们武功再高,也只有被埋的份,生存的可能性,渺茫无几。
莫残歌将烈焰往冷意潇面前一横。
借力上去,快!冷意潇一怔,手中的剑也递了过去。
同上。
眼色互递,同时脚尖轻点,二人便纵身破层层雪雾,往上跃去。
眼看就要出了洞口,却遭逢山石摇动,崩裂,一块巨石受力,朝着洞口迅速滚落,向冷意潇当头砸下。
莫残歌大惊,没有半分犹豫,立刻聚全身之力,扬起烈焰直劈巨石。
石分二班,一半落空,一半偏离半毫,正中冷意潇的肩膀,只听他一声闷哼,身形再次飞速下坠,莫残歌一骇,想拉他都已经来不及。
顿时,面色煞白,眼前立时浮现心中的那名女子在得知消息后的哀绝神情,心中一窒,就要伸手往下,却听道:告诉嫣儿,不必为我伤心,只要她幸福,我便会幸福……冷意潇昂首凄然一笑,看头顶雪雾翻飞,映在他眼中,却是空茫一片。
嫣儿,对不起,哥哥无用,说要永远守护你,到头来,却要你为我伤心……我的嫣儿,不必难过,不必难过……夜妖娆-第一百二十九章临绝谷一战,金国二十余万大军全军覆没,封国不费一兵一卒,大获全胜。
战神之名再一次遍传九州。
然而,封军却并无庆功宴,也无应有的喜悦,只因本次战役的功臣,两位英勇的将军在炸湖之后,踪迹全无,生死不明。
大军全部出动,几乎将整座山谷翻了个遍,也未曾找到他二人。
南宫晔立在谷口,看数十万人的尸体横积,脑浆肝肠早已凝结成冰,随处可见,其形惨烈,实乃空前绝后。
战争的胜利,并没有为他带来丝毫的欣慰,而冷意潇与莫残歌二人的失踪,令他的心一如这满目的疮痍,悲凉得无以复加。
陌儿,对不起!这一次,他该如何向她交代?计谋,是他所出,人选,为他所定。
结局,是好是坏,也要由他来担负。
冷风如兵刃,刺穿他的肌肤直达心底,一片透心冰凉。
生命之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光明,在短短的一日不到,再次熄灭,回归漫无边际的黑暗当中。
雪芒反射而出的惨白日光,将他俊美绝伦的面庞映得苍白如纸。
南宫傲立在他身后,看他漆黑的衣袂在风中翻飞着嘶吼,无声的宣泄着主人难以言喻的悲绝。
张了张口,终是无力唤了一声:晔……没有任何回应,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不怕晔怪他,他只担心晔的身子未愈,是否能承受这寒风的侵袭。
意潇与莫残歌的生死未卜,他又何尝不难过,但他身为一国之君,一切只能以大局为重。
凝儿,若要怪,就怪他吧。
南宫晔面上是死一般沉寂的表情,目光扫过满地的尸体,缓缓抬头,远处天边有乌云几许,印在眼中灰蒙蒙的一片,遮盖了本该属于他的耀目光华。
启禀王上,启禀王爷,整个山谷都翻遍了,还是没有发现冷将军和莫将军的尸体……一名士兵奉命来报,但他话未说完,南宫晔转头一记冷光射来,那士兵身子一抖,直觉背脊发寒,头低得更低,脑门已挨着冰凉的地面,只等着被训斥。
南宫晔冷冷道:一群废物!谁让你们找尸体?本王要的是活人,滚回去,接着找。
是,是!那士兵忙磕着头应了,连滚带牌的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
易语红着眼眶,上前轻轻唤道:三哥,你先回去吧,这儿……有我们在就行了。
南宫晔仿若未闻,只定定的望着那座崩塌的西山上堆积的乱石,脑海中全都是她悲痛欲绝的表情。
莫残歌,意潇,请你们为了她,一定要活着。
易语见他没反应,无奈的回头望向齐澈。
齐澈叹了口气,走上前,却是对着南宫傲,请示道:王上,我军在此搜寻已有数日,您看是否抽调一半兵力,趁着金国还未来得及调派援军之前北进,夺回我们丢失的城池?南宫傲看着南宫晔的背影,沉默无声。
南宫晔收回目光,深吸一口凉气再吐出,依旧没有温度。
就那么背对着他们,用没有任何情绪的和声音,道:齐澈,你速去点五万精兵,本王要亲自前往,收复失城。
三人面色皆变,易语急道:三哥,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已的身子啊?齐澈道:敌军主力已被歼灭,其留守在那三座城池的兵力不会很足,我们要夺城应该不难,王爷无需亲自前往,又何必……南宫晔转身,冷冷截口:这是命令,你只需照办即可,不必多言。
本王身子如何,自已心里有数。
齐澈微微一怔,立刻按军中礼仪行事。
齐澈领命。
易语蹩了蹩眉,道:三哥,齐澈也是为你好啊。
齐澈拧眉,忙给她递了颜色,示意她别再说了,军中命令不同于平常的相处,本就该无条件服从,没有好意歹意之分。
南宫傲却开口劝阻,却见他一眼瞥来,不是冷厉,而是不可摧毁的坚定,令他所有的话语全部哽在喉间,无法说出。
南宫晔自他二人之间擦身而过,丝毫不见停留。
寒风凛冽,将垂散的长发吹往一边,凌空飘摇,袖袍摆动,随着稳健的步伐,发出簌簌之音。
他挺直的背脊是坚毅的线条,投在地面被拉的细长的影子,浅淡的几乎看不见,彷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一般。
南宫傲望着那孤寂萧瑟的背影,忽然就觉得心里一阵酸涩。
晔,我……对不起。
也许这一回,他又错了,他可以打晕他,保住他的命,但是没能救得了他的心。
南宫晔顿住步子,却并未回头,只面无表情,淡淡道:王兄,你没错,勿需自责。
作为一个兄长,王兄没错,作为一个君主,王兄也没错。
那么,是他错了吗?错在他不该记得有那么一个湖?错在他想要早些解决封国的困境?还是错在他不该不知道意潇是他的哥哥?又或者错在他不该没有防备以至于被王兄一击昏倒?没有,也许都没有错,但是……这个结果,就是错了。
伸手从怀中掏出那张看了无数遍的字条。
短短三字,承载着两个人的全部感情,令他从一开始的惊喜,到如今再看,只剩下满心的悲凉,无处宣泄。
难道,要和相爱的人相守,真的就这么难吗?长叹了一口气,收起手中的字条。
大步前行,伴着他的,始终是身后拖得长长的影子。
封国辰王亲自领兵,收复失地。
三座城池留守的金军,因临绝谷一役的惨况,无不闻风丧胆,或弃城而逃,或死守不出。
不论是哪一种情形,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凡辰王所到之处,金军一个不留。
每收回一座城,便会留人安抚,将金军自城中百姓之处搜刮而来的钱粮财物,返还于民。
每过一处,百姓臣民无不欢呼呐喊,视他为神明。
金国并未派援军,只于边关屯兵防守,北方战事暂歇。
南边翌国听闻金国战况,也暂缓攻势。
而翌国王上,身体每况愈下,几名王子之间,明争暗斗,愈加激烈。
封国危机暂解,又逢除夕降临,家家户户,皆是喜庆之气。
城中各富商官吏难得一见这等惊世人物,便欲巴结讨好,争相大摆筵席,欲请辰王赏脸,却屡屡遭拒,也不气馁,反倒变着法的,将美酒佳人送往辰王暂住的别馆,结果,不但没得到想要的效果,反倒差一点连命都搭进去。
自此,再无人敢提。
南宫傲直接从煌城带部分军队班师回朝,齐澈易语与南宫晔一起,暂留边关宜城,以防金军再度来犯。
而冷意潇与莫残歌,仍然下落不明。
宜城别馆,冷月如水洒满遥台。
南宫晔立于高高的瑶台一角,彷如遗世独立。
目光望向城里千家万户灯火通明,面色沉默,心中寂寂。
陌儿,她在哪里?她此刻在做什么?她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她会有多伤心?为什么他们之间,要有如此多的波折?用生命和他所有感情成就的一丝希望,再次灰飞烟灭。
幸福,总是来得如此不易,却又消失的那般容易。
抬起头,泛着青白的指尖夹着的一片竹叶,就唇。
依旧是空灵之音,却再也吹不出往日的曲调。
陌儿,真的很想她,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抬头望,漆黑的夜空,没有半颗星,只一弯残月被浮云半掩。
忽然,一点白影自眼前飞过,定情一看,是只信鸽。
凭着过人的目力,那鸽脚上绑着红黄相间的缎子,在夜空中依稀可辨,那种颜色,在云阁之中,代表着重要事件。
不知与她可有关系?他心中一动,手中竹叶划空,以最合适的力道将白鸽击落,飞身向前接住。
取下字条之后,才想到这信鸽是从北方而来,应是云阁在金国分阁传来的消息,又怎会与她有关呢?不禁自嘲一笑,但既然已经取下来了额,就不妨看一看。
指动,展开字条,一眼览过。
刹那间,只觉脑中轰鸣一声,顿时,天旋地转,眼色昏黑一片,身子却僵硬如铁,屹立着,不倒。
白纸黑字,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句话,映在他眼中,是狠狠的一痛,就在这一刻,这些日子以来,所有伪装的平静,瞬时被撕裂,支离破碎。
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字条自脱力的指尖滑落,缓缓的漂浮着坠地,僵硬的身躯,一时间,竟然失去了反应。
三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易语和齐澈本想找他商讨除夕之事,见他房里没人,便出来寻,却见他的神情是少有的怔愣,整个人彷佛失了魂一般,一动也不动。
还有那凤眸之中流转的惊天痛意,使得他们一惊,随即见到地上一只白鸽安详的躺着,腿脚上红黄缎带依旧在。
易语立刻皱眉,不悦道:三哥,你竟然不经过我同意,擅自拆看我的信件?你太过分了!南宫晔木然的立在那里,一点反应也无。
齐澈疑惑的捡起落在地上的那张纸条,递给易语。
易语接过,一看之下,大惊道:啊?这,这,这……齐澈看过也是一惊,只见字条上写着:魔宫宫主自愿入驻太子府,除夕日嫁为太子妃。
二人面面相觑,这次如陌去往金国之事,并未告知易语,而易语先是忧心南宫晔,之后又是战事和冷意潇莫残歌的事情,因此,对如陌的去向,也未曾多加追问,还一直以为她回了魔宫。
两人的目光,双双望向一呈呆滞的南宫晔。
这样的事实,于他而言,真真是残酷。
他不愿相信,但不信,又能如何?可能改变得了什么?浮云飘过,残月如钩,冷光普照,照出他面上血色尽褪后的苍凉灰败的表情,唇角止不住的颤抖,竟……惨笑出声。
三哥……易语担扰的唤了声,看着他那无比慌乱的惨笑,感觉心都在抽着,忙安稳道:也许这消息不是真的,或者是有人认错了人也说不定……她忽然觉得自已说的话很无力,云阁的消息,真不真,她最清楚,可她实在看不下去他那样伤痛却隐忍的表情,不由眼眶一红,祈求道:三哥……你别这么笑,我看着……好难受。
唇含苦涩,笑音抵哑,仿如喉咙被强硬撕裂的感觉,悲恸之感,入人肺腑,直击人心底深处。
他想停,却发现已停不住。
不是说让他等她吗?为何转眼间却又要嫁与他人?为什么?难道又有什么不可言说的苦衷?齐澈叹道:以如陌对王爷的感情,即使这个消息是真的,我想,也应该事出有因吧。
事出有因?!为了冷意潇和莫残歌的生死不明而放弃与他之间的感情,从此划清界限?或是非她所愿,只是被逼无奈?总之,不可能是因为爱,她爱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不想再妄做猜测,他一定要找到她,问个明白。
为何要在留给他光明之后,再亲手将他推往无边的黑暗,任他一人独自沉浮。
离除夕日,只剩下短短五天,片刻也耽误不得。
二人连忙跟上。
一声带痛的嘶鸣天响,划破了寂静的长空。
随之狂奔而出。
易语惊道:三哥,你去哪儿啊?她话未说完,南宫晔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视线当中,不曾有过任何的回应。
齐澈望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无奈叹道:他这是要连夜赶往金国,即便不能阻止那场婚礼,至少也要寻个答案。
可是,他忘了,他是封国战神,不久前才歼灭了敌军二十余万,早已被金国之人恨之入骨,如此独身一人前往敌国,是多么的危险。
整整五个日夜,大道之上,一人一马,疾驰如飞,未有丝毫的停顿。
冬日寒风凛冽刺骨,刮在脸上如刀割般生疼。
他,一代战神,名动九州,曾不将世间一切放在眼中,极尽狂傲自负,以为这世间之事莫不在他掌控,然而,世事难料,本以为是无情之人,却终究逃不掉情之一劫。
如今,因多日积压在心头无法纾解的郁痛,加之这一足以摧毁他所有信念的震撼所带来的沉重打击,竟然令他在一夜之间,斑白了两鬓,于如此年轻的面庞,平添了百年的沧桑之感。
那空蒙的眼神,望不尽前程茫茫路,看不见身后的烟尘滚滚。
他多想要问她一声:陌儿,你想要我活着,可你怎么舍得,怎么舍得让我活得比死还要痛苦?夜妖娆 第一百三十章金国,一道赐婚圣旨,震惊朝野。
百官上奏欲求帝收回成命,却不得见。
众臣辗转求见皇后,得知此婚事乃太子一心所求,皆无语噤声,无奈摇头。
太子行事荒唐,人尽皆知,想不到帝后竟纵容至此。
太子大婚乃国之大事,太子妃更是将来的国母,岂可如此儿戏,立一名男子为太子妃,这简直是荒谬至极,且有损国体,置国家颜面于不顾。
但怒归怒,谁又有勇气和胆量敢当面指责叫骂?除非活得不耐烦了。
如陌半靠在院内一株梅树下的软椅之上,一只手放在身旁吃桌上盛着白子的黑玉盘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
稀薄的阳光透过梅树的枝桠,缕缕光线洒落在她身上,交错纵横的枝影夹杂的光线,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抬目,看着前方延伸的细枝上不知何时已悄然绽放的第一朵梅,纯白如雪,傲然独立。
一缕暗香充盈鼻尖,她缓缓地闭上眼睛,仔细的,仔细的感受着,却彷佛闻到了那曾经非常熟悉的清淡香气,脑海中浮现的是大片大片的杏花,风中飘落的轻红花瓣,洋溢着幸福的味道……思绪渐渐飘远,她又一次沉浸在那段美好的往事当中,失了平常的警觉,甚至连园中何时多了一个人都没能察到。
鸾韵怔怔的望着如陌嘴角噙着的那一抺异常纯净的笑意,那是她从未曾见过的,带着淡淡的甜蜜和温暖的笑容。
小姐她,一定想起了隐香渊的那段日子吧?!在隐香渊养伤期间,她听云芊说过小姐失忆时的一些事情,那是她不曾了解的另一面,她一直以为,小姐天生就是清冷的性子,原来不是。
握紧手中刚收到不久的消息,心情沉重,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自从星魔死后,她开始学会思考很多事情,学会用心去感受是身边的每一个人。
看小姐此刻泛着淡淡的幸福光泽的面庞,她怎忍心将那个消息告知于她?第一次,这是第一次,她有了想要隐瞒小姐的念头,虽然不知道能瞒多久,但这一刻,她真的……说不出口。
将那张承载着不幸的薄纸,小心的揣进怀中。
缓缓靠近她,直到浅淡的影子笼上了如陌的身,她才蓦地惊醒,睁开双目,一看是鸾韵,眼中乍现的凌厉以及浓重戒备之色才有淡了去。
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不动,目光扫视了周围一圈,确定院子里并无其他人,才压低了声音,淡淡的开口问道:鸾韵,可是有封国的消息传来?鸾韵点了点头,嘴角牵出一个笑容,道:是的,小姐。
辰王醒过来了,他的身子已无大碍,而且手部的经脉也已经被修复,只要休憩一阵子,就会痊愈。
以后,小姐……不用再忧心了。
他醒了!如陌倏地坐起身,眸光璨亮,发自内心的欣喜之色没有半分的掩饰,就这样映在了鸾韵的眼中。
明明是欢喜的神色,看的鸾韵却只想哭。
本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却又随之带来了另一个极大的不幸,小姐她若是知道了,说不定如何伤心呢?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家小姐,为什么就不能让小姐过上真正幸福的日子?如陌并没注意到鸾韵的异常,因为这一刻,她的心情,很激动,满心满脑子装得,都是那一个身影。
南宫晔他,终于醒了!他的经脉得已修复,真是太好了!她一直担心,他是那样骄傲的人呵,若是经脉无法修复,即便他醒了,也会活的很痛苦。
就算她将来日夜陪伴在他身边,他的痛也会存在于心,无法真正的获得幸福快乐。
如今,她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专心完成她要做的事。
想起临走时,给他留的字条,他看过之后会是怎么表情呢?眼前忽然浮现她在曲竹园挽着他的手臂,他笑得很幸福的模样,那样的他,抛却了一切阴冷和伤痛,只剩下温暖和幸福,真的很让人着迷。
蔚蓝的天空,偶尔飘过几朵浮云,她抬头望,忽然觉得今日的阳光很温暖,很温暖。
原来,温暖与否,从来都不是阳光的问题,而是取决于当时人的心境。
转眸看向鸾韵,却见她眼眶泛红,目光浮泪,隐有悲伤流泻。
不由得心一沉,笑容顿时敛了去,微微蹩眉问道:鸾韵,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鸾韵一怔,连忙控制着自已的情绪,牵着唇角,很不自然的笑了笑,方道:没,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那场仗,封国大胜,莫阁主他们……都,很好……她的声音微颤。
跟了小姐这么久,她从来都没对小姐说过谎,这是第一次。
她有些紧张,神色间略显慌乱,垂了眸,不敢看小姐的眼睛。
如陌越发的感觉到不对劲,对鸾韵,她再了解不过,看鸾韵此刻的模样,明摆着是有事瞒着她。
不禁沉了脸,道:鸾韵,你几时学会撒谎了?鸾韵心底一震,不自觉的就跪倒在地,眼中的泪簌簌落下。
欺骗小姐,她心里不知道多难受,可是,她真的不想让小姐伤心,哪怕这样会惹她生气。
心一横,能瞒多久就多久吧。
小姐,我……我想起了星魔,怕说出来坏了小姐的心情,所以才……才说谎骗了小姐……请小姐恕罪!如陌心中一疼,忙伸手扶了她起来,望着她闪躲的目光,虽然对这个理由不是很相信,但也没再追问。
鸾韵,她是相信的。
无论她隐瞒上了什么,她都相信她不会对她不利,只是,究竟是何事,会令从不会说谎的鸾韵竟然对她说了谎?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阵轻浅的脚步声,她连忙敛了思绪,对鸾韵使了个眼色,鸾韵会意,立刻转身,飞身越墙而出。
如陌半靠椅背,看了一眼棋盘上的残局,伸手端过盛着白子的黑玉盘,一派悠闲状。
金翎走进院中,步伐轻快,面上笑意轻松,似是心情极好。
看到她的时候,眉轻扬,径直走到她身旁,随意找了个凳子坐了。
然后直盯着她瞧,也不言语。
如陌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自顾自的捻着盘中棋子玩,彷佛那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唇角微勾,他不开口,她就当看不见他。
她总是这样无视他,金翎目光微暗,所有的好心情在她彻底的忽视中消失殆尽。
他有那么招人厌吗?她就那么不将他放在眼中,宁愿看着一盘死物,也不看一眼他这个大活人。
轻锁眉头,心头没来由的堵得慌。
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棋局,随手拈起一枚黑子,望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你不想知道我今日去了何处么?如陌拿眼角扫了他落子的位置,棋如人生,每一步都需深思熟虑,否则,一子错,全盘皆输。
金翎,的确是一个强劲的对手,他心思缜密,最擅长的便是隐忍不发,懂得看准最佳时机,方能一击制胜。
她伸手两指,夹了一子,却并未落下。
只淡淡道:太子殿下想说便说。
金翎一只手臂随意的搭在石桌的边缘,修长的腿缓缓抬起,与另一只交叠,晃了几晃,身子微微后仰,这样慵懒的神情与动作在他做来,却是如斯的优雅,看上去,赏心悦目。
他微微的抬目,语气中微有兴味。
都快要做太子妃的人了,怎可对你未来的夫君如此漠不关心?如陌挑眉,冷笑道:太子妃?我有说过同意吗?金翎微愣,淡笑道:圣旨都接了,恐怕由不得你我。
如陌放松了身子,将重量全部交给了身下的软椅来担负,轻勾唇角,微带嘲讽道:我是封国人,为何要遵从你金国的圣旨,更可况,这道圣旨,是太子殿下您一人所接,与我何干?金翎面色微变,却也没恼,只定定的看了她半响,目光变得有些复杂,道:在我们还未准备好之前,不可逆她旨意。
你我成亲,也见不得是坏事,至少可以降低她的戒心。
如陌漠然道:我不介意您去找个替身来跟你拜堂。
不行。
这次婚礼她非常关注,不但准备大肆操办,并且还安排在除夕之日,要在皇城中的天台举行,百官臣民一同观礼,若是找了替身,一旦揭穿,不止先前所做的一切全部功亏一篑,且你我性命难保。
他说到此,顿了顿,见她面色微动,忽然往前倾了身子,靠近她,目光灼灼。
不过是逢场作戏,大家都是男人,行个礼拜个堂,有什么要紧?本太子都不介意,您有什么可顾虑的?如陌望着手中的棋子,有些怔愣,莫非这一次,又要用她的婚礼来成就?金翎见她沉默,扬了扬唇,笑得别有意味,道:也许,有一个方法,可以不用这么麻烦。
她下意识的问道:什么方法?金翎道:边关传来消息,与封国在临绝谷一战,封国辰王用计使杨项将军带领大军退守山谷,而他们的人却在山顶炸湖,引发雪崩,我国二十多瓦大军悉数被埋葬于谷底,最终全军覆没。
他的声音有些沉痛,虽然杨项是忠于皇后的人,但是那么多的将士送命,身为一国太子,又怎会不痛心。
如陌淡淡道:这与赐婚圣旨有何关系?金翎见她神色间毫无反应,心中不禁有些诧异,按说,她听到这个消息,至少该有一丝喜色,除非,她已经知道这个事实了。
但是,如果她真的得到了消息,据封国发生的事,她应该不会无动于衷才是。
按下疑惑,道:当然有关系,皇后今日一早收到了消息,当场吐血昏迷。
若是她就此一病不起,那我们不就省事了?如陌身子一寒,手颤了颤,不由脱口道:那她现在怎么样了?说完便意识到自已有些失控,连忙收敛情绪,努力让自已看起来很平静。
金翎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双眸,状似无意道:你,似乎是在担心她?我很好奇,你和她,究竟什么关系?自从第一次带她进宫,他就感觉到她与皇后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她对皇后的过去似乎很了解,轻而易举的几句话,令皇后动气咳血,见皇后咳血,她还会担忧,可她却又是为夺皇后之权而来,这背后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如陌心中乱极,没理会他的疑问,只是尽量放平了声调,再次问道:她,后来怎样了?金翎道:御医就醒了她之后,整个人变得有些呆滞,不说话,也不喝药,即使有人给她喂了药,她也会全部吐了出来。
如陌心中一痛,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权力和仇恨对她而言,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一场战争的失败,就将她彻底的击垮了?御医……可说了是何原因?金翎道:长期郁结在心,难以疏散所致。
长期郁结在心?她的心狠狠一颤,想起上一次见到她咳血,心中翻江倒海,百味陈杂。
金翎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悲痛,心中有一种极为陌生的异样情绪波动。
皱了皱眉,忽然站起身,绕着梅树转了一圈,来到她身边站定,手撑着软椅,俯身看她,不紧不慢道:她的病因,似乎并不是因为战争的失利而导致,而是,在听闻了另一个消息之后,脸色大变,控制不住剧咳,方导致吐血昏迷。
夜妖娆-第一百三十一章如陌微愣,不是因为战争,又是因为什么?还有什么事情会将她打击至此?令她连药都喝不下去!挪了挪身子,不着痕迹的与他拉开些距离,问道:是什么消息?金翎定定的望着她,目光一瞬不瞬,沉默半响后,方道:听说辰王派去炸湖的两人,与我将士一同被埋在了山谷之中,封国十几万大军将临绝谷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他们。
而这二人……便是封国君王前些日子新任命的将军,莫残歌与冷意潇。
砰——!!!谁?你,说他们……是谁?她倏地的站起身,声音带着轻颤的冷冽,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面上的表情是忘记掩饰的震惊,还有恐惧,唯独没有悲痛,因为她此刻还不相信。
莫残歌,冷意潇。
金翎毫无情绪的生意重复着,还是那两个万分熟悉的名字。
他与她直直的对视,眼中是不可置疑的肯定。
手中的黑玉盘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瓣,盘中的白子粒粒溅起,哗哗的散了一地,向四面八方挣扎着滚动,许久都不曾停下。
她的面容在那一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煞白,煞白。
心仿佛被人狠狠的攒住,一口气喘不上来,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朝着地上一头栽了下去。
金翎一惊,迅速出手,一把将她捞起来,圈在怀中。
温软的身躯,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孤傲、冷漠、倔强,还有耀眼,他也曾窥见她夜半的孤寂和忧伤,然而,却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由内心深处透出的巨大恐惧感。
抱着她轻颤的身子,他心中说不清是何种滋味。
一直以为她这样一个清冷的人,对着世间任何一个人的生死,都不会真正的放在心中,原来并非如此,她的心里,是装着她在意的人,她对他冷漠。
只因为他不在她眼中。
就在那一刻,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这么一直抱着一个人,不松手,但是他不可以,他是金陵,一个不该有感情的人。
她似是被人用重锤狠狠击中,脑中全然是空白一片,任金翎抱着她,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连细微的挣扎都不能。
远处的天边,挂着的一轮白日,忽然变得极其刺眼,她却愣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一转不转。
天地间一阵狂风骤起,尘沙弥漫,她单薄的身子在随风而至的寒气侵袭之下,渐渐的失去了温度。
只觉得有一股强大却无形的凉气侵入了身体,冷彻了心骨。
她用手按住胸口,重重的按住,却还是不能阻止她的颤抖,不能阻止那撕裂蔓延的痛楚。
不可能的!不可能,不可能……以残歌和哥哥的武功,怎么可能会被埋?她不信!怎么都不信。
费力的转过头,死死的盯住金翎的眼睛,那种眼神,令金翎的心不自觉的一颤,那是极力想掩饰有掩藏不住的悲痛,与愤怒交织,还有与她这种如仙一般的人儿不相配的冷厉,组成一种欣喜传达给他,那便是,她在怀疑。
她不相信他所说的话,或者可以说,她不愿相信。
推开他的动作,很轻,却也非常坚定。
金翎将她安置在软椅上,站直了身子,摊了摊手,淡淡的笑,随意道:如果不愿意相信,就当我是开玩笑好了。
他如此随意而轻松的口气,听起来似乎真的是开玩笑,但听在她耳中,却有什么在心头逐渐蔓延开裂,强装的镇定,瞬间被瓦解。
难怪,难怪鸾韵都学会了欺骗,只因鸾韵知晓这个消息对她而言,会是多么沉重的打击!难怪,难怪那个人会病倒,会连药都不愿喝。
母亲,她也会痛苦,会崩溃吗?为了复仇,双手沾满亲人的鲜血,这便是……她想要的结果吗?临绝谷,她知道的,很高的山,南宫傲曾暗中派上去查看地势,却因为山势陡峭,冰路雪滑,无人得已上山。
炸湖……雪崩……二十多万人悉数被埋,哥哥他们,是否可以可以逃出升天?十几万大军将山谷翻了一遍都寻不到,那他们究竟在何处?哥哥,哥哥……她最爱的亲人,她心中最温暖的所在,可不可以为她活下来,无论多艰难……哥哥,一定要活下来,一定要……她在心里,一遍,一遍的说着:你说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保护我,支持我……哥哥,你要信守承诺!我从来都不会保护自已,我需要你在我身边,哥哥,哥哥……还有残歌……那个曾经为了她,连死都不能的男子,也要活着,活着……胸前的衣襟几乎被她抓烂,尖利的指甲刺破了肌肤,渗出点点的猩红,逐渐的透了出来,在如雪的白衣之上,是如锈迹一般的斑驳的颜色。
不想让别人看到她此刻眼中无法掩饰的悲痛神色,她弯下了身子,胸口紧抵着膝盖,张大了嘴,用力的呼吸,却还是喘不上来气。
闭上眼睛,头深深的低了下去。
白色的日光,打在她不停颤抖的单薄的背脊之上,明明印在他眼中,是流转的脆弱,却生生的透出了隐忍的坚强,映照在满园的悲绝与哀伤。
金翎的眼底透着他自已都意识不到的莫名心疼,不由自主的上前,伸手在她瘦削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出口的声音完全没有平常的玩世不恭,反倒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清雅,温和道:若是想哭就哭出来,不必忍得这么辛苦。
她身子一震,是谁曾对她说: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要忍着。
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所以,你不必再强装坚强。
她猛然回头,晶亮的眸光在触及立在身边的男子时,瞬间黯淡了下来。
金翎的眼神出奇的温柔,风微微扬起他的衣袍,有几分她不曾察觉的飘逸之感。
收敛了平常的浪荡不羁,看上去竟是一种优雅的神态,在那一霎那,她再一次感觉到似曾相识。
哭?!她不会,因为站在她身边的男子,不是她的哥哥。
哥哥,哥哥……那一次又一次在她悲痛之时,用温暖的怀抱,容纳她的眼泪和脆弱的如仙一般的男子,究竟在哪里?是否安然无恙?他说会永远站在她的身后,为什么如今她回头,却看不到,他的身影?没有他在身旁,她要坚强,即使是伪装,她也要坚强。
心头如千万把钝刀狠狠地割据,痛的彻心彻骨,她却对着金翎,扬唇淡笑,形成一个灿烂的孤。
好好的,我为什么哭?既然封国胜了,我该高兴才是,而太子殿下您,才应该为您那葬身在我封国领土的二十多万将士悲泣。
她突然的转变,令金翎一怔。
他该悲泣吗?是的,但他不会。
因为哭泣可以属于任何人,但绝不会属于他。
他定定的望住她泛着殷红血迹的唇上清晰的齿印,面上的神色变得复杂,心中有说不清的滋味迅速蔓延开来。
原来这个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同他一样,会笑着将所有苦涩和悲痛合血吞咽。
他忽然伸手,想替她抹出唇上的血迹,但她却退了两步,躲开了他的触碰,依然是笑靥如花,然而,眼中却是透心的冰冷掩盖着噬骨的悲凉。
这眼神,还有这笑容,他竟然不忍再看。
是因为他在这里,她才不得故作若无其事,装作很坚强。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语气听起来很平淡。
心在泣血的时候,别笑得那么灿烂。
因为那只会让你的心……加倍的痛。
说完不等她有任何反应便大步进屋,留她一人独自在院落之中。
有时候,一个人悲伤,而另一个,若不是对的那个人,静静地离去,比留下来陪伴要好。
第一百三十二章皇帝卧床已有半年,而近日来,皇后凤体违和,众人皆以为此次太子的婚礼要被延后,却不料这两日皇后突然好转,宣告婚礼照常进行。
除夕日,金国皇城一扫战争带来的阴霾,应皇后的诏令,太子大婚,家家户户必须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如陌立在寝殿中央蹙眉看床上铺开的大红喜服,是男装的简约线条,却偏偏绣着女子服饰的图案,有些怪异。
梳妆台上,一顶有别于一般新嫁娘的繁复样式的彩凤冠,虽看似简单,却有着张扬的华丽。
这都是皇后命人专门为她准备的。
她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她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那日在皇宫她感觉到,母亲看金国皇帝的眼神,带着无法掩饰的强烈恨意,令她十分不解,听传闻,皇帝很宠爱她,而她也成功掌控了权力,为何还会那样恨?彷佛用生命都无法消解一样。
她曾尝试着让人调查名为心言的女子,却发现有人刻意阻挠,而心言二字,在金国已成了禁忌。
这令她更为疑惑,母亲身上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和秘密?公子,时辰快到了,太子殿下已经在府门外等着您了,您还是让奴婢们进去伺候您更衣吧?被她赶出门外的婢女听见屋里迟迟没有动静,有些着急了。
她收回思绪,淡淡道:不必,我很快就好。
看着喜服,她自嘲一笑,这世上,有哪个女子会如她这般,看着嫁衣心中并无欢喜,只有苦涩难言。
三次嫁人,第一次,为寻人解蛊,用婚姻做交易,自备花轿,未拜堂已入洞房。
第二次,为还人情,甘愿成为他人盘中的一枚棋子,只求心安。
这一次,为她的责任,也为她在乎的所有人,夺一人之权,换百年安定。
未来可会有那么一日,不为任何人,不为任何事,只为她自己的幸福,穿上嫁衣?爱着的那一人,会牵着她的手,从此为她引路。
这是多么简单的愿望,如果这一次,一切顺利,即可达成目的,又能保得那人性命,救出父亲;如果,他的哥哥和残歌都还活着,会有那么一天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给她惊喜。
那么……这个愿望,就真的会变得很简单。
可是,人生有太多的变故,有太多的不可预料,有太多的太多……却唯独没有如果。
她只惟愿,上天对她不要那么残忍,至少要为她留一线希望。
不再多想,迅速换上那一身大红衣袍,梳着男人的发鬃,带上凤冠。
金丝线穿就的粒粒圆润的彩珠垂落,遮去了她大半张面容。
天气阴郁,乌云压顶。
太子府门外,御卫组成的长长的队伍,分列而立,一眼望不到尽头。
皇后为表重视,特赐太子与太子妃乘坐御辇,绕行皇城最繁华的街道,以让万民瞻仰太子夫妇的风采。
御辇之顶金色的雕龙,四爪腾云,似要乘势破空而起。
明黄的帘幔挽起,在四角系了一个结,垂下长长地流苏,随着微风在空中飘荡,皇家威严尽显其中。
金翎头戴金冠,身着大红喜袍,伫立在御辇前,目光望向随着婢女缓缓步出府门,同样一身大红喜服的如陌。
他面带喜悦,眸光璨亮,今日的她整个人看上去,俊雅清逸,神采飞扬。
没想到这般怪异的衣饰到了她身上,竟也会这样好看。
他微笑望着她慢慢向他走来,恍然间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这不是一场戏。
而幸福,真的在一步步向他靠近。
他大步上前,向她伸出手。
如陌透过珠帘的缝隙,看着面前的那只修长好看的手,顿住身子,却并未给予回应。
那不是她想要的那只手,所以她侧身绕过。
金翎一怔,眼中璀璨的光芒微微黯淡了下来,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失落,在她擦身而过的一刹那,他飞快的执起她的手,笑着朗声说:美人,以后就由我,牵着你的手,为你引路,可好?如陌身子一震,侧头看他,竟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名为认真的表情,而这种表情即使是在他们商讨夺权大计时都不曾见过的,不由得心中微微一惊,欲收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她越是挣扎,他便越是加重力道。
手被握的生疼,她微恼,却见他突然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挣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说着手上力道也松了一些。
如陌不自觉的转头,望了眼四周,皱了皱眉,只得任他牵着她的手,二人一同上了御辇。
浩荡的队伍缓缓行至熙攘繁华的街道,围观的人群被御卫阻挡在路的两旁,望着辇中的二人,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很小声的议论着。
太子竟然真的要娶一个男人为妻,这也太荒唐了。
看他这身打扮,还真有几分像女人呢,不过,男人终归是男人,再怎么像女人也只是像而已,上了床就骗不了人。
不说这皇上和皇后,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同意太子的请求,下旨赐婚呢?唉,这什么世道啊………………再如何小声,也还是清晰的传入了辇中二人的耳中。
如陌面色微变,却也没什么大反应。
金翎面带笑容,仿佛不曾听见一般,伸手揽过她的肩膀,与她挨得极近。
如陌皱眉,想也未想,便自然而然的伸手推他。
金翎一把抓住她的手,顺势往胸前一按,她一愣,竟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
还未挣扎,便见他微微低头,凑近她,双唇几乎贴上她的耳朵,笑着道:既然是做戏,自然要做的像一些。
别忘了,我可是好色的荒唐太子,如果一路上有美人当前,却端端正正的坐着,不惹人生疑才怪。
如陌微怔,他说的不无道理,但她实在不喜欢与他靠的那么近,又挣扎不得,不由心头郁郁。
华丽的御辇在人们的仰望中缓缓地前行,天色忽然暗了下来,远方低矮的云层,仿佛压在人的心上,闷闷的透不过气。
狂风骤起,以凌厉的气势,仿佛要掀翻天地间的一切,人群中,惊恐不断,行人脚步漂浮,御辇摇晃不定,似是随时都有可能翻过去,辇中二人重心不稳,在摇摇晃晃中越挨越近。
金翎不自觉的搂紧了身旁的人,如陌拧眉,尽力稳住了自己的身子,突然感觉一道强烈的视线,带着浓烈的悲绝气息,直直的朝她射了过来。
她身子蓦地一僵。
这感觉……好熟悉,好熟悉。
她慌忙推开金翎,用了很大的力气,忘了此刻他们扮演的角色,也顾不了此时,她的行为对于他们而言,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这一刻,她什么都想不了了,她只知道,这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觉,令她不由自主的慌乱。
抬头四顾,微微撩起珠帘,在周围的人群中寻找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白茫茫的一片,遮挡了天空的颜色,以前所未有的姿态,铺天盖地而来。
狂风肆意的刮过,在耳边怒吼,仿佛宣泄着上苍不为世人所了解的悲伤和苦涩。
南宫晔经过了五日五夜马不停蹄的奔波,终于在他的凌风累倒的时候,赶到了金国皇城,望着跟了他十多年的宝马凌风眼角留下了浑浊的眼泪,他的心情悲痛不已。
顾不上身体的疲惫,就这样扔下了凌风,朝着打听到的太子府地址狂奔而去,却听说未来的太子妃与太子两人已乘御辇离开。
他毫不迟疑的一路追寻,眉梢眼角凝结着的霜露,在寒冬腊月间的汗水中,迟迟不肯化去。
当步辇就在眼前,辇中那个浑身散发着清冷气息的万分熟悉的人儿,身上的大红喜袍那鲜艳刺目的颜色,灼痛了他的眼睛。
她纤瘦的身躯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她的手,被一只大手握住,放在那个男人的胸膛之上,感受着那个人的心跳,但那只手,那个人……都不是他。
不可抑制的悲伤瞬间戳住了他的心,痛得无以复加。
悲凉的目光,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般,耳鬓斑白的发,在狂风肆虐的飞舞,一根,一根……漂浮着不同的弧,如同被割据的一道道痛到发白的伤口,狰狞着,痛彻了心扉。
他看到金国太子贴在她耳边小声的说笑,笑的甜蜜而幸福。
他清楚的意识到那个男人眼中燃起的光亮,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看不清楚她珠帘后的表情,但他可以感觉得到,她并没有被强迫,她是心甘情愿嫁与金国太子,可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他明明让她等他,为什么会另嫁他人?陌儿。
陌儿。
我听你的话,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可是,我没有等到你出现,只等来了你与太子大婚的消息……陌儿,陌儿,这……究竟是为什么?无论是为什么,既然是她心甘情愿,他便不会去阻止,只要是她想要的,想做的,他都不会去破坏。
千里迢迢,不分日夜的赶来,其实不过是为了看她一眼,确定她是否安全,是否心甘情愿,哪怕只有那么一眼,他也会心安。
当如陌的目光触及那双染尽风霜的眸子,心狠狠的一颤。
那仿佛经历了世间一切悲痛后的沧桑的眼神,带着那般深重的悲凉和无奈,直直的盯住了她的身子,让她动弹不得。
还有那,斑白的两鬓……那在风中飘飞的斑白的发丝……那个人,真的是他吗?而他,真的是昔日那个骄傲无比的南宫晔吗?他,怎么会,怎么会……她不可抑制的抬起手捂住唇,咸湿的泪,透过指间的缝隙,渗进唇边,苦涩的滋味在唇齿间无尽的蔓延。
她连忙放下珠帘,不让人看到她迷蒙的泪眼。
她又一次,伤害到他了吗?以他的性格,要怎样才能做到不出手阻止她的婚礼?他只是那样,静静的,静静的……看着她,静静的跟随着她出嫁的队伍,一路前行着……他的目光,从未自她身上移开过,他的悲伤,随着踏出的每一步,愈来愈深刻,愈来愈浓烈……他的痛,将她紧紧的包围,让她的心,也跟着他的痛,几欲窒息。
她控制不住,想要站起身,飞奔到他身边,告诉他:晔,别难过!她是他的,一直都是……永远,都只会属于他。
不会抛弃,不会放手。
可是,她身子还未动,一只手已紧紧扣住她的皓腕,她转头看到金翎仍是笑容满面,然而,他的眼神,却如此冰冷,冰冷的更甚于飘落到她颈间的雪。
他眼中还有着另一种莫名复杂的情绪,是被刻意隐藏的愤怒,还是……敌意,而那种敌意,却不是对她,而是顺着她的目光看到的另一人。
如陌不禁一惊,瞬间恢复了理智。
南宫晔突然出现在这里,身边也没有其他人,看他眉宇间被伤痛掩盖的浓浓的疲倦,还有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庞,眼中强忍的痛楚。
他一定是得知了消息,日夜不分的赶了来,匆忙间不可能有什么安排,若是让人认出他的身份,那他便会非常危险。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和金翎身上,若是她一直注视着太子以外的任何人,那么人们的目光,很容易会被引过去,所以,她不能再看他。
她强自镇定,收敛了所有的心绪,扫了眼被金翎扣住脉搏的手,若无其事的笑道:太子殿下,您,捏疼我了。
金翎慢慢松了手,犀利而复杂的目光似要穿透珠帘,将她看个清清楚楚。
他方才分明看到了她的脸色在触及人群中的某一人时,变得煞白,他还看到了被她迅速以珠帘挡去的泪眼。
她,竟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控制不住的流泪!那一日,只有他一人在旁,她明明痛到了极致,却还能笑得很灿烂,而今日,在如此多的人面前,她却没能控制住。
究竟是什么人,对她有着如此大的影响力?而她的心中,到底装了多少人,而那些人都有着什么样的地位?可还有空余的位置,能容纳一个他?金翎不自觉的看向随着步辇而行的黑衣男子,那男子看他身边人的目光令他觉得非常不舒服。
他抬手,正欲召唤随行的侍卫,如陌发现他的意图,心下一惊,虽不确定他的敌意从何而来,但为保险起见,她抓住他的手,笑的很温柔,道:太子殿下,外面雪凉,别冻着了。
金翎一怔,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但隔着珠帘投来的目光,却如此冷厉,隐含警告之意。
她的手,就如他方才一样,扣住的,是他的脉搏,一分不差。
他挑眉,笑得开怀,道:还是美人儿心疼本太子。
说罢顺势收回手,如陌也松开他的脉搏,就在这时,金翎勾唇邪肆一笑,突然低头,一个吻,便印在了她的耳边,她连闪避的机会都没有。
如陌连忙看向南宫晔,只见他瞳孔一缩,眼中极力隐忍的痛怒几欲喷薄而出,仿佛将轻薄她的人凌迟都无法消解他的心头之恨。
南宫晔握紧双拳,整个身子都在颤。
看他们之间如此亲近,他心如芒刺,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身子晃了一晃,连忙稳住,再将那腥甜之气生生咽了下去。
他苦笑,吞着自己的血,这早已不是第一次,但从没有任何一次,如此刻这般苦涩难言,就仿佛吞下了这世间所有的悲惨。
而金翎的那一个吻,更是如烙铁般,深深地烙进了他的眼底,滚烫炙热一片。
他看到了陌儿的恼怒,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带着对他的在意和紧张,他真想立刻将那个金国太子碎尸万段,可是现在,他不能,也不会出手。
但他可以对天发誓,这个世上,谁敢动他南宫晔心爱的女人,那个人,绝不会有好下场!自从醒来后,他就不曾得到过很好的休养,意潇和莫残歌的失踪令他寝食难安,而率兵夺城歼灭敌军的宣泄,依然没有令他为自己的心找到一个出口,还有她即将嫁作他人妇的消息为他带来的打击,以及连日来日夜不休的拼命奔波,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这残破的身躯还能支撑得了多久。
而陌儿,她并不是一个可以任人轻薄的女子,更不是没有还击之力,金翎之所以能得手,只能说明一个原因,那便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陌儿,陌儿,你究竟有何苦衷,竟令你可以舍弃我,不惜以自己的终生幸福为代价?雪,越下越大,短短半刻,已在地面铺了厚厚的一层。
圣洁的颜色本是光芒照人,却在行人的脚下,被践踏的面目全非,化为一地的泥泞。
南宫晔就这样静静的跟随着浩荡的队伍,不知道要往何处去,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生平第一次,他对自己的人生感到迷茫,看不清方向,所以他只能追逐着,他生命里的最后一丝微薄的光亮。
他只知道,那步辇中,穿着一身大红喜袍的新娘,是他的爱人,是他人生的希望。
这一刻,他不再是威震四方的战神,亦不是封国的王爷,什么滔天的权势,什么过人的智慧,全然不复存在。
他,只是这世间一个最平凡的男人,满心渴望得到爱人回眸一顾的痴情男子。
他就那么一直看着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一直一直看着……看着她一步,一步,离他远去,也看着她渐渐地走进另一人的生命……而他,竟如此的无能为力。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亲眼看着她嫁给旁人竟是如此锥心之痛,如同万仞穿心,即使这背后可能有着巨大的隐情……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对他而言,已是一种极致的煎熬,可他心底仍然希望,这一刻能够永恒,不要这么快就消逝。
他还想再看她一眼,再多看一眼……感受着她的气息。
陌儿,陌儿,你知道吗?我就在你的身后,一直都在……永远,在等你回头。
陌儿,你究竟有何苦衷,能让你隐瞒于我而另嫁他人……我们曾共患难共生死,曾执手共看落花飞雨,曾承诺要永远在一起……陌儿,陌儿,你可知道,那过去的一点一滴,早已融入了我的骨血,和着我对你的爱,与我的生命一起,此生永存。
若没有了你,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但只要你愿,只要你想……我便会为你而活着,哪怕……生不如死……第一百三十三章皇城天台,尽管到处都是红绸结彩,却并无一丝喜气洋溢开来,气氛压抑而沉闷。
早已等候在此的众臣按官阶品级排列,分立在天台上的两边。
只见他们面色严谨,仿佛即将面临的不是一场婚礼,而是一场国难。
此天台,是金国开国皇帝以重金建造而成,专为祭天之用,于金国可称得上是神圣之地,如今却用来作为太子娶男妃行礼拜堂之用,这简直就是对上天的一种不敬和亵渎!想归想,无论是臣还是民,都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台下等着观礼的人,偶尔偷偷抬眼看向层层白玉阶延伸而上的宽阔的天台之上,立着的风华绝代的皇后娘娘。
岑心言暗红色凤袍加身,华美中却带着严谨的线跳,头戴后冠,冠上镶嵌一只金色凤凰,展翅欲飞。
薄施胭脂的面庞仍掩饰不住苍白的底色,眉见轻锁,隐含疲惫的沧桑。
她唇含讥讽,目光冷漠如冰,望着渐渐出现在视线当中的浩荡的队伍。
御辇缓缓行至天台前,还未曾停下,金翎突然转身,一把抱起她。
他毫无预兆的行为,令如陌心中一惊,面色微微变了变,瞬时扫了眼台上的众人,欲挣扎着推开他的手,改为收拢了指尖,尖利的指甲,在他的手臂上透过厚厚的衣袍,深深的掐了下去。
温热的液体透出,漫过她的指尖的肌肤。
一丝丝粘腻的血腥气,淡淡的弥漫于空,在他二人的鼻尖萦绕,随即被冷风吹散,不留一丝痕迹。
金翎神色一顿,脸色有些发白,感受到她投射而来的冷厉视线,却依旧笑得灿烂如朝阳。
手臂上尖锐的痛感传来,他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只望着她笑,面对她的恼怒和无奈,他脸上的笑意直达眼底。
拿眼角瞟了眼身后脸色煞白的黑衣男子,他唇边笑意加深,若无其事的抱着她,运起轻功,脚下一个使力,便腾空而起。
两个大红的身影脱离了华丽的御辇,在漫天飘雪中,不急不缓的飞往高处的天台。
她喜袍的长长的拖尾在风中扬起优美的弧,往后飘飞,她却丝毫没有生出半分的浪漫情怀,反而令她想起了隐香渊里无数个快乐的日子,他曾如金翎这般,抱着她在杏花雨中穿梭飞翔,任欢乐的笑声传出很远去。
转过头,向身后的人群中望去,那抹黑色的孤寂身影,一身悲绝的气息,穿过了人群,带着冬日里凛冽的寒气,一点一点,透进她的心里。
她的眼中,看不到别人,只有那隐忍的悲伤的男子,仿佛立于天地之间,唯他一人而已。
南宫晔静静的立在人群当中,目光望着那两个似是要融在一起的红色身影,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冰冷而麻木。
金翎抱着如陌稳稳的落在了皇后的面前,因他在人前张扬惯了,皇后及众臣对他的这一行为不但不觉得奇怪,反倒认为很正常。
金翎放下她,躬身向皇后行礼问安:儿臣见过母后,听闻前些日子母后凤体违和,儿臣几次进宫,可御医说母后需要静养,不宜有外人打扰,因此,儿臣一直未能前去探望,还请母后宽恕!不知母后凤体,现下可好些了?皇后看了如陌一眼,面色微微一变,看她这身装扮,虽然不易分辨是男是女,但凭她一个女人的敏锐直觉,眼前的男子,便像是一个女子。
她目光徒然凌厉,看了如陌半响朝身边的贴身宫婢使了个眼色,那宫婢会意,不着痕迹的悄悄退了出去。
皇后这才淡淡道:本宫身子已无大碍,太子有心了。
皇上龙体不适,不易出门受凉,今日,本宫就代表皇上,为你们主持大婚。
金翎笑着道谢:多谢母后成全。
母后凤体安康,儿臣就放心了。
礼乐声齐响,大婚仪式正式开始。
金国历代习俗,除皇帝大婚无需拜堂之外,其他人婚嫁不拜堂便不成婚。
在礼官宣读完繁复的仪式前言,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大雪依旧纷飞,没有半点停顿的趋势,后方无人站立的土地上,已是白茫茫一片。
人们的肩头渐渐的湿润,雪融化成冰水,渗透了肌肤,冻结了血脉。
观礼的人群经不住严寒的侵袭,慢慢散去,仅留下少数人,不愿错过皇室男得一见的婚礼仪式,便零零散散的远远站着。
南宫晔静静的望着那个红色的背影,雪花凝结在他的眉睫、鼻尖,苍白的几乎透明的面庞,使的他远远望去,整个人似被厚厚的一层冰霜包裹着,一动不动,仿佛是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像。
发上积雪越多,少量融化后渐渐渗入了头发,冰冷的上人发颤,他却不曾抬手拭去。
因为他需要这种冰凉的触感,让他觉得自己还存有一丝温度。
他面上的表情是悲凉过后的木然,在听到礼官大呼一拜天地的时候,僵硬的婶子还是控制不住的颤了一颤。
如陌微微犹豫,在金翎悄悄拉了她衣袖时,与他一起拜了下去。
起身的时候,她看到南宫晔眼中眸光的碎裂,对他而言,这一拜,是拜别了他们曾经的誓言和过往的一切。
望着他如一个冰雕一般立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她拜堂,他独自一人将所有的痛和苦涩强咽与心,叫她怎能不心疼?即使这场婚礼只是一场交易,但是她不说,他又怎可能知晓?在这种情况下,她没有机会对他说,她只能选择让他亲眼目睹她和别的男子拜堂成亲,这是何等的残忍!而她……却还是拜了下去。
二拜皇后——转身的刹那,金翎侧头在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你不专心!金翎的语气中有着微微的温怒,但他的嘴唇,却是一贯的上扬,带笑的眼眸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的不悦。
她不禁有些佩服金翎,一个人的伪装,竟可以做到如此的彻底!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觉得他在这个时候还不忘抓住机会跟她调情,逗她一笑。
两人又是一拜。
透过珠帘,望着眼前高高在上拥有滔天权势的金国皇后——她的母亲,正在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她,带着浓浓的嘲讽和不屑,仿佛她在她的眼中,只是一个可笑的跳梁小丑般,连引她一笑都不配。
夫妻交拜——夫妻二字,如惊刺般,狠狠的扎金了南宫晔的心里,尖锐的刺痛自心间,迅速的扩散开来。
狂风肆虐,大雪纷飞,凛冽的寒气将他紧紧的包围,他消瘦的颀长身躯在风中飘摇欲坠,一股强烈的血腥之气,在胸腔中不断的翻滚,涌上喉头时,他大力的吞咽,却仍然阻止不了入口的腥咸。
他唯有咬紧牙关,抿紧唇瓣。
这一拜,他的爱人真的要成为别人的妻子。
他仿佛沉浸在一场噩梦当中,拼命的挣扎着想要醒来,然而,这个噩梦,却是他的人生,只要他还活着一天,他便只能继续在梦里徘徊。
她也曾为他披上嫁衣,可他却让她自备花轿入府,也没有拜堂就已送入了不是洞房的洞房。
他甚至连喜服都不曾穿上,去见她也只是为了给她一个警告。
原来他曾经对她有那么多的不好,若那时的他,能料到有这么一日,他一定会好好的把握机会,给她一个完美的婚礼,他会抛掉所有的猜忌,用生命去珍惜她……可惜,他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如陌定定的站着,侧眸看到他越发苍白的脸庞,染上了绝望。
那一刻,她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而天地苍茫之间,她的眼中,只剩下他悲伤的目光。
这一次,她要如何才能拜得下去?夫妻交拜——礼官见她半响都没动,便又喊出一声,这一声,比方才的那声更为响亮。
她微微一愣,见金翎望过来的目光中隐有一丝冷意,但她尝试着弯腰,却还是无法拜下去。
她终究无法在那悲凉的眼神中,与他人行夫妻交拜之礼。
她害怕他的绝望太过浓烈,浓烈到……等不到她解释的那一天,他便会倒下。
他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她与别人拜堂?他明知这样只会令他更加痛苦,可是,为什么还要这么坚持,不放过自己?金翎见她愣着不动,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周围的人开始小声议论,猜测着她是否被太子逼迫,才不得不嫁与太子。
都在想着有哪个男人愿意跟个女人似的,去嫁给另一个男人,就算那人贵为太子,也应该不会有人愿意把。
岑心言也不催促,只是用看戏的眼神,望着他们二人,唇角的讥讽之意更甚。
金翎扬唇,看似戏谑的笑道:美人儿你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到现在才发现本太子我风流倜傥,俊美得不似凡人,一时看走了神?这可不成,怎么也得行完了礼,等咱入了洞房,到时候……本太子一定任你看个够,哈哈……他说话时的语气极为暧昧,说完便大声的笑。
悄悄凑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警告道: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如陌一怔,扫了眼四周,见所有人皆带者猜测疑惑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她一个人的身上,连忙敛了思绪,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南宫晔的目光和思想。
夫妻交拜——礼官洪亮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如陌咬着唇,渐渐的弯了身子,在即将拜下去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黑色的身影在风中晃了几晃,险些栽倒。
她心中一慌,几乎忍不住想要立刻奔至他身边扶着他,却见他稳住了身子,慢慢的转过身去,留给她一个孤寂萧瑟的背影。
她忽然送了一口气,离开就好。
看不见,便不会那么悲伤。
南宫晔觉得自己的身子仿佛在半空中飘浮着,就如同那些在风中飞舞飘零的雪,找不到自己的重心所在。
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头昏昏沉沉……他强压住身体所带来的不适,缓缓的转身。
空蒙的眼神,望见的,是天地间苍茫的一片白,漫无止境。
他告诉自己,不能倒在她的面前。
刺骨的寒风,在耳边凛冽的呼啸,发出鸣鸣的声响,似是苍天对于世人的怜悯和悲叹。
他艰难的行走在这一方陌生的土地上,漫天的飞雪,迅速的掩盖了他深浅不一,几乎是一路拖着走过的脚印。
猩红的鲜血,抑制不住的自口中流淌而出,仿佛一条永远不会干涩的小溪。
眼皮从几时开始,变得这般的沉重,沉重到,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无法抬起。
累,好累!他感觉自己好疲惫,疲惫到连呼吸都成为一种累赘。
忽然觉得这样的雪天,应该好好的睡上一觉,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用做,就那样静静的躺者。
可是,现在还不行,他还未能离开她的视线。
坚持,再坚持一下……不能在她面前倒下,不能……他不是别人,他是南宫晔……即使再艰难,他也一定可以做得到。
几欲合上的双眼,偶尔勉强睁开一丝的缝隙,只为辨别前方是路还是墙。
僵硬而麻木的双腿,拖着沉重而疲惫的步子,在茫茫大雪之中,留下了一道蜿蜒的长线,一直朝着天台之外延伸而去。
口角滴落那殷殷红色,在新雪的覆盖下,逐渐的隐没。
第一百三十四章天台上,婚礼仪式即将结束,岑心言见百官沉默不语,微微凝眉,语气淡漠中隐含嘲讽,道:众位大人为何不祝贺太子与太子妃新婚大喜?莫非,各位大人对这桩婚事还存有疑议?百官连道微臣不敢,随即便上前向金翎如陌二人表示恭贺。
远处的天空忽然有一道红光冲天而起,于雪茫天空,仿如血色喷溅在一张白纸上,绚丽夺目,却又迅速的消失无踪,来不及捕捉。
金翎眼中的光芒一闪即逝,唇角微勾,随即开怀畅笑,对百官应付自如。
如陌蹙着眉,静静的站着,偶尔回头一瞥,正好看到岑心言的贴身宫婢,从她们身后的方向出现,目光时不时的望她一眼,带着几分猜疑。
她暗暗一惊,初到天台之时,这个宫婢还在岑心言的身边,是何时离开的,她竟没有察觉到。
那宫女快步走到岑心言的身边,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岑心言脸色微变,目光顿时一利。
这个男子在太子府不准下人近身,也不让人伺候,分明是害怕被人识穿其女子身份。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当她穿着这身衣服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一霎那,她就觉得这是一个女子,而非男子。
此人女扮男装接近太子,并以男子身份嫁人,想必背后大有原因。
而太子与她多日来同处一室,就算不同寝,也不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端倪,那么只能说明一个原因,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而这种协议,绝对与她有关。
岑心言冷笑,原本还想多留他一些时日,既然他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她了。
来人——侍卫应声而至,单膝跪地,颌首听命。
岑心言目光定定的望着被珠帘挡住的如陌的脸,冷生下令:带太子妃,去验身。
那几名侍卫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的抬头看看皇后再望向太子妃,一时间征在那。
百官更是诧异,这仪式刚刚结束,好端端的,皇后突然来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一般只有女子才需要验身,查证是否贞洁,这一个男人验什么身啊?难不成还能把一个男的验成是女子不成?如陌心底一震,面色蓦地一变,双眉微锁。
她竟然要验她的身?莫非她发现了什么?她自认为掩饰得很好,不曾有过破绽。
金翎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瞬间又恢复如常,转身面对皇后,笑道:儿臣不明白母后这是何意?岑心言面无表情,冷声道:本宫怀疑太子妃女扮男装,有意图的接近太子,图谋不轨。
众人一愣,太子妃是女子?百官目光齐刷刷看向如陌,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来回的打量。
先前没注意的细节在这刻意的观察之下,显得愈发清晰。
看那纤细的身躯,单薄的双肩,优美的颈项,还有露在外头的娇小玲珑的耳垂,无一不是女子的特征。
可一个女子为何要扮作男子嫁人?她难道不知道,一旦被拆穿,便是欺君之罪!金翎忙恭声道:母后多虑了。
岑心言冷哼一声,看向仍然镇定如初的如陌,此女子在这一刻还能保持镇定,看来不简单。
她让侍卫去为太子妃验身,无论太子妃是不是女子,太子的脸上都不会好看。
试想,由古至今,有哪个男子娶妻,还需要验证新娘是男是女?而她,就是要她们难堪。
她抬高下巴斜眸#视太子,曼声道:是不是多虑,要验证过,方能知晓。
说罢,凌厉的目光冷冷的扫了一眼还愣在一旁的侍卫,侍卫们身子一哆嗦,慌忙领命,朝着如陌而去。
慢着!如陌沉声喝道。
即使隔着珠帘,看不清她的眼睛,但那几名侍卫也还是能感受到她目光中的冷厉之色,不由自主的顿住脚步,为难的左右看看。
他们可没忘记统领交代的话,既不能违背皇后,也不能得罪太子,这可如何是好?如陌直直的看向岑心言,清澈的眼眸闪烁着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低沉着声音,道:皇后娘娘,您说我是女子之身,可有何凭证?难道就因为您是一国之母,单凭一己毫无根据的怀疑,便可随意的将他人的尊严,践踏于脚下不成?岑心言忽的笑了,笑得肆意而张扬。
缓缓的朝着她走了几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在冬日寒冷的寂静空间里,入耳之中,显得格外的清晰而沉闷,她立在与如陌相隔十步远的距离停住,看住她,傲气扬声,道:是又如何?本宫做事,向来都是凭个人喜好,谁人敢有异议?说着转眸朝着周围的人冷冷的扫视了一圈,众人连忙低头,表示不敢有任何抗议。
岑心言讥讽的笑着,目光重又回到如陌的身上,冷声道:本宫身为一国之母,掌控天下人的生死。
本宫的怀疑,不需任何凭证,而他人的尊严,与本宫何干?她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如陌不禁冷笑出声,眼前这个狂妄傲慢的女子,真的是她的母亲吗?曾经,她的母亲,是那样的温婉贤良、善解人意,疼她入骨,爱她如命,一个人心底到底有多深的怨恨,可以让她改变的如此彻底??金翎暗自一凛,以皇后的脾性,若执意要为她验身,谁也阻挡不了。
看了看天色,这时辰,他的人也该到了吧。
这时,一个青衣小侍,穿过众位大臣,面带焦急之色,来到金翎的身旁,用只有他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不好了,太子殿下,那个宫女和詹御医……死了!金翎一惊,目光顿时变得锐利。
怎么回事?那青衣小侍低声道: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詹御医和那个宫女也答应了要在百官面前,证明皇后下毒谋害皇上和太子殿下。
可是,当我们的人安顿好他们二人之后,再去接皇上出宫之时,却发现皇上根本不在寝宫,皇上平常用的龙枕也不见了踪影。
而后,我们找了很多地方都没能找到皇上,只好先带着詹御医他们二人来此,却不想,在半路上遭到几十个黑衣高手的伏击……金翎平静的问道:可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几十个黑衣高手,绝不会是皇后的人,他之所以选在这时候动手,就是因为他已经得到很确切的消息,皇后的人已经分为两批调往了封国,似乎是为了寻人。
而此次出现的诛杀人证的大批高手,究竟会是谁的人?青衣小侍回道:还没查到那些黑衣人的身份,不过……他说着有些犹豫,目光微微闪烁,金翎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快说。
我们的人在打斗现场,发现了……这个东西。
金翎接过青衣小侍手中的一块黑色衣袍一角,很普通的颜色和布料,从衣角的边缘来看,显然是被利刃割落,然而,握在他手中却是那般沉重,他望着手中之物,漆黑中一抹浅淡的暗红印记,心忽然间像是被人用力的戳了一个大窟窿,凛冽的寒风呼呼的往里灌着,整个身子,瞬间便冷了个透彻。
他唇边的笑容,在这一刻,终于脱离了伪装,生生的变成了嘲讽,还有一点点淡淡的不易察觉的伤痛。
但也不过维持了片刻不到,便回复了自然。
转头望向两道同样凌厉的目光对视中,无声较量的皇后与如陌二人。
如陌微微抬头,面色决然,声音出奇的冷静,道:既然皇后娘娘并无凭证,那么,请恕我难以从命!要她接受别人为她验身,那是不可能的事。
别说是一侍卫,就算是宫女,她也绝对不会同意。
此时翻脸闹僵,虽然很不理智,但事已至此,她没有选择。
也不知金翎的计划进行的如何了?转眸看了眼金翎,见他虽然仍是笑着, 但眼中分明多了一丝沉重,不如先前的轻松笃定,不由得心中一沉,莫非他的计划出了差错?岑心言见她竟敢当众与她这个皇后交锋,不怒反笑道:你的胆子,果真是够大,不过,本宫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敢、不、从、命!说着对身边的侍卫一挥手,冷了眸,厉声重复了先前的吩咐,道:带太子妃,去验身。
那侍卫再不敢犹豫,毕竟在这里,皇后为大。
领了命,便齐齐向如陌大步走来。
在即将靠近她的时候,如陌还未作出反应,金翎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横了双臂,将她挡在身后,对着侍卫们大声的喝道:站住!有本太子在此,谁敢动她?!他收起了平日里所有放荡不羁的表情,清俊的面容沉着肃穆,微微眯起的双眼,#射着阴霾的神色,浑身散发着一股强大的萧杀气息,将那群侍卫震得直往后退,最后也没能立住,都往后倒去。
所有人都怔住,无人见过这样的金翎,在他们的印象中的太子,失忆前,聪明睿智,温和谦逊,失忆后,则常年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而此刻的他,就仿佛是一头沉睡多年的狮子,突然间苏醒过来。
如陌微微一怔,疑惑的望着挡在她身前的金翎的背影,她从未想过金翎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护着她,他不是一向善于隐忍吗?以他八年之间将自己变成另外一种形象来看,不可能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暴露自己的实力,与皇后正面冲突,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金翎此刻也有些怔愣,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做,只是当时的一种很自然地反应,就是想在她面前护着她,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有这样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冲动时刻,当冷静下来之后,他自嘲一笑,其实身后的人,何须他的保护!他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人儿,眼底深藏着一种莫名的复杂情绪。
皇后让人为她验身,这,绝对不行!罢了,事已至此,那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不如,就赌这一回!用他的性命,和这个江山,赌一个人的底线。
岑心言一时不防,竟被他的内力震得退后了一大步,心中一惊,她一直都知道金翎会武,却没料到他的内力竟如此深厚,看来这些年,他并没有荒废。
她忽然心头一跳,莫非他这些年的荒唐都只是一个假象,为了降低她的戒心?可当年的那碗药,她明明是看着他喝下去的。
难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不成?想到此,岑心言更觉得金翎不能留,稳住身子,面色阴沉,道:太子这是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然抗本宫的懿旨吗?太子你素来行事荒唐也就罢了,如今,竟连本宫的命令你也敢违抗,你眼中,可还有‘孝道’二字?金翎神色镇定,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冷硬,道:儿臣不敢!儿臣并非有意冒犯母后,只是儿臣才刚刚与太子妃拜过堂,母后便让人为她验身,这似乎有些不妥,也不符合您身为一个长辈应有的德行。
而她,既已成为儿臣的妻子,不管她是男是女,儿臣都有责任保护她不受人欺凌!如陌心中微动,他们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他又何必如此认真?在这个时候,以他的性格和立场,应该选择放弃她,和她撇清关系才是,为何他不但不那么做,反而还要刻意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强调她是他的妻子,要保护她是他的责任。
岑心言冷笑道:不管她是男是女?呵!看来……太子本就知晓她身为女子的事实,否则何以如此相护?太子妃女扮男装嫁入皇室,罪犯欺君,太子你纵容包庇,与她一起,戏弄本宫与皇上,你们二人,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来人——她面色阴郁,眸光狠厉,猛地一甩袍袖,衣划空,在冷风中呼呼作响。
众人见皇后凤颜大怒,骇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侍卫们忙跪在她脚下,颌首听令,心中却叫苦不迭。
岑心言直盯着金翎,一字一句道:传本宫懿旨,太子矢德败行,欺君罔上,现除去他太子之衔,将其二人打入天牢,等候皇上的裁决。
百官皆惊,废太子,乃国之大事,虽说他们都知道大权握在皇后的手中,但如此明目张胆废除太子之位,不经过皇上同意,实在令人震惊不已。
皇后娘娘,这……恐怕不妥!一位老臣站出来,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乃我朝唯一皇嗣,若是废了太子,将来待皇上百年之后,何人来继承皇位,一统我金国江山?还请皇后娘娘三思!请皇后娘娘三思!朝臣们往往就是这样,有一人出头,便会有一群人跟着附和,但是最后,倒霉的却都是出头的那个人。
他本是实话实说,然而,他忘了,他面对的是皇后,一言不慎,便可拈来杀身灭顶之灾。
岑心言冷眸睇视,看着近半数的大臣都在为太子求情,心中微微一冷,若不是今日之事,她还真不知,从何时起,竟有如此多的大臣们,都成了太子的人。
她目光扫过众人,停留在最先求情的那位大臣身上,不疾不徐的缓缓重复了他的其中一句:待皇上百年之后?!林大人,你就这么盼着皇上……她的话还未说完,林大人已是面如灰色,扑通一声跪下,冷汗自额角渗出,在冷风中未滴落却已然凝结,他连连叩首,为自己的失言请罪:微臣不敢!微臣只是一时失言……绝无他意,还请皇后娘娘……明察!岑心言冷笑不语,众臣更是低下头,不敢开口。
风一如既往的肆意狂卷,卷落了雪花飘进了天台,落在了天台的廊柱之上,紧紧的贴附包裹着,看不见原先的雕画,只剩下冰冷的一片白。
时间如即将干涸的沟渠流出的水滴,一滴一滴,都是艰难。
冷冽的空气中,仿佛有无数把钢刀架在众人的颈项,稍不留神,便是头断魂飞。
过了许久,忽然有一声凭长的叹息幽幽传来,带着许多的无奈和数不尽的沧桑之感。
《夜妖娆》 第一百三十五章那声叹息,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入耳已是浅淡的几不可闻,却让众人不自觉的带着疑惑回头望去。
只见天台后方离得较近的玄德殿门前,众禁卫纷纷让道两旁,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缓缓自殿内步出。
他头戴黑玉冕旒,身着绣有九龙飞腾图案的明黄色龙袍,彰显其主人至尊无上的尊贵身份。
俊朗的面庞,不复往日的冷酷威严,微微凹陷的双眼迸发出犀利的目光,在望向天台上暗红色的身影时,染上了淡淡的无奈和伤感。
皇上!!众臣或惊或喜,更多的却是疑惑不解。
皇上半年来缠绵病榻,不曾听说病情好转,怎会突然出现在此?他们转头看向皇后和太子,见他二人的面上皆有意外之色,想来皇上的出现,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
丞相最先醒过神来,连忙下了天台,快步来到皇帝跟前,一撩衣摆,便跪在雪地中参拜。
众臣皆回神,随后跟至。
微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金翰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只随意的摆了摆手,道:众卿家平身。
众臣谢恩,金翰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那个暗红色的身影。
岑心言在看到金翰出现的那一刹那,心中一惊,皇宫里的禁军统领是她的人,而金翰被囚禁在寝宫,有禁军的看守,他究竟是怎么出来的?莫非金翎成亲是假,目的便是趁她出宫之际救出金翰?看来是她大意了!金翰一来,所有的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握之中,若是此时,再有人能拿出她毒害皇帝的罪证,那么她,今后恐怕再难有翻身之日。
握了握拳,目光冷厉,面色决然,实在不行,就算是以卵击石,她也要拼上一把,哪怕是同归于尽!反正她的人生,早已经生无可恋。
金翎虽有意外,却并无太多的惊讶,他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他的父亲,维持着先前护如陌在身后的姿势,只是双臂早已放下。
父皇的出现,在他见到那片断袍衣角之时,便已料到了。
那衣角上的暗红印记,为他父皇的暗卫专用,而他费劲心机所寻到的证人,就这样,被同是受害者的他父皇,派人诛杀,他一直以来等待的绝好时机,因为漏算了父皇的心,而全盘崩溃。
如今之局,他与皇后的较量,谁胜谁负,似乎已经不在他们二人的掌控。
如陌仍然站在金翎的身后,面色平静淡然。
见金翎不动,她亦不动。
金翰的出现,使得局势瞬间变化,绝非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金翰缓缓踏上玉阶,来到岑心言的面前。
他面色温和,唇边荡起一抹浅淡笑意,柔声道:皇后,外边天凉,有什么事,跟朕去大殿里再议。
说罢回身拿过跟在身后之人手中托着的白色狐裘披风,便欲给她披上。
岑心言神色微变,不由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他的手。
见他望着她的目光不再有前些日子的愤怒,而是恢复了从前那种带着情深的温柔神色。
她暗自疑惑,在她软禁他的这段日子里,她一有空便去折磨他,羞辱他,以此为乐,当时的他,不是很后悔,也很愤怒吗?那他此刻又是在做什么?难不成他想自欺欺人,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样更好,既然他喜欢自欺欺人,那她不妨再成全他一次,但要她再像从前那样假意讨好承欢,是绝不可能。
想到此,对着金翰勾唇一笑,这一笑没有妩媚,不是欢喜,而是极尽嘲讽之意。
不再看他一眼,只微微昂着头,与他擦身而过,径直往玄德殿而去。
金翰的手僵在半空,目光微暗,唇边的温柔笑意渐渐的染上了自嘲,半响才将手中的披风丢给身后的宫人,继而看向金翎的眼神极为复杂。
你比朕想象的还要聪明,但有的时候,太聪明了并非好事。
戚统领是朕的人,曾跟朕戎马杀敌,平乱定江山,从一个士卒到几万人的皇城守卫军统领,不是他人给一些恩惠就能收买得了的,即便你是将来的皇帝,但你,毕竟不是朕。
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你的风流太子,安心的等待朕把江山交给你的那一天。
其它没可能的事,就不要多想。
说罢扫了一眼天台的四周,最后将目光定向金翎的身后,转身进入大殿之时,别有意味的望了如陌一眼。
那一眼,金翎熟悉之极,第一次见,是在八年前,造就了他母妃的死。
抬目四顾,周围不知何时已经被皇城守卫军包围,城墙上隐约露出的弓箭在雪地银光的反射中,散发着森冷的寒芒,他只觉心中一片冰凉。
回过身,他轻轻抬手,撩起挡在她眼前的珠串,那张绝美的脸庞便呈现在他的面前。
面对茫然未知的下一刻,他的眼中忽然就多了一丝伤感。
望着她清澈的眼眸,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叫出了心中的那个名字:如陌……如陌面色微变,怔了一怔,他,竟然叫出了她的名字,原来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你怎么会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金翎一只手不自觉的就抚上她的脸庞,如陌连忙躲开,眼中充满疑问,她料到金翎能看出她是女子,但她绝对没想到。
金翎竟连她的身份也知道。
从我抱着你回太子府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女扮男装,在我的妃子闯入寝殿,你和衣躺在我的身侧,被子蒙住了你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么清澈那么美丽,和你以前蒙了黑色面纱的样子一模一样。
金翎缓缓的说着,面容清俊柔和,眼中情意渐浓。
如陌蹙了眉,难道他们以前就见过?黑色面纱?她一般都是戴着白色面纱,很少用黑色……忽然一个身着布衣却有着高贵优雅气质的身影闪现在脑海,她惊讶的望着眼前这张完全不一样的脸,脱口而出:你是……阎清?没错,阎清一定是他的化名,那时候,他应该带了人皮面具。
江南第一庄的背后主子,便是金国的太子,她竟然没想到!与他相处的这段时日,他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让她无法将他与记忆中温雅飘然的男子相吻合。
金翎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我。
他忽然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很凉,但是很柔软,柔软的像是要融化了他早已冰冷的心。
如陌一愣,很自然的便要挣脱,却见他望过来的复杂目光中,隐含了一种毁灭与重生的较量,仿佛在暗暗下着某种决心。
胜则生,败则亡。
这样的金翎,她仿佛从不曾认识过。
不由唤道:太子殿下……看到埋伏在四周的弓箭手吗?那本是我用来牵制皇后手中禁卫军的皇城守卫,如今却成了架在你我颈间的锋刃。
不过,你别担心,我,会保护你!金翎定定的望着她清澈的双眼,直望到她眼里去。
他从她美丽的眼眸当中,看到了一刹那的失神,还有微微的一丝动容,他忽然觉得如果可以一世就这样看着她,那该有多好?他笑,认真的重复了那句话:我会保护你。
所以你……不必担心。
他的神色,那样坚定,而他此刻的笑容,是她二人相识至今,见过的最真心的一次。
她忽觉心中一乱,面色也变得极不自然。
唇角尴尬微牵,这样的金翎,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心忽然变得有些沉重不安。
她张了张口,想说她不需要别人的保护,我……我们走吧。
金翎望着她略带拒绝的表情,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果决道,莫让父皇母后等得久了。
玄德殿,金砖碧瓦,华美中大气超然,梁柱之上雕龙腾空,气势恢弘。
金翰与岑心言并排端坐在高位之上,,百官分立两旁。
金翎如陌二人静静的立在大殿中央,没有行礼,也没开口说话。
金翎不曾松开她的手,反而越握越紧,交握的手心,渐渐有些湿润。
金翰面色沉了沉,欲开口斥责:太子……皇上!金翰话才出口,便被岑心言冷声打断道:太子多年来,失德败行,今又纵容太子妃女扮男装欺瞒君主,戏弄臣妾与皇上,实在罪无可恕。
臣妾已经下了懿旨,废除他的太子之位,想必皇上您也都听见了,如今还当众称他为太子,难道您是想诏告天下,臣妾的懿旨可以不作数的吗?金翰一愣 ,眉头皱起,望着她的眼中尽是无奈之色。
暗叹了一口气道:皇后误会了,朕曾说过,皇后的懿旨就等同于朕的圣旨,又岂会不作数?只不过,废太子一事,事关重大,怎可因这些小事,随随便便说废就废呢?岑心言眉梢一挑,转过头来与金翰对视良久,唇角冷笑,道:小事?皇上认为,欺君也算是小事吗?哈……那好啊,往后天下臣民百姓,都不必再遵守君臣之道,都可以随意欺君,戏弄皇上,反正都只是小事,而已。
您说呢,皇上?金翰面色变了几变,望着她讥诮的表情,半响没做声。
她一定要在群臣面前如此与他针锋相对吗?见她面上神色决然,看来今日若不给她个交代,是难以过去了。
转头望向安静的如陌,沉着声问道:太子妃,皇后说你是女扮男装,嫁入皇家别有所图,可有其事?你的身份,可曾向太子提起过?他的目光异常凌厉,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如陌暗暗冷笑,他这是想保自己的儿子,选择牺牲她吗?这金国的皇帝对金翎也不是全然的无情,至少还有几分在意,不论是出于父子之情,还是出于为江山考虑。
她微微一笑,但还未开口,金翎已抢先道:父皇……朕没问你!金翰浓眉紧皱,对着金翎,怒声呵斥。
他这个儿子一向聪明过人,应该明白他是想保住他,可他为何还要强出头,难道他也动了真心了?这心思一转,目光顿时变得晦暗难明,若是他的儿子也如他这般情痴,那将来,金国未来的江山还有什么指望,不行,他绝对不能让他的儿子也走他的老路。
金翎在他的大喝之下,并未退缩,反而上前两步,迎上金翰的目光,大胆的与其对视,表述自己的决心,再出口的声音也重了几分,道:父皇,您又想故技重施吗?为了您所追求的和局,八年前皇后欲下毒害我,因为我是您唯一的儿子,为确保江山后继有人,您选择了牺牲我的母妃,让我八年来有痛不能言,有仇不得报。
八年后的今日,您又想牺牲我的妻子……既然您爱皇后至深,便应该懂得爱一个人的心情,但是,为了讨您爱的女人欢心,您就要牺牲儿臣所爱,您……太自私了!这一次儿臣,绝不会同意!他每一句,咬字极重,如闷雷贯耳,清晰而沉重。
金翰心底一震,面上却并无表情。
他的儿子说的没错,他确实很自私,他一直在平衡着爱人和江山,任何威胁到这其中一方的人或者事物,他都会铲除。
而当这两点相互冲突的时候,他便在暗中去平衡。
八年前,皇后欲给太子下毒,那种毒男子服用轻则使人失去记忆,性情大变,重则活不过三日,而女子服用会在一个月之后吐血而亡,此毒无解。
太子是他的唯一继承人,他自然不会让他出事,所以暗中将毒调换给了太子的生母苏贵妃,既成全了皇后,又保全了他的儿子。
这便是太子所说的和局。
如陌感觉到握住她的那只手,在微微的颤抖着。
她猜到他的母亲不会真如传言所说是被他气死,但也没料到,竟然会是这样的死因,金翎他,要笑着活过这八年,心里一定很苦。
她用力的反握住他的手,这一刻,她想给他一些力量,给他一点温暖和安慰。
金翎略显激动的面容,在感受到她手心传递过来的力量,回头对上她带着温暖的安抚目光之时,忽然间,整个人就平静了下来。
众臣开始议论纷纷,原来苏贵妃是这么死的啊?皇后毒害太子,皇上不但不将其治罪,反而还害死了苏贵妃!这个消息,真让人难以相信。
岑心言怔了怔,面上的神色变得复杂难辨,那件事金翰不但知道,而且还掉了包!他以为他这么做了,她就可以原谅他了吗?她冷笑着不屑的哼了一声!金翰脸色阴沉,见大臣们议论之声越来越激烈,还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不由怒从心起,对金翎斥道:身为太子,你要懂得分寸,没有证据的事随便说出口,如何取信于人?金翎笑了起来,但那笑容却未达眼底,眸中怨痛渐深,抬眼死死盯住金翰,方道:证据?儿臣有没有拿到证据,相信父皇您要比谁都来得清楚!这八年来,皇后的每一件事,虽巧妙却并不高明,凡事皆有迹可查,而我搜查到证据,又何止一两次,只可惜到最后都被人莫名其妙的毁去。
我一直都很奇怪,究竟是谁一直在暗中帮助皇后掩盖她的恶行,在我金国能有如此强大的势力?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父皇您!呵呵……我真是傻,我现在有的一切,都是您赐予的,和您斗,简直是痴人说梦!他的声音,平静到极点,只是在那平静中却无奈的透出一丝丝悲凉的味道。
从怀里掏出那黑衣人留下的证物,两根手指捏着一个角,将那有着暗红印记的一边正好展现在金翰的方向。
金翰的脸色变的十分难看,眸中怒火渐炽,手抓住龙椅的扶手,越收越紧。
金翎这是在威胁他,逼他做一个选择,究竟是要爱人还是江山?他一直都知道这局棋,不可能永远都是和局,总要分出个胜负来。
而金翎和皇后这几年来暗中所做的一切,都没能逃过他的耳目,应该说是,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无论是金翎想要拉拢的皇城守卫军统领,还是一直被当做皇后心腹的皇宫禁卫军统领,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他金翰的人。
金翎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只自顾自的继续木然道:这些年来,您对皇后包庇纵容,任其胡作非为。
我自母妃死后,忍辱偷生,为求保命,只得在人前故作风流放荡,好似为寻求安逸奢靡的生活,而向她摇尾乞怜,亦背负着气死母亲的罪名,为世人所唾弃。
八年时间,足足八年时间,我暗中苦心谋划经营,只为等待一个时机。
当半年前父皇您突然染病,卧床不起,我便料到其中定有问题。
皇后善于毒术,我用足几个月的时间,终于查到父皇您用的龙枕是经过有毒的药材熏染而成,那种毒气一旦侵入人的身体,中毒之人,每到夜里,便会承受锥心刺骨之痛,无法安睡。
待到白日里,即使睡了,也会被梦魇缠身,苦不堪言。
我以为,父皇您经过这些日子的痛苦折磨,能看清是非,有所觉悟,可是,我还是错了。
我本想趁皇后的势力空虚之时,借着我大婚之机,带出我早已寻到的能证明皇后毒害你我的证人,准备救您出宫,然后在天下臣民面前揭开皇后的恶行,还我金国一片安宁,可谁能想到,就在半个时辰前,您竟然为保皇后,派去皇卫诛杀人证灭口!我,谋算到了一切,却唯独算不到,父皇……您的心。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不禁停下微微喘息后,又道: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在父皇您的心里,江山社稷最为重要,原来,竟是我错了……他唇含淡讽,语气依然平静如常,然而,他说出的每一字,每一句,却仿佛含血带泪,让人的心,不自觉的抽紧。
如陌冷眼看帝后二人面色铁青,这世上就因为有了这些残忍绝情的父母,才造就了如他们这般不幸的人生。
她侧眸看金翎,他淡笑的面容掩盖了埋在心底的看不见的伤痛。
但那种痛,她能懂。
这一个又一个如惊天悍雷的消息,令堂下众臣皆是瞠目结舌。
虽然没见到证据,但太子敢公然当着帝后的面说出来,想来也是不中亦不远矣。
一时间,百官哗然,议论纷纷。
皇上是被人软禁了?不是生病了吗?怎么又是中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太子的荒唐都是做给皇后看的假象啊!皇后软禁皇上,这简直是大逆不道!我金国怎么会有这样的皇后?这简直就是妖后…………金翰眼中的怒火逐渐转变成冷光,余光见到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岑心言,心中突地一跳,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在心底徒然升起。
众人还在愤愤然议论之中,只听啪的一声响,自高位之上传来,百官连忙抬头去望,只见皇帝坐着的龙椅左边的扶手在皇帝的威怒之下,一掌拍下,已然坍塌碎裂,金漆木屑,飞扬着散了一地。
金翰目光阴鹜,冲着底下的众臣冷声喝道:都给朕住口!谁敢再说一句对皇后不敬的话,朕立刻摘了他的脑袋。
众臣一骇,见皇帝龙颜大怒,皆低下头,禁了口,不敢再言语。
金翰望向金翎,眼中的警告意味深厚浓重,冷声下令:太子信口雌黄,岂可当真,朕是否被人软禁,朕,比任何人都清楚,不需尔等多言。
来人——带太子妃下去验身,若果真是女子,便将他二人一起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有求情者,一律同罪论处!金翎一手拉着她,往身后那么一带,如陌对着的,便又是他身姿挺拔的背影。
金翎对着高位上的二人冷笑着,稍稍松了身后人儿的手,运了功,身子一动,如风影般朝着靠过来的侍卫旋身卷了过去。
侍卫们只觉得眼前红影一晃,其中一人手中的剑便脱离了掌心。
他们是守卫军中精编的队伍,每一个人都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和考核,个个武功不俗,却不料,竟然如此轻易的便被人夺了剑去,连人家怎么夺得剑都没看清楚。
当下大惊,心中暗道,太子果然是深藏不露,单看这身轻功,已非一般人可及。
金翎夺了剑,迅速的退回原地,举起剑,当胸一横。
挑眉冷冷望向高位之人。
金翰惊的站起身,指向他的手微微颤抖着,胸口起伏难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金翎一向懂得看时局,今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他,当真要为了一个女子,什么都不顾了?金翰心中又恨又恼,却无处宣泄,只能大声斥道:你,你这逆子,你要干什么?想反了不成?还不快放下剑!刀剑无眼,真打起来,便难以收场。
若是伤到了金翎,有个三长两短,那绝非他所愿。
金翎一直都是一个很理智的孩子,他从来都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保全他自己,可是这一次,他却偏要选择走不通的那条路。
金翎笑不离唇,眼中眸光愈冷,清俊的面容写满坚决的神色,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说过了,她是我的妻子,谁也不准碰她。
别说是进天牢,就是验身,我也不准。
他进天牢不要紧,他的父皇手段高超,为了让皇位后继有人,自然会想办法保他无恙。
但是父皇一定不会放任有这样一个女子留在他身边。
到那时,他再想救她,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不如就这么拼一把,为她,也为他自己。
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
好,好,好!朕的好儿子,你……果真是朕的好儿子!既然你要女人,不要江山,那好,朕就成全了你。
金翰怒极反笑,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将他二人,拿下!百官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住,怎么转眼间,又成了皇上与太子反目?待他们回神时,见皇上龙颜大怒,太子又是一脸坚决,想来是劝谁也无用,搞不好还会丢了自己的性命。
想到这,都不敢吭声,看侍卫围了上来,变纷纷往一旁退去。
如陌忽然间有些感动,金翎这是何苦?从相识至今,大家不过是合作关系,哪值得要他以命来护?!她拉了下金翎的手,金翎回头看她,他冷峻的面容在面对她时,明显的柔和了许多,她便冲他淡淡的笑道:太子殿下无需为我伤了你们父子之间的和气,这些人,我可以应付。
金翎笑着摇头,那笑容中,苦涩渐浓,他低眸看了眼地面,又望着她,低声道: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但又如何能敌得过几万禁军手中的弓箭,而且此处机关遍布,你我站立的这方土地,此刻还是平坦的,但也许下一刻,就会竖起无数的钢针。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冒险。
金翎……如陌动容,第一次不自觉的唤了他的名字,清澈的眼眸有一丝暖光闪过,面对金翎,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说的没错,她武功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凡人,如何能敌过一个国家的军队。
而金翎毕竟是金国皇族的唯一继承人,金翰若还在乎他的江山,定不会真的赶尽杀绝。
只是,这世上的许多事情总是出人意料,掌控棋局的人,往往也会反被棋局掌控。
金翎听到她唤他的名字,微微一怔后,猛地回过头,眸光遽然一亮,过去那种戏谑的笑容再次浮上他的唇角,只是这次却比以往多了几分真诚的味道:还是听你叫我名字比较顺耳,不过若是能把前面那个金字也去掉,那就更好了。
呵呵……他低低的笑着,如陌顿时无语,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思调笑,真是不知死活。
看着那些侍卫迅速的将他们包围在中央,她转过身子,与他以背相抵,做好迎战的准备。
金翎将手中的剑递了过来,她不接,只挑眉道:你以为就你一人会夺剑吗?说罢运起轻功,身形微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然一把剑在手,回到了起始的位置,连姿势都没变。
若不是凭空多了一把剑,众人还当自己看花了眼。
一直冷眼旁观的岑心言,微微皱眉,只觉得方才那个快如闪电的身影,似有几分熟悉,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金翰拧眉相望,心头窒闷。
大殿中央,两个红色的身影,在百名训练有素的高手围攻之下,身形翻飞急转,却总能迅速的回归到初始的姿态,以背抵背,将利刃指向敌人。
这一刻,没有较量,没有试探,亦无计谋,他们只是以命相依的战友。
手起剑落,几人倒下,几人替补。
利剑搏击发出的铮鸣之声,不绝于耳。
温热粘腻的鲜红喷溅在红衣之上,迅速冷却,与衣袍的颜色融为了一体。
金翰与百官们望着宽敞的大殿中央的激战,无一不是紧张的神色。
看着鲜血染红了金色的地砖,在偶尔透过人群照射进来的一丝丝冷光映照中,反射出两个闪动着血色的身影,在极为默契的配合之下,仿佛一把双刃剑,朝着四周横扫而出,无人可以近身。
以他二人的武功,要战胜这百名高手,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只是,单单这些侍卫确实不足为惧,但正如金翎所说,这间大殿之内,机关遍布,一旦启动,却不知要胜过多少倍百名高手的攻击。
冬日的冷风,无孔不入,穿过人墙的缝隙,吹刮到他们的脸上,丝丝疼痛,入心刺骨。
就在她全力对付眼前不断攻来的敌人之时,三根闪着冷色银光的钢针,一迅猛之势,却又悄无声息的,竟然已经到了她的头顶。
这便是金国皇室独有的机关特点,速度超绝,力透千钧,却又无声无息,让人难以察觉,更无从防备。
当她感觉有异,抬头去望之时,头顶三枚钢针,离她不过几寸的距离,其中两枚正对准了她双眼的黑色瞳仁,那距离分毫不差。
那极其锋利的钢针之刃,印在她瞳孔中,被无限的放大,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哪怕是一个惊慌的表情。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双眼必毁无疑的之时,她的身子却在一股突入其来的巨大力道推拒之下,整个人迅速的往前方跌了出去,那力道太猛,以至于她稳不住自己的身子,狠狠的摔倒在血泊之中。
紧跟着,身后传来一声异常沉重的闷哼,带着强烈的压抑和隐忍,重重的砸在了她的心头,她慌忙回头去看。
一只钢针带着丝丝缕缕的鲜红,直直的钉在了她方才站立的那块染血金砖之上,而钢针划过的轨道中央,是金翎大力推开她之后来不及收回的手臂,一道被贯穿的血口下方,细细的血箭,急急的喷射而出。
金翎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了个干净。
利器入骨,刺穿血脉,一股剧痛袭来,猛烈决然。
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淌下,划破血脉后汩汩而出的鲜血打在银光钢针之上,在冰冷的地上溅开了一朵朵透骨的冷花。
她心口一窒,一把揭下自己头上的彩凤冠,对那挡在眼前的珠串厌恶至极,也不去管究竟连带着扯落了多少根头发,精致而尊贵的头冠狠狠地甩在了那群侍卫面前,冠上几百颗圆润的珍珠顿时四下飞溅,像是被海风卷起的颗颗浪花,朝着四面八方滚了出去,一个正欲伺机上前来捉拿他们的侍卫一脚踩上那珠玉,顿时脚下一滑,只听砰地一声,狠狠摔倒在地。
周围其他的侍卫,在这瞬间的惊变中,都顿住了身子,举在半空的剑都忘了放下。
如陌迅速的爬了起来,抓过他的手臂,看着那个触目惊心的血口里隐隐现出的森森白骨,她只觉眼眶一热,低下头,猛地撕下一块衣角,迅速的缠上他的手臂,试图阻止那不断涌出的血液。
金翎,你这又是何必,何必!金翎见她眼眶泛红,便强忍痛意,微微扯了嘴角,对她露出一个看似轻松的笑意,微喘着,轻声道:没事,别担心。
她咬了咬唇,蓦地转过脸去。
他明明痛得要命,干什么还要为了安她的心,勉强自己笑成那样。
若说之前,她还可以一直装糊涂,那么此刻,她又如何能再继续骗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知道又如何,她注定了要亏欠他。
太子——大臣们惊呼,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翎儿?——高位上的金翰身子一震,目光立刻望向不知何时已开启机关的皇后,既惊且痛:心言,你……你当真连我最后一个亲人都不放过吗?岑心言好笑的望着他,冷冷道:我有说要放过他吗?我为什么要放过?你欠我的,还多着呢!说着手迅速的按上了另一个机关按钮。
金翰大惊,慌忙过去阻止。
站住!岑心言厉声喝道,同时手抚上了最大的一个按钮。
金翰大骇,眼中闪过一抹惊惧的神色,立刻顿住了身子,急道:别!好,好,我不过去。
心言,你快把手拿开,那里太危险了,我不过去就是。
他太清楚那个按钮意味着什么,那是开启这里所有机关的总按钮。
一旦启动,将会万箭齐发,这玄德殿里的所有人,一个也跑不掉。
他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放给她那么多的权利,让她对皇族之事了解得太多。
这些机关原本只有皇帝才可以掌控,他却经不住她的一再要求,只当她觉得好玩,便将这皇城里所有重要的机关都告诉了她,谁能想到,会有这样一日。
他也会害怕吗?岑心言忽然心情大好,只觉得,就这么死在这里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过,她不会让他们死得太痛快,这场游戏,现在由她做主,她要慢慢,慢慢的玩。
手指微动,顷刻间,大殿之中,十二枚钢针快如流星般,划空而落,银色寒芒刺眼欲瞎。
如陌惊骇,一把拉过金翎,与他一起迅速的往后退了几大步,慌乱之下,竟忘记了那是他受伤的那只手臂。
金翎被她突然这么一拽,手臂受力,剧痛,立即传遍他全身的每一根神经,他瞳孔一缩,眼前有些发黑,身子一个不稳,便直直的朝着她扑了过去。
那十二枚夺命钢针就在他身后擦着他的衣袍划下,入地三分。
好险!!如陌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接住金翎,重力之下,踉跄着后退,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子。
她望着金翎惨白的面庞,转过头,愤怒的目光直射向高台上的她的母亲灿烂的笑颜,她的心,痛到无以言喻。
她的母亲,总能这样轻而易举的将她逼入绝境。
此刻的岑心言被仇恨蒙蔽了心和眼睛,她看不见她最深爱的女儿望着她的幽怨伤痛的目光,她感觉不到女儿浑身散发的悲凉,若是她这个时候,转过眸看上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也许她便能从那染血的长发下双眼之中,看出点什么。
可惜,她的眼中只有金翰痛苦的神情,她的心中只有报复的快感。
所以,她的手,再一次动了。
这一次,只有六枚钢针,却是自三方而来,几乎封锁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金翎面色大变,一把搂住了她的腰,抱着还在走神的她,旋身堪堪躲过了右侧的攻击,那冰冷的钢针,擦着他的手,带出了一条鲜红的血印。
他顾不上痛,左侧的攻击又至,而此时,上方的锋刃已悬在了头顶。
这一刻,虽无刀剑相击,铮鸣震耳,亦无血花飞溅,触目惊心,然而,这每一个喘息的瞬间,却都是生死的边缘。
银光冷照,小小利刃嗜血如狂,杀人间,无声无息。
三面夹攻,他二人早已是避无可避。
没有时间供他们犹豫,金翎把心一横,已来不及多想。
唯一的方法,便是将她扑到在地。
然而,就在此时,他们身下两道利器破砖而出,尖利的锋芒直指如陌的双肩,金翎心中一慌,果然还是被他料中了,三面夹攻,只留一条生路,那么这条生路,很有可能,才是真正的死路。
可他们,却只能做此选择。
顾不得多想,他咬了牙,搂住她的腰,将她用力往上一带,两人瞬间便掉了个方位。
如陌双眼蓦地睁大,张着嘴,却没有惊呼出声。
她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那两枚嗜血钢针,呲的一声,没进了他的肩骨。
身下之人,一大口血箭喷出,在她的脸上盛开着一副妖冶的图画。
她的双眼仍然睁的大大的,却什么也看不清楚,眼前只剩下,一片猩红,仿佛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清澈。
他的血,在她的唇齿间,随着腥咸的滋味,蔓延。
金翎就像是被钉在了地上,身子已然痛到麻木,整个人动弹不得。
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缓过一口气。
额头已是冷汗满布,打湿了鬓角。
他强忍着钻心蚀骨之痛,抬起衣袖,费力的为她擦拭着她被粘稠血液糊住的双眼,感受到她的身子在轻颤。
他将所有的痛苦压在眼底,面上浮出一抹淡笑,出口的声音带着一丝玩笑的意味,却无法连贯起来:我真是……罪过,居然……把……这么美丽的脸……给弄脏了,咳咳,真是,真该死。
如陌的心中此刻正如翻江倒海般的难受,面对他时一贯平静的眸子荡起了波澜,她散乱的头发,沾着血珠,结成缕,贴上她绝美的面庞,血色的妖娆之姿。
她咬着唇,看着他苍白清俊的脸,颤声道:金翎,别对我这么好,我……还不起。
金翎笑容微微一僵,眸光黯淡,因身子一波波的剧痛袭来,胸口起伏的厉害,他不禁苦笑着,喘道:我也不想,咳咳,只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如此简单的四个字,于她而言,却是那般沉重。
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去看看太子的伤势怎么样了?金翰对着全部怔在一旁的侍卫,怒声呵斥。
那不只是他对江山的指望,那还是他唯一的孩子!他转过头望向岑心言的目光中,沉痛,悔恨,愧疚埋怨……不同的复杂神色,交错变换,朝着她一步步的走了过去。
别过来!岑心言冷声喝道,面上确实张扬的得意表情,看着他痛苦,她真的开心,一想到他加注在她身上的痛楚,这点痛,对他又算得了什么。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让你的宝贝儿子,万、仞、穿、心,金翰,你,信不信?金翰俊朗的面容只剩下悲哀的神色,他停住脚步,目光沉痛,道:我信,对你……我还有什么不信的。
心言,你究竟要到何时才能忘掉过去?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放下心中的恨?岑心言挑眉,冷笑道:要我放下心中的恨,除非我死……不,就算我死了,也忘不掉那刻骨的痛!她的表情再一次狠厉,看了眼手下精致的机关按钮,望着金翰勾唇一笑,那笑容中笑带着几分残忍的味道。
金翰,看不出来你的儿子还是个痴情种,为了一个女子,连自己的命都不顾。
你猜,我这一转,你的儿子,又会怎样?你……金翰怔怔的望着她,几乎已经绝望。
岑心言欣赏着那张悲痛到绝望的面容,心情绝好。
指尖微动,一点一点的转动按钮,极其缓慢。
她就是要慢慢的欣赏他这难得的绝望表情。
金翰,你也会悲痛会绝望吗?你的绝望,是因为你的江山后继无人,还是因为他是你唯一的亲人?无论是哪种原因,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我就是要你绝望。
当那机关即将开启,她的笑容愈发的灿烂而张扬。
金翎听到了他们二人的对话,连忙抬手去推身上的如陌,神色焦急的喘道:你快走,她要对付的人……是我。
以你的武功,现在离开,兴许还有一丝生存的希望……出去之后,从西北角离开,那里的守卫,相对薄弱一些……你,快,快走……如陌摇头,撑起身子,握住他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她对他展颜而笑,剥离了过去的所有伪装,只是单纯的笑看他,坚决的再次摇了摇头。
她怎么可能丢下他,就这样离去。
她如陌,从不会抛弃任何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
她用手帮他擦着唇边的血迹,看着他眼底强忍的巨大痛楚,心跟着痛。
一个人在片刻之间,被三次穿骨,却还能如此的清醒,那得需要多么强大的隐忍力!金翎,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她笑着再看了他一眼,缓缓站起身,对着那个笑得灿烂的女子,她的唇边却只有苦涩难言。
第一次,她张口叫出了她母亲的名字,声音并不大,却清晰入耳。
吴、心、言……岑心言身子一震,手不自觉的顿住。
吴心言?!是谁喊的这个名字?她只有在封国的时候,才用过的母亲的姓氏。
转头望去,见到的,是那个自金翎身边缓缓站起身的女子,此刻的她揭去发冠之后,乌发散乱,顺着一边面颊垂落,挂着凝结的血珠,白皙美丽的面庞写满了哀绝,她眼眶泛红,双眸怨恨深浓,却又交织着说不清的复杂的感情。
她忽觉心中一痛,那双怨痛的眸子,那种悲伤的眼神……她,似乎见过,还很熟悉,仿佛曾在她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第一百三十六章门外大雪依旧纷飞,地上的积雪铺了一层又一层,仿佛永无止境,要将天地万物尽数淹没在其中。
寒风透窗而出,扬起她血珠凝结的发丝,打在脸上生生的疼。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充斥着她的口鼻。
金翎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慌忙伸手去拉她,却抓了个空,被钉在地上的身子,一阵阵猛烈的抽痛,通到他几次都忍不住险些昏了过去,只剩下微薄的喘息。
她迈着万般沉重的步伐,朝着岑心言的方向,缓缓而去。
水雾弥漫的双眼,定定的望住她那高高在上的母亲,心中充满了悲哀。
她轻颤的唇,殷红的眼色,是沾满的金翎的血。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将我逼入绝境的人……都要是你?为什么?她颤抖的声音,饱含了太多复杂情绪,是怨,是恨,是痛,是悲……每一个为什么,都仿佛用尽了她对于母亲的所有情感。
母亲予她,七年疼宠,十年怨痛。
当不幸来临之际,过往的所有幸福和快乐,都充当了残忍的反衬。
岑心言的心,狠狠地一颤,先前张扬的笑,僵在了唇边,再也牵不出一丁点的快乐,她的脸色渐渐的发白,手下的机关按钮,再转不动半分。
她震惊的望着那双充满了怨痛的眸子,不自觉的张着嘴,似乎是不敢置信,又或者是一时间无法接受她所意识到的事实。
悲绝的气息,充斥着寂静的殿堂,所有的人似乎都被感染,忘记了上一刻还徘徊在死亡即将来临的恐惧边缘。
如陌沉缓的脚步声,回响在大殿空阔的上方,常年压制在心底的痛,随着这一声声带着悲哀和怨痛的质问,自心间喷薄而出,瞬间袭击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
所有关于母亲的记忆,如潮水般蜂拥而至,过往的一切,在脑海中一一回放。
琅邪山顶的那只无情的手,断心崖上的那柄锋利的剑,以及今日这满地的夺命钢针,还有那无数的阴谋诡计,另外身边仅有的几个真心待我的人,死的死,伤的伤。
一次,两次,三次……我已经不记得这究竟是第几次了。
你,就真的这么想要我死吗?难道我的生命,就注定了要终结在你的手中才是完美的吗?岑心言的脸色在她每说一句话时,便白上一分,最终惨白之色,堪比门外那冰冷的雪。
她望着那个浑身充斥着哀绝气息的血衣女子,那个女子的目光那样苍凉,她的语气如此悲伤,她那一滴清泪,终是无可抑制的滑出了眼眶,滚滚而落,在满面干涸的血色中,留下一道异常清晰的白色印记。
那滴泪,灼痛了岑心言的眼睛,那些被她强行埋藏的记忆,却夜夜出现在她梦中的片段,遽然闪现。
十年前她失去理智的报复,残忍的将她退下悬崖时,她不敢置信的双眼。
断心崖上,她一剑刺进那名黑衣女子的身体,那张银色面具充满哀怨悲凉的眼神,那落在她手中剑上的那滴眼泪,就像一块亘古不花的冰刺,深深植入了她的心底。
她日夜悔恨难眠,怨自己为什么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可是,如今的这一切,却证明着,她一直在,重蹈覆辙!一次,又一次,不断地伤害着她最亲的骨肉!她早该认出她,在她指责金翰不配为人父,在她问她亲手杀死自己孩子的感觉的时候……为什么,她没有想到?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当时的男子装扮吗?不,是她自己不好,她疑心报仇,只想着怎样才能令金翰痛苦,却忽略了面对自己女儿时,那一次次莫名的熟悉。
如陌的脚步停在了丹陛之下,她抬头仰望着她的母亲,双目盈满了泪光,神色哀伤而凄凉。
她想起了十年来生死蛊带给她的折磨,南宫晔为解蛊毒所承受的极致痛苦,想到了微澜极近屈辱的死,哥哥和残歌的生死未卜……还有许许多多的苦痛,似乎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被她的母亲所伤害过。
如果换作是别人,我不会这般痛苦……可是,偏偏每次都是你,为什么每次都是你……你曾经是我最爱的人,却成为我生命里,所有不幸的制造者。
你……何其残忍啊!岑心言用手紧紧捂住了嘴,却还是发出轻微的呜咽声,她淡薄的双肩剧烈的颤抖着,眼中的泪珠大颗的落下来,满目的悲痛和悔恨。
心潮剧烈的起伏,平常被压抑的痛顷刻间全部涌上心头,一时间竟难以承受,喘不上来气,便猛的咳了起来。
金翰从未见过如此这般充满了绝望和悔痛的岑心言,这些年来,在他面前的她,只有伪装的快乐和刻骨的仇恨,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多浓烈而复杂的感情。
他不禁拧眉,疑惑的望着如陌,不知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历,竟然这么轻易的牵动着她的情绪?见她身子摇晃,站都站不稳,连忙过去扶她,却被她猛地甩开。
岑心言无比厌恶的看着他,仇恨的眼神似乎是要将他凌迟一般。
她激动的声音,颤抖的对他大声的喊:你走开,走开。
金翰,都怪你,是你制造我人生中所有的不幸……而我,我,我……她又制造了嫣儿的不幸,可是,她却心痛的说不出来。
嫣儿,嫣儿……对不起,娘对不起你……她不断的重复着这一句话,语无伦次,她想靠近她的女儿,想去拉她的手,想摸摸她的脸,想帮她擦净面上的泪水和血迹,如同她往日那般,在她偶尔哭泣的时候,把她抱在怀里温柔的哄着……可是,今时早已不同往日,现在的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敢靠近她,她怕她沾满血腥的手,脏了她那记忆中纯净美好的女儿。
那一声阔别了十年的熟悉的唤声,令如陌的心控制不止的颤了颤。
不想面对她那盛满痛意的眸子,她别过脸,望着窗外的飞雪,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娘??这个称呼,你不配!从十年前,你亲手将我推下悬崖那一刻起,我那美丽善良的娘亲,就已经在这个世上消失。
而你……在我眼中,只是那个为了报复,不择手段的金国皇后。
为了达成你复仇的目的,视我为盘中的棋子,令我失去我视作亲人一般的朋友。
为了你的复仇,致使我的爹爹下落不明,我的哥哥和朋友生死未卜……我真的不知道,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她的话犹如一把一把,比那夺命钢针还要锋利的冰刃,一刀,一刀,拉锯着岑心言的心,令她痛到快要窒息。
岑心言扶着椅背,勉强支撑着自己剧烈颤抖的身子,眼中的泪珠愈加汹涌的滚落。
她的目光在沉痛中,渐渐变得迷茫,不住的低喃:我想要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我的人生,除了仇恨和悔痛,什么都没有了,我还能要什么呢?这个世界,欠我的太多了,而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们兄妹两……你说得对,我,真的不配为一个母亲。
你们,都不要原谅我……我当然不会原谅你!呵呵,我怎么可能原谅你?!如陌笑得凄凉,她带给她那么多的伤痛,她欠她那么多条任命,叫她,如何原谅?虽然岑心言一直都知道,她不会原谅她这个母亲,但是在这一刻,听见她亲口说出来:不会原谅,对她而言,仍然是一种深深地痛击。
那不断加剧的痛苦,渐渐的变成了绝望。
她惨笑了两声,五脏六腑似被纠结在一起,一阵猛烈的咳嗽接踵而至,鲜红的血丝自她的嘴角缓缓流出,将本就惨白的面庞衬得更无人色。
也好,这样也好。
她忽然觉得累了,很累,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恨也罢,怨也罢,悔也罢,就这样,都结束吧。
她弯起嘴角,眼中有光芒绽放,那是一种对于毁灭的畅想,以及对死亡的渴望和向往。
她从怀里掏出一枚金黄色刻有火凤图样的令牌,朝着如陌扔了过去,如陌自然的反应便是伸手接住。
岑心言道:嫣儿,你爹被关在我居住的寝宫正北面的地下密室,你现在就去带他走吧。
如陌愣了愣,看她的手重新放到那枚机关按钮之上,心中一惊,难道她还不放过金翎吗?她和金国皇帝究竟有什么仇恨?岑心言转过头看着金翰,笑着说:金翰,你欠我的,今日就一并算清吧。
金翰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个女子就是心言的女儿,九年前,心言刚来到他身边不久,因为身子虚弱,又受了凉,大病了一场,当时她高烧不退,在迷迷糊糊中,她一直哭,一直哭,反复地诉说着一件事,那便是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他望了眼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金翎,已经遣了人去请太医,那两根钢针钉的太深,他不敢贸然动他,只好先任他躺在冰冷的地上。
这是命吗?他爱着心言,他的儿子,又爱上了心言的女儿,可悲的是,心言的女儿,也同样不爱他的儿子。
金翰望着岑心言那仿佛即将获得解脱的笑容,极度的不安在心中扩散。
他清楚的意识到,她不是吓唬他,这一回,她是认真的。
他不再有先前的惊慌,只是用很无奈的悲伤语气,说:心言,你恨的人是我,何必让这么多的无辜者跟着陪葬呢?无辜?!岑心言忽然间大声的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凉和哀伤,笑道身子直颤,待停下之时,眼中已是恨意深浓。
她死死的盯住金翰的双眼,唇角依旧弯起,是讥诮的弧度,缓缓张口,咬字极重,道:你也配跟我讲‘无辜’二字?哈……这阵势太可笑了!若论无辜,谁及得上我的父母族人?而我,又何尝不是无辜者?你为了一己私欲,行那残忍之事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们都是无辜之人?金翰心中一痛,眉头紧锁,隐有悔意在眉心纠结。
她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这么多年,从没有人提过那件事情,他不敢提,她亦不愿提,她只是疯狂的报复着,他却是默默地承受着,心甘情愿。
金翰的目光染上淡淡的忧伤,他望着她美丽的脸,温柔的声音有着隐约的不甘,心言,你说我残忍,你以为你不残忍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你选择的人不是我?我身为一国之皇,权势滔天,为讨你欢心,屡屡自降身份,到底有哪一点,比不上封国的一个将军?你说,你的夫君只能有你一个妻子,我便将后宫数十嫔妃,全部打入冷宫,安排遣散事宜,只留了刚刚诞生皇子的苏贵妃一人,也是将她幽禁于紫琼宫,不再宠信。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我怀着期盼的心情等你入宫之时,你却为了另一个男人,不惜违抗圣旨,置自己父母族人的生死于不顾,离家出走,远奔他国?你以为朕,不痛不恨吗?所以你就设计引我回国,将我囚禁在你的寝宫之内,欲逼我就范?她冷冷的质问。
可我最终,也还是没舍得伤害你!那是因为我以死明志,才得保清白。
岑心言一手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恨恨的盯着他微微闪躲的目光,因情绪激动而不住的喘息颤抖,你不舍的伤害我?哈哈,你竟然说,你不舍的伤害我?!那是谁,让我坐在监斩席上,逼我亲眼目睹我岑氏全族一百三十八人,因为我拒绝做你的皇后而惨死?又是谁……命人将我父母凌迟,把一刀刀割下来的他们的血肉,堆在我的面前?金翰,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伤害来得更加残忍?而我,又有什么错?我只是不爱你而已,我只是不愿离开我的丈夫,不舍的抛下我的孩子,难道,就该遭受这种灭族惨痛?她一字一句,厉声的质问,令金翰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
至到这一刻,周围的大臣们才知道这位皇后娘娘并非长得像皇上心爱的女儿,而是真正的岑心言!难怪这些年,皇后设计灭皇族,除后妃,只为报灭族之仇。
如陌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她震惊的望着她的母亲那悲愤交加的怒容,心中一丝丝的痛,越抽越紧。
原来,竟是如此!这些年她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打击,才能令她变得那般的残忍无情?族人被灭,父母凌迟?这种痛,她只是想一想,就会觉得难以承受。
这一刻,她忽然迷茫了,这样一个为丈夫为子女而遭受灭族之痛的母亲,她,可还能恨,还能忍心责怪她残忍?岑心言的眼泪不住的流,那些恨,那些痛,早已刻入心骨,时隔多年,再提起,就仿佛重新经历了一次。
金翰,我很你,很恨,很恨……是你,让我变成了杀死自己父母族人的刽子手,又因为你带给我的痛苦,令我崩溃到失去理智,伤害了我最疼爱的女儿……我,十年怨恨,十年悔痛,上,对不起父母,下,无颜面见子女,我这一生中所有的不幸,全都是因你一人所致……金翰面色愧色,垂了眸,不敢再看她那极度悲伤的眼睛,因为他,也会痛。
他的一生,所做的每一件事皆是深思熟虑,从来不曾后悔过,唯有那一件事,他因着她日复一日的挣扎在仇恨的痛苦之中,而不止一次的生出悔恨之心。
他轻叹一口气,语带伤感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所以这些年来,我对于你的所作所为,皆视而不见,甚至还在背后帮着你收拾残局。
你想要权势,我便给你权势,让你掌控天下人生死;你想报仇,想灭封国王室,我便予你军权,暗中助你培植死士;你要软禁我,我便亲手为你安排;你想看我愤怒,我就做给你看。
你递我毒药,我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只为能令你获得短暂的俯首快感。
心言,你可知道,你对我真正的报复,其实都不是这些,而是无论我为你做什么,哪怕是付出了生命,也无法获得你的原谅,甚至得不到你真心的微笑,更遑论……你的心,或是爱。
这是一个帝王的表白,将其二十多年的情感,尽含其中。
为了赎罪,为了讨得心爱之人片刻的开怀,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了。
可他心里却是那般的清楚,无论他做什么,他都不可能得到他所想要的。
这一生,江山,权势,尽在手中,而他却甘愿倾尽这一切,所求的,不过是那人的一个真心的笑容。
然而,注定了,他得不到。
明明是神情的倾诉,听在岑心言的耳中,却仿如一个晴天霹雳,震得她几欲站立不稳。
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能轻而易举出了皇宫,因为她一直引以为心腹的禁卫军统领,其实根本就是金翰的人。
她忽然很想笑,多年费尽心机争权夺势,到头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仇人的施舍。
她的权势,是假的,他的愤怒,是假的,他所表现出来的痛苦,也是假的。
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假的!一手遮天的金国皇后,也只是仇人的倾力打造,而她,却沉浸在这自以为是的报仇快感当中,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这世上,可还有比她更可笑的人?她是那样一个骄傲的人啊,她怎么能容忍她如此辛苦做下的一切,其实一直都在仇人的掌控,甚至是仇人的一手策划?这么多年,她所谓的忍辱负重,在这一刻,被嘲弄的体无完肤。
她该如何去面对那过去的无数个夜里,隐忍的屈辱?哈……哈哈……哈哈哈……她不可抑止的昂首大笑,讽刺至极。
门外大雪纷飞,狂风席卷了天地,犹如末日将临。
大殿之中,她扬起双臂暗红袖袍迎风抖动,凤冠四裂,三千白发如雪,死死飞空飘舞,散发的内劲合着;凛冽的寒气,有如冰刀横扫于空。
癫狂之笑,是嘲讽,是悲哀,是绝望,抑或是……崩溃的最后诠释。
她只想笑,也只能是笑。
笑到声嘶力竭,无法停止。
她从来都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他要给她权势便给,他要收回,便收回。
她其实,什么都不曾拥有过。
金国的江山,从不在她的掌控。
长久以来的心灵支柱,顷刻间,轰然倒塌,这致命的打击,无可控制的摧毁了她本就濒临崩溃边缘的心智。
金翰,金翰……金、翰。
这个刻入骨血的名字,不是爱,只是恨。
金翰怔怔的望着她,那讥诮带笑的唇,空蒙的眼神,额角凌乱散落的白发,组成一副无言的绝望表情,令他感觉心如刀绞。
也许他一开始就错了,从伤害她那一刻就是错,等待十二年的煎熬,让爱成恨,对她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以为从此天涯各路,再无焦急,却不想她一年之后换了个身份,自投怀抱时,已是红颜白发。
他明知她为报复而来,也曾几经挣扎,已然无法抵挡对她渗入心骨的爱意,不惜拿江山来做赌注,陷唯一的儿子于危险的境地。
夜夜寻欢,她的眼中从无他的身影,更不曾有过一丁点的迷乱,有的,只是极力掩盖下的极度清醒的屈辱和绝望,令他在体验身体欢愉的同时也品尝着内心的苦涩,而她的绝望,透过身体的传达,不知何时,竟也成了他的绝望。
笑靥如花,她可曾有过一丝半点的真心?不曾。
那笑容于他,是一种慢性毒药,胜过于她的任何毒术,在日积月累中,慢慢渗入他的心肺,让他,离不了,放不开,爱不得,恨不能。
心言,心言……别笑了,别……他大步上前,却因她手下无意识的动作,大惊失色,剩下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机关开启,无声无息。
众人还沉浸在一个帝王的深情表述中难以回神,又见皇后几乎是疯狂的打消他们还疑惑不解,因为他们不懂。
在他们的眼中,能得皇上如此对待,应该足以抵消仇恨。
如陌怔怔的望着她,眼中有着明显的担忧和心疼,她张口欲唤,又哽在喉间。
心中渐生恐慌,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在心头蔓延开来。
她抬步,欲拾阶而上,却听到身后不知是谁发出的一声惊呼,连忙顿住身子,回头去看。
映在她眼中的是,四枚银光钢钉,正对着金翎的胸口。
她脸色大变,就连那干涸的血迹都无法掩盖蓦然的苍白。
金翎只能眼睁睁的望着那力可透骨的夺命钢针破空而降,迅速向他的心口袭击而来,他痛到麻木的身子,却无法挪动半分。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就连岑心言也不知不觉停止了笑声。
锋利的钢针,以迅疾之姿,一寸一寸的接近他的身体,他就像是被钉在他人砧板上的肉,眼看着屠刀落下,他却只能任其宰割。
父皇与母后之间的怨恨,他也成了其中一个最无辜的牺牲者,他的命运,在多年前早已注定,即便是八年前隐忍,也已然逃不掉这样一个结局。
他最后望了一眼慌乱的神色中带有惊恐的如陌,冲他淡淡一笑,如同过往相处的那些日子里的风轻云淡,还是那一副没心没肺,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他把笑容留给她,将绝望全部收进了眼底,埋在了心里,留给自己一人品尝。
他习惯了,这样的方式。
静静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每一个呼吸,都带着悲哀的气息。
然而,他等到的不是利剑穿心,而是,另一个人的身子,重重的砸在他的身上,令他毫无防备的又一口血箭喷出。
他强撑着微薄的意识,遽然睁开双目,收缩的瞳孔中印出了一张俊朗的容颜。
震惊,恐惧,悲痛……无数的情感在他的眼中一一闪现。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压在他身上,替他挡了那四枚钢针的男子,他的心,在抽搐。
费力地抬起手,拼命的擦着身上之人口角狂涌而出的鲜血,仿佛那样便能制止他不断流逝的生命。
金翎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哀伤绝望,一贯的笑容,早已失色,唇角,弧不成弧。
他张着嘴,颤抖着吐出了两个字:父……皇……在这个大殿里,也只有他的父皇常年不离身的护心保甲,能减缓钢针的部分冲力,令那钢针只能穿透一个人身体。
皇上——百官面色大变,惊呼跪地。
这一个除夕日,有太多的事情出人意料,每一个瞬间,都是地覆天翻。
四枚钢针一枚不落的钉进了金翰消瘦的身子,其中一枚正中心脏。
露在明黄色龙袍之外的一截,闪烁着银色的寒芒,刺人眼目。
金翰望着这个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孩子,渐渐的露出了一个属于父亲的慈祥的笑容,这是曾经非常和谐的父子两,八年来,第一次,抛开了一切,真诚的对视。
温热粘腻的血液,侵透了冬日里厚厚的棉衣,打湿了金翎的胸膛,在他的肌肤上蔓延着,传递着丝丝的悲凉之感。
金翰艰难的撑着身子,喘息着,缓缓道:翎儿,父皇知道欠你很多,父皇今日救你,不是因为……你是这个江山唯一的继承人,而是……在父皇的心里,你才是唯一的……真正的亲人。
你……明白吗?生在皇室,要面临与生俱来的权力之争,亲人不是亲人。
金翎强忍悲痛,不住的点头,声音有些哽咽道:儿臣明白。
父皇……您别说话,再坚持一下,御医……很快就到了。
面对父皇曾经的残忍,他怨过,也恨过,但如今,都不重要了,这一刻,他只想要他的父皇活下去。
金翰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再自欺欺人,也许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至少,他不用再活得那么无望。
翎儿,你要记住……做一个好皇帝……说着艰难的转过头,想再看一眼他挚爱的女子。
那一眼,百般柔情千般愧,还有万般的留恋不舍,终化作一声淡淡的叹息声随风而逝。
继而望向跪了一地的大臣们,他的目光徒然凌厉,苍白的唇抿成坚毅的线条,众臣们仿佛看到了从前在早朝之上端坐龙椅的皇上。
只听他沉缓的开口,道:朕,此生……最后一道……旨意:恕,皇后……无……罪……最后一字落音,撑着的身子瞬间便软了下来,趴在金翎的身上,在冷风中渐渐的冰冷。
未曾闭上的眼睛,似是极力转向爱人的方向而不得,最终只能对着殿门外,白茫茫的一片。
纷飞的鹅毛大雪,仿佛是上苍洒落的冥钱。
金翰,一代帝王,本是英明神武,却为爱一错再错。
原来痴情人,却因一念之差,造就了无数人的悲哀与不幸,连同自身一同困在了心的牢笼,最终死在了心爱之人的手中。
他用最后一个眼神,向天地诉说着,他,死得其所。
皇上——侍卫伏地,与众臣一同悲泣。
金翎抱着父皇的身子,轻轻的帮他合上眼睛,他惨白的面庞盛满了哀伤,睁着无神的双眼,怔怔的望着顶部的房梁。
滚动的喉结,昭示着他此刻极致的隐忍,痛楚,掩盖于心,唇被抿成一条直线,身子不住的颤。
他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也离他而去。
从此,留他一人,孤独于世。
自这一刻起,他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但是为什么,他却一点也不高兴。
当他拥有了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若没有想要保护的人,那么这权势,要来又有何用?人生的悲哀,莫过于此!如陌跪坐在金翎的身边,第一次主动去握他的手,很冰冷。
金翎一点反应也无,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就那么呆呆的望着,没有眼泪,因为他,从来都不流泪。
如陌静静的低下头去,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
失去亲人的痛苦本就是极致,更何况,那还是他唯一的亲人,又是因他而死。
这种悲痛,外人无法理解。
哈哈……一声不合时宜的大笑,突然回响在大殿的上空。
众人忙循声去望,指尖岑心言咧着嘴,昔日的美眸空洞的映不出一物,面上的表情,说不清到底是笑还是哭。
金翰死了,她的仇人终于死了!可她为什么不觉得快乐?她应该很高兴的,不是吗?九年了,她在他身边整整九年,这九年来,她因为心中的仇恨,从未想过金翰待她好还是不好。
可就在此时,九年来的点点滴滴都用上心头,在眼前浮现。
她忽然悲哀的意识到,这个一直以来恨之入骨的男人,其实才是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
他疼她,爱她,宠她,纵容她,为她可以放弃一切,包括他的江山他的生命。
朝夕相处的两千多和日夜,究竟能留下多少记忆?她望着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记忆中明黄色的伟岸身影,心中悲凉的无以复加。
记忆和习惯,真的很可怕,忘不掉,戒不了。
原来恨,也需要感情。
他临死前还说,恕皇后无罪!为什么又要恕她无罪?为什么到死,都要为她着想?金翰,他终于死在了她的手中,她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被他带走了她的仇恨,她的生命,什么都不剩。
慢慢走到金翰的身边,她歪着头看了看,再朝金翰的腿,踢上两脚,见他不动,又补上两脚,然后突然兴奋的大叫,那叫声听在耳中却带着说不清的悲伤。
他不动了?他死了?哈哈……金翰,他死了,他真的死了……哈哈哈……心情沉重的百官,怀着极度不悦的目光,齐齐的朝着她望了过来,之间她双目呆滞无光,白发散乱,遮去了大半张容颜。
她站来皇上的身边,手舞足蹈,十足的疯妇模样。
众臣不由得面面相觑。
岑心言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安静了下来,望着地上的人,神色茫然道:他死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找谁报仇去?找谁报仇……咦?不对啊,我爹娘的身子是白色的,为什么他不是?她看着自己的手,在空中焦急的胡乱比划,喃喃自语:我记得我爹娘都是白色的,为什么他不一样?不行,我要把他变成白色的……众人大惊,都知道她的爹娘是被凌迟致死,只剩下森森白骨,若她朕要割皇上的肉,那还得了?想到这,连忙招呼侍卫上来阻止。
如陌心底一震,看她的模样,根本就是失去了心智,她慌忙伸手拉住她,却被她大力的甩开。
岑心言在挣开她的时候,目光触及外面的一地雪白,忽然顿住身子,兴奋的如同一个孩子般的大声喊叫:白色的,那里都是白色的……哈哈……都是白色的,哈哈哈……疯了?!是的。
岑心言,她……疯了!父母的遗恨,子女的怨痛,无法祈求的曾经爱人的谅解,多年来支撑她活着的仇恨的消逝,以及她囚困在仇恨与悔痛当中千疮百孔的心……命运的可悲,在这个女子的生命里,被演绎的淋漓尽致。
娘……如陌颤着唇,却唤不出声。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这一件一件的残酷事实面前,仿佛被冰雪冻结,失去了感知。
原来这世上,最痛苦的人,一直都不是她。
岑心言忽然大笑着冲出了大殿,谁也不敢阻拦,也无人能阻挡得住。
飘飞的大雪,覆盖了整个大地,堆积了一层,又一层。
绣着凤凰图案的暗红衣袍,拖尾处沿着脚步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转眼便被新雪覆住,张扬的袖袍在寒风的抖动中,划出一道道凄美的弧。
她剧烈的咳嗽着,飞奔地的步子半刻不停,鲜红的血,自指尖滴落下来,瞬间冷却,融不化冰雪。
她缓缓倒地,仰躺在漫天大雪之中,笑着,合上眼。
十年尘世苍茫,浮华似梦,过眼云烟。
第一百三十七章新年,本该是喜气洋洋的节庆,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金国上下一片愁云惨淡。
家家户户门前白灯高悬,锦衣华服换做白衣麻布,皇帝驾崩举国哀悼,一年内禁止婚嫁等喜庆事宜。
金翰的灵堂设在宜灵殿,殿内白布遍结,在冷风中飘摇摆动,瑟瑟摇曳。
案台上两排白烛燃烧,烛泪暗垂。
灵柩前,放着一个大大的火盆,盆中火舌燎窜,吞噬了不断添入的皇帝的旧物,燃尽成灰。
黑灰的眼色,在一阵风吹来时,纷扬而起,凌乱的漂浮于空。
金翎跪坐于地,静静的看着那狂窜的火苗,他清俊的面容,依旧苍白,唇边清浅的弧度,没有了冷峭和嘲讽,也无往日的玩世不恭,只是一个不带有任何情绪的淡笑,一种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
火光映在他淡漠空茫的眼中,温暖的眼色反射出与那火光格格不入的一片冰凉。
太子殿下,您才刚刚休息了三日,身子未愈,不宜长跪,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想必皇上在天有灵,是不会怪罪您的。
一旁的内侍监常总管面色悲戚,对金翎出言劝谏,语气中不无担忧。
常总管跟了金翰几十年,看着太子长大,对他们父子之间这些年来的矛盾和情感都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皇上为太子而死,太子表面虽然一如平常,其实是把所有的苦都藏在了心里,不让别人看到。
他身上的伤那样重,还要强撑着为皇上守灵,他这是怕皇上一个人在这儿寂寞!唉!这个看尽了皇室亲情薄凉的老总管不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金翎对常总管的话置若罔闻,他只是怔怔的望着旁边跪着的内监将父皇旧物放入火盆中焚烧的动作,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一名御医走进灵堂,行礼唤道:太子殿下!金翎眸光微转,却并未回头,只面无表情的问道:林御医,皇后病情如何?林御医恭敬道:回太子殿下,皇后娘娘郁结在心已非一日,近年来每逢情绪激动便常有咳血症状发生,此次似是受了天大的打击,微臣……恐怕……你的意思是,她没得救了,是吗?金翎淡漠的截口,语气中听不出丝毫的情绪,似是在说一件与他毫无干系的事情。
林御医忙跪下,低头道:微臣已经尽力了,但皇后娘娘一点醒转的迹象都没有,不过……他话头顿住,似是有所犹豫,金翎微微掉头,拿眼角瞥了他一眼。
有什么就说。
是,是。
回太子殿下,微臣有个师弟,他对于这种病有一些研究,可以让他进宫来试一试。
林御医看着太子的背影,静静的等待着太子的指示。
但是他等了许久,太子都没再出声。
虽然皇上恕皇后无罪,皇后在名义上还是一国之母,但太子对皇后的恨不会就此消磨,只要他放手不管,让皇后就此死去,既能报了仇又不算违背皇上的旨意。
并且此病可称得上是绝症,就算他的师弟对此颇有研究,恐也无甚把握。
金翎望着灵柩的方向,目光似穿透了棺木,望向茫茫过往。
紫琼宫红墙碧瓦,萧瑟秋风。
一名美丽的素衣女子在琼花树下抱着他小小的身子,满目的落寞神色。
母妃一生的悲哀在于爱错了你的父皇。
世人皆言帝王无情,偏偏你的父皇却是个痴情人,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女子,再无母妃的容身之地,看着你慢慢的长大,看你娶妻生子,余愿,足矣。
那时的他,总是安静的躺在母妃的怀里,闭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听着母妃的幽幽诉说,充当她一生凄凉的见证。
只可惜,如此简单的愿望,终究未能达成。
他永远记得八年前的那一日,母妃中毒后,要他忍辱负重,认皇后为母,而她自己毒发之时故作是被他气死,只为保他性命无忧。
他看着母妃在他面前倒下,口吐鲜血,万分痛苦的死去,自己却要站在杀母仇人的身边,冷眼相望。
只因母妃中毒之后对他说:翎儿,你别恨父皇,这是母妃的命。
母妃是心甘情愿为你去死,所以你才更应该好好的活着,才对得起我。
你答应我,无论你心里有多苦,不管你有多少委屈,你都要活着,你答应我,答应我……浊日当空,萧风佛面,他们母子二人在琼花树下相拥痛哭,悲心彻骨。
那是他有记忆以来唯一的一次流泪,也是他此生最后一次哭泣,自此之后,他只能笑,也只会笑。
他恨父皇和那个女人恨了十八年,可到最后,父皇却和母妃一样,选择为他而死。
而他们,都死在了那个女人的手中。
父皇,我到底该说您是有情,还是无情?母妃,如果让她继续活下去,您在天上,一定不能瞑目吧?!太子殿下!林御医一声提醒的轻唤,唤回了他飘远的思绪。
金翎回头看了他一眼,唇边笑容依旧,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他目光犀利,淡淡的问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林御医愣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连忙道:回太子殿下,此事只有微臣一人知晓。
微臣的师弟性格孤僻,一向不喜与人结交,因此,世人并不知他善医道,精通此术,还请太子殿下放宽心!金翎淡淡恩了一声,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
林御医出里宜灵殿,已是一身冷汗,他进宫日久,对于宫廷之术,自然通晓一些。
殿内,金翎转头扫了眼常总管和一旁焚烧物品的内监,只见他二人紧低着头,仿佛对方才的对话一句都不曾听见般。
金翎唇边弧度上扬,对着常总管,状似随意的问道:太子妃这几日情况如何?常总管连忙应道:回太子殿下,太子妃除了头一日抱着皇后娘娘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之外,这几日也一直跪在皇后娘娘的床前,不说话,不合眼,也不曾进过膳食。
整个人就好像……好像痴了一样。
金翎一怔,三日来始终无表情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目中闪过心疼之色,唇边笑容渐退,嘴角染上一抹凄凉。
他缓缓站起身,却因为身骨虚弱,剧痛来袭,有些立不稳,常总管连忙扶了他。
金翎挣开,撑着身子,往皇后寝宫行去。
冷月如水,在夜空中浅浅流动,寒风似箭,刺人心口生疼。
皇后寝宫,宫人们忍受不住屋里压抑气氛,纷纷退出门外守着,还她一室清静。
金翎到来后阻止了她们的行礼,默默的将下人们都遣了出去。
他立在一个暗处的角落,静静的望着屋里一身悲绝的女子。
寝宫内,如陌一人独跪床前,凄目凝望躺在床上毫无一丝生气的女子,心中空茫无边。
银光透窗,打在她纤瘦的身躯之上,似被笼罩了一层苍凉的薄雾,远远望去,仿佛虚境中的飘渺幻象,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金翎忽觉心中一紧,竟如此害怕她会离他而去。
他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了亲人,而屋里的那名女子是在这些年里唯一能触动他心弦之人,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会觉得,他不只是为母妃而活下去,他的人生,因为她而有了另一层的意义。
可是,她心中无他,他要怎样做,才能将她留在他的身边?要怎样才可以带给她幸福?如陌安静的跪着,身子早已麻木,失去了知觉,就如同她的心一般。
在看到御医们一次次摇头叹息时,她仿佛置身冰窟,心若寒潭。
光阴流动,岁月无声,一转眼已是十年之久。
她恨了母亲十年,怨了母亲十年,如今方知,母亲为他们承受灭族惨痛,又因为她而痛了十年,苦了十年。
人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母亲的痛,从一开始就种下了。
心中纵有千般痛,要痛到何种极致,才能令三千发丝一夜成雪。
母亲她心痛久不得医,终日郁郁,而她却在没了解真相前,对她说了那样多伤人的话,致使母亲悲痛绝望之下,心无所寄,痛而疯癫,长久积聚的病,已经发作来势凶猛如潮,以至于无法医治。
她说母亲不配为人母,岂知母亲,恨深如海,痛至心枯。
而她,亦不配为人女。
她指尖轻缓的抚过母亲惨无血色却已然美得惊人的脸庞,回想起十年前的无数个日夜。
母亲总是温柔的笑,但她的笑容中却隐有忧伤,那时候,她不懂,如今,她才明白,母亲为爱情背井离乡,弃家族父母,怎可能不想念、不担忧!因此金翰才能如此轻易的就将她骗回了金国。
当母亲被困于皇宫,死守清白,因为要坚守爱情,不愿离开自己的骨肉,而被强行按在监斩席上看族人被灭,见父母凌迟,那种痛,胜过她何止百倍有余。
当母亲极度悲痛之下回家看到她一心所为之人另娶他人,才会崩溃到失去理智,推她落崖。
然后又辗转回到金国皇帝身边为父母族人报仇。
母亲有错吗?站在母亲的立场,她没有错。
金翰爱母亲,爱到连江山都不顾,连性命都可以舍弃,也不过是一个痴人而已。
那么,这么多的悲痛和灾难,到底是谁错了,又该由谁来承担责任?窗外雪光反照,若银丝万千,冷风过出,撩起长发乱舞。
她握住母亲的手,那只手,光滑如玉,柔软似锦,曾经是那样的温暖若春风拂面,如今,却这般的冰冷,任她如何握紧,也无法增添一丝的温度。
母亲,你欠了我十年的温暖,怎能不还给我,就这样离开?你若就此撒手人寰,叫我往后如何面对自己,又如何幸福的活下去?如果,如果我说话没那么决绝,给你留一线希望,是不是……你就不会那样绝望?我还没原谅你,你也还没听我再叫你一声娘,你甘心……就这么走吗?她伸手轻轻触摸那凌乱的散落在枕边的白发银丝,心一阵阵的抽痛。
面色沉寂,目光悲凉,仿佛世间万物皆枯。
天地苍茫,心若悲,相寄处,无可托。
自十年前来时,她的人生似乎一直离不开悲哀二字,到底是上苍无情,还是她自己的自作聪明所致?如陌。
一个暗紫色的身影如风影般,悄无声息,便站在了她的身后。
如陌听到这一声熟悉的轻唤,面色微微一边,立刻转过头去,蹙眉惊道:易语,你怎么来了?易语慢慢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
望着她这短短两个多月又消瘦了一圈的脸庞,易语明媚的双眼盛满了心疼的神色,伸手拂了拂如陌额边散乱的发,轻声道:我今日刚到皇城,正好听说了这里的事,我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如果不是三哥那边走不开,齐澈就跟我一起来了。
不过,一般皇宫里的御医,医术都很精湛,应该不比齐澈差。
你娘……她情况如何?如陌眸光黯然,轻轻的摇头,一直摇。
三日的压抑无声,三日的悲凉在心,自母亲倒下之后,她不曾流过一滴眼泪。
双目干涩,无泪可流。
她不想哭,一点都不想,她只是觉得,幸福于她,总是遥不可及,无法完美。
而命运于她,太过残酷荒芜,她屡屡试图与命运做抗争,却终是输的一败涂地。
她几次张口,声音颤抖着,言语中尽是绝望和悲痛。
我真后悔,我为什么要说我不会原谅她,我为什么要说她不配为人母,为什么要说她残忍无情?我看着她惨白的脸,悲伤的眼,悔痛的泪,我还残忍的对她说,她在我心里已经死去,我那样冷漠的称呼她为皇后娘娘……我甚至在她疯癫后倒下之时,都不曾叫过她一声‘娘’……她清冷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的哀伤。
一声声的为什么诉说着她无尽的自责与悔恨,每一句都是难以自抑的心痛。
她是那样爱她的母亲,因为太爱,所以才会恨了十年,到最后才发现,母亲活的那样苦,那样悲。
如陌……易语扶着她单薄的肩,心疼的唤她。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因为如陌那空寂的双眼告诉她,她的伤太深太深,深到别人无法探查,即使是如亲人一般的她,也只能看着她痛,而无能为力。
如陌低眸看着冰冷的地砖,往日溢满华彩的眼瞳中印出一片白。
她忽的想到易语方才那句齐澈因南宫晔而走不开,蓦地想起三日前南宫晔脸色惨白,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不觉心中一慌,连忙问道:南宫晔他……怎么了?提到南宫晔,易语便轻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他知道你要嫁给金国太子,连夜快马加鞭往这赶,他身子本就没大好,又几日几夜没命的纵马狂奔,身体肯定吃不消。
进了皇城之后,他着急见你,连跟了他十几年被累趴下的疾风宝马都被他给扔在了大马路上。
齐澈赶到的时候,找了他好久,才在天台的院墙外找到他,那时候他被埋在大雪之中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了,整个人被冻成了一块冰。
如陌心口一痛,双眼涩涩的疼。
一个人被冻成了一块冰,她真的无法想像,若是齐澈没有跟来,或者到了之后找不见他,又或许再找到的晚一些,那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那他现在……易语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没有危险了,你放心吧。
只不过,他听说了你的事情,非要来看你,你也知道他那个脾气,我们都拗不过他,齐澈没办法,就点了他的睡穴,他啊,睡着了还一直叫你的名字。
她知道南宫晔的性子,如果醒来见不到她,他一定还会坚持来找她,总不能一直让齐澈点他的睡穴吧,再说了,她也很担心他,想去看看。
如陌扭头望了望床上睡得安详的母亲,缓缓站起身,轻声道:娘,我去看看他,很快就回来。
等我出去安排一下,就带你和爹爹离开这里。
我会想办法找人医治你的病,只要还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她坚定的说着,仿佛在立着某种誓言。
若母亲就此失去了,她这一生,都不会快乐。
再深深看了一眼,便转身和易语出了门,掠上屋顶,这是最方便也是最快捷的出宫方式。
她们二人因心中有事,未曾发觉一直都有一个人在静静的看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听着她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面上早已变色,目光复杂,眉心纠结。
第一百三十八章隆冬腊月,天寒地冻。
客栈人来人往,不适合病人修养生息,又因他们身份特殊,不宜张扬。
因此,齐澈在城西附近找了一座僻静的小院,暂时安顿下来。
如陌和易语进了院子,正逢齐澈从南宫晔房里出来。
他看到如陌面色苍白,脚步有些微的虚浮,不禁微微皱眉,立即迎上了去,语带关怀道:如陌,你,还好吗?如陌点了点头,勉强浮出淡淡一笑,却是笑得极为苦涩,微带感激道:我没事。
谢谢你,齐澈!幸好有你。
否则,若是南宫晔也出了事,她真的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撑的下去。
齐澈温和的笑,转眸对易语道:易语,你去厨房给她做点吃的,看她这副憔悴无力的样子,应该几日不曾进食了。
易语一怔,立刻紧张的拉着她的手,又是心疼,又是责备,道:真的吗?如陌,你看你,怎么还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啊?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算了,你先去看三哥吧,我这就去给你准备吃的。
说罢不等她点头,便放开了她的手,转身快步离去。
如陌对着她纤瘦的背影,张了张口,本欲拒绝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心中忽然升起的暖意融融。
齐澈往南宫晔所在的屋子望了一眼,对如陌道:去吧,他应该快要醒了。
如陌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便朝着她牵挂之人居住的屋子走去。
门外冷风萧瑟,寒气袭人。
屋里一室灯影昏黄,因着开门时带进来的寒风而微微摇曳,洒一地斑驳。
南宫晔安静的躺在床上,双眉微微拢起,一双凤眸紧闭,扇睫在灯光映照下,于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
如陌在床边坐下,动作轻缓。
她忧伤的目光,望向床上因她而变得憔悴不堪的男子,想到他曾经的意气风发狂傲自负,如今却为她落得这般体弱身虚,只能躺在床上,需要他人照顾,终中日与银针草药为伍,她心里便止不住的疼。
如他那般骄傲自负的男子,怎堪忍受这等无力之境。
她目光触及斑白的两鬓,只觉鼻子一酸,眼眶泛红。
伸手轻轻抚上他那鬓角斑白的发丝,指尖微微颤抖着。
面对这一张染尽沧桑的容颜,她百般滋味在心,无语凝噎。
指尖顺着发丝,缓缓的抚上他俊美的脸庞,这样近距离的触摸总比那样远远的凝望来得实在,且安心。
顺着他面部优美的轮廓,触及尖削下巴处的青刺,划在指尖,微微的疼。
自然有型的浅浅胡须,带着几分落拓之感,却为这一分沧桑的容颜更增添了几分成熟男子的韵味,让人移不开双眼。
忽然,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指尖,温暖的手掌紧紧包裹着她的冰凉。
南宫晔缓缓睁开双眼,凤眸之中漾着死死的不确定的神色,目光贪恋的在她脸上流连,就好似习惯了梦境之中的人,倏地站到了现实面前,会彷徨,会担忧,这一次会不会又是黄粱梦一场?本是极度自信的男子,几时也会变得这般的患得患失,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她用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指尖渐渐收拢,直至握的死紧。
望着他的目光,淡淡欣悦,浅浅忧伤,轻声道:是我,我来看你了。
南宫晔忽的坐起,头一阵眩晕,如陌忙扶住他,连胜道:你别动,快躺下,躺下。
南宫晔半撑着身子,想与她拉近距离,似是怕离得远了看不清。
他的眸光中溢满神情,带着不敢置信的欣喜,唇轻轻蠕动,半响才唤出一声,带着千般万般思念,早已刻入骨血的名字:陌儿?……嗯,是我,是我!如陌重重的点头,眼前忽然间就变得模糊起来。
真的是她!南宫晔望着那双万分熟悉的清澈眸子当中充斥了血丝,心痛至极。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她竟然会放下她的母亲,而出宫来看他。
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这她苍白的脸庞,要她在这短短的时日,接二连三的承受着亲人遭难的打击,她的心里该有多苦?南宫晔拉着她的手,一把将她带进怀中,紧紧抱住。
陌儿,陌儿,陌儿……带着刻骨的心疼,带着疯狂的想念,他一声一声的唤着,仿佛永远也唤不够。
从一开始的不确定,随着她一声声的回应,变成了神情的低喃。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呼唤,每一声,都直击她心底深处。
她用力回抱住他,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处,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她的心底似乎不再悲凉。
夜风带着冬日凛冽的寒意,打在窗棂之上,沙沙作响。
寂静的小屋里,只有她清浅的呼吸伴随者他有力的心跳声,回荡在彼此的心中。
暖黄的烛影笼罩了相拥的二人,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停驻,过往的一切,背叛、伤害、报复、悔痛、生死抉择,统统都不复存在,只余下弄清的沉淀。
经历了几番生死的爱人,在无尽伤痛中均学会了彼此珍惜,如何去爱,勿论再遇到任何事,将不再心有猜忌。
只是,这代价未免惨痛……南宫晔想到此处,心中一窒,艰难开口道:陌儿,对不起,意潇和莫残歌的事……话未说完,便被她打断,不怪你,不怪你……她在他怀里,轻轻的摇头。
那一仗,事关封国的存亡,以当时的情形,哥哥和残歌是最好的人选,若是连他们两个都无法安全的返回,那还有谁可以胜任那一次的任务?如果那时候她也在,也许已然改变不了这样的结局。
她抬起头,望着他眼中自责的神色,心中一痛,轻轻撩起他鬓角的白发,映在她瞳孔的银丝,一如残月照雪,折射而出的银芒,刺人双目生疼。
她语带悲伤道:这不是你的错。
晔,你勿需自责。
我相信,他们不会有事的……他们一定会平安的归来。
他从未奢望过她能这样体谅他,毕竟事情是因他而起,是他出的计谋,造成了这样无法挽回的后果。
她为何要这般明事理,若是怨他怪他,至少还能替她自己找一个悲伤的出口,可以有一处宣泄之地。
他心疼的搂进了她,下巴蹭着她的发,柔声道:我也相信,凭他们两人的本事,一定会没事。
意潇那么疼你,他不会舍得抛下你。
而莫残歌……吉人自有天相,他们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陌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还有我。
恩,恩。
如陌重重的点头,鼻尖微酸。
他的怀抱很温暖,在他的怀里,能令她忘记此时正值寒冷的冬季。
他的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极温柔的动作,似是要抚平她的忧伤一般。
两人都不再言语,只紧密相拥,静静的感受着这难得的相聚。
易语做了简单的饭菜,端着直往屋里去。
齐澈连忙上前,拉了她的胳膊,压低声音:登一下,先敲……门字还未出口,易语已经用脚把门踹开,她照顾南宫晔的那段日子里,已经习惯了,从不敲门。
屋里抱着的两人一惊,连忙分开,如陌还不忘大力推了南宫晔一把,南宫晔一时不防,便重重的跌回床上,撞的背脊生疼,不住的喘。
如陌歉意的望着他,苍白的脸庞抚上一抹淡淡的红晕。
南宫晔皱眉,俊容变得黑沉,恼怒的瞪着立在门口不识相的两人。
齐澈看着屋里的男子发黑的脸色,一副要吃人又不得发作的郁闷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笑还好,他这一笑,对面那人迸发的怒气,差点儿没把房顶给淹了。
面对南宫晔凌厉的眼神,他连忙掉过头,用拳抵在唇上,佯装轻咳了两声。
易语面对南宫晔的怒气,张嘴嘿嘿干笑了两声,面上的表情仍是尴尬不已。
他蹙着眉,转眸狠狠瞪着齐澈,还踹了他一脚,咬牙低声道:你不早说!齐澈摆出一副无辜被牵连的表情,虽没再言声,但那表情,分明是在说:这怎么能怪我!谁知道你会那么笨,连这个都不知道。
易语气恼,却又拿他没辙。
她硬着头皮,端着饭菜走了进去,边走边拿目光偷偷的瞄了一眼仍旧黑着脸的南宫晔,再看向如陌时,她眸光一转,立刻抬起头,满面笑容道:如陌,你三天没吃东西,赶快趁热吃吧。
她说完便将饭菜放到桌上之后,立刻转身,快步走了出去,再把门带上。
心道:这下三哥应该不会怪她了吧?毕竟在三哥眼里,如陌的身子最要紧。
南宫晔一怔,她竟然三日没有进食?他立即坐起身,正待开口责备她不该不顾自己的身子,却在看到她眼中的红血丝时,话又收了回去。
看她这副憔悴的模样,只怕这三日她也不曾合眼。
他很了解她这几日以来,心里的悲痛,也实在不舍得再说她一个字的不是。
他只是握了握她的手,轻叹了一口气,道:快去吃饭吧。
如陌冲他微微一笑,虽然还是没觉得饿,但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她还是乖乖的起了身,坐到桌边,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她不得不赞叹,易语的厨艺是越来越好了。
南宫晔静静的望着她大口吃饭的模样,既没有一般女子的扭捏作态,而且她的动作看起来还很优雅。
他不自觉的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只觉得能一直这么看着她,也是一种幸福。
他深情的目光饱含着心疼的神色,柔声道:陌儿。
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要记得对自己好一些。
看你这么憔悴,我真的很难过。
如陌顿住手,也吃得差不多了,便放下碗筷,缓缓回过身,定定的望着他的眼睛,她的目中是同样的担忧和心疼,轻轻道:那你呢?你可有想到要对自己好一点?你明知自己的身子未能痊愈,还马不停蹄的长途跋涉,你可想到后果?而且以你的身份,独身来此,你知道有多危险吗?万一让人发现……她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外面突然传来易语一声厉喝:什么人?紧跟着院中响起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听起来似是军队的声音。
如陌与南宫晔脸色皆是一变,相互对望了一眼,如陌示意南宫晔先躺着,自己出门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但南宫晔又岂会让她独自一人面对危险,便不顾她的劝阻,立刻披衣起床,与她一起出了门。
原本寂静幽暗的小院,此刻已是灯火通明,整齐的皇宫禁卫军,将整座院子包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个个都是身佩长刀,面容肃穆。
四周的墙壁屋顶,沾满了弓箭手,弓拉弦满,如临大敌之态。
如陌望着院门外迈着稳健步伐,缓缓而来的那个有着尊贵身份的明黄色身影,她的心,不由自主的,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你,跟踪我?!她神色冷漠的望着金翎,眸光暗沉。
沉了声,清冷的语气中带着丝丝寒气入心。
这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金翎的目光从她身旁的黑衣男子身上移开,望着她时,眼神复杂难懂,似有莫名的伤痛一闪而逝,难以捉摸。
冲天的火光映照着他清俊的脸庞,唇边的笑容不带一丝温度。
缓缓开口,道:最近皇城之中治安不太好,太子妃深夜外出,本太子不放心爱妃的安危,所以跟来瞧瞧。
南宫晔眯起凤眸,双拳握紧。
金国太子口中的爱妃二字在他听来极为刺耳。
想起几日前金国太子在御辇之上故意与如陌靠得那么近,心中便有怒气升腾。
如陌感觉到他的异样,连忙悄悄拉回了他的手,回眸冲他浅浅一笑,极尽温柔的安抚令南宫晔不自觉的松开了手,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
如陌扫了眼四周的禁卫军,不放心她的安危?她暗自冷笑,这些军队,绝不会是为了来接她回宫这么简单。
她深吸一口气,面容镇定,定定的望着金翎,用淡漠的语气,道是吗?那如陌还得多谢太子殿下的关心,如陌只不过来此会一会朋友,便如此劳师动众,实在是过意不去。
如今正值寒冬,夜里风大天冷,太子殿下您伤势未愈,应留在宫中好生修养才是。
林统领,还不快快护送太子殿下回宫歇息。
林统领怔了怔,随即疑惑的皱眉。
太子妃半夜出宫私会男子,这可是要命的罪,按说,她被撞破之后应该跪地求饶才是,怎会如此的云淡风轻,还可以理直气壮的命他立刻护送太子回宫,看她的样子似乎没打算一起回宫。
而太子也挺奇怪,就算要处置了这里的所有人,也用不着出动两万禁卫军吧?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只有三四个人而已,哪里需要如此大的阵仗?他稍稍抬眼,看了看太子,只见他面色平静,抿着的唇一贯的上扬,虽无笑意,却也觉察不出一丝半毫的怒气。
他跟了皇上多年,对高深莫测的皇上也总是能通过一个表情或是一个眼神,猜出几分心思,可是此刻,他对着年轻的太子,却完全看不出他的心中所想。
所以,他做出了聪明的选择,沉默。
金翎望着对面仿佛天经地义本就该并肩而立的两人,无言的酸涩在他心中蔓延。
见他们相视而笑,那笑容饱含了深情,有着他从未自她身上体会过的温情暖意。
那笑容对他而言,是那般的刺眼。
他的目光宛如一把无形的刀子,直直的望向那两人被长袖遮挡的交缠的十指,似是要硬生生的将其斩断一样。
她想就这么打发他回宫,没那么容易!爱妃这是在紧张为夫的身子么?金翎笑问,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只是将爱妃与为夫四字说得极重,目光瞥了瞥那名神色镇定的黑衣男子,只见他眸光一利,他却仿如未觉,依旧笑面相对。
既然他们是爱妃的朋友,也就是本太子的朋友,既然本太子见着了,那么,再继续让几位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就是本太子的不是了。
还是请几位跟我们一起回宫,让本太子一尽地主之谊,好生款待如何?不必。
南宫晔面无表情,冷冷应道。
他纵横朝堂十数载,对于这种表面示好,背地里不知道打着什么注意的嘴脸再清楚不过,而他一向不屑于此,即使如今身在敌国险地,他也依然不会为了那万分之一的侥幸而委身周旋。
况且对方该知道的应该都知道,否则就不会摆下如此大的阵势。
齐澈上前拱手,行个官面礼,不卑不亢道:多谢太子殿下的盛情,只是我等住惯了这种贫民小院,而我家公子,性情喜静,因此,就不劳太子殿下了。
这推托之词,说得倒是在情在理,只不过,本太子却是不信。
一个是护国军师,一个是馨乐公主,还有一位,名动天下的战神,封国辰王。
几时开始习惯了住贫民小院?这倒是稀奇。
金翎双手背于身后,缓缓往前走了几步,目光紧紧盯住南宫晔,不疾不徐的开口,语气中听不出喜怒,道:临绝谷一站,辰王一计,炸冰湖,水淹临绝谷,引发雪崩,致使我金国二十余万铁血男儿葬身谷底,尸埋异国,留下无数的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如今封国战神大驾光临我金国,本太子身为一方之主,即便是身子再怎么不舒服,也不可不尽地主之谊,否则,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要我金国被天下人耻笑?林统领及禁卫军们皆是一愣,震惊的望向太子妃身边的黑衣男子。
那人竟然就是前些日子不费一兵一卒便灭了他们金国二十多万大军的封国战神?难怪太子要出动这么多的军队!听说此人武功高强,出手狠辣,天下间少有人能敌,看来他们不能大意了。
禁卫军们个个脸色凝重,握刀的手更紧了几分。
如陌目光微冷,自看到这满院子的禁卫军,她便已知晓金翎十有八九是确定了南宫晔的身份,否则不可能调派如此多的人手,将这小院围得这般结实。
透过院墙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看向院外滔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有如血洗一般,足见其阵势之庞大。
金翎,他是有备而来!易语皱眉,冷笑道:如果不是你们先联合翌国入侵我封国领土,又怎会死那么多人,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自己。
哦?照公主这么说,若是今日你们在我金国的土地上出了什么事,也只能怪你们管不住自己的脚,走错了地方咯?金翎挑眉,笑得别有意味。
易语冷哼一声,不屑道:你以为仗着人多,我们就会怕了你了?她说着已经在进行了拔剑的动作,却听身后传来南宫晔低沉的喝止:语儿,你退下。
易语顿住,轻轻咬了咬唇,还是退到了一边。
南宫晔面色深沉,眸光犀利。
他立在台阶之上,昂首低眸,俯瞰金翎。
他没有半分身在困境众人应有的慌乱和惧意,有的只是平静,镇定。
那不是一种外在的伪装,而是由骨子里透出的毫不畏惧的表情。
他缓缓开口,道:太子殿下是聪明人,相信您应该懂得要如何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贵国皇帝新丧,举国悲痛,太子殿下不日将登上大位,必得整顿朝纲,实行新政,届时只怕是心力交瘁。
况且因前几个月的战事,贵国损兵三十五万,耗资无数,已伤了元气,若此时边关战事再起,于贵国可谓极为不利。
金翎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惊,传言辰王善于掌控形势,洞察人心,果然名不虚传,短短几句话将他金国目前的局势分析得十分到位。
父皇新丧,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而朝中大臣有一部分曾是皇后的暗党,他登基之后,这些人定会担心遭到他的打压报复而在暗中搞些动作,他要想坐稳皇位安定一国,需要些时日才行。
金翎背手而立,亦是昂首低眸与之对视,明黄太子袍在一地银雪映衬之下,格外耀目,衬得他越发的气宇轩昂,自有一股王者风范。
辰王对于我国形势倒是了解的很,不过,照本太子看来,你们封国,也好不了多少吧?不错,这次战事,我国损兵三十五万,而你们封国,损兵又何止三十五万?别忘了,你们在南边还有三座城池被人侵占不曾收回。
翌国至今还在虎视眈眈,等待时机再次进攻,只要你们封国对我国发兵,那么,封国势必会再次陷入被围攻的境地,到那时,没有了你这个封国战神,本太子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金国太子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南宫晔心道,若没有如陌之事,那么,有个这样的对手,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如陌望着金翎,冷声道:太子殿下,您似乎忘记了我们之间的约定?金翎笑道:与爱妃之间的约定,本太子当然不会忘记。
只是,我不派兵攻打封国,不代表将来封国不会派兵攻打我金国。
况且,约定当中只是说我若登上皇位,不准主动攻打封国,但并没说我不能除掉未来有可能对我金国造成威胁的人物。
你!!如陌眉心纠结,一时间竟无以辩驳。
南宫晔安抚的拍了她的肩膀,望了眼周围的禁卫军弓箭手,对这金翎,气定神闲道:听说翌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恐怕支撑不了多久,而翌国王子之中,数四王子和七王子最具实力。
听闻七王子心胸宽广,心怀苍生,得大批义士相助,增其实力,而翌国之所以与我国断交,横生战事,源于翌王最宠爱的公主之死,而这位公主与翌国七王子一向不和,甚至有上一代的仇怨在身,若是七王子登基为王,定能与我国化干戈为玉帛。
而四王子素有野心,向来以征服天下为其理想目标,若是此人登上王位,他定会等到金封两国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
这,应该不会是太子想看到的局面。
金翎唇角的弧度渐渐的消失,只余一丝凉薄冷意挂在唇边,但目光之中在多了几分欣赏的同时,也增添了几分危险的预警。
封国辰王,果然是个强劲的对手,这样的人,若是纵虎归山,将来必成大患。
他转身踱了几步,如陌见他似有松动,便趁机道:太子殿下若是担心将来封国来犯,不如就在此与辰王签下两国的和平条约,如此一来,金封两国得享百年安定,实为两国之幸。
她说着转头问南宫晔道:晔,你同意吗?若是换做以前,南宫晔不见得会答应,但是如今,他早已没了逐鹿天下的雄心壮志,他只想等封国战事平息,与如陌一起隐居山林,从此过着幸福无忧的生活。
他握着她的手,点头温柔的笑道:你觉得好就好。
金翎低眸沉思,签订两国和平条约却是对金国有着莫大的好处,而南宫晔虽然不是封王,但他的签名绝对有效。
想到此,正欲命人取来笔墨,起草合约,一抬眸却见情意绵绵的二人交握双手,心狠狠的一沉,不自觉的脱口道:太子妃,你别忘了自己现下的身份。
如陌一怔,对上他泛着怒意的双眼,蹙眉道:太子殿下,您也别忘了,我们拜堂成亲,只是做的一场戏而已,如今戏早已结束,你是你,我是我,没有任何瓜葛。
她不想给他希望,既然无法回应他,倒不如决绝一点,让他可以早日放下。
也许他们可以是朋友,而她也确实早已当他是朋友,但他即将登基为帝,皇帝不会有朋友,身在高位,注定一世孤独,所以,他们连朋友都不是了,但她会一直记得他曾经为救她而不顾自己的性命,她会记得,有这样一个男子,为她受过伤。
金翎眸中一痛,面色倏地变白。
强自支撑的虚弱身子忽然间似是失去了力气,晃了几晃,浓烈的伤感气息就那么突然的流血开来,在沉寂的夜空中无尽的扩散,止也止不住。
拜堂成亲,只是做的一场戏。
她怎能说的这样直接而简单!她怎么可以坐到这般的毫不在意?真的是戏吗?只是戏吗?如果真的只是一场戏,那他已走进了戏里,深入了角色。
如今她就这么残酷的告诉他,戏已结束,而他却早已深陷,怎么也走不出来。
这场原本属于两个人的戏,在缺失了一个她之后,将会是他一人独角,何其悲哀!这段有她相伴的日子,令他如行尸走肉般的生命忽然间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那些日子里的每一点一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刻进了他的心底。
而她,却只当他是一个合作伙伴,分得那样清楚。
不行,他不允许。
他不想失去她,更不能失去她。
其实他从来都不曾拥有过,何谈失去?若不能拥有她的心,那么,他就留住她的身。
金翎稳住了身子,冷风拂过他的额,徒留一片冰冷。
他淡淡开口,毫无感情道:你说结束便结束么?若我不同意,就算是戏,也得一直演下去。
爱妃若想让我答应这和平条约,那就过来我身边。
如陌面色一变,金翎这是在要挟她?他警告的眼神,将他的意图,展现的清清楚楚。
不签和平条约,他绝对不会放过南宫晔。
若南宫晔身子无恙,也许可以博上一博,可是他身子状况如此不好,若是硬拼,哪里有存活的希望?她有些愤怒的瞪着金翎。
南宫晔忽然上前两步,将她挡在身后,他连看也不想让那个男人看到她。
他凌厉的目光破空直射,与那遽然投来的两道冷光于半空相遇,激烈的碰撞,火花四溅。
寂静的广阔夜空,黑幽幽的一片,找不到一颗星子。
乌云拢聚,漂浮着,将残月蒙上一层厚厚的黑色阴影,笼罩着大地。
忽然,狂风大作,卷起雪地银花,仿如翻腾的海浪,呼啸着打在这对峙的两名男子身上。
一个是金国太子,即将为帝。
一个是封国辰王,战神无敌。
两个同样受了重创的高大身躯,皆是虚弱之极,却都挺直了脊梁,昂头傲视苍穹,站得仿若泰山一般,具有稳不可摧的力量。
同样拥有着尊贵显赫的身份,具有逐鹿天下的资本,却都曾为一名女子,在生死关头置自己性命于不顾。
和平条约,本是一个互赢的局面,然而,却因着这名女子的归属,谁也不肯放手,就那么一直僵持着。
被掀起的黑色衣妜融入夜间的冷冽之气,呼呼作响,披散的长发飞空,张扬着与生俱来的霸气。
南宫晔冷冷道:她是本王的妻子,若要用她作交换,本王,宁可不签。
明黄的衣袍抖动,袖舞飞空,金翎目光一凛,长臂一挥,霎时间,所有的弓箭都对准了黑衣男子,只要他一声令下,便能立刻叫他万箭穿心。
浮云飘散,残月当空,照在一地银白之上,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映着四周院墙头无数支拉满弓弦的箭头,竟然是淡淡的莹莹蓝光在月色中浅浅流动,美得动人心魄,然而,看在他们眼中,却是催命之魂,冷冽而渗人。
箭上有毒!第一百四十章如陌心中一惊,未及多想,直觉一个用力将立于身前的男子护到身后。
南宫晔不妨,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堪堪稳住身子,见她一闪身,便已站到了他的前面,皱眉惊道:陌儿!说着便伸手拉他,大敌当前,他南宫晔怎可能让自己心爱的女子挡在他的面前?即便是她同样武功高强,即使金国太子倾心于她,有可能下不了手,但他绝不能让她冒险,他也不是那种贪生怕死躲在女人背后的男人。
陌儿,让开!就凭这些人,还奈何不了我。
他话未落音,如陌便掉头望他,只见她双唇被抿成一条直线,容颜苍白似雪,绝世双眸亮如星子,却冷若寒冰,盛满决绝之色。
南宫晔不自觉的顿住身子,望着她的眼睛,心头一片震撼。
那是一种他从未曾见过的她的眼神,仿佛天地覆灭也不可动摇的坚定。
南宫晔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
她只是望进他的眼底,却一句话也不说,但他分明感受到了她想说的一切,唯有四字,同生共死。
易语和齐澈不约而同,纷纷上前,挡在南宫晔身前。
如陌锐利的目光直视金翎,这一刻,她不能再当他是那个救她于危难而百般回护的男子。
无论是谁,若要伤害她爱的人,那他,就是她的敌人。
她双眉紧蹙,缓缓抬起双手,在眼前交叠,纤纤十指张开,一股强大的内劲之气自指尖迅速扩展开来,如同遽然升腾而起的带着浓烈杀气的雾霭,笼罩在他们的周围,形成一道无形的坚盾,将所有的敌人阻隔在外。
女子的双眼渐渐泛红,瞳孔之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满头青丝随着内力的增强,蓦地四散飞扬而起,每一根都带着萧杀的气息,如同闪耀着寒光的利刃,渴望着刺穿敌人的心脏。
院墙一角光秃树枝上的积雪,因内力的震荡滑落在树下禁卫军们的后颈,令他们身子不禁一抖,冰冷之气瞬间渗透了肌肤,传递到四肢百骸。
他们的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恐惧,心头一颤,手中的武器不自觉的握的更紧。
寒风刮面,凛冽得似利箭划破长空,地上银色冰雪陡然间飘扬飞起,仿佛在顷刻间被注入了生命,成为女子的杀人利器。
死亡的气息,遽然浓郁,蔓延在人们的心底,是沉重的压抑之感。
幽暗的小院内外,承载着万人的呼吸,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林统领心中震撼,脸上微微变色,想不到太子妃如此年轻竟然有着如此强大的修为,当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虽然他并不知天一神功的厉害,但是,单凭着对那道仿佛贯注了万千力量的内劲之气的感知,也明白了若是被她以全力推出,只怕这里的人,一个也活不了。
见此情景他连忙上前,对着金翎,单膝跪倒恳求道:太子殿下,你有伤在身,不可留在此地久留,还是将这里交给臣……他修长的手指在明黄衣袖的映衬下青白色未退,显然是方才紧攥过的痕迹。
清俊的面容,却平静无波,双眸略带恍惚的望着眼前似是来自地狱的幽冥罗刹,那带是满身煞气的女子,真的是他所认识的如仙子一般的如陌?也许,这才是统领百年神秘底下宫殿的魔宫宫主的真实身份面目。
天一神功,集天地之灵气,可令自然中的一切为其利器,杀人于无形。
若修炼至顶层,全力发动之时,天地风云色变,数十丈之内,将会被夷为平地,而发功之人,自己也会身受重伤。
他曾用性命拼死相护的那个女子,此时正全力催动内功,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然,不顾自身的安危,只为保护另一个男人,对付的,却是他——金翎。
他自嘲的笑了起来,眉梢眼角都染上凄凉,目光却坚定无比,脚下不退反进,一步步走向如陌,欲阻止她这种等同于自残的行为。
他不能允许,他金翎以性命相护的女子,竟然为救另一个男人,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林统领大惊,急忙上前阻拦他,他眼光冷冷一瞥,林统领立时停手,金翎依然坚定朝着那女子的方向走近。
乌云飞速拢聚,遮天蔽月。
冰雪漫天飞舞,寒气笼罩,刺人心骨。
南宫晔望着半空中越聚越多的雪,天地间变得晦暗一片,他心中惊骇至极,脸色大便,慌忙出声阻止道:陌儿,停手,快停手!即便是同生共死,他也不要她伤在他的前头。
如陌对他的阻止,仿如未闻,她一心只想逼迫金翎离开。
然而,金翎却在一步一步的靠近她,令她的身子不自觉的轻颤,心中开始有些慌乱。
以金翎此时的身体状况,绝对抵不住她强大的内劲,若她真的将这内力打了出去,只怕他,难有活命的机会。
金翎,你站住!她大声喝止,她不想伤害他,一点都不想,但是,她却不得不这么做,她不能给他机会伤害南宫晔,哪怕是一点点的可能,都不行。
金翎,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金翎唇角的自嘲参杂了一丝苦涩,笑着道:如陌,我离宫之时,听闻冷将军心疾发作,我怕宫里人多嘈杂,不利于医治,便吩咐人带他们换了个安静的地方。
如陌面色徒变,心中一惊,他这是什么意思?拿她的爹娘来威胁她?双眉紧蹙,咬了咬唇,颤声道:你想学你的父皇吗?金翎眸光微变,痛意遽生,看住她的双眼,我不是父皇,你也不是皇后。
所以,我们不会同他们一样,以那样的悲剧收场。
他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不错,她却是不是她的母亲,所以她做不到为了爱情,置亲人与不顾,可是,他忘了,她也不像当年的母亲那般。
只能任人宰割,毫无反击之力。
她渐渐收了内力,狂风骤停,冰雪回归大地,天地间又是一片肃静。
天边乌云渐散,露出半边残月,冷光普照,寒凉入心。
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那名女子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把长剑,而那锋利的剑尖,正对准了太子的咽喉,只隔了三寸的距离不到。
吸气声遽起,紧张的望着太子与太子妃二人。
金翎的目光自那闪烁着寒芒的利剑缓缓望向执剑的手,那只手依旧莹白如玉,曾紧紧地抓住过他的手,还轻柔的为他拭去唇边的血迹,那一刻,她的手那样的温暖,如今却泛着冰冷的光泽。
他目光慢慢上移,看到的是她苍白美丽面容上的冷漠神色。
那如画的容颜,曾为他有过慌乱的表情,那双美眸,也曾为他受伤而泛红含泪,有着痛意一闪而过。
如今,却什么都没了,只有一片冰冷和决绝之色。
让他们离开!如陌冷冷说道。
如果我说不呢?你会杀了我?他不信,她真的会伤他!金翎,你、别、逼、我!她目中带了痛意,语气决然。
长剑往前一刺,剑尖便割破了他的肌肤,嫣红的血,丝丝渗了出来。
金翎的笑益发张扬,可笑容中却是满满的凄凉,他蓦地抬首,一把狠狠握住剑身,呵呵,原来利剑割破身体的痛,远远不及噬心之痛。
太子殿下——林统领满目惊骇,急忙上前几步。
站住!如陌大喝道,你敢过来,我就杀了他。
林统领骇住,连忙顿住脚步,望着如陌的眼神迸裂出浓浓的怒意,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太子妃,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太子殿下?您忘了,就在三日前,太子殿下他对你以命相护,被钢针钉在地上,失去了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个亲人。
您可知道,太子殿下是以何种心情,拖着重伤的身子跪在皇上的灵柩之前? 如陌心底一震,手中的剑几乎握不稳。
她咬着唇,看金翎那永远挂在嘴边的笑容,带着浓浓的讽刺和悲凉,他那双在相识之初常常会笑弯的眼睛,此刻眼底的伤,那般的浓郁,似是一种无声的指责,控诉着她的残忍。
鲜红的血,带着湿热的粘腻,染红了他修长是手指,顺着掌心流下,宛如一道蜿蜒的红线,滑过缠着层层白布的手臂,她眸光一痛,那百步之下,包裹着的便是那个被刺穿的血口,她怎会不记得呢?那一日的每一幕,他是如何护着她,如何一次次以自己的身体代她承受穿骨之痛,她都记得那样清楚,终生都不会忘。
握剑的手,渐渐失去了力道。
她怎么能这样伤害一个真心待她的男子?可是,不出此下策,又要怎样保证南宫晔的安全?她不禁转头去看南宫晔,只见他满面痛惜之色,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浓烈的愧疚,他不想让她为难,因为他懂她。
从金国太子的行为和眼神,谁都能看出他对陌儿的感情有多深,陌儿是重情之人,她从来都不会伤害任何一个对她好的人,而这一次,为了他,她却亲手伤了为她身受重伤的金国太子,她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她眼中的挣扎与矛盾让南宫晔心底涌起无尽的自责,痛恨自己让陌儿再次面对如此两难的境况。
如陌望着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那个男人,心中剧痛,那是一个她赌不起的人,他的命,对她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金翎就那么一直看着她,望进她的眼,却望不到底。
看到她眼中情绪变幻,闪过愧疚,感激,犹豫,再到无可奈何,这种种复杂交缠的神色中,唯独没有半分爱意。
当她看了那个男人一眼,再转过头来望着他的时候,她的眼神之中已摒弃了一切情绪,只剩下坚定。
而她的身子,随着她握紧的剑,再次抵紧他喉咙的那一刻,褪去了温暖,心底只余下冰凉一片。
金翎空寂的眼神,渐渐的冰冷,唇边扬起的笑容,却不减半分。
如陌面对这样的他,只觉全身无力,却仍强自支撑。
她只觉他冰冷的眼神似乎要穿透了她的心脏,将她狠狠地钉到墙上起,这样的金翎,真的很陌生。
她明白不止伤了他的身,更是伤了他的心,可是,她却不能退却。
也好,若是能因此让他对她死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强迫自己对上他的视线,镇定了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带有任何情绪。
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
金翎,对不起了!太子妃,你……林统领刚怒声开口,如陌便冷声打断道:林统领,若是今日太子殿下有个三长两短,你便会成为整个金国的罪人。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林统领双眼几乎冒出火来,暗自权衡轻重后,对着禁卫军一挥手,恨恨的咬着牙,大声下令:放他们走。
众禁卫军得到指令,纷纷往两边退去,让开一条道来。
如陌对南宫晔易语三人沉声道:你们快走。
到了安全的地方给我来个信。
易语犹豫道:可是你……如陌断然道:不必担心我,你们快走吧。
齐澈点头,不再迟疑,率先出去牵马。
目前的形势,他们立刻离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以金国太子对如陌的在意程度,她应该不会有危险,况且她的武功之高,也无人能伤到她。
南宫晔浓眉紧蹙,眼中似有道不尽的千言万语。
满心不舍、担忧、心疼,最终在她坚定的目光中,化作一个明朗的笑容,如果这能让她安心,那他就将所有的悲伤都埋在心底深处。
他不想就这样走,可是留下,只能让金国太子多了要挟的筹码。
而她爹娘在金翎手中,他知道她也决不可能就此放手跟他走。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磨难,让她得以解开心结,他满以为这一回终于可以守得云开,到头来,却还是不得不分离。
今日一别,不是放弃,更不是向金国太子妥协,他要用男人与男人之间更坦荡的较量方式,来傲然迎回他的妻子。
迅速翻身上马,纵然有伤在身,那身姿已然矫健如初。
回眸两两相望,铁血男儿的铮铮铁骨不减分毫,眼中柔情无限。
他在心底对她说:陌儿,我很快会来接你,等我!如陌眼中含泪,亦明了他在心底对她说得话,点头笑别:珍重!白马扬蹄,嘶鸣长啸,似能感受到主人深埋心底沉重的无奈与悲伤。
如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金翎,如果你敢欺负如陌,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临行前,易语厉声警告,扬起马鞭,驾的一声,与齐澈纵马奔腾而去。
冷风呼啸而过,打在面颊之上有如冰刃在割。
飞驰而去的马蹄带起大片的雪沫,一路扬洒,模糊了谁的视线?如陌望着远去的马背上的挺拔背影,恍惚间就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就是那样一个孤寂而萧瑟的背影,曾让她痴痴凝望了十年,这一次,她坚信,她不会等太久。
她欣慰的笑了,南宫晔,他终于懂得了怎样做才是真正的对她好。
金翎的表情由始至终一直不曾改变,恣意笑着看着她威胁林统领放人,看南宫晔他们离去,也看着她微笑与他们道别,他始终一言不发,仿佛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
他就那么一直仔细盯着她看,不放过她的每一个细节的动作,每一个变幻的表情,他的血却在她对另一个男人毫不掩饰的爱恋中渐渐失了温度,就如同这满地冰雪覆盖下的大地,冰冷,了无生气。
太子妃,他们已经走了,你快放了太子殿下。
林统领怒声道。
如陌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面对着金翎飞扬的笑容,心中无法抑制的漫起死死疼痛。
有一种人,受的伤越深,便越发的笑得灿烂。
而他的那个笑容,她也曾有过,那是被深爱之人无情伤害过的一种诠释,不是责怪,不是怨恨,只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可抑制的彻骨悲凉。
她的手在他一眨不眨的冷漠目光之下,有些轻颤。
这么多年来,她面对敌人从不手软,可是金翎,他不是敌人,至少,不是她的敌人,然而,今时今日她却不得不这么做,说她自私也好,说她忘恩负义也好,她没得选,眼眶泛红,她咬着唇,狠心道:不行,我必须等他们到了安全之地,才可以放人。
夜凉如水,在冬日横风中愈加冷彻心骨。
月色阴黯沉郁,乌云聚散漂浮,这座位于进货皇城城西的僻静小院中,刚刚大婚三日的金国太子与太子妃二人,在上万禁卫军紧张忐忑的目光注视下隔着一柄带血的剑,于暗夜之中相互对视着,一直到天光破晓。
一夜的沉寂无声,禁卫军们屏息伫立,竟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金翎眉梢已挂了寒霜,脸色煞白,眼望着慢慢升起的冬日咧嘴一笑,惨白唇角勾起的笑仿佛被定格在黑夜中的某一个瞬间,再也脱不开。
黎明的曙光自东方升起,将这世间万物敞亮于世人眼中,却照不亮他心中那条阴暗的路。
如陌渐渐松开被冻得僵硬的手指,可那柄剑却仍悬在半空。
握住剑身的那只手,已是青白泛紫,被彻骨的寒风凝结的鲜红血液,将他的手与剑冻结为一体。
她抿紧了唇,艰难转头,已不忍再看那个面色苍白如纸却已然笑着的男子,举步前行,与他擦身而过,她没有看到,身后的男子在与她两身相错那一刻眸光尽碎,浓伤四溢,心碎欲裂。
清晨的寒风扬起错身而过的两人的发丝,在空中飞舞纠缠着,只一瞬间,各自飞散开。
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各自的人生,没有两心相映,也只能是短暂的交集。
她走得缓慢,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当一只脚踏出小院的门口,突然,身后传来砰地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划破了清晨寂静的长空,仿佛直入云霄,在天地间,久久回荡。
林统领与兵将齐齐惊呼:太子殿下……她的身子完全僵住,心仿佛被一个铁拳狠狠的击中,止不住的颤抖。
她只觉得鼻子一酸,唇微微张了张,却无语出口。
身后随之传来的两声脆响,是两截断剑先后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所发出的声音,亦如砸在她的心上。
第一百四十一章元丰四年二月,金国太子金翎登基为帝,立太子妃如陌为后,拒百官建言,不纳妃嫔,空设后宫。
同月底,封国辰王亲领精兵二十万,攻打金国边境,来势汹汹,勇不可挡。
并要求帝金翎将帝后如陌交出,金翎不为所动.。
命全军将领顽强抵抗,彼此僵持难下,自此,金封两国再次势成水火。
太阳西斜,残红似血,天边一朵浮云过处,失了往日的悠闲,似留下了淡淡的一抹匆忙的痕迹。
如今已是四月,傍晚的天气有着微微的凉意,金国皇宫中幽长寂静的宫道上,一名女子素衣裹身,乌丝飞扬,清冷的双眸带着疏淡的怒意,在经过的奴才们慌张的跪拜行礼中,视若无睹,簌簌而行,直往皇帝处理政务的御书房方向快步而去。
御书房。
桌案上奏折堆积如山,有一半是关于边关军情急奏,就在十日前,封国再次攻陷一座重要城池,金国大将非死即伤,如今朝中可用将才所剩无几。
而另一半则是劝谏皇帝以江山社稷为念,将皇后交出,平息战乱,还国之安定。
御案下方两名中年男子,伏身跪地,一级品阶官帽直抵地面的墨色官袍前摆之上,身子微微颤抖。
正是左丞相与兵部无尚书二人,那一半劝谏皇帝交出皇后的奏章正是此二人带头联合文武百官共同上述。
金翎召他二人前来,已有近两个时辰,他们自打进了御书房,行完礼就一直没起来,端坐御案前的年轻帝王就好像彻底将他们给忘记了,而他们只能安静的跪着,不敢出声打扰。
金翎以手扶额,很有耐心的一道一道的翻阅着那些奏章,并无半分苦恼或是不悦的神色,只不过,他每看完一本便会笑着轻哼一声,声音中辨不出喜怒,继而一甩手将手中的奏章扔了出去,或砸在白色墙壁上弹回到地面,又或者砸在伏跪之人的头上、身上,总之是砸在哪里就是哪里,他连看也不会看一眼,不出一刻钟的功夫,整个御书房,已是明黄满地,一片狼藉,再无踏足之地。
参见皇后娘娘!门外响起奴才们的参拜之声,紧接着,一道女子清淡的声音响起:皇上可在里面?回娘娘的话,皇上与丞相大人、尚书大人正在御书房议事。
奴才这就进去禀报……不必了。
我自己进去。
啊?娘娘……金翎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滞,狭长的双目之中有一丝复杂光芒一闪而逝,似是等待许久的期盼,又带着几不可察的伤感,瞬间被强自压下,手中的奏章在御书房的大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朝着门口直扔了出去。
如陌一推门就见一黄色的不明物体朝着自己直非而来,心中微惊,却不闪不避,任由那道奏章带着疾风擦过她鬓角的发丝在她光滑细致的眼角留下一道不算深的血色划痕,落到院中的青石砖上发出的低沉的声响,令满院子的奴才们不约而同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紧低着头,身子在黄昏的凉风中瑟瑟发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如陌毫不理会眼角的血痕,若无其事的踏进了屋子里,看着满屋的狼藉,不禁皱眉,扫了眼在她到来之后,唯独没有抬眼看她的坐在上位的年轻男子,面无表情的弯腰捡起其中一本奏章翻开,毫不意外的看到有热门义正言辞的说她是红颜祸水,为国之社稷应尽早将她交出去。
若果真如此,倒好了。
她勾唇浅笑,扔掉一本之后再捡起其它的来看,每一本如执一词。
武尚书见她就这么冲了进来,便直起身,回头冲她疾言厉声愤愤指责道:娘娘真是胆大妄为,身为后宫之主,理应克己守礼,方能为后宫之表率,怎能不经通传,便擅闯御书房,该当何罪?如陌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却面带笑容,不答反问道:大人你认为,如陌该当何罪?后宫无一妃嫔,不知如陌又要为谁做表率?武尚书面色一窘,随即恢复自然,道: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你既贵为皇后,就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自古有云,后宫不得干政,你不经皇上批准,私自翻阅奏章,是为大逆不道,应给予严惩。
如陌面色不改,迈着轻悠小步,踏着明黄的奏折,缓缓走到武尚书面前,望着他淡笑道:依大人只见,该如何严惩呢?只是一个淡漠的眼神,却令武尚书忽觉有一道无形的沉重压力在他头顶当头压下,令其不敢正视。
他目光躲闪道:应……应立即废除皇后之衔,驱逐出我金国的边境,永远不准再踏进金国的土地……他话未说完,只觉眼前一黑,面上邃然一痛,一本奏章迎面而来,狠狠地甩在他的脸上。
他吃痛的惊呼出声,又慌忙掩口,只听前方传来一道不咸不淡却自成威严的声音:你们眼里,可还有朕这个皇帝?武尚书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触怒了皇帝,慌忙磕头道:臣,臣知罪。
金翎自始至终头都不曾抬一下,只带着微薄的笑,面无表情道:滚出去!遵……遵旨。
微臣告退。
武尚书退下,左丞相也连忙告退。
大门被轻轻合上,阻隔了门外照进来的最后一抹残阳。
如陌靠近御案跟前站定,冷冷的目光直盯着垂眸的金翎,沉声问道:你究竟把我爹娘关在了何处?自从他以她父母的性命作要挟,坚持立她为后,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一面。
她在宫中千方百计调查父母的下落,却找遍了整个皇宫,每每查到蛛丝马迹,她便欣喜若狂,只可惜,到最后才发现,那些都是金翎刻意摆出来给她的假线索,密室,囚牢,暗殿,冷宫……今日已经是她第十一次空欢喜,她不由得怒火中烧。
金翎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手中的奏章,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心思全在眼前立着的女子身上,只要他一抬眼,就能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
但他并未抬头,只噙着一贯的淡笑,眼神冷淡,声音清淡道:这个问题,在大婚时你就已经问了很多遍了。
如陌强压怒气,冷声道:你故意一次又一次的给我希望,然后再让我失望,你到底想要怎样?就算你不想告诉我他们的下落,也没必要这样戏弄于我!金翎淡淡道:朕是怕你在宫中的生活太过寂寞,才给你找点乐子罢了。
那清冷的语气,仿佛真的是因为怕她寂寞,与她玩了个无伤大雅的游戏一般。
你,你……她面上一白,被气的说不上话来,却又无可奈何,半响方道:就请你告诉我,我娘她,究竟……是不是还活着?金翎忽的笑起来,微带讽刺,道:你问朕,她是死是活,还不如问问你自己,抛下她出宫见那个男人之前,可有半点生机?如陌眸中一痛,她终究是不甘心,没看见她,她便一厢情愿的认为她还活着或许被他所救,又或者有奇迹出现,可是她怎么忘了,他的父皇母妃皆是死于她之手,他对她母亲的恨,不会是一点半点那么简单,就算真有办法能救她,他又如何肯救?低了眸,心痛难抑,颤抖出声:我已经是你的皇后了,你要到何时才肯答应,让我见见他们?金翎蓦地站起身,目光只盯着她的眼睛,唇边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双手撑着案台,身子往前倾,与她越高越近,目光触及她眼角的那道血痕之时,身子微微一震,目中有心疼之色划过,瞬间便掩去。
他强忍着想要伸手触碰她的冲动,压低了声音,问道:那得看看你何时才肯心甘情愿的永久留在我身边,将你的心交与我,与我做真正的夫妻。
如陌目中带痛,苦笑摇头,悲声道:金翎,你为何要如此执迷不悟?你明知我们根本不可能有结果的。
我这一生,除了他,不会再爱上任何人,而你,又何必拿江山做赌注,陷万民于水火!战争一起,有多少将士会战死沙场?又有多少黎明百姓将会田园尽毁,流离失所?你作为一国之君,怎忍心为儿女私情,置你的子民于不顾?金翎面色一变眸光陡然犀利,忽然抬起双手,紧紧扣住她削瘦的双肩,看进她眼中痛心疾首之色,不由苦笑出声:你就只会责怪我吗?为何你不说,他为了一己私情,掀起战事大动干戈,治天下苍生于不顾?如陌回握住他的手臂,用了很大的力道。
蹙眉望他,认真道:金翎,你和他不一样,我不想你为我而成为亡国之主啊......金翎断然截口,笑中带怒:哪里不一样?就因为你爱的是他而不是我吗?到底我哪里比不上他?而你又怎知我会亡国?你就那么笃定我一定会败在他手中吗?说不定我能将他赶出金国,进而灭他封国呢?到那时,他将会成为封国的千古罪人,遭后世万千人唾骂。
而我,为了你,即便是如此,我也一点都不在乎。
如陌忽然觉得很无力,这样的感情,很珍贵,但是对她而言,却未免太过于沉重,因为她所能承受的,只想承受的,也只有南宫晔那一份而已。
她真的不想见到他们两人对决的局面,无论是金翎,还是南宫晔,她都不愿看他们任何一方受到伤害,可是她却无力阻止。
她的手颓然滑落,无奈的叹息。
金翎突然欺身往前,毫无预兆的低头一把戳住她柔软的双唇,用力地吮啃。
她的唇,果然如无数次想象中的那般甜美,让人不舍得放开。
她原本还沉浸在无法劝解他放手而无奈慨叹,却不想他竟然会轻薄于她,顿时睁大了眼睛,惊而出声,忘了该如何反应。
他的舌趁机滑入她口中,准确的捕捉到她小巧的灵舌,百般纠缠,技巧熟练的挑逗着她每一个敏感点,她的身子不可自制的颤了一颤,慌忙伸手推开他,而他的手却迅速的滑下,箍紧她纤细的腰肢,将她的双臂紧紧圈在其中,使她动弹不得。
她愤怒的扭动着身子,欲挣脱他的桎梏,却使得他的吻愈加的激烈炙猛,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然,似要将她揉入身体吞入腹中。
她恼怒之极,照着他的舌一口咬下,霎时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窜入口鼻,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开来。
尖锐的痛感传来,他却仿如未觉,仍拼着全身的力气,用力地吻她,仿佛要将他全部的感情通过这样一个绝望的吻,尽数传递到她的心上。
如陌忽然僵住了身子,变得安静下来,这个吻,没有一丝情欲的味道,有的只是一种困于情感之中无法脱出的绝地悲凉。
她任他抱着,吻着,她睁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容,心底生出一丝细微的疼痛,逐渐的扩展。
他的双眉紧皱,在眉间打了一个死结,像是一个深沉的烙印般,印在了她的心里。
他紧闭的狭长双眼,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一如被伤透的心。
感受到她的平静,他忽然张开了双眼,看到的是一双带着微微的心疼却充满了怜悯的眼神,他心底狠狠一震,邃然推开看她,自己重重的跌回了身后的座椅,沉重的撞击之痛他不曾哼出一声,眼前只有那双充满怜悯的眼睛,怜悯?怜悯!他闭上眼睛,努力的平复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在她静静转身的时候,他带血的唇探出在唇边舔了舔,低声惨笑,自嘲而凄凉。
他何时落到这般境地?竟需要她人的怜悯!用双手捂住脸,不可抑制的笑一直在嘴角荡开,只笑到整个身子都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笑到最后,他对着她渐渐远去的纤细背影,万般苦涩的轻轻开口:我会御驾亲征,带上你,见证我们之间的成败。
第一百四十二章春日光照大地,战火无休。
封国护国军拿下金国雁城这一重要城池,并无欢呼雀跃,只因这一战,死伤无数,比预料中要多了许多。
南宫晔齐澈易语三人立在阅兵台上,望着练兵场上的十几万将士,面色无不凝重。
齐澈道:王爷,这次之所以死伤众多,属下已查明原因,在我们攻打雁城的前一晚,十营出现一张字条,上面说,王爷为一个女人,枉送将士们的性命,不值得将士们为王爷卖命,还说将士们家中的老小在家苦等,最后只等回去一具尸体,让人心寒。
这一传言让将士们的心有所动摇,却被十营主将陈将军给压了下来。
因此,这一战,仅十营将士就死伤过半,若不是王爷及时发现有异,临时改变战略,又深入敌阵杀死敌军将领,只怕这一战,我军要吃大亏。
易语怒道:一定是雁城的人干的。
哼!他们这么卑鄙,使用奸计,雁城还不是一样被我们攻下来了?齐澈叹道:所谓兵不厌诈,他们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对,只不过,十营主将隐瞒不报,险些误了大事。
南宫晔面如寒霜,行至台阶之上,望着十营主将的目光异常冷冽,沉声问道:陈将军,你可知罪?陈将军身子一抖,扑通一声跪下:末将……知罪!末将之所以隐瞒不报,实在是不想让王爷生气……南宫晔袖袍一甩,冷声喝断他的话,闭嘴!是本王的心情重要,还是将士们的性命重要?你身为十营主将,连这点都分不清楚,本王留你何用?来人,将他拖下去,军法处置!遵命!立即有人上来将面如土色的陈将军拖了下去,陈将军内心有愧,连求饶都不敢,众将领们欲开口求情,却见王爷似已动怒,只得个个低头,不敢出声。
这是,一名副将上前,俯身跪拜请示,启禀王爷,此次战事死伤将士们的名单已经拟好,是否要立即呈送京都?南宫晔点了点头,面色沉重道:本王会修书与王上,让朝廷好好安抚他们的家属,虽然他们牺牲了,但他们的家人并不会从此无依无靠。
众将领们拱手行礼,面带感激道:末将代表所有的将士们,感念王爷的恩德!南宫晔举手制止,举步下台阶,路过众位将领,冷眸一一看过,众人无不颔首低眉,不敢与之对视。
南宫晔俊容肃穆,目光深沉,步伐稳健直走到尽头处,背对众人,用听不出半点情绪的声音道:此次战事,是由本王一力挑起,目的,是为迎接本王的妻子,这一点,本王从未隐瞒过各位。
今日,军中流传本王为一名女子,枉送将士们的性命,不知各位将军,如何看待此事?将士们微微诧异,面面相觑。
一营主将站出,双手抱拳,十分恭敬道:金国皇帝敢抢王爷的女人,就是不将我们护国军放在眼里,更是欺我封国无人。
末将,誓死追随网页,打入金国皇城,迎王妃回国。
六营主将亦道:末将也是誓死追随王爷!如果这次,我们能顺利攻下金国,看往后还有谁敢入侵我们封国的领土?对,我们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封国不是好惹的,只要王爷愿意,就算统一天下,又有何难?众位将士兄弟,你们说是不是?八营主将高举手中兵器,豪言高声,立刻迎来一片附和。
是啊!请王爷迎回王妃之后,带领我们统一各国,让天下土地尽归我封国所有!这么一说,众人顿觉热血沸腾,封国一统天下,这是多么伟大的壮举。
唯有三营常将军不曾开口,只回身看了看身后满面兴奋情绪高昂的战士们,随后出列,单膝跪地,标准的军人跪姿,一张刀刻般的面容,刚毅沉寂,目中满是崇敬之色,抬头望着前方立着的高大背影,带着十二万分的真诚,洪声传遍全场:末将才不管是为了女人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末将只知,如果没有王爷带领我们这些人,就没有封国的安定,更没有我们家中老小平静安乐的日子。
所以,只要是王爷进的命令,不管要我做什么,末将都愿,肝脑涂地,埋尸疆场,绝无异议!常将军字字铿锵有力,句句都能听出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令在场的所有将士无不动容。
不论是数年前还是几个月前,都是王爷挽救了封国必败的局面。
巍巍苍穹,白云飘浮无边。
练兵场上十几万雄兵伏地,激昂高呼之声,在雁城上空,久久不息。
誓死追随王爷,埋尸疆场,绝无异议!埋尸疆场,绝无异议!……易语站在高台上,心情从未有过的激荡,她望着下方的十几万将士们,从未像这一刻这般感觉到每一位将士都是那样的让人肃然起敬,他们对三哥的敬仰早已超越了一个士兵对于帅将应有的尊敬,那是一种不可动摇亦无法摧毁的信仰。
她举剑过头顶,运用内力,让自己的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
各位将士们,因为有你们,所以我为自己身为封国公主的身份而自豪,更为有你们这样忠肝义胆视死如归的将士们而骄傲!几个月以来所见识到的战争的残酷,早已消磨了她曾经的一身江湖豪气。
南宫晔折身回头,亲自扶起常将军,在他激动的神色下,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上台阶,面向将士们,一身凛然正气,朗声道:本王,亦如此!他洪亮的声音,传到每一位将士的耳中,虽只有短短的五个字,令他们激动异常,王爷为有他们而骄傲,这是对于他们每一个将士最高程度的奖赏!一时间,练兵场上,所有将士高举手中兵器,呼声高震,直指云霄九天之上。
誓死追随王爷!王爷千岁!公主千岁!烽烟起,战争以野火燎原之姿,在金国的土地上肆意的蔓延。
鲜血染就的疆土,每一处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数以万计的烈血男儿为着他们心目中的信仰——如神祗般的男子,甘愿拼尽最有一丝力气,流尽最后一滴血。
战死沙场,埋骨他乡,毫无怨言。
护国军中军纪严明,夺下的城池,都会对百姓给予安抚,不曾有一桩烧杀抢虐之事发生,金国陷落之城池中百姓心中的恐慌渐渐平息,也并无许多怨言。
春日的夜里,依旧有些凉意袭人。
天空一轮圆月高悬,讲整个大地镀上一层银光。
封军营地之外,一座山丘上,男子褪去盔甲,一身黑衣背手而立,手中一枚银簪被握得死紧,簪上银刺嵌入掌心,滑腻湿润的一片,他却毫无所觉。
抬头望月,眼中浓烈的思念溢出,不知心中的人儿,一切是否安好?王爷。
齐澈漫步上前,与他并肩站立。
南宫晔轻轻恩了一声,随口问道:你来了,怎么不陪着语儿?齐澈低头一笑,道:她说有点事,一会儿就会过来。
南宫晔突然侧眸望他,面上的表情十分严肃,看得齐澈微微一愣,只听他道:齐澈,你可是真心喜欢语儿?齐澈面上微微一红,敛了笑,忽然就在他面前跪了下去,抬起头直视南宫晔的眼睛,深色认真的回道:是的,王爷。
南宫晔目光犀利,再次问道:那你是否能够保证,一生对她好,把她的性命看得比你自己还重?又是否能够做到,此生除了她,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齐澈稍稍沉吟,语气坚定道:我可以!此生能得易语相伴到老,齐澈绝不会有二心。
南宫晔的目光浮现出在外人面前少有的柔和,点头道:好,我相信你。
把语儿交给你,我也放心。
等这次战事结束之后,就把你们的婚事办了,也好了却我和王兄的一个心愿。
齐澈心中一喜,真诚道谢:多谢王爷成全!南宫晔握住他的手,扶他起来,望着这个跟随他多年的男子,欣慰道:以后跟语儿一样,唤我‘三哥’。
是,三哥。
齐澈爽快的唤道。
悄悄躲在树后的易语,面上早已晕红一片,贝齿咬唇,一颗心砰砰乱跳。
她强压住心中的喜悦,装作不情愿的模样走了出来,嘟着唇,抱怨道:三哥,你怎么也不问问我的意愿,就替人家做主啊?我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嫁的。
齐澈身子微僵,面上一窘,严重的喜色渐渐淡了下去,他向来是个倨傲自负的人,听易语这么一说,便以为易语是嫌弃他的身份配不上她。
于是,低了眸,不做声。
南宫晔看了眼齐澈,对易语摇头道:语儿,你就喜欢逞口舌之快,该珍惜的时候不珍惜,你是不是想学三哥一样,整日活在悔恨当中?易语一愣,连忙看向齐澈,见他面色不好,便去拉了他的袖子,对他嫣然一笑。
齐澈见她面上浮现一抹娇羞,心头豁然开朗。
却又忽然感觉到一股浓烈的伤感气息在空中缠绕,双双朝着南宫晔望去。
只见他仰头望天,银色月光照在他斑白的两鬓,令他原本年轻俊美的容颜之上沧桑之感浓溢而出,他语气悲凉道:这个世上,有很多人,因为不懂得珍惜而相互错过。
我和陌儿,曾经都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所以才有了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当历经了生死,终于敞开心怀,却又因为形势而不得不分开,如今想见上一面,却要用无数的性命去交换。
其实,我们想要的,都很简单。
是的,非常简单,那便是有所爱之人相伴,过着平凡却又幸福的日子。
易语上前,低声唤道:三哥,你又在想如陌了,也不知道她在金国的皇宫里过得好不好?我也好想她。
齐澈安慰道:她不会有事的,如陌不是一个会随便任人欺负的女子,你们放心吧。
襄城是通往金国皇城最主要的一道屏障,只要我们攻下襄城,很快就能攻入皇城,到时候,就能见到如陌了。
恩。
易语重重点头。
南宫晔举起手中的发簪,洗洗的触摸,似是想从发簪之上感受那人的温度,然而,只徒留了一指血迹,斑斑入目。
陌儿,等我。
易语看着那银簪上惊目的血红,一把夺过他手中发簪,又是心疼,又是责怪道:三哥,你怎么把自己给弄伤了?南宫晔若无其事道:不碍事。
说罢就要拿回簪子,却见易语望着银簪似若有所思,忽然,她惊声叫道:哦,我想起来了,这是如陌的簪子,这枚发簪里,有魔宫藏宝图!南宫晔心底一震,面上蓦然变色,一把扣住她手腕,惊问道:你说什么?易语十分肯定道:是真的。
我曾亲眼看见如陌画了一张图,放进这簪子里,不信你打开看看。
南宫晔接过簪子,在易语的提示下,轻轻拨动簪头的一根最不起眼的银丝,果然针梃与簪头衔接处弹出一丝细细的裂缝,他连忙打开,从针梃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卷。
他颤抖着手轻轻的展开,就着月光一看,顶部的魔宫宝藏四字清晰入目,令他的心狠狠一颤,双眼酸涩,原来她早就将魔宫宝藏送给了他。
他透过薄纸一喜看到背面有字,连忙翻过来一看,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攒住了一般,他用力的呼吸,却仍然觉得透不过气。
只见那薄纸之上,清逸洒脱的一行:仅以此宝藏,赠吾之爱。
愿它能助你达成心中所愿。
如陌。
曾经,他的心愿,逐鹿天下,一统江山。
如今,宝藏就在眼前,他却没有一丝半点的喜悦之情,只有心中的万般苦涩难言。
王爷,王爷——就在这时,一名传讯兵朝着这边快步跑来。
南宫晔皱眉道:何事如此惊慌?那士兵大口喘气,道:启禀王爷,小人刚得到确切消息,金国皇帝御驾亲征,应该明日就会抵达襄城。
南宫晔一怔,手不自觉的握紧。
金翎,他终于来了,这样也好,就让他们两人来一场公平的对决。
那士兵又道:金国皇后……哦不,是王妃,会随驾前来。
她也来了?南宫晔面上喜难自抑,他很快就能见到她了!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第一百四十三章巍峨耸立的襄城沐浴在初升的耀红日光下,益发显得大气恢弘。
金、封两军对阵,数十万大军手持兵刃备战,蓄势待发,只等己方主帅下令,便是提着自己的脑袋往前冲,拼着一身热血,也要将敌人斩于刀下。
封军阵前,疾风宝马之上,南宫晔一身金丝甲胄,气势凛然。
手中枯寒神剑,剑气透鞘而出,而拂面凉风平添几分冷冽萧杀之气,他冷眸凝视敌军阵前身份尊贵的男子。
金翎身着龙鳞铠甲,英姿飒飒。
他迎面对上南宫晔冷厉眸光,直直回视,不避半分。
南宫晔扫了眼金翎的身后,见并无心心相念的人儿,皱了皱眉,驱眉向前。
三哥---王爷---他抬头制止,纵马行至两阵之间,一拉缰绳,胯下宝马扬蹄嘶呜,似是向阵前的敌人扬主人之宏威。
金翎双腿一夹马腹,便不顾身后将士们的反对,毅然上前,两人之间不过是十数步的距离。
于马上对望,彼此凌厉的眸光在对方寒瞳之中冷冷反射而回,各不相让。
她人在哪里?南宫晔面色深沉。
冷声问道。
金翎扬眉一笑,语气当中不无挑衅之意,暧味道:辰王此话问得奇怪,朕的皇后,自然是在朕的寝居,昨晚````累坏她了,朕怎么舍得这么早就叫她起床呢?南宫晔浓眉一拧,目光阴鹜至极,握剑的手青筋条条暴起,根根分明。
明知金瓴是故意激怒他,但仅凭这一句话,他就有千万个理由杀了他,你以为凭你这一句话,就能离间我们之间的感情?别说是本王根本不信,就算她为了父母安危,逼不得已而为之,我也绝不会怪她,我只会恨自己没有早一点杀了你。
只要你交出本王的妻子和她的父母,本王就立刻带领所有的将士,撤离此地,并归还已攻下的城池,否则,襄城,将会是你的葬身之地!金翎面色微变,眸光渐冷,一个男人能做到连这个都能理解,真不知道,有什么能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他冷笑一声。
道:辰王战神之名早已遍传九州,也许天下人都闻风丧胆,但朕,却不怕你!一切都还未真正开始,谁胜谁负,还是未知之数。
更何况,即使朕的皇后此刻就站在你面前,她也不会选择跟你走。
南宫晔冷哼一声,沉声的声音带有压抑的怒气,对他的行为极为不齿,道:亏你还是一国帝王,竟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强留一个女人在身边。
她不爱你,你留她在身边。
又有什么意义?你这么做,只会让她生活在痛苦当中,这,难道就是你爱一个人的方式?金翎接道:是又如何?只要你从她的生命里消失,总有一天,她会爱上我,将你彻彻底底的忘掉,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南宫晔冷笑道:你、做、梦!在本王看来,这场仗,胜负早有定论。
若你坚持开战,也不过是让你将士们白白牺牲罢了。
金翎转头望了眼身后的将士,有些士兵们的眼中有着明显的惧意,这些日子以来的一路落败,令他们对自己丧失了信心,再望向封国的将士,个个身姿笔挺斗志昂扬。
他心中不禁沉了沉,面上却不动声色,昂首朗声道: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只要开了战,不论最后结果如何,过程之中,双方都会有牺牲。
朕久闻枯寒神功之威力非比寻常,早就想领都一番,。
未免你我双方的将士做无谓牺牲,不如这样,朕与你二人单打独斗,一局定输赢,如何?若是你败了`````本王绝不会败!南宫晔断然截口,语气坚定,他戎马一生,驰骋沙场,还不知败字为何物。
金翎哈哈笑道:既然是赌,自然要事先说好赌约,若是你败了,你必须立刻带领你的人,撤出我金国的边境,从此不准踏入我金国领土半步。
南宫晔冷声道:倘若你败了,你就得交出本王的妻子和她的父母,并且金国递上降表,岁岁进贡,永远臣服我封国!永远臣服?!金翎目光一凛,就是说,如果他败了,他失掉的不只是最爱的女人,还有他的江山,以及金国上下永世的尊严。
皇上,不可啊!金国众将大惊,连忙齐声劝道。
不是他们不相信皇上的能力,而是辰王曾以一人之力诛杀千名顶级死士的传闻令他们不得不担心。
皇上,您不能冒这个险啊`````跟了他十几年的亲卫,如今的侍卫统领袁笙,立刻翻身下马,跪地劝谏,他曾亲眼见证了皇上八年的隐忍和辛酸,好不容易才熬出头,却又要为一个女人以江山做赌,万一,万一有何闪失````那皇上过去所承受的一切苦楚,岂不是白受了吗?金翎回头冷眼睇视,目光坚毅,挥手制止他的话,转而对上南宫晔如利刃般的目光,决然道:好!朕答应,你们放心,朕,不会输!易语和齐澈满面忧色的望着南宫晔,却并未上前加以劝阻,因为他们最是了解,南宫晔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他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两柄绝世长剑同时出鞘,这当世两大高手瞬间直直飞跃而起,傲然立于马背上,心有灵犀的并行向不远处的空阔之地掠去。
红日还未曾全然升起,那万丈光芒已是耀如金箭,刺入茫茫苍穹,天际浮去随风而动,聚散之间,了无痕迹。
金翎面色凝重,手执皇室煦和宝剑,横空直指,有微风吹过,带来侧方几片落叶,临近剑身便自动碎如粉末,在风中飘散。
南宫晔手中枯寒抵地,萧杀之气直透剑尖入地,剑气周围已经掀起大片尘沙,有如狂风飞舞,修长手臂一抖,剑气划空,如死亡之孤,正待交手,却听远远传来一声焦急大喝:|住手!!南宫晔身子一震,手顿在半空,连忙回眸,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高高的城墙之上,一名白衣绝色女子,推开阻拦她的士兵,毫不犹豫的飞身一跃而下。
在数十万人惊呼声中,。
只见她白衣翻飞,有如云间魅蝶,翩然展翅于空。
仿佛仙子降临凡尘俗世。
她稳稳落地,直往预备对决的二人掠去,站到他们的中间。
如陌一直站在城墙上,被士兵们挡在身后,南宫晔与金翎之间的对话,她都听在耳中,震在心里。
他们二人的武功之高,皆是世间少有,她真的不敢肯定,到底谁更胜一筹?南宫晔心头一震,手臂凝力,枯寒顿时剑身入土三分,迎风直立,他大步走到如陌的跟前,翻滚在心头的喜悦和思念之情溢于言表,他紧紧握住她柔软的双手,望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儿,眼中浓情尽现,强忍住相拥她入杯的冲动,只温柔出声,带着浓浓深情的简单问侯,却已道尽万语千言:陌儿,你还好吗?如陌亦是回望这个令她想念了无数日夜的面容沧桑的男子,笑着点头,轻声道:我很好。
相爱的两人深情凝视,从彼此的眼神之中看到了对方无尽的思念,那比海更深的情意,化作股股暖流,透过两人紧握的指尖,传递到彼此的心间,金翎顿时垂了眼帘,将满目的伤痛尽掩心中。
握剑的手紧了又紧,骨节泛着青白,他用力的转过头去,深吸一口气,过往凉风,丝丝透骨。
直冷到了心底深处,再回眸,一贯的淡笑已然嵌上嘴角,眸中一片清亮。
他手握成拳,抵着唇。
作势佯装咳了几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道:皇后,你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如陌微微一怔,蹙了眉,不自觉的收回手。
南宫晔手中一空,顿时僵住,不管他承不承认,她目前的身份,都是金国的皇卑后。
如陌眸带歉意的望着他,他强压心中苦涩,回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这样的局面,很快便会结束。
从此,她的身份只有一个,那便是他南宫晔的妻子。
如陌转身望向正紧紧盯着她的金翎,皱眉问道:你们,一定要这样吗?金翎望住她的双眼,面上复杂神色尽敛,只一字一句,语气决然道:只能如此,别无他法。
如陌,你阻止不了的,除非,你能劝他自动退兵。
归还我金国的城池,从此不再见你。
你休想!这种事情绝不会发生。
南宫晔凤眸微眯,眼中锐利光芒直逼金翎,双唇开合,字字如钟。
要本王放弃陌儿,除非我死!金翎道:如陌,你看到了,我和他,必须分出个胜负,我们两人决斗,总比这几十万人厮杀疆场要好得多。
南宫晔手扶着她的肩膀,柔声道:陌儿,这一战,已是在所难免。
不过你别担心,我一定会赢。
高手决斗,生死往往就在一线之间。
他们二人,以爱人和江山为注,。
定然都会竭尽全力。
以性命相搏,若一不定要分出个胜负,最终非死即伤,面临此等局面,她只能感到无力。
兵临城下,数十万大军严阵以待,若不以此方式定输赢,只会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她轻叹一口气,眼中尽是无可奈何的神色,如果你们一定要打,那你们必须答应我,无论最后谁输谁赢,都不准伤及对方性命,你们,可能做得到?她望进南宫晔的眼睛,问道:晔,我欠他的,不只是一条命,你,能理解吗?南宫晔点头,望着她的目光很是温柔,轻声道:陌儿,只要是你的意愿,我一定会办到。
齐澈望着南宫晔,心中不无感慨,这个冷酷狠佞的男子,在这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他们之间的对决,要做到不伤及对方性命,谈何容易!也放一个手下留情,到最后丢的就是自身的性命。
话说回头,若得不回如陌,只怕南宫晔宁愿选择死。
齐澈无奈摇头,他敢肯定,金翎也一定会答应,如果金翎够狠,不顾及如陌的感情。
只需拿如陌作要挟,南宫晔就算打到了皇城,也只能选择退兵而保她周全,其实金翎又何须冒险?唉!这两个疯子!如陌欣慰的笑,目光充满感动之色,掉头看着金翎,问道:金翎,你呢?金翎定定的望着她,她要他们做出这样的承诺,是否代表她心里还是有一点在乎他?他苦涩一笑道:好。
我答应你。
若能打败他,能不能取他的性命,已经不重要,能不伤害到她,他便不想伤害。
易语跳下马,跑上前来,与如陌打过招呼,神色担忧的望着南宫晔。
三哥,你一定要小心啊。
南宫晔点头,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让二人退到一边。
回转身躯,修长的手指握上剑柄,逐渐收拢,两双眼在空中对望,用眼神诠释各自必胜的决心,然而,胜的只会是其中一个!长剑拔出,以凌厉之姿卷起漫天尘沙飞扬在空。
,遮挡了两人视线,高手过招。
靠的从来都不是眼睛,而是一种习武之人特有的灵敏感觉。
没有谁比谁先出手,只有满天剑气横空扫荡,迅猛决然,二人脚踏断石凌空而起,身影在空中翻飞刺进,剑影寒光闪耀,招式变幻莫测,每一次出手,都带动有地裂山崩之凌厉气势,。
宠大的剑气直冲九霄之上,今天地风云色变。
不远处几棵树上停留的数只寒鸦,被剑气惊得四处纷飞,速度稍慢慢便被剑气斩断翅膀。
哀鸣落下,奋力挣扎,血,染红了那一方土地。
一方辽阔土地上,几十万人马,身躯紧绷欲断,手中的缰强早已被汗水浸透。
他们无不屏息凝神,睁大了眼睛,紧张的望着空中打斗的两个不断变幻的身影,费力的分辨着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这是一场稀世罕见的两大高手的对决,前所未有的激烈,让人不禁叹服,绝世神功之威力。
果然名不虚传!如陌和易语紧紧交握的手心,湿润滑腻,偶尔对望一眼,都能从对方瞳孔之中看到自己面上无法掩饰的担忧和恐惧,尽管他们都有承诺,但对决的过程中,谁能保证一定不会出现误伤,要想赢,就得排除一切杂念,每一招一式,对准的,都是对方的要害稍不留神,便是魂断命殒。
三哥,你一定要赢啊,三哥````易语轻声念道。
齐澈道:他们两人功力相当,两大神功的威力亦是不相伯仲,要想分出胜负,真的很难。
如陌神色忧伤,喃喃低语:我只希望他们二人,都不要有事。
至于谁胜谁负,在这一刻,她已经无力顾及,她不愿任何一个真心待她之人,为她枉送性命。
从晨光初起,到此刻天色渐暗,那空阔场地上飞跃纵横的身影依然没有停歇,早已不知过了多少回合,南宫晔与金翎二人身上铠甲,被汗水浸透,几度风干,面上疲惫之色渐露,体力有些不济,但眼中的决然丝毫不减,手中动作半分不落。
夜幕已降,月光未出,城墙之上,无人亮起灯盏,天地万物沉浸在无尽的黑暗当中,只有两柄剑 在空中相撞击所频繁飞溅起的火花,如夜空萤火虫,点点附落,忽然间,一道因倾注了两人全力的两柄宝剑相击所产生的极其刺耳的尖锐之间,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远远的传了出来,让所有人惊得心脏几欲跳出胸腔,然,惊魂未定,又听一道沉闷的被掌风击中的声音响起,半空中一个人影应声急急摔向地面,激起了一片尘沙,如海浪扑面。
夜,死一般的寂静。
几十万将士,心高高悬起,无人得知那摔倒在地的究竟是哪一方的主子,目光稍好的,也只能看见一团黑影。
金翎反手撑起地面,心口闷痛,胸腔中血腥之气翻涌,他强自压下,清俊的面容是不敢置信也无法接受的表情,他怎么会败?他怎么能败呢?脑海中片刻空白,只意识到没了,什么都没了!没有亲人,没有爱人,还赌输了父皇倾力留给他的江山,从此以后,他真的是一无所有,一无所有!南宫晔收了剑,远远立着,虽然看不清金翎的眼神,但是他可以体会到他此刻的心境,无论是悲痛还是绝望,都不足以形容,万念俱灰,大抵就是这样了,他没有以胜利者的姿态去跟他说:你输了!他更不会对他施以怜悯,或是同情,因为那是对一个好的对手最大的侮辱。
金翎,是一个值得他去尊重的对手!打了一整日,他也只是赢了金翎半招而已,。
金翎不是输在武功之上,而是输在了八年青楼软枕,虽有勤加修习武功,但却不如他常在军中练就的强健体魄,应他对陌儿的承诺,胜出的半招,他没有用剑,而是出的掌,也未尽全力,想必金翎应不会有大碍。
月儿渐出,银白光华倾洒而下,将这世上黑暗尽数照亮,金翎已是空蒙的又眼,透出死灰一般的寂然,。
、、、、金国的将士无一出声,他们的眼中,没有鄙夷,亦无去怪。
有的,只是深切的担忧。
袁笙双眉皱得死紧,拳头紧握,看着皇上绝望的眼神,心中一痛,再望向那名白衣女子时,目光中充满强烈的怨恨,都是她,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封军个个松了一口气,却没有人大声欢呼,方才那一场恶战让所有人震撼无比,而金兵散发出的那种悲伤和悲凉亦是感同身受,也无谓再雪上加霜,见王爷无事,他们便心安,这一次,既能迎回王妃,又可收服金国,一举两得,此次出兵已是大获全胜。
如陌静静的望着地上的男子。
虽然南宫晔胜了,但她并无般半分欢喜,只觉得似有一块千斤重石压在心头,无比的沉重,这一战之后,她欠金翎的,不单单只是一条命和他满腔痴情,还有、、、、金国江山、万世基业。
她面色担忧,眸底荡漾着细微的疼,迈着沉缓的步子,慢慢走近他,看着他黯淡无光的眼睛,心中升起了一股浓烈的歉疚,虽然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但毕竟是因她所致。
一时间众人皆是沉默无语,嗖嗖声响,三支长箭以无比迅猛之势朝着她单薄纤细的身子破空而来,袁笙手上弓弩如满月未收,他箭术精准,向来是箭无虚发,而她却因满心愧疚,而毫无所觉。
陌儿,小心---南宫晔惊声唤道,随即纵身迅速掠到她身后,聚内力于指尖,急急出手,手臂一挽,险险将那三支利箭截在手中,掌中刺痛,箭尖将他掌心已划破。
易语齐澈顿时吓出一声冷汗,还未及做出反就,只见一支墨黑羽箭穿透夜空,带着死亡的气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过南宫的耳边。
令他已没有时间出手阴截,他凤眸遽然睁大,惊恐、无力、慌乱、自责````这种种神色在瞬间交错变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他茫然而沧桑的面容布满了惊恐之色,伸长了手臂,五指张开却只能徒然,。
什么也抓不住,薄唇无力的吐出一声:陌儿````带着绝望的悲伤之感。
任谁也没料到,这三支箭只是袁笙极度愤怒下所出杀招的一个幌子,真正致命的其实是那三箭之后的黑羽箭上。
如陌---易语张大了嘴巴,大声惊叫,齐澈心脏停顿,眼看着那支箭即将没入她的身子。
如陌回头,映在瞳孔中的黑色尖利箭头,带着嗜血光芒,直直的对准了她的心脏,竟已是避无可避。
她心中亦是大骇,眼中却并无一丝慌乱,对于死亡,她面临的早已多不胜数,此刻,内心一片空明,目光坚毅,坦然接受,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现过无数画面,这一生有悲有喜,而最令她放不下的是、、、、她眸光微动,对向南宫晔,看到他满面凄惶,惊恐万分,竟是盈盈一笑,欲留给他的是自己最美的笑容,晔,这一生,不要忘了我。
两人目光在夜空中无尽凝视,死亡之箭越逼越近,如陌猛然间补一股大力推到在地,噗的一声,墨黑羽箭已毫不留情的透过那金黄战甲将金翎心脏洞穿!他身躯顿时一僵,一大口血急喷而出,气扬洒落,黑夜中的猩红,格外的诡异而妖冶,鲜红湿热的血液,从透背的穿心之箭带出,喷洒在身后一袭白衣之上,似书画一笔死亡的哀绝。
皇上--------!!!二十万金军呼声震天,齐齐下马。
袁笙腮边肌肉颤抖,无法想信他的怨恨竟会为他一心相护的男子缔造了这样一个残酷的结局,手中的弓箭无力把握,他从未像这一刻这样痛恨自己引以为傲的箭术,为何如此精准无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笑不止。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袁笙悔恨交加,然而大错已然铸成,是悔是痛,都只剩下那一句苍白无力的悲声呼唤:皇---上---如陌大睁的双眼之中,盛满了难以言喻的伤痛,她俯身在地,仰望着缓缓转身临其的金翎,心中剧痛,无以言表,只是茫然的轻轻摇头,连一声呼唤,都无法叫出口。
金翎望着眼前此生他最爱的女人,依旧是咧嘴一笑,那是一个带着无尽庆幸与满足的笑容,在她眼中却诠释着说不出的酸涩悲凉。
金翎,不知是庆幸及时救了她,还是满足于能为她而死?又或者,是为他自己找一个解脱?只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看着他因笑容而导致嘴角无休止的涌出的大量血液,她瞳孔收缩,双手紧紧捂住嘴,无法阻止奔涌而出的眼泪滚滚落在纤细的指尖,渗入口中,异常咸涩,看着他无力的张开了双臂,仿佛要飞翔一般,就那样,面对着她,笑着向后仰躺了下去,只听砰的一声震响,他身子砸在地下的沉重声音,在她心里狠狠的撞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顷刻蔓延开裂。
啊---!金翎,金翎----她终于回神,从地上疾速飞扑了过去,跌坐在他的身旁,慌乱的无上他苍白至极的脸颊,手足无措,这一生,她可以很冷静面对自己的死亡,却独独无法接受一个又一个爱她如生命的人为她而死,这对她而言,比夺了她的性命还要残酷,。
金翎,金翎,为什么,为什么啊?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为什么还要再加上你的性命啊?金翎`````她望着扎入他心脏的黑羽箭,心口憋闷,剧烈的绞痛着,难以抑制哭了出声,那一颗颗晶莹的眼泪滴滴溅在他惨如白纸的脸上,还有染满猩红的唇上,湿咸的苦涩混合着满口浓重的血腥之气,他却是竭力微笑,当做一生至珍至宝一般,吞咽了下去,终于,终于有这么一次,她的眼泪,是为他而流。
金翎想抬手为她抹去眼泪,却只觉得无力,惨白的月光照在他同样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上,他笑的无比满足,殷红的血,自他的嘴角,不断涌出,是生命的流逝,怎么止也止不住,她慌忙为他点穴止血,却毫无用处,他费力的张着嘴,除了满口的猩红,一个字也吐不出。
南宫晔心中已被震憾到极点,他呆呆地望着躺在地上已衰弱至极的金翎,心中亦是像堵了一块石头,沉重压抑,一句话也说不出,这个男人竟然爱她爱到如此境地!绝不输他半分!抬眼见如陌满面哀痛,伤心欲绝,直觉纵身掠了过去,从地上扶起金翎的身子将他靠在怀里,齐澈与易语也同时急奔过去围在金翎身边,齐澈将两指搭上金翎的脉搏,探了又探,抬眼对着如陌望着他的无限希翼目光,眉头紧锁只能深感沉重的无奈摇头,心脉已绝,回天无力。
如陌脑中晕眩,身子一软,易语连忙扶住她,想要劝慰,却也无从开口,如陌抑制不住泪如泉涌,难道她这一生就注定了要欠他的,永远也没有机会偿还吗?她突然抓住了他冰凉的手,贴在颊边反复摩擦,放声大哭,此刻她满心已是全然不顾,只想尽一切办法留住他的性命。
金翎,你不要死--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死南宫晔三人均是第一次见如陌如此失态,心中同样也是无尽痛楚悲凉,金翎看着如陌竭力张口,却力不从心,南宫晔见状忙用手抵住金翎的后背,将自身内力源源不绝的输送进去,努力让他多一点力气,可以说出想说的话,眼下他能为他做的,也仅此于此了。
金翎竭力将手指轻抚上她的泪眼,温柔笑道:如陌----别哭呵,你应该高兴才是,以后,再也没人----能分开你们-----如陌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拼命摇头,泣不成声,金翎----金翎慢慢回头,对南宫晔道:输在你手中,我----心服口服。
请----一定要---善待我的子民。
南宫晔重重点头,坚定道:好!我南宫晔,在此以我辰王一命向你保证,勿论是封国的子民还是金国的子民,我朝都会一视同仁,绝对不会有高低之分。
金翎回他欣慰一笑,微微将转目光转望向如陌,神情痴然,语声却温柔无比,艰难道:我这一生,本是荒诞无忌,原以为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却没料到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遇到----如陌。
他话说一半,已是力竭,闭了眼歇息,南宫晔内力片刻未停,额上已微微见汗,金翎大口喘息几下后又弱声道:虽然我们相识的时光是-----那样短暂,即便你-----从未爱过我,可,这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谢谢你----让我遇见你,爱上你,让我觉得人生还有温暖----他的话,每一字,每一句,在每个人耳中听来都是那般的苍凉无比,金翎一生,八年隐忍,漫长岁月的煎熬,终究未能敌过这一时的情动,金室皇朝,两代情痴心妄想,亦是天下无双!金翎-----悲伤的泪水,顺着如陌绝美的脸宠簌簌而落,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样一个满心痴狂的男子,她也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些什么,在他狂烈灸热的爱意面前,她没有爱全心交会,说什么都只是苍白无力。
世上皆道帝王薄情,为何金国两代皇帝都要这般深情?如果没有遇见她,金翎定会成为一代明君,他会有后宫佳丽三千,会平衡朝中局势,会爱民如子,千古流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一个女人输了江山,丢了性命。
金翎的气息越来越弱,声音也越发低了下来,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是缓慢:这一生,我最对不起的人----是我的母妃,等到了那边,我再向她-----请罪----如陌,若有来世,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他这一生,什么都没拥有过什么都没得到过,到这一刻,他只想要她下一世的承诺。
金翎,承受了这一世的痛,他还不够吗?她如何能够保证下一世就一定会爱上他,若是不能,那只会误他一生,让下一世,重复今世之痛,如陌泪眼模糊的看着他,那一声好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金翎艰涩一笑,到了这时候,她还是不会欺骗他,心中大痛,鲜血张口喷出,如陌顿时惊惶失措,连忙捧住他的脸,慌乱的用衣袖不断擦拭着他口中涌出的越来越多的刺目惊红,金翎已然气若游丝,靠着南宫晔输送的内力撑着最后一口气。
他痴痴的凝望着面前的女子,千般哀痛尽在眼中,轻轻叹息,道不尽万般无奈,无奈凄然笑道:唉,下一世----你都不肯----不肯答应我,你心真狠,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喜欢----你?他胸口剧烈起伏,急喘几声,喉中咯咯作响,睁大了眼睛死死盯住她,似是要将她的面容刻入他的灵魂,好带着他对她的爱,到永生永世。
他的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深情,还有极度不舍的留恋,他用尽全力道:记得要----后面的话已经没有力气说出来,但是身后的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口中无声说出的是----幸福!冷风悲戚,银光洒照,大地一片苍凉。
这个金国史上最年轻的帝王终是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他的身子一松,眼眸缓缓合上,苦涩的笑容永久的凝结在了他鲜红的唇角,口中的鲜血仍在不断的滴出,仿佛不流尽,便永不停歇,他这是在用自己滚荡的鲜血和年轻的生命,向天地,向世人,诠释着他惊天地泣鬼神,却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爱情。
皇上----辽阔的上空纷纷响起金国将士沉闷的跪拜声,易语齐澈亦是毫不犹豫的跪了下去,金翎也许真的称不上是一个称职的皇帝,但今日一战,他拼尽全力,亦用自己年轻的生命结束了这场残酷厮杀。
战马嘶鸣,哀戚悲切,金国将士们哭声震天,悲痛之情无以舒缓。
皇上,微臣来陪你----同样的墨黑色利箭,对准的是自己的心窝,狠狠刺下,不留半分余地,就如同他发射而出的那支利箭一般的决然,袁笙望着金翎的方向,同样是笑着倒了下去,他曾经发过誓:主子生,他便生,主子亡,他亦随之而去,永远不离不弃。
悲风拂面,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如陌心痛难当,悲伤难自抑,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只将自己脸埋在他已经冰冷的手中,手臂轻摇,好像这么做便能唤醒这个年轻的帝王,心中剧烈抽痛着,无法呼吸,她趴在他的身上,放声嚎啕大哭,身躯抑制不住的颤动!这一刻,死亡带给她的无尽悲痛,竟然是如此的难以接受,怀中他的身子逐渐的僵硬,她伏在他的胸前,再也听不到他有力的心跳,也感受不到属于他的一丝半点的温暖,只余下冰凉的一片,从身到心。
就是这样一个男子,曾一次又一次以自己的身体代她承受本该由她来承受的痛苦,钢针透骨。
利剑穿心----就是这样一个男子,为了护着她不受伤害,致使他无力自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因他而惨死-----就是这样一个男子,明知她不爱,却还要强留她在身边,甘愿成为亡国之主,遭万世之唾骂,也不曾生出一丝悔意----他曾经说,他也不想这样,只是他-----身不由己!心不由己----金翎,金翎,金翎-----翎-----他曾经多希望能听她唤他一声翎,可是如今,她唤了,他却永远也听不到。
第一百四十四章元丰四年四月二十八日,金国永宁皇帝金翎崩,享年二十有三,至此,金国皇室一脉再无一人存世,封、金两国从此合二为一。
金国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明百姓,无不悲痛万分。
百官上表,要求不改金国皇姓,金国皇室宗祠永享皇族待遇。
封国辰王批示:准。
同年五月五日,永宁皇帝出殡,身后无一子嗣,帝后披孝送之,一身哀伤悲绝之气。
春日阴雨连绵,下起来就是没完没了,天边阴云密布,亮白的天空被层层乌云阻隔,仿佛被蒙了一块黑布,令整个皇城变得晦暗难明。
御书房,南宫晔面对着堆积如山的政务,虽处理起来还算得心应手,但心情却莫名的有些烦躁。
近来发生了太多的事,冷意潇和莫残歌至今生死未卜,如陌的父母下落不明,他们翻遍了整座皇宫,都没能找到他们二人,只是听说是袁笙当日夜里带走了他们二人,至于被囚禁在何处,所有人都说不知道。
于是他们在所属皇家之地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连陵园都不放过,但至今仍无消息。
如陌感染了风寒,已卧床三日。
她表面上看起来和从前一般无二,但那强装的笑容如此脆弱不堪一击,她总是在看着他的时候,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
金国刚刚收服,王兄未到,有太多的事物都需要他亲自处理,因此,他白日处理政事,安抚民心,夜里陪伴在她的床前,寸步不离,实在困了,就和衣在她身边躺上一会儿。
数日来,他们两人说过的话很有限。
他知道她其实并不想多说,但她又不想让他担心,所以极力将所有悲伤都压在心底,一个人承受。
他看着很心疼,却又无奈,只希望王兄尽快到来,他好有足够的时间陪着她,就算不说话,能一直陪着她也好。
金翎的死,他知道她心里难受,需要时间愈合,他可以等,等她慢慢的好起来,等她愿意将心中的伤痛向他倾诉,让他与她一同承担。
他怎么样都没关系,只希望她不要因此伤了自己的身子。
人有的时候,过于重感情,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事。
外头的雨还在不停的下着,屋檐落下的雨滴在狂风的卷带下,一下一下,打上做工精细的雕花窗棂,时轻时重,时缓时急,宛如大自然演奏而出的一首带有忧伤曲调的音乐,动人心弦。
室内门窗半掩,他透过微合的缝隙望向窗外阴暗的天色,浓眉紧皱,淡淡的愁绪隐藏在纠结的眉心之内,凤眸凌厉,偶尔流泻出一丝细微的疲惫,转瞬又被掩藏在眼底深处,他微微抬手,用指尖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太阳穴,眼角瞟了眼被他推往一旁早已冰凉的饭菜,几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捧起碗便大口吃了起来。
守在门口的内监连忙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请示,王爷,膳食已经凉了,奴才这就去吩咐御膳房重新……不必。
南宫晔不等他说完,便漠声打断,看也没看他一眼,快速的将冷饭冷菜一个劲的往嘴里扒,不消片刻,碗里的饭和最面前的一盘菜已经一扫而空。
这哪里是享用啊,纯粹是单纯的填饱肚子而已。
他面无表情的放下碗筷,接过内监递过来的布巾,胡乱的擦了嘴,便站起身大步往门外走去。
这个时间,他该去看她了。
悠远绵长的雨丝,仿佛是上天想要碰触大地而落下的眼泪,在地上形成一条条蜿蜒的长线,似是诉说着天与地之间的无尽爱恋。
清寂的风拂过他耳边的发丝,扬起了一道银白的弧,又在冷雨中落下,贴上他愈加消瘦的面颊。
身后的内监忙上前来为他撑伞,他冷冷的挥了挥手,脚下半步不停,径直朝着永言宫而去。
九曲回廊尽头,永言宫寝宫门外,易语端着一个空药碗,从寝宫内出来,见到雨中一名男子疾步而行,彷佛在和时间角逐,他被雨水浸湿的黑衣紧紧贴在精壮的身躯,勾画出一抹坚毅的线条,垂落眼前的发丝凝结成一缕,睫毛浓密,末端挂着一滴水珠欲落不落,映着眼角处的一缕银丝,透出几许悲凉的味道。
易语明媚的面容忧色满布,忙迎了上去,伸手递给他一个帕子,带着几分责怪几许心痛,道:三哥,你怎么又不打伞啊?万一你也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办?南宫晔随手抓起帕子,简单抹了把脸,对她每次都是同样的话不予回应,看了眼她手中的碗,她喝完药了?易语道:恩,喝完了,刚睡下。
南宫晔点头,迈步走进了这间装饰奢华,专属于金国最高权力的女子的寝宫,分隔里外间的珍珠帘在他进来时带入的一缕凉风中微微摆动,相互碰撞,发出细微的清脆之声。
他脚步极轻极缓,生怕一不小心吵到了床上安睡的女子。
走在她床前,静静地坐了。
躺在床上的女子,黛眉轻蹙,双眸紧闭,面色微微有些苍白,隐有悲意凝在唇角。
他不自觉的抬手,想替她抚平悲伤,却举到半空突然停住,想到自己的手还有雨水的寒凉,便收了回来,微微张开的修长手指渐渐的收拢,握住,慢慢垂了下来。
他紧抿着唇,凤眸中充斥着浓烈的忧伤与心痛,望着床上女子紧闭的双眼睫毛微微颤了一颤,他眸光黯然,唇轻轻蠕动,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的坐着。
如陌静静的躺着,心里有些乱。
她知道他来了,但她没有睁开眼睛。
这些日子,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一幅仿佛印在她心底永不褪色的血色清晰画面,一支利剑穿透男子的心脏,男子缓缓的转身,用无比深情的目光诉说着他无尽的爱恋,他大口的喷血,然后张开双臂笑着仰躺下去。
他总是笑着,可他的眼神却有着那么深厚那么浓重的苍凉之感。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不管她如何努力,就是陷在那样一个画面里,怎么都走不出来。
自责、愧疚、不安、悲痛……她习惯了心里难受的时候不想说话,躲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她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她不再是一个人,她有了相爱的男子,她痛苦,他也会跟着痛苦,她很明白,无论她如何掩饰,他都不可能感觉不到。
她忽然想起齐澈早晨说过的一句话:死者已矣,可以怀念,但若是一味沉沦在悲伤痛苦之中,便是在伤害你身边还活着的人。
她在心里反复咀嚼。
春雨如丝,连绵不绝,室内的空气蔓延着潮湿的气息,逐渐的渗进了心底,大片的晕染着心头的愁绪。
南宫晔静坐了小半个时辰,想着该回御书房处理政务了,却不愿起身,就想一直这么陪着她。
这几日,他心里总有些隐隐的不安,感觉他们之间似乎永远也找不到出路。
金翎活着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担心过,可是如今,他却忽然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他理解她,心疼她,可他不知道,活着的人要怎么才能争得过死去的人?就连他都无法忘记金翎死去的一幕,她又如何能够忘记?有一种情,不会随着人的死亡而淡去,反而会在时光的流逝中愈加的清晰,得已永存于心。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幽远而深邃,仿佛被云雾遮蔽的茫茫苍穹,怎么望也望不到劲头。
如陌眼帘轻动,双目睁开,看到的是一个清远孤寂的背影,散发着淡淡的忧伤,她眼中一痛,开口唤道:晔!南宫晔身子一僵,转过头来,眼里的彷徨伤感全都不见,只余下浓浓深情自心底溢出,爬上眼角眉梢,一抹温柔的笑,荡在嘴角,陌儿,你醒了。
这是几日来他白日里来看望她,她第一次睁开眼睛主动唤他,不由得心头绵软,微微的雀跃。
见她坐起身,他连忙折回,拿过软枕垫在她身后,再帮她拉高被子,生怕再沾染了寒气。
如陌去握他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她微微一怔,一把摸上他仍泛着潮意的衣袍,惊道:晔,你……你淋雨了?怎么衣服这么潮?南宫晔随口道:没事,一会儿就干了。
如陌抿着唇,定定的望着她,泛着责备的目光满是心痛,还有一丝薄怒之气。
南宫晔见她不高兴了,连忙扬唇一笑道:我这就去换身衣裳。
去泡个热水澡吧,驱一驱寒气。
她面色柔和,淡淡的笑着说。
南宫晔本想说他有神功护体,这点寒气还奈何不了他,但看她笑容温暖,眼神坚定,不再像之前数日里的那样只有伪装的笑容,这一刻,她的眼中只有对他的担忧和关怀。
他不自觉的点了头,眸光清亮,步伐也变得不再那么沉重,笑着应了声,转身朝着浴房方向走去。
心道,难得她今日主动开口,他就依了她,然后陪她半日,大不了晚上再处理政务。
如陌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有一丝丝的酸涩攀上心头,也许齐澈说得是对的。
她只顾着为金翎的死而悲痛,却忽略了南宫晔心里的感受。
一直以来,她都习惯了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自己的心里,不喜与人倾诉,理所当然的认为她的爱人应该懂她,相信她,理解她,并支持她所做的一切,事实上,自从隐香渊之后,南宫晔也确实如此,甚至做得更好、她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是变了很多,学会了隐忍,包容,理解,接受,他一直在为她努力的改变着,可她却仍然停留在原地,等着别人慢慢的靠近她,适应她,她渴求他人的温暖,希翼别人的理解,而她自己却习惯了独自承担,什么都不愿说出来。
这样的她,只会让爱着她的人心里很苦吧。
也许,她应该学会放开过往,珍惜眼前。
身子放送,靠在软枕上,环视着这间母亲住了九年的奢华寝宫,思绪潮涌。
她并不担心父亲的安危,虽然希望如此渺茫,但一日不确定,她便有一日的希翼。
还有哥哥和残歌,如果他们都能活着,那该多好!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感觉真的好累。
好想找到他们,然后和南宫晔一起回隐香渊,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她的目光透过洁白的窗纸,望向遥远的天际,年轻的面庞染上历经世事沧桑的疲惫,遮掩了一抹几不可察的期盼和向往之色。
轻轻瞌上眼,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去想,过去的,未来的,都顺其自然吧。
人生一世,段段数十年,不懂得在适当的时候放开,便只能一生被囚困在自己为自己编制的束缚当中,苦了自己,也苦了他人。
桌案的香炉之内,静静的燃着珍贵的香料,寥寥的烟雾,升腾缭绕,在不知从何处钻进来的一缕微风中如拨开的云雾般轻轻的飘散于空。
她闭眼假寐,面容渐渐变得宁静而安详。
过了许久,一股淡淡的很好闻的清爽味道窜入鼻孔,令人精神一振,她缓缓睁开双眼。
南宫晔沐浴之后,带着一身爽朗气息来到她面前。
黑色绣有暗纹的宽松锦袍,一看便知手感滑腻,质地顶好,衬得他身材修长,整个人看上去一扫疲惫,丰神俊朗。
中间一根墨色锦带松松的系着,斜跨腰间,有几分邪魅之感。
领口微微敞开,在他弯身落座之时,她的目光正对着的是他露出的大片的结实的胸膛。
蜜色的紧实肌肤,诠释着一个男子健硕的体魄,发间落下的水珠滴在他敞露的胸前,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不知为什么,她的脑海中一下就闪现出曾经竹屋里的一幕,想起在失忆的那段日子里,自己无数次的主动亲近,还因为他的不主动而闷闷不乐,那个时候,她那样单纯而迫切的想要让自己成为他的女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这个男子打上自己的印记,让他永远无法逃离。
她忽然开始怀疑,那个时刻想要引诱他的小女人,真的是她吗?怎么会那样大胆?真是……丢人!!南宫晔停下擦拭头发的动作,见她思绪飘远似是沉浸在回忆当中,美眸中划过羞恼的神色,绝美的面容一阵青一阵白,又浮现出淡淡的不大自然的红晕。
他轻挑眉梢,狭长的凤眸眨了两下,不解的轻声唤道:陌儿?你在想什么?啊?如陌听到他的问话,微微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收回目光,不知怎么就说了句:晔,你是不是该回去处理政事了?说完她就后悔了,这不明摆着赶他走吗,果然,南宫晔垂了眼眸,眸中的光亮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手中擦拭长发的浴巾被捏得死紧。
室内一片寂静,两人都不做声,过了半响,南宫晔才淡淡的说了句: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陪你。
如陌见他起身欲走,知他是误会了,不觉心中一紧,忙道:晔,我不是那个意思……说着便伸手去拉他,谁知锦衣太滑,手上只抓住那本就系的很松的腰带,在两人的拉力下,轻轻一扯,锦带松开,一头握在她手上,另一头滑落在地。
男子衣袍大敞,露出整个结实的胸膛,练武之人独有的健硕胸肌,映在她墨色瞳孔中泛着健康的光泽,极尽魅惑,下身白色的丝质底裤之下,紧实有力的修长双腿隐约可见。
她的大脑有片刻的停顿,睁大了眼睛就那样直直的望着他,待反应过来时,面上腾地一红,如火烧般的发烫,直红到耳根深处。
她直觉甩开手中抓住的那根锦带,不禁腹诽:真是的,把腰带系那么松做什么?!她皱紧了眉头,脸色尴尬的扭过头去,懊恼的对着一壁白墙。
虽然两个人有过肌肤之亲,但是像这样大白天的敞开衣服相对绝对是头一回,而且还是她亲手解的腰带。
南宫晔似乎还在怔愣,没搞清楚状况,她是在想挽留他?还说:不是那个意思?他努力的去理解这句话,她是在向他解释吗?她是那种无论做任何事都不会主动向别人解释的人,如今竟也会开口向他解释!南宫晔眸光遽亮,许久以来积聚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看了眼敞露的胸口,弯腰捡起被她扔在地上的锦带,转身见床上的女子背对着他,一侧的耳根泛着可以的红晕,不禁心情大好,大步跨过雕有祥云图案的圆凳,直接坐到床边,一手撑在床上,往里探过头望着她,磁性的嗓音低低的笑出声,试探的口气轻轻的唤着:陌儿?如陌转眸瞪他一眼,这回是真的下了逐客令,不是要去处理政务吗?怎么还不去?天都快黑了!南宫晔扳过她的肩,笑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道:今日不去了,就在这儿陪着你。
许多事情一旦想开了,心情真的会变得不一样,他能留下陪她,她心里还是欢喜的,瞟了眼他仍旧敞着的胸膛,红着脸说:那……你先把腰带系上。
说完她连忙又补了一句:免得着了凉。
南宫晔嘴角上扬,低声笑着,倒也听话,三两下就系好了锦带,随后一把揽过她的身子,就紧紧的将她抱在了怀里。
如陌很是乖巧的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他在她的头顶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像是一刻悬了很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双眼一涩,晔,这些日子……对不起!南宫晔心头绵软,修长的手臂圈紧了她,揉了揉那如锦缎般光滑的发丝,宠溺的笑容一如隐香渊的那些日子,轻轻的吐出两个字:傻瓜。
包含了太多感情的短短二字,胜却了世间千言万语,听得她直想哭。
伸手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温暖的怀里,蹭了蹭。
本是细微的平常动作,但在她做来,却令两人仿佛回到了曾经的那些日子,心软成一团。
南宫晔的目光如同三月的春水,柔和的温情荡漾,他低下头在她额头发间落下温柔的一吻,笑得无比满足。
窗外,乌云渐散,现出明亮的天空,雨过天晴,大地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
南宫晔派出去寻找冷迟和岑心言的人仍然没有消息,皇宫别院、天台、皇陵,甚至刑部大牢都被搜了一遍,仍不见他们的踪影,于是他们将目标放在了更大的范围,皇城内外,挨家挨户的详细盘查。
如陌画了父母的画像,南宫晔让人贴出皇榜,凡提供二人下落者,赏黄金千两。
这一日,如陌身子初愈,打发了宫里的奴才们出去,一个人坐在院中的桃树下,心事重重。
随着时间的推移,找不到他们的下落,她渐渐的生了些许烦躁之意,不知道金翎究竟把他们送去了哪里?永言宫外远远的传来一片喧哗之声,今日,是南宫傲到达皇城的日子,南宫晔、易语和齐澈他们为迎接王驾一早就出了城。
想想他们也有许久没见了,如今,南宫傲已经是两大强国的帝王,以后一统天下,也是指日可待。
凝儿。
年轻的帝王一身明黄龙袍加身,头戴珠玉冕旒,在众人的拥簇下稳步行来。
他挥了挥手,制止了跟在身后的众人,独自踏入院中。
邪美的面容神采奕奕,笑着和她打招呼。
如陌缓缓站起,浅笑望他,却并未行礼,淡淡的语气夹杂着几分真诚,道:南宫傲,你来了。
南宫傲望着桃树下的女子熟悉的面容,听着她清浅的声音说着一句最平常的话语,有一瞬间的恍惚,就好像从前在凤舞宫之中,她偶尔看到他会淡淡的招呼,不禁心中一涩,终究是过去了,那些日子,只能在他的记忆里,永不淡去。
他走上前来,眼角上挑,一贯的邪魅笑容挂在唇边,眼波中淡淡的情意流转,凝儿,许久不见,可有想我?如陌淡笑,毫不客气道:想你的人多的是,我就不凑那个热闹了。
南宫傲眉头一皱,邪美的脸庞垮了下来,眼神顿时变得哀怨,十足一个被抛弃的小媳妇模样,哪里还有方才的半点帝王气势,如陌看了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南宫傲,你这模样若是教你的臣子们瞧见,看你以后还怎么树立威信!南宫傲毫不在意的撇嘴一笑,凑过去,压低声音道:这个凝儿放心,对付他们,孤自有办法。
说着顿了顿,眼光微转,邪魅的光华自眼底溢出,他故作神秘的问道:凝儿,你……有没有很想见的人? 如陌微愣,她很想见的人?当然有!爹娘、哥哥、残歌,她都想见,但不是她想见就可以见到的。
南宫傲不动声色的望着她每一个表情的变化,淡淡的伤感自她眼中流泻而出,他微微有些心疼,凝儿,我今日给你带来了两个人,你一定很想见的。
你看——他的手指向门口。
如陌疑惑的抬眼望去,目光触及那出现在门口的男子,不禁身子一震,眸光遽然璨亮,心头止不住的狂喜。
那一身冷冽之气的男子,坚毅的面庞如往日一般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冷漠的双眸在望向桃树下立着的女子时,不自觉的多了一丝柔和,他微带沙哑的声音轻轻唤道:如陌。
残歌!残歌——是他,莫残歌!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活着。
如陌只觉鼻子一酸,胸口急剧的欺负,喜难自禁,但也仅仅维持了片刻不到,当另一名男子也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刹那,她唇边的笑容瞬间凝结,眸光中荡漾的喜悦之色逐渐的碎裂,她蓦然间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那个被南宫晔推着的轮椅上静坐着的男子,一身白衣,如仙出尘。
她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眼前浮现一层薄雾,心痛如绞,整个身子僵硬似铁。
她颤抖着双唇,几度张口,然而,那两个字硬是哽在了喉间,无法唤出。
第一百四十四章 意潇归来嫣儿。
冷意潇淡雅如天籁般的嗓音轻唤着那盛满震惊心痛神色的女子,眼中柔光若水,温和的笑望,清雅如仙的面容是看破世事的平淡。
如陌缓缓的靠近他,脚步异常沉重,双腿仿佛被千斤铁链给锁住了一般,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
为什么刚刚不是站着,而是坐在轮椅上,需要别人来推着?他和莫残歌到底在临绝谷经历了怎样残酷的境遇?白色的日光斜照着碧瓦朱甍,在宽敞的院落中投下大片的阴影,暖融之中却夹杂了一丝凄凉。
女子纤细的指尖在胜雪白色衣袖的掩盖下止不住的颤抖,眉心不由自主的轻拢,双眸之中盈动的水雾早已蓄满,却固执的睁大眼努力不让它们落下。
哥哥……她终于还是唤了出来,很轻很轻的一声,有些微微的颤。
她慢慢走到冷意潇的面前,蹲下身子,手抚上他的膝盖,目光上移,望进那双清淡的眸子,那里面除了平静,她什么也看不到。
哥哥,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要坐在这上面?她努力的强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好像就是那么随口一问,然而,无论她如何掩饰,唇边微抖的嘴角,眼底透露出内心的紧张和害怕却骗不了人。
莫残歌薄唇紧抿,握着烈焰的手紧了紧,垂了眼,将眸中一片愧疚之色无声掩住,心底涌上的自责再次将他淹没。
就是他没有保护好她的哥哥,才让冷意潇落得此般境地。
一旁南宫晔看着她那个略带哭意的笑容,心中不免窒痛。
意潇之于她的重要性,没有谁能比他心中更清楚。
而造成今日局面,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忽然间他变得有些胆怯,终是到了相见的这一刻,再也无法回避,为什么每次她在意的人出事,总与他有着逃避不了的责任?冷意潇轻轻握住她的指尖,眉间舒展如常,看不到一丝皱起的痕迹,安慰笑道:嫣儿,我没事,只是受了点轻伤。
别担心。
他笑道那样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这世上,又有谁能够真的毫不在意自己变成一个残废?只不过,最痛苦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
如今,他早已能够坦然面对自己,就这样出现在他最在意的人面前,不只是因为勇气,而是他真的已经想通了,也看透了。
人活一世,有许多事,不是你不想,便不会发生,不是你无法接受,便能扭转乾坤。
既然,无法改变,不如,勇敢面对。
如陌眼中的泪,终是没能忍住,眼睫轻动,就这样静静的滑了下来。
轻伤吗?如果是轻伤,为何残歌会低下头去,满面愧色?如果是轻伤,为何南宫晔会满眼自责,转过头去不敢她的眼睛?如果,如果是轻伤,为何在哥哥的眼中看不到往日的清雅自信?曾经光华流转的眸光如今却是深静如海。
我要听实话,哥哥……别瞒着我。
她语声中带着一丝颤抖。
冷意潇见她哭了,心猛地被揪紧,一下就慌了神。
他可以在死亡面前毫无惧色,亦能随时间的流逝从容面对双腿已经残废的事实。
但无论再过多少年,直至此生,他都无法做到看着她流泪而无动于衷。
嫣儿,别哭,别哭……他双手捧住她的脸,万分心疼的为她擦拭着泪水,动作轻柔的仿佛捧着一个易碎的珍宝,眼中的沉静顿时被打碎,急忙道:真的没什么大碍。
只是摔下山洞的时候,腿被石头压住了,幸得残歌舍身相救,我才能活着来见你。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其间定是艰险非常。
如陌心中绞痛,抬头对莫残歌真诚道:谢谢你,残歌!莫残歌面色微僵,眸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张了张口,最后什么也没说。
她曾说他对她而言是如亲人一般的朋友,但意潇却是她实实在在的亲人。
终归是不一样,这一句谢谢,道明了他们之间的差距。
易语看了眼莫残歌,对众人道:别都站在门口了,去屋里说吧。
如陌点头起身,众人都进了屋,各自落座。
冷意潇简单对如陌说了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事。
那一日,雪崩石裂,他落下临绝谷西山内的石洞,莫残歌为救他也跟着跳了下去,那山洞奇深无比,两人都受了重伤。
冷意潇的腿不幸被巨石砸中,骨头断裂,当场便昏了过去,幸好莫残歌及时背着他在山洞里找到了一间结实而宽敞的地下石室,才躲过了被冰雪碎石埋葬的命运。
恰巧石室里有前人留下的许多肉干,二人便以此度日,因无伤药,外加环境恶劣,导致伤势几度恶化,足足过了两个月才有所好转,只是他的腿,从此却失去了知觉。
莫残歌伤势好转之后,费尽全力从堵塞的山洞中打出一条通道,两人这才得已重见天日,正巧碰上南宫傲的王驾,听说如陌现在金国,便跟着一起来了。
莫残歌神情淡漠,面对表情,他只静静地听着,却一言不发。
冷意潇的语气非常平静,像是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那寥寥数语,囊括了数月苦楚艰辛,个中滋味,除了当事人,有有谁能真正体会?屋里的另外几人都很安静,各自的心情皆是沉重无比。
如陌双眼酸涩,紧紧抓住冷意潇的手,带着无比庆幸的语气轻声说道:哥哥,谢谢你,还活着。
在那等艰险情况 下,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之中的万幸。
冷意潇温柔的笑道:傻Y头!哥哥哪里舍得丢下你!她目光晶莹浮动,重重的点头,回头看向莫残歌,异常真诚道:残歌,也谢谢你还活着!她用无比认真的眼神告诉每一个人,他们对她,都很重要。
莫残歌眸光轻闪,眼中的冷漠渐渐淡去,心底荡起一丝涟漪,这一句谢谢与上一句相比,对她而言却是天渊之别,他难得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尽管表情有些僵硬,但却代表了他现在的心情。
南宫晔恍然忙道:齐澈,你替意潇检查下,看看他的伤势可有复原的可能?好。
齐澈将冷意潇推进了里屋,仔细检查了他的双腿,出来时只轻叹着说了句:我会尽力,但你们……还是别抱太大希望。
冷意潇眸光依旧平静,淡然笑道:能活着回来见到嫣儿,我已经很满足了。
至于这腿……若是能再站起来,我自然欢喜,若是医治无望,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这段日子我也已经习惯了。
一句习惯,可谓道尽辛酸。
如陌忍住心底揪痛,坚定道:哥哥,不管今后怎样,我都会在你身边,一辈子陪着你,照顾你。
以前是哥哥照顾她,往后,换做她照顾哥哥。
南宫晔心底却是酸涩难言,总觉得 她现在无论说些什么事情,似乎都与他无太大干系,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心口有些憋闷。
午膳时分,众人一同用完膳,坐在一起叙旧,说了几月来各自的经历,封金后续的战事以及如陌来金国所发生的事情。
当说到岑心言,如陌心底涌上无尽痛楚,瞬间又模糊了泪眼,语声哽咽,几度泣不成声。
冷意潇回想起当日于断心崖上,母亲因他所说那些残忍绝情的话而流露出极度痛苦的眼神,他还清楚的记得那一日母亲被他刺了一剑后,口吐鲜血的模样,如今想来,不由得有些后悔。
母亲所遭受的一切,是世人所无法想象,就如同他亲眼看着嫣儿被母亲打落悬崖时的绝望心情,又怎得一个痛字可以形容。
他轻轻叹了口气,多少无奈尽在其中。
如陌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对于母亲的愧疚,在这一刻,全部涌上心头。
在哥哥的面前,她总是更加容易褪去伪装,而亲人之间天生的血脉亲情,令她不可自制的扑进冷意潇的怀抱,带着无尽的悔痛,悲泣道:哥哥,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说那样绝情的话。
我对娘说她残忍,说她在我的心里早已经死去,说她不配为一个母亲,还说,还说……说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她的手紧紧攒住了哥哥胸前的衣襟,泪珠滚滚落下,湿了冷意潇大片衣襟,颤声道:是我,都是我……把她逼到那种绝望的境地,如果我肯好好跟她说,也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我不是一个好女儿,我连她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她的不是?哥哥,哥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她的泣血倾诉,令在场的几人无不揪心。
所有人都沉默,不知道该如何出声去安慰。
齐澈和易语相互对视,心底只感到很是无力。
南宫傲几欲张口,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陌的眼泪,莫残歌迄今为止只见过一次,就是在他受伤之时,那个时候他既欢欣又心疼,满心都是甜蜜的慌乱.他从来都是一个不善于言辞表达的人,做事只凭自身喜好及实际行动来透露心底的情谊,而此情此景,他却是什么都做不到,唯有暗自为之心疼。
然而,在这间屋子里,心底最为苦闷难言的人还不是他,而是另一男子。
见她伏在冷意潇的怀里哭得那般毫无顾忌,南宫晔无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是失落?是苦涩?是心痛?又或者还有其它?这么多天了,他们日日相见,她却从来都不曾与他倾诉过心底的苦,在他面前,她总是坚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这一刻,他就坐在她的身边,为何却感觉她离他那么遥远,很想一把搂过她的身子,告诉她,在她的身后永远都有一个肩膀在随时等着她来依靠。
但他却又清楚的知道,在亲人这件事上,他亦永远代替不了意潇,他的抚慰,远远不及意潇更能带给她心灵的慰藉,为此,他不由得有些许黯然。
她的心能有多大?又被分割成多少份?那在她心底,留给他的位置又有多少,他无从知晓。
他只知道在她的心里,他们这些人各自盘踞一方天地,任谁也无法去替代了谁,这里不是天下,纵使你英明神武谋略过人,也别妄想攻城掠地,开疆扩土,取他人而代之。
冷意潇轻轻抚着她的背,万分疼惜的柔声安慰道:嫣儿,你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只能怪命运的作弄。
等我们找到了爹娘,再好好孝敬他们,弥补我们一家人十年来的分离之苦,好不好?嗯。
如陌抬起头,清丽的脸庞泪痕满布,这样的她,就像是一个迷了路找不到家而茫然脆弱的孩子。
冷意潇小心翼翼的帮她擦拭着眼泪,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如陌在他温柔的安抚下终于慢慢的平静下来,止了泪,道:哥哥,等找到了爹娘,我们一起隐居避世,再也不分开。
好,不分开。
冷意潇应者,清雅的笑容染上几分幸福的味道。
兄妹两双手紧握,相视而笑,浓浓的情意在彼此目光中流转,有种将别人都排拒在他们幸福世界之外的感觉。
一旁突然发出木椅细微的声响,其他几人均用眼有意无意的瞟向南宫晔,只见他身子坐得笔直,一双手死死扣住椅子的扶手,骨节泛白,将脸转向一边,神色有些郁郁。
南宫傲邪邪的勾了嘴角,故作叹气,半真半假道:我说凝儿,你不是把我们都给忘了吧?唉!忘了我倒也没什么,只不过……你们兄妹二人再这么无尽畅想幸福下去,只怕有人的椅子就快要塌了。
他话音未落,便有一道如冬日寒冰般的冷冽眸光直射进来,面上不由微微一僵,心中暗道不好,表情却装作好无所觉,慵懒的斜靠在椅子上,交叠着双腿,偶尔还晃上一晃。
如陌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是习惯了像小时候那样与哥哥的相处方式,一直以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经南宫傲一提醒,也感觉到不妥,虽是兄妹,但毕竟都是大人了,在这么多人面前这般亲厚,视其他人如无物,终归是有些不合礼仪。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连忙离开冷意潇的怀抱,回头看向南宫晔。
南宫晔凤眼冷冷的瞥了南宫傲,凉凉道:看来王兄此行赶得很是轻松,精神不错,正好御书房还有许多政务需要批阅,不如王兄现在就去处理吧,莫要耽搁。
晚膳我会派人给你送到御书房,你就不用过来与大家一同用膳了。
南宫傲顿时笑容僵住,嘴角抽了抽,委屈道:晔,你也太狠心了吧?我才到,屁股都没坐热。
你便将让我去处理这些烦人的琐事?南宫晔置若罔闻,眼角扫也不扫他一眼。
他这王兄,他再了解不过,南宫晔若是表现出丁点准备帮他处理政务的意味,南宫傲绝对会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易语坏笑道:大哥,你就去吧,我一定让御书房的人,照着你的口味,做你喜欢吃的饭菜送过去。
南宫傲瞪圆了他那双桃花眼,对于易语帮着南宫晔的行为十分不满,大声控诉道:语儿,你什么时候站到他那边去了?他是你哥哥,我就不是了?易语一本正经道:大哥,你不知道,这些天三哥白天要处理政务,晚上照顾如陌,都没好好休息过,你人都来了,还忍心让三哥这么辛苦啊?让她这么一说,南宫傲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郁闷起身,蹭出门去。
出门之前且不忘回头对如陌展露出一个足以魅惑世人的邪美笑容,谄媚道:凝儿,我先走了,等晚上处理完政事再来陪你。
众人皆身上一麻。
不必了!不等如陌开口,南宫晔已无比阴冷的回他道:以王兄目前需要接手的事物来看,除去用膳时间,若是每晚休息两个时辰,所需时间大约是……十日,所以,我看王兄还是把精力集中放在处理政务上比较好。
南宫傲立时欲哭无泪,这样子晔是准备彻底撒手不管了?这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以后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绝对是不能招惹的。
他顿了顿脚,大声的叹口气,可怜兮兮的看了眼如陌,低着头不情不愿的出了门。
如陌看着南宫傲那个无比委屈的表情,忍俊不禁的笑出声。
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了许多。
南宫晔轻轻扶了她的肩,柔声道:陌儿,意潇他们长途跋涉,一定很累了,先让他们去休息。
来日方长,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恩,好。
她点头应了,来日方长!南宫晔让人带他们二人去已为他们准备好的住处,易语和齐澈也纷纷识相的退了出去。
陌儿,既然齐澈说会尽力,就代表还是有希望的。
你身子初愈,不要太过忧虑了。
南宫晔温柔的说道,拉着她的手走进里间,在软椅上坐了,将她抱起来放到腿上安置好。
如陌点头,将身子偎进他怀里。
今日见到哥哥,一时间情绪大起大落,这些日子憋得很是辛苦,眼泪流的太多,现在平静下来,感觉有些疲惫。
但心中是万分庆幸着,庆幸他们都活着。
在经历了金翔的死亡后,她好像变得很脆弱,愈加珍视身边的每一个人,午后的阳光明媚照人,映出一室橙黄光影,撒在二人身上,暖意融融,仿佛将心底郁结可以一一纾解,让人舒服的想要闭上眼睛。
微风轻轻拂过院内,柳枝轻摆,带着春日独有的清新气息透窗而入,将室内的空气沾染,萦绕着他们的鼻尖。
南宫晔静静的抱着她,俊脸在她发间轻轻磨蹭着,充满柔情的磁性低沉嗓音,轻轻唤道:陌儿。
嗯?她身子软软的靠着他,轻合双眼,密如羽扇般浓密纤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
南宫晔收紧双臂,将她身子密密圈住,没再开口。
眉峰轻拢,目光幽远深邃,低头的时候,一边鬓角的发丝滑下,正落在她的眼前。
如陌见他不做声,便随意的问了声:怎么了,晔?南宫晔轻声道:没事。
一室静默,两人闭目温馨相拥,本应是甜蜜暖流在心底浮动,可南宫晔周身却仿佛萦绕了淡淡的彷徨与伤感,她微蹙了眉,睁开双眼,看到的便是他鬓角点点银丝,似乎白得更刺眼了。
她明明就在他身边,为什么他还是不时会忧伤,还会彷徨?推开他的怀抱,如陌坐直了身子,二人拉开了一点距离。
她抬起头,指尖轻抚上他的俊脸,有些心疼的目光看进他略带忧伤的眼底,清浅声音带着十分的感性,晔,我就在这里,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南宫晔垂了眼看她,淡淡伤感于眉心浮动,幽幽眸光在她白暂脸庞上不住的细细流连。
他早已习惯了掌控一切,可偏偏他最在乎的,她的心却不在他掌控之中。
她爱他,这他很清楚;可她在乎的东西很多,她在意的人也很多,突然之间他有些不确定她所规划的未来中,是否有他的位置,不由轻声犹疑道:陌儿,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位置?她一时怔住,像他这般骄傲又自负的人,竟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吗?她柔声问道: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自信了?南宫晔不由苦笑,她不知道吗?在她面前,他的自信早就被打击的体无完肤。
就算是神,一旦爱上一个人,只会变得与普通人毫无分别。
同样会担心自己在爱人心中的分量不够重,会害怕爱人未来的生命中没有他。
南宫晔悠悠叹道:陌儿,我只想听你亲口说,我对于你,究竟有……多重要?是不是已重要到不可缺少?如陌的指尖轻抚着他的脸部轮廓,双目中浓情深重,那眸光明明是对着他的眼睛,却又仿佛是透过他的双眼看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的心忽然间变得慌乱,她的眼神,缥缈,令人难以捉摸,一时猜不出她心中所想。
而他,只因曾经对她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始终对自己缺失了那样一份信心。
她就那样静静的凝望着他,似乎能清晰地体会到他发自心底的惶恐不安,看着他因为她的不答,忧虑渐变失落,继而转化为悲伤,逐渐加深加重,感觉着他方才紧紧圈住她的臂膀,逐步松开,直到手臂缓缓垂落。
她依然没有给他回应,她的指尖还在他脸上轻缓的摩挲,而他的眸光却悄悄升起了一丝绝望的味道。
他的心慢慢空落,她蓦然间抬头,主动送上红唇,在他唇边轻轻的印下了一个吻,如蜻蜓点水般,在他心湖中荡起了阵阵涟漪,一圈一圈,久久不能平息。
她定定的看着他,扬唇浅笑道:晔,还记得隐香渊的那些日子吗?那时,我所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可以代表现在的我。
那时的愿望,也是我此刻全部的梦想。
这就是她给他的答案。
当希望一点一点的变成绝望,再峰回路转,一片漆黑转而变成了柳暗花明,这一刻的惊喜所带来的冲击无以言喻。
眸光遽亮,心绪千回百转,他有些激动的捧起她的脸,一个吻便深深覆了下去。
一如记忆中的甜美,想念了无数日夜。
这个吻并不激烈,甚至比不上她曾经的主动,但就是这样一个吻,却带给她说不出的感动。
只因这个吻,倾注了他如海般的深情,带着他内心的全部喜悦,以及他对于他们之间未来的生活,生出的无限期盼和畅想。
他用舌细细描绘那娇美诱人的红唇,极尽温柔的姿态,像是品尝着难得一遇的绝世佳酿,那悠远绵长的细吻,挑起了那段最甜蜜的记忆,以及那竹屋的一夜因生死蛊而未完的隐忍的辛酸苦楚。
他的呼吸渐已粗重,声音暗哑,轻轻低唤:陌儿,陌儿,陌儿……她用心回应着他,倾尽了她所有的爱恋,双手已不自觉攀上他的颈项,极其贪恋在他缠绵诱惑的浅尝深吻中,脑海中自动浮现出纳曲竹园和杏花林竹屋里的一次又一次主动的诱惑,不禁面颊绯红,心跳如鼓,可心底自知此刻不是倾泻柔情的好时机。
南宫晔敏感觉察到她瞬间的犹豫,极力克制着内心燃起的欲望,一个用力将她拥进了怀里。
她的身子紧紧贴在他胸前,脸埋在他的颈窝,感受着他起伏不定的胸膛,狂乱的心跳,以及那压抑且粗重的喘息声。
她内心一阵激动,万分感激他能才彼此动情的时候,顾全她的感受 ,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其实如果他坚持下去,她也不会拒绝,只是现在她的心里牵挂父母的安危,没有办法全身心的投入。
他低头望她,目光柔情似水,贴在她耳边柔声说道:陌儿,以后不要把任何事都放在心里。
我希望你能够记住,在你身边,永远都会有一个人,陪着你。
不论欢喜与悲伤,都有我与你共同面对!她心头一阵绵软,窝在他怀里轻轻应道;嗯,我会记住,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还有你。
南宫晔展眉而笑,心中被此刻温情密密包围,拥紧了她,轻吻了她发鬓。
启禀王爷,属下有要事禀告!门外长风朗声求见。
屋内二人互望了一眼,站起身齐道:进来。
长风被南宫晔派去查冷迟和岑心言的下落,他所说的要事,定是他们有关。
长风进屋,屈膝回道:属下拜见王爷、王妃!如陌急切道:免礼。
长风,是不是有我爹娘的消息了?长发站起来,低头恭敬道:回禀王妃,属下在皇城外碰到一个人,他说知道冷将军的下落,但他坚持见到王妃才肯说。
所以属下将他带进了宫,就在门外等候传召。
南宫晔不禁皱眉,如陌立刻道:让她进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结局一名玄衣男子沉稳步入,黑带束发,他进了屋,也不对南宫晔行礼,只看着如陌不做声。
南宫晔见到来人顿时面色一变,眼神犀利,自然而然的将如陌护在身后,防备的望着面前的男子。
巫邪!!如陌蹙眉,自南宫晔身后站了出来。
是!巫邪应着,对着她直直的跪了下去,规规矩矩的磕了一个头。
如陌一怔,你这是做什么?以前是我做了很多对不起宫主的事,我愿意用我的性命来偿还,只希望宫主能原谅主子。
他低下的眼眸是深沉的悲痛,浓浓的哀伤流泻而出,满身邪气尽除不复往昔。
如陌实在难以想象如巫邪这般不择手段的阴毒男子竟也会有这样真诚的一面,她曾经恨过巫邪,很想杀了他,但是此刻,她面对着这个为她制造了许多不幸的男子,却是异常的平静,毕竟所做的一切他也是听命于人,极之忠于她的母亲。
如今,为了替母亲求得她的原谅,宁愿将自己的性命双手奉上,无论是出自忠心还是爱恋,做到这一步,都已经是难能可贵。
她平静道: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我不想再追究,我也已经原谅了她,你起来吧。
她……还好吗?巫邪站起身,对于她的谅解,并未展露出过多欣喜的表情,面色沉重到:你随我去看看吧。
说着便欲转身出门。
如陌正待跟上,却被南宫晔一把拉住,沉声道:等等。
巫邪,他们究竟被囚禁在何处?为什么你直到今日才出现?巫邪顿住步子,回身直视南宫晔锐利的双眼,平声道:他们在皇城二十里外白转林里的庄院之中,那里地处偏僻,几乎是与世隔绝,两个月才有人出门一次采购生活所需物品。
庄子四周有高手日夜监守,我无法出得庄院。
南宫晔冷笑道:哦?我倒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高手,竟然能拦得住你巫邪?巫邪眸光黯淡,平静道: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当初奉主子的命令去封国寻找宫主,却没想到宫主竟然来了金国。
后来我听说主子出事,立刻遣返回国,秘密寻找主子的下落,却不想,误入金翎的圈套,手下的人尽被他所灭。
而我,单凭武功,除了金翎,那些人我根本不放在眼里,但当时金翎似乎身上有伤,并未与我动手,他说只要我自废武功,便会同意让我留在主子身边伺候。
所以……莫说是那些高手,就算是普通会武之人,我也无力对抗。
南宫晔双眼一眯,对长风使了个眼色,长风会意,大步上前,一把扣住巫邪的脉搏,迅速抬手后,对着南宫晔点头表示巫邪确实武功尽废。
如陌心中无限感慨,为了守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身边而废去一身高深武功,要有多深的情,才能做到?南宫晔又道:既是这样,那你今日又是如何出来的?巫邪到今天一早,庄里的人来城中采买物品,听闻帝君金翎已逝,回去之后,那些侍卫便都撤退了。
南宫晔这才牵了如陌的手,几人一起出了永言宫。
如陌突然觉得身后似乎有一道凌厉目光直盯着她的脊背,似乎要穿透她的身躯一般,令她的心不自觉一凛,她猛然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不由皱眉。
南宫晔问道:陌儿,怎么了?她微微有些不安,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像有人在暗中跟着我们。
南宫晔拧眉,其实最近他也有所察觉,也是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迹象。
他环视一周,对她宽慰道:别担心,有我在你身边,不会有事。
如陌点头,手心传来的温暖令她渐渐心安。
白转林,绿荫蔽日,林内浮光点点,处处透着凄寒森诡之气,而离魂庄,却是亭栏曲桥,杨柳成荫,与林中气氛大相径庭,别有一番风景。
庄院内绿柳之下,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发色已呈斑白,面容沧桑,眉眼间仍可见年轻时的俊美不凡。
他坐在一方软榻边,痴痴凝望这躺在榻上的绝色女子,神色哀伤。
女子与榻间安静半躺,一身白衣胜雪,银丝散落下来垂在软榻一旁,在微风中轻轻飞舞,仿若女子凄美的舞姿。
她目光遥望,似是望进无边苍穹,往日灵动的双眸如今已是呆滞无神,面上的表情一片木然,但这丝毫不影响男子对她的柔情相与。
只见他手执眉笔,在女子柳眉上轻轻描绘,动作极为细致,就如同那十二年间的孜孜不倦,画眉之乐,唯有画眉之人方可解其中之乐。
春日微风和煦,带着细微的丝丝凉意,拂过耳畔,仿佛大自然的呢喃细语。
暖阳的光线,透过柳树的枝叶洒照在二人的身上,点点的温暖。
男子收了手,拿起一旁的铜镜像往常一样带着满心的期待温柔的笑着说:心言,画好了,你看看喜不喜欢?他多么希望她也能如从前那般,笑靥如花,连眉梢眼角都荡漾着幸福的味道,万般欣喜的说着只要是你画的,我都喜欢。
那样的情景,这一生,可还会有?当女子无神的双眼落在铜镜之上,忽然面上恐惧之色惊现,啊——!!!鬼、鬼啊!看着镜中的一头白发,她惊恐而慌乱,大声的叫着,将铜镜甩到地上,身上的锦被踢往一旁,整个身子报成一团,瑟瑟的发抖。
男子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颤,一种几欲泣血的颤抖,说不出的刺痛,他连忙抱过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道:心言,别怕,那不是鬼,你看,我的头发也是白色的,是不是?别怕,别怕……自从她醒转之后,完全失了心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多半的时候呆滞无声,一点生气都没有,但每次一照镜子,看到自己的模样之时,就会吓得大喊大叫,全身发抖。
她最害怕的两种颜色,白与红,代表着白骨与鲜血。
她不敢面对自己,潜意识里的排拒害怕,他每每看着,心疼得无以复加,但他又不得不这么做,只要她一日不敢正视自己,便永远也没有恢复的可能。
如陌进得庄内,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鼻子一酸,心痛如绞。
爹爹、娘……冷迟听到声音,一回头看到一名年轻女子朝着他们奔了过来,那熟悉的面孔令他身子一震,虽然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得知嫣儿还活着,但毕竟不曾亲眼见到,哪及得上此刻心头狂涌的激动。
看着她飞奔而来的身影,他有瞬间的恍惚,就好像看到了很多年以前,他每次出征在外,无数次憧憬着胜利归来时,他的小嫣儿会大声唤着爹爹,什么都不顾,直朝着他的怀抱飞奔而来,他会蹲下身子,用双手接住她娇小的身子,以免冷硬的战甲会撞疼了她,他会在身后无数将士们惊诧的目光下,抱起他最疼爱的女儿,宠溺的亲吻着她才巴掌大的柔嫩脸蛋,看她甜甜的笑,搂着他的脖子,歪着小脑袋,说着爹爹,我好想你……忽然间老泪纵横,他以为这一生,他再也不会听到那一生爹爹,他以为即使嫣儿还活着也绝对不会原谅他。
这一刻,无论是狂喜或是激动,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他直觉的张开双臂想拥女儿入怀,然而,如陌却只是直奔软榻,扶着母亲的身子,看着母亲毫无生气的面容,心痛不已的说道:娘,对不起,我来晚了!岑心言缩了缩身子,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个从来都不认识的陌生人,目无焦距。
如陌心中酸涩难言,眼眶一红,声已哽咽。
娘,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嫣儿啊,我是你的小嫣儿,你忘了吗?娘……岑心言呆滞的目光有什么一闪而逝,继而神光渐敛,空荡的脑海陡然浮现出一幕令她的心无比绞痛的画面,她捂着胸口,望着眼前的女子,喃喃低语:嫣儿?嫣儿!嫣儿……不!你不是,你不是……我的嫣儿已经被我杀了,我一剑,就刺进了她的身体,再一掌……她就掉下去了……血,好多的血,啊——!她突然发狂大笑,就如同大殿里的那一日,双手乱舞,哈哈……哈哈哈……你怎么会是她?你怎么可能是她?我对她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她再也不会叫我一声‘娘’,她说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我看到她哭了,她还用仇恨的眼光望着我……她浑身都是血,都是血……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想要她死啊,我真的不想的,可是,我不知道她是我的嫣儿……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她放声大哭,让人听之不禁撕心裂肺,偶尔还参杂着疯癫的笑,反反复复的喃喃自语,毫无次序。
如陌听着,心想是被生生撕裂了一样,痛彻心扉,连声道:对不起,娘……是我不好,我知道错了,我不怪你了!你走开,我不认识你,你走开啊!岑心言大力地拍打着扶住她身子的手,冷迟慌忙制止她,低叫到:心言,她是嫣儿,是我们的嫣儿啊,你好好看看啊。
不是,她不是,我的嫣儿还那么小,怎么会是她这样子的?她神志不清,思绪混乱,整个人陷入癫狂中。
南宫晔大步上前,迅速搂过如陌的身子,见她白皙的手背大片的泛红,顿时,凤眸之中有厉色闪过,若那不是她的母亲,他真想把那人狠狠地丢出去。
他皱着眉,执起她的手,紧紧握住。
如陌望着这样失去心智的母亲,心不断抽痛着,一回身,便哭倒在南宫晔的怀里。
南宫晔顺着她的背温柔的安抚着,眉心就成了死结状。
冷迟耐心的哄着岑心言道:她长大了啊,心言,嫣儿她已经不怪你了,你听见了吗?她原谅你了!岑心言缩在冷迟的怀里,双目如死水般毫无光泽,止不住的摇头。
娘,你还认识我吗?后面坐着轮椅的冷意潇看着这一幕,心亦是被刺了一下,痛意漫生,上前想握住母亲的手,却被她惊慌的躲了去。
他轻轻叹道:娘,你不用害怕,我是潇儿,是你的儿子。
冷迟看到他,惊叫道:潇儿,你怎么坐在轮椅上?你的腿?冷意潇望着父亲那花白的头发,心中不由一酸,勉强笑道:没事,只是受了伤暂时走不了路。
至于以后能不能走,端看造化吧。
冷迟目中惊痛,但因他说是暂时,便略有心安。
岑心言听到潇儿二字,泪水流的更加汹涌,心底一阵阵的刺痛,空白脑中一遍一遍的回响着曾经让她伤心至极的话语,她的手紧紧抓住冷迟的衣襟,指尖透力,衣衫被她尖利的指甲划破,神情哀绝,轻轻呢喃着,声音几不可闻道:潇儿?我的潇儿……他说,以后,他再也不是我的儿子,他说我们是仇人……他们都怪我,都恨我……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她语调之中无不透漏着心底的绝望,哀伤浮面,冷意潇心痛难当,娘,那只是一时的气话,不能当真的。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和嫣儿,永远都还是你的孩子。
他真诚的语调,竟令岑心言不再抗拒,她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冷意潇,再看看如陌,渐渐地平静下来。
冷迟心中却是充满了希望,虽然她还不能接受,但至少她的眼中不再只是空茫,而是有了别的情绪,相信总有一日,她的心智能恢复如初。
望着南宫晔怀里伤心欲绝的女子,他轻轻开口唤道:嫣儿。
如陌缓缓抬头,看着记忆中无限崇敬的英俊的父亲如今已是鹤发沧颜,心头说不出的酸涩,走到今时今日,她心中早已没了当初的满心怨怼,以爹爹对她的疼爱,当年会那样做,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颤声笑道:爹爹,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她的这一句不分开,对于冷迟而言,比任何一句话都更让他感动,这代表着女儿的谅解,也代表着他梦寐以求的一家人的团圆和幸福。
他充满沧桑和喜悦的声音幽远而伤感,连连道:不分开,再也不分开……春尽明光洒照,万里霞空,若水平起千层浪。
凤定尘埃落,一日倒尽十年伤。
终于一家团聚,因岑心言现下的身体状况,情绪不稳并表示不愿离开这座庄院,他们便就此住了下来。
如陌每日都陪着岑心言,与她说些过往之事,偶尔弹琴给她听,选择从前岑心言最爱的曲子,过了些日子,岑心言渐渐地愿意与她亲近,甚至偶尔还会与她说两句话,笑一笑。
记得她露出的第一个笑容,令他们激动得相互拥抱,高兴地想哭。
齐澈与易语也留在了这里,冷意潇的双腿在齐澈尽心竭力的医治下,渐渐地有了一些知觉,但暂时还是不能站起,不过,有知觉总归是好事,代表着有康复的希望。
已是初夏时节,近日来过度频繁的雨水屡屡灌溉大地,令空气中充满了稍带粘腻的潮湿感。
如陌伫立在九曲回廊尽头,犀利眼光仔细环视四周,眼底不由掠过一丝疑惑,心底有一点不安的浮躁。
方才她再凉亭中为母亲抚琴时,分明感觉有一道目光死死盯住她们的方向,那目光狠戾如刀,像是要将她们斩碎一般。
待她疾速飞身到此,却又什么都未发现。
那隐藏在暗处的目光总是在她有所觉察的第一时间遽然消失,让一切变得飘渺如同一种幻觉,但她却清楚地知道,那恨意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她与生俱来的敏锐,在这些日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
也许,她最害怕发生的,也是最不想面对的事情,就要来临……她转过身远远望着亭中发已斑白的父母,心中的不安强压了下去,原本该是幸福无比的笑容中却不自主的平添了一份苦涩味道。
身后碧绿的藤蔓在夏雨的滋润中早已爬满回廊的竹架,一夜大雨后遗留的水珠挂在青翠的叶片上闪烁着幽幽寒芒,渗出丝丝凉意。
陌儿,你站在这儿做什么?南宫晔带着笑意快步向她走来,站到身侧牵起了她的手。
如陌抬头笑望着他,将唇角勾起,努力淡化了那些许哀愁,轻声道:没事,就是随便走走。
南宫晔皱眉,沉了脸道:陌儿,你答应了我,有什么事情要说出来,不要一个人放在心里。
她将目光移开,背过身子,望着头顶被雨水洗的透亮的碧蓝天空,说出口德声音像是从遥远天际被风吹走的浮云,飘渺不定,她有些艰难的说道:晔,你还记不记得金翎临去钱最后说过的一句话吗?他说,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是他的母妃,你知道为什么吗?她幽幽的说着,不等南宫晔回答,又接道:因为他的母妃是为他而死,而令他母妃惨死的毒药,是出自我娘的手。
他忍辱负重了八年,对我娘恨之入骨,在我娘倒下之后,他明明可以放手不管,但他却为我放弃了仇恨,一个人承担对他母妃的亏欠,终日活在愧疚之中,这或许就是他登基之后,两个月中对我避而不见的原因。
既不愿就此放手,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自己。
南宫晔不禁心底一震,金翎竟是爱她至此,这样深沉的爱意,世上究竟有几人能比?如陌回转身子,直直望进他的眼中,轻声道:晔,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南宫晔心底刺痛,眸光一暗,金翎在她心底终究是与别不同了,只是这样的问题教他如何回答?他犹疑到:陌儿,我……瞬间的迟疑,她心底已然明了。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没有谁能够那般轻易地放弃,再理所当然的和仇人的女儿幸福的生活。
金翎他,究竟历经了怎样痛苦的挣扎?但他和金翎毕竟不同,那个女子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母亲,也不是他一个人所在乎的人,就算他会犹豫,会为她选择放弃。
只怕,会有人不同意,逼得他不得不选择。
她清晰地记得,那王宫齐云殿之中上百幅不同姿势却是同样表情的哀伤女子,寄托着南宫晔对于母亲的全部情感,他从来不会在她和他的亲人之间作选择,就如那大殿之上,他可以毫不犹豫的为她放弃生命,却无法做到为了救她而杀了自己的哥哥。
她亦没有忘记南宫傲曾经流露出的脆弱,那是她唯一一次感受到那个年轻帝王的眼泪,即使是大敌当前,封国陷入绝境之时,南宫傲都不曾有过那样的悲伤,他说过,若知道杀母凶手是谁,定会将其碎尸万段,让其比重七日噬骨之毒更痛苦百倍的死去。
还有易语对于她的母亲的挚爱,多年的期盼,终于等到一次见面的机会,却在数年后等来了天人永隔。
若真是到了那一日,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们……命运是如此残酷,总是在人充满希望的时候给予致命的当头痛击,想是在嘲笑着人类的蠢笨。
而它也仿佛乐将终生玩弄于股掌之间,只为告知世人,不要妄想与天相斗,因为永远也争不过,即使头破血流,心死魂伤,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她笑着回握他的手,纤细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抚慰他道:晔,我问你这个问题,并没有要在心里去对比你们谁会更爱我,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之间同样出现这种情形,我宁愿我们代表双方的长辈来一场对决,也绝不愿意你为了我背负一身亏欠,终生挣扎在愧疚和痛苦之中。
南宫晔双眸紧紧盯住眼前的她,心底有酸楚的暖意渐渐浮了上来,眸光闪亮,呼吸有些急促。
他大力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薄唇贴在她的额头反复摩挲,低声道:陌儿,南宫晔在此发誓,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我手中的剑,永远不会对准你的心脏!若真的……真的又你说的那样一日,我会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也绝不负你!她双手环着他的腰,眼泪静静地落了下来,最近似乎越来越容易流泪,不论是悲伤或是欣喜,她总是控制不住的想哭,在爱她的人面前,她多年来练就而成的坚强已是愈发脆弱的不堪一击。
晔,凝儿。
南宫傲从长廊中大步朝他们走来,对于两人正在拥抱的温情动作视而不见,半点也没觉得自己的出现很不合时宜。
如陌连忙离开南宫晔的怀抱,将脸转向一边,伸手悄悄拭了泪。
南宫晔怀中一空,望着张扬着一脸坏笑的男子,脸色顿时冷到极点,阴阴的道:你怎么来了?看来需要处理的政务还是不够多!南宫傲面对他的敌意毫不在意,仍然笑道:我可是百忙之中抽空来看你们,怎么,不欢迎啊?南宫晔斜睨他一眼,嘲讽道:我欢不欢迎有用么?你想来不是就来了?这是什么兄弟?只是不小心打扰了他一个拥抱,至于摆着这么一张臭脸么?唉!南宫傲重重长叹一声,夸张的面带悲戚,转眼看到如陌,立刻笑开了一张脸,避开南宫晔直接绕道如陌跟前,见她眼眶红着,惊诧道:凝儿,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晔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有我替你做主。
他用力拍着胸脯,一副无所不能的豪气状。
如陌忍不住笑了出声,正待答话,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闹惊叫之声,她迅速抬眼望向远处的凉亭,不知何时,爹娘都已经离开,不禁心中一慌,与南宫晔对视一眼,两人毫不犹豫的同时朝着内院飞速掠去,南宫傲紧紧尾随其后。
初升的日头跃上了地平线,红透半边天,异常妖冶的颜色如同女子上妆的胭脂,看在人眼中浓得化也化不开。
离魂庄内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交杂着女子的惊叫,冷迟正被四个黑衣杀手围攻,险象环生,本就已是自顾不暇,还分心忧虑一旁女子的安危,女子不时传来声声尖叫,更是让他心头大乱。
脚下一慢,躲闪不及,敌人长刀已重重的划过了他的后背,立时一道长长的血口惊现,鲜肉翻出,泄流如注,顺着他浅色的衣袍蜿蜒而下,冷迟逐渐慢下来的步伐在洁白的地砖之上印下一个又一个些色残痕。
瘫倒在地的白衣女子惊恐的瞪大了双眼,望着趴伏在她身上口吐鲜血的玄衣男子,已深深扎入他心脏的剑还未曾被灰袍男子拔出,鲜血流了一地,黏稠湿漉,浸湿了她的一身白衣,悄悄蔓延上她的肌肤,温热退去,只余下沾染了雨后仍旧潮湿的地砖的冰凉。
巫邪艰难抬头,身体里血液的急速流失令他的面容惨白如纸,背上剧痛使得脸上痛苦扭曲,那道伤疤变得愈发狰狞刺目。
眼中已逐渐涣散的目光透着浓浓深情,曾经邪魅的唇角微微扬起,带着歉疚的满足。
原来失去了武功,他也不是毫无用处,至少,还能用自己的生命为她做最后一件事。
巫邪对上她惊慌失措的脸庞,柔声道:主子……对不起!我保护……不了你……只能先……先走一……步……灰袍男子的剑用力拔出,巫邪身子顿时一僵,殷红鲜血喷射而出,在空中划过妖冶的弧,溅落在地开满血花,有几滴血飞落在她绝美的面容上,身上的男子用尽全身力气想为她拭去脸上的血迹,终是没能达成所愿,那只手举在半空,便无力的垂下,永远闭上了盛满浓情的双目。
啊——!血,血……岑心言身躯狂乱的颤抖着,双臂缩在胸前,纤细的十指微微弯曲着张开,望着眼前已经断气的巫邪身上不断涌出的猩红,凄厉的大声尖叫。
灰袍男子拎着长剑,剑身已是满布血痕,他目光透着阴冷和狠佞,一步一步缓缓地靠近她,猛然飞起一脚将眼前趴在地上的男子尸体踢开,手中长剑慢慢举起,映在她极度惊骇的瞳孔之中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啊——当那夺命一剑即将刺进她的身体之时,珰一声却被一把刀斜斜挑飞,两刃相接,迸射出无数火花,只差那么一点点,地上的女子便会香消玉殒。
如陌赶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心疼狂地就快跳出胸腔。
飞身掠了过来,蹲下身子紧紧抱住母亲剧烈颤抖的身子,无比感激的望了一眼比他们早一步赶到的莫残歌。
其他人也已闻声而来,瞬间解决了围攻冷迟的四个黑衣人,之后将冷迟扶到一点检查伤势。
易语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被围在中央的灰袍男子,惊叫道: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你为什么要杀如陌的母亲?众人围住的灰袍男子正是消失许久的沙仲,他望着岑心言的目光带着强烈无比的恨意,咬牙恨声道:我为什么要杀她?因为她该死!南宫晔沉声道:沙仲,本王找了你很久了。
南宫傲突然发问道:沙仲,孤的母后,究竟是遭何人毒手?沙仲忽的笑了起来,眼带鄙夷,轻轻嘲讽道:原来你们还记得有一个母亲,我以为你们的心里只有一个女人,早就把你们的母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如陌只紧抱着岑心言,一动不动,她甚至看都没看沙仲一眼,从始至终,也没说过一句话。
南宫晔皱了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沙仲冷哼了一声,用手指着岑心言,大声恨恨道:如果你们的心里还有你们的母亲,就马上杀了那个女人!南宫傲兄妹三人皆是一怔,心中顿时升起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南宫晔浓眉紧皱,凤眸犀利,沉声道:沙仲你把话说清楚。
沙仲看了他一眼,抬手对空中一挥,对着院墙外大声道:把人带过来!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个黑衣人拎着一名女子,朝着他们掠了过来,将手中的女子往他们面前随手一扔,像是在扔一件无用的废品一般。
那女子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南宫傲上前拨开她挡住面容的一头乱发,只见女子面上青紫瘀痕遍布,嘴角血丝垂挂,已是奄奄一息。
他微微一愣,惊道:柳眉!!那女子正是在封国寻找如陌时与巫邪分散,被沙仲抓走的柳眉。
她一抬眼便看到了躺在一旁的玄衣男子,虚弱的身子一震,连忙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哭喊出声道:邪,邪……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你这是怎么了?她哭着摇晃那早已冰冷的身躯,眼中的绝望化作怨毒的神色,转头死死盯住沙仲手中沾满鲜血的剑,是你杀了他?你这个卑鄙小人,竟然出尔反尔!你答应过不会杀他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死他?我都说了,当年我们对秦语衣下毒,害她死于非命也只是奉命行事啊!沙仲冷冷的瞟了她一眼,无情道:那你们也有份,只要是害死语衣的人,全都要死!你,你——!柳眉恨怒攻心,只是指着沙仲,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捡起一把剑,便朝着沙仲直扑着刺了过去。
只听噗的一声,长剑穿身而过,又迅速的抽离。
女子口中喷出鲜血,圆瞪着一双大眼,眼中满是愤恨和不甘,缓缓倒在地上,身上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南宫晔只觉得自己从里到外全身冰冷,仿佛身置千年寒潭之中,连心也被冻结。
他看着蹲坐在地上抱着岑心言的如陌,看着她有些躲闪的双眼,他的心痛得无以复加,方才两人的对话言犹在耳,原来她并不是说说而已,原来,竟是如此!陌儿,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他眸中痛意深浓,慢慢的朝着她走了过去,每一个字出口那么艰难。
这一天,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来的会这样快。
她转眸望他,南宫晔眼中浓烈的痛楚刺痛了她的双眸,她只觉一颗心掉进了无边无底的黑暗中,止不住的往下沉。
泪眼凝望,她终是咬着唇慢慢点头,轻轻吐出一个字:是!南宫晔瞳孔一缩,那一个字仿佛一柄利剑刺进了心窝,不是因为她的隐瞒,而是因为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意味着他的幸福再次将成为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南宫傲与易语更是满面的难以置信,易语一下扑在如陌的身旁,摇晃着她的手臂,惶恐道:这怎么可能呢?如陌,会不会是误会?不是误会。
这一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皆看向如陌抱在怀中的女子。
岑心言望着满地的猩红,刺鼻的血腥之气,唤醒了她迷失的心智,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幕又一幕令她心痛得场景,呆滞的目光逐渐的清明,转头望向如陌的眼中涌起激烈的情感,颤声道:嫣儿,对不起!都是娘造的孽,要让你两面为难。
娘……如陌梗咽,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岑心言握了她的手,又去握一旁冷意潇的手,面含愧色,满眼悲伤,嫣儿,潇儿,谢谢你们能原谅我,有了这段日子,我死而无憾了。
不!娘,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绝不!如陌紧紧抓住她的手,目光坚定,即使对方是她深爱的人,也绝对不行。
她转过头,绽放出哀伤的笑容,道:南宫晔,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吗?南宫晔紧抿着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咬牙一字字道:我不会与你对决。
我说过,我的剑,永远不会对准你的心脏。
如陌含泪摇头,笑容里带着凄凉,轻声道:不会吗?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你是想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们杀了我娘?还是要让我看着你们兄妹死在我娘的手上?有或者你能彻底的忘记杀母之仇?即使你能,他们能吗?沙仲走上前,冷眼看她,大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先领教下魔宫宫主的绝世神功。
不行!南宫晔长臂一挡,拦在沙仲面前,气息冷冽,硬声道:不能伤害她。
沙仲微微一愣,怒气遽生,怒视他道:如果你还是语衣的儿子,就给我让开!南宫晔身子微微一震,俊容蓦然变白,但横在他面前的手臂却是一动不动,语气坚决道: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
沙仲怒极,双眼紧紧地盯住他,仿佛想从他眼中看到一丝丝的愧疚,忽然张开双臂仰天长哭笑道:哈哈哈……语衣,你睁开眼睛看看吧!这就是你到了临死的那一刻都放不下的好儿女!你说,若是他们知道了仇人是谁,定会拼了性命也会为你报仇!所以你要我隐瞒,因为害你之人是金国的皇后,她权势滔天,你说你不想他们因你而冒险,哈哈……可是,今天,仇人就在他们眼前,他们明明有为你复仇的能力,却不但不想着报仇,还要来阻止我为你报仇……语衣啊!看到这一幕,你还会不会安息,你能不能瞑目?你处处为他们着想,到头来,还抵不上一个女人在他们心中的分量。
沙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仿佛含着他们母亲的血泪一般,那每一声指责,都令南宫傲兄妹三人不自觉的低下了头,无言以对。
南宫晔感觉自己的手臂沉重的像是压上了千金秤砣,在这纠缠难分的仇怨之间,他永远无法平衡,亦无从选择,只是那只手臂,仍然固执的横在那里,随着那些刺入心肺的话会不自觉的沉下去一些,又会渐渐挣扎着再次抬起来。
沙仲握剑的手,用上的力道仿佛要将剑柄捏碎,万分痛心,颤着声音说着:你们可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七日噬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比这个更阴狠的毒。
当她的身体因为毒性的发作,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不到两个时辰,便引来了无数的虫蚁……四周的地面密密麻麻的一层,我怎么赶也赶不走,用火烧也不行……你们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恐怖的画面吗?我亲眼看着那些虫子顺着她的口鼻、耳朵,还有她清澈的双眼,慢慢的,慢慢的钻了进去,在她的身体里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我听着她极度痛苦的嘶喊,一次次的昏死过去,又痛得醒过来……南宫晔只是觉自己全身无力,他痛苦的闭上眼睛,脑海中满满的都是无数虫蚁钻进母后身体的画面,感觉到好像那些东西此刻正在啃噬着他的心。
啊——!别说了,师父……求你,别再说了……易语不可自制的捂着嘴哭了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蔓延在她的心头。
南宫傲额头青筋暴起,目中盈满不敢置信的滔天愤怒。
沙仲对易语的请求仿若未闻,他只是对南宫晔步步紧逼,比冰刄更冷更利的目光直直的盯住南宫晔的双眼,看着他眼中强装的镇定逐渐的碎裂开来,看着巨大的痛楚一点点的漫上他赤红的眼底、纠成死结的眉心,以及那抑制不住在不断颤抖的双唇,再蔓延至全身。
他依然不肯放过,继续残忍的说着:你看到了吗?黑色的血液,从她眼睛里慢慢的流出来,还有鼻孔、耳朵、嘴角,她一张口,原本洁白的牙齿上满满的都是黑色的虫子......这大概是南宫晔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别人一步一步紧逼之下,踉跄着不住的后退。
他的手臂还一直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身子已然僵硬如铁。
如陌早已控制不住的泪流满面,眼前的他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和激烈痛苦的挣扎,她亦感同身受,心痛到窒息。
沙仲的声音那样清晰,无法阻止的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盘旋,整整七日七夜,我无数次的举起手中的剑,想要替她结束那样的痛苦,可是……她求我,她说她能忍,她说也许她不用死,她说她不甘心,她说她不舍得离开她的儿子,还没能见女儿一面……这就是你们的母亲!她现在正在天上睁大了眼睛看着你们,你们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比这种痛更让人难以接受,难道他们之间注定了只能走上那样宿命的悲剧?当已是退无可退之时,他颓然放下手臂,锥心刺骨的痛瞬间席卷了全身,真的……要抉择了?够了!沙仲,你别再逼他了。
为母报仇,我身为母后的长子,理应当仁不让,不需要晔动手。
南宫傲脚尖轻佻,地上的剑便跃入手中。
他平日里邪美戏谑的面容已褪去了一切表情,出口的声音也是冰冰冷冷。
凝儿,对不起了!南宫傲沉声道,手中剑已举起。
如陌也在身边捡起一把剑,缓缓地站了起来,终是逃不掉这一天。
她轻轻地笑着,笑的极尽哀伤,轻声道:南宫傲,你们没有对不起我,你我都没有错,为了结束上一代的恩怨,这一天总是会来的。
如陌,我替你。
莫残歌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却见她坚定地摇头。
残歌,这场恩怨,谁也替不了我。
因为无论谁输谁赢,结果对她和南宫晔而言,都是一样的。
走到这一步,南宫晔已经没有选择了,先逝的母亲和爱人的母亲,如今却是哥哥和爱人,他可以袖手旁观吗?笑容,如此惨然悲绝,现实,这般残酷无情。
纵然经历了无数生死劫难,依旧逃不开命运的枷锁。
他绕过沙仲,沉缓的脚步艰难的往前迈进,走到南宫傲的身边,伸出手,将南宫傲往身后一推。
南宫傲心底一震,他竟然要亲自面对吗?忙道:晔……南宫晔举起手,眼中一片平静苍凉,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缓声道:如果一定要做出抉择,我宁愿是我自己!他看着心爱的女子露出惨绝的笑容,亦是悲极反笑,嘴角的哀伤无止尽蔓延,充满柔情的声音带着对命运的无奈何悲哀,陌儿……如陌浅浅的笑着,干涩的眼角,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红唇弯起,形成一个无言的凄美的弧。
她凝望着心爱的男子,清寂苍茫的眼神,仿佛望尽了过往一切的沧桑与悲凉,心里,空空荡荡,似被无情的岁月淘尽了所有的情感,唯剩下一声无奈悲叹。
她张了张唇,缓缓地开口,声音飘渺而幽远,很轻,很轻的一句:晔,你什么都别说了,我都懂!你什么都别说,我都懂!就是这样轻轻地一句话,迷蒙了谁人的眼睛?理解和尊重对方的选择,是他们爱人的方式。
南宫晔回头对南宫傲道:王兄,无论我和陌儿谁胜谁负,谁生谁死,上一辈的恩怨,都到此为止,今后,谁也不准再提起。
若是有谁继续纠缠,你就替我杀了他!他的声音如此平淡,没有任何的起伏。
南宫傲听着心里一酸,看了眼沙仲,不自觉的点头。
因为太了解,所以连反对都做不到。
沙仲转过头去,不说话,也许对于岑心言来说,最痛苦的不是她自己的死,血债血偿,用她最爱之人的血,也无不可。
易语是无话可说,她的立场,注定了她只能沉默。
冷意潇满目凄凉,无法言说,只轻轻唤了一声:嫣儿……如陌淡淡的笑着,哥哥,你应该了解我的,是不是?你知道这场恩怨,无论如何,最终都还是要轮到我和他来了结。
这一场还未开始便已注定了两人都会失败的决定,要如何才能制造双赢的局面?没有人知道。
岑心言望着自己的女儿一身赴死的决然,心中悔痛难当。
她深知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然而,道了今时今日,无论她再做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就算她心甘情愿为南宫晔的母亲偿命,嫣儿又岂会同意?而她,又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嫣儿因为她去和心爱之人对决?她目光望向一旁血泊中的常见,没有半分犹豫的捡起,迅速刺向自己的心窝。
娘——!如陌一惊,没有多想,就一把握上剑身,鲜红的血顺着纤细的手指间的缝隙流出,在剑身蜿蜒成线。
啊?!嫣儿!岑心言大骇,慌忙扔了剑,掰开她的手来看,只见左手娇嫩的掌心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心中剧痛,连忙撕了衣裙,为她包扎。
嫣儿,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阻止我?我这一生作孽太多,活着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娘,我不许!若你真为成全我而做了这样的选择,那我又怎么可能会得到幸福?你忘了吗?如果你不在了,我的愿望还要怎么实现?残歌,我娘就交给你来保护了!莫残歌走到岑心言的身边,瞟了眼沙仲,是无言的警告。
继而对如陌点头,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好。
雨后的潮湿沾染了浓烈的血腥之气,蔓延在他们的心中。
身后的绿柳枝头,残存的冰冷的水珠,嘀嗒落下,坠在女子如扇的睫毛,垂挂在眼尾处,映着一地的猩红,折射出点点的妖冶。
洁白的地砖,雨水与鲜血的融合中,一黑一白两个消瘦的倒影,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他们两个人就那么相互望着,手中各执一剑,那只是一把普通的剑,却那般的沉重。
这个世上,可还会有人比他们爱得更加的艰难?心在泣血,可谓悲之极致,然而,他的心却已然麻木,连泣血都不能。
陌儿,既然我们都放不下,那就让所有的恩怨,在我们身上终结吧。
南宫晔低沉的声音失去了一切情绪,先前汹涌的悲痛此刻已化作了一汪死水的沉寂,紧缩的眉心渐渐地舒展,是看破一切生死的淡然。
好。
她笑着答应,跨越了一切悲喜的笑容,是早已预料到结局的平静。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命。
若有下一世,晔,你还有勇气爱吗?他笑望着她,有风拂过鬓角,银丝飘飞而起,在眼前划过,挡不住眼中认真的神色。
他说:如果对方是你,即使爱会让我痛不欲生,我依旧,甘之如饴!即使痛不欲生,也甘之如饴!这便是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望着心爱的男子,就算下一刻就要死去,但这一刻,她却真实的体验了幸福所带来的甜蜜滋味。
既然这场恩怨需要鲜血来清洗,那么,从此刻起,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我们只是两个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陌生人,你我皆倾力而为,不必手下留情!好。
但是陌儿,我们先约定,活着的那个人,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连同另一个人的幸福,一起。
嗯。
如果活着的那个人是你,你要记得,一定遵守约定,否则下一世,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你。
他们二人就那样笑着约定下一世。
今生无望,只求来生还会再相见!她抬起头,笑着问:南宫晔,你准备好了吗?他点头,纵身一跃,便立在了院墙之上。
一双黑瞳,如化不开的浓黑,深不见底。
手中剑身斜指,光芒幽寒刺心。
她飞身而起,稳稳立在他的对面,中间隔着的不过是十步远,却仿佛是天与地之间的距离,彼此的生命,永远都无法再有交集。
长袖翻飞,宛如暗夜魅蝶,手中利剑直指他要害之处,毫不留情。
他手腕一抖,横扫一剑气贯长虹,所到之处,如狂风席卷狼籍一片。
两人都是当世少有的高手,南宫晔招式凌厉,气势逼人,每一招看上去都足以致命。
如陌剑招变幻多端,身姿轻盈如雪似幻影翩然,每到关键时刻总能轻易闪躲开。
她的剑看似无害,却是在不经意间置人于死地。
院中的众人看得心惊胆战,没有人会想到他们竟然真的会以杀招相对。
这本就是一场死战,而不是武功的较量。
黑白身影飞踏与杨柳细枝,在接近午时的阳光照耀下,投在地上的长长地影子,因那不断地舞动之姿,就好像正在上演一出带着肃杀之气的皮影戏。
戏中的男子和女子是被命运推上了人生的戏台,在经历了无数的曲折之后,需要用鲜血和生命作为终结,方能落幕退场。
两剑交鸣,狠狠地一撞,尖锐的刺耳之音,震得人心弦欲断。
天地间骤然变色,狂风大作,乌云拢聚。
剑气狂扫之下,地面洁白的石砖,蔓延开裂,四散横飞。
屋檐,被猛地掀起,断梁碎瓦向四面八方急射飞出,庄院的下人抱头逃窜,惊恐之声不绝于耳。
湖中水花飞溅,宛如惊涛骇浪,每一滴溅起的水珠都仿佛是杀人的利器。
当两剑交错而过,直指对方心脏之时,追出来观战的几人惊呼出声,心几乎跳出了喉咙。
他们都在全神贯注的望着打斗中的二人,没有人注意到沙仲早已离开了他们的身边。
剑势凌厉破空,带着死亡的决绝之气,眨眼之间,已然是生死轮换。
嫣儿——不要啊——!!!三哥——晔——……高手对决,生死本就难料!有些招式一旦使出,想收回都不那么容易,而某种局势,一旦呈现,结局似乎就是无可更改。
时间,仿佛停驻在那一刻。
惊呼过后,是死一般的寂然。
那两柄剑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同,但他们只消一眼,便能明白,女子手中的剑虽同样在疾速的前进,却明显比不上男子剑上的凌厉之势。
即使她能刺进对方的身体,但是却会在对方手中的剑穿透她心脏的那一刻停止,再不能往前。
初夏的日光,卡白卡白的颜色,打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反射在闪烁着寒芒的剑尖,散发着冰冷的死亡气息。
映在湖中的黑白倒影,都是暗沉的颜色,在波光中扭曲,无法成形。
女子的目光柔软的仿佛那一江春水浸染的棉花,绝美的面容露出即将获得解脱的笑容。
终于,要结束了!这是有生以来经历的最无望的一次打斗,比那十年前第一次被扔进百名死士之中时,更痛苦绝望了千万倍不止。
她笑着凝望着此生唯一的爱人,等待着爱人手中的那把剑,结束她充满了悲哀的一生。
男子望进女子绝世的双眸,那里承载着他放不下的深深爱恋。
他本是薄凉无情的嘴角此刻漾出一抹诀别的笑花,深邃的凤眸木满灰蒙的一片,空洞而麻木的心,竟然,还是会涌出丝丝的痛感。
剑尖直刺,划破了白色的衣裳,他瞳孔一缩,忽然间倾尽了全力手腕猛地一抖……啊?!不——!!!是谁的声音,撕裂了长空的寂静,久久回荡在苍茫的天地之间?……又是谁张口无语,血花喷溅,在空中飞洒出凄美哀绝的弧,宛若林间的落花,妖娆刺目。
院门口的众人,面上的表情是意料之外的震惊,半响都回不了神,所有人都失去了反应。
男子温柔的笑着,浓浓情意自那凤眸之中倾溢而出,细微的风,轻轻撩起他耳鬓的银丝,话出满腔歉疚的声音,轻轻地说着:对不起……要我亲手杀了你,我做不到!请原谅……我的怯懦和自私,我无法承受的,却要让你来承受,真的……对不起!对不起了,陌儿,这是结束一切的最好方式。
既然无法再一起,那还不如把我的心,用这种方式交给你。
谁也没有想到,在那样关键的时刻,那个男子竟然会弃剑就死!!她瞪大了眼睛,眼中空空茫茫的哀绝,望着自己剧烈颤抖的纤细手执,就是这样一只手,葬送了爱人的性命。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结局?南宫晔,南宫晔,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南宫晔笑望着她,声音虚缓,气若游丝,陌儿,你一定……一定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好好……活着……下一世,我……等你……她拼命地摇头,嘶哑之声威胁到:不!我不!南宫晔,你敢弃我?!下一世,纵使我会爱上天下间所有的男人,也不会再爱你!她竟然这样威胁他,说爱上天下人都不会爱他!心痛如绞,真想狠狠地吻上她的唇,霸道的跟她说他不准,但这原本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如今却无力办到。
飘摇欲坠的身躯已渐渐地失去支撑的力道,直直的倒下,砰地一声,溅起一片烟尘。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惊恐的睁大了双目,只为看到她的身后,沙仲手持利剑直刺而来,而她分明感觉到了,却不闪不避。
谢谢!她望着他哀哀的笑着,却是对身后预置她于死的人轻轻地道谢。
这样,便不算是不遵守约定!一月之后。
今年的天气似乎热的格外的早,才七月,空气中的炎闷之气,已然令人焦躁难耐。
南宫傲!有胆量,你再给我下药试试看!华美的宫殿之中,一道无比阴冷森寒的声音沉沉响起,让听者几乎是一下子便从这炎炎夏日进入了腊月寒冬,身子不禁抖了一抖。
南宫傲不自觉的退后,倚门而立,才又笑道: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怎么也得等你身子复原了,才能出门啊。
这次是你运气好,若不是你心脏的位置比旁人偏上半分,早就没命了。
南宫晔面色阴沉,自醒来至今,已接近一个月的时间,一直都处于浑身无力的状态,直到今日才恢复了些,也可以动用内功了。
他怒瞪着南宫傲,微带希冀的声音沉着问道:你还没告诉我,陌儿她……究竟怎样了?这才是他最为关心的,陌儿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幸运的活了下来?这一个月,南宫傲不让别人接近他,就连送药这种事情不是易语和齐澈,就是他亲历而为,更让他恼怒的是,齐澈和易语也只说了沙仲在那日刺中如陌之后,被莫残歌所杀,之后关于如陌的一切,他们三人很有默契的缄口不语。
而他却毫无办法,只能这样日复一日的躺在床上,等待着身体的复原。
一听到他又问起如陌,南宫傲笑意顿敛,立刻垂了眸,掩蔽着微微闪烁的目光,继而如同这一月来的每一次的动作,转身便走。
南宫晔快速掠道他身前,拦住他的去路。
告诉我,她的下落!南宫傲侧过头去,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南宫晔几乎要去抓他的衣襟,但手伸到一半又放了下来,算了,你不说,我自己去找。
他说着便转身往外走,心却是沉落谷底,伤已痊愈,他们还是不肯告诉他如陌的下落,那么,可能性只有一个。
魔宫宫主的坟,在云崎山众山之中最高的那座山顶。
南宫傲用轻缓沉重的语气,在他身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一个坟字,令南宫晔身子瞬时僵硬如铁,脚下再也迈不出一步。
他呆呆的站在那里,瞳孔之中黑幽幽的一片,空蒙死寂。
南宫傲眸光中闪过一丝不忍的神色,继而释然一笑,也许绝望过后的惊喜才更让人记忆深刻,希望他这个帝王以后的日子不会太惨才好!夏日的天气变幻无常,方才还是艳阳高照,此刻已是乌云满天,沉沉的压抑之感。
宽敞的官道上,黑衣白马,一如数月前的那般情景,飞奔疾驰,风雨无阻。
只是那一次,他悲伤欲断肠,而今,却连悲痛的能力都已经失去,唯剩过尽千帆之后的平静。
云崎山,凌云峰顶。
一座崭新的孤坟,独立于巍巍苍穹之中,坟上的新土泛着褐黄色的颜色,在飘渺如云的雾霭映衬下,显得萧瑟而凄凉。
坟前两名男子并肩并立,其容貌、气质、身姿,皆是人中龙凤,世间罕有。
其中一名男子,一身白衣随风飘舞,如仙之姿清雅出尘,宛如神仙降临凡世。
另一名男子,身姿挺拔,如刀刻般的面部线条,是常年不化的刚毅冷峻。
残歌,你今后有何打算?履行约定,还有……七年时间。
嫣儿已经说过,你们之间的约定就此作罢,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不算你毁约。
大丈夫一诺千金,岂可随意更改!世间情之一字,最是难解,而执着之人,又何止是他!冷意潇会意一笑,心明如镜。
莫残歌斜睨了他一眼,对于他那仿佛明了一切的笑容很是不满。
不由剑眉轻拢,凉凉出声:你呢?如果她不是你妹妹……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而我,庆幸她是我妹妹,这样,我便可以永远守护在她的身边,不需要任何理由。
冷意潇清雅的笑容带着淡淡的满足之感,可是那淡雅的声音,为何却有着隐约的失落和伤感?欣长的身躯,立于巍峨耸立的高山之巅,透过朦胧的轻雾往下望去,那层叠的峰峦,隐隐绰绰,似是天际之中乌云笼罩下的飘渺幻境,有些微的不真实之感。
忽然,一个黑色的身影自山下急掠而上,速度超然,就好像是一个想念妻子却因有事耽误不得归家的丈夫,急着去见那早已等得心焦的爱人。
他来了。
是啊,他来了。
两人相互望了一眼,极有默契的往一旁的密林中隐去。
残歌,你认为,他是否会遵守和嫣儿之间的约定?不会。
那你猜,他会举剑自杀?还是刨坟自葬?刨坟。
在这炎热夏日,马不停蹄狂奔而至的黑衣男子,一身衣衫被汗水浸透,整个人如同刚刚从水中捞起,长发湿漉,结成一缕一缕,贴在消瘦的面颊。
当那一座孤坟入目,他的脚尖忽然间变得异常的沉缓,一步,一步,仿若一个赤脚之人踩上了锋利的针尖,每一步都痛彻心扉。
他以为他的心,已经死了。
他以为他的心,不会再痛。
原来,还有知觉。
坚毅的身躯紧贴在墓碑的边缘,缓缓地滑下,跌坐在地。
他修长的手指抚摸着碑面凹凸的字体,一个,一个,重重的描绘着。
魔宫第二十六代宫主,如陌之墓。
停顿在如陌二字之上,描绘的那样重,那样中,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生生的留下了五根鲜红的指印,拉出五道优美凄伤的血弧。
天际苍茫,有乌云逐渐的陇聚,形成大片大片的阴影,层层遮挡了天空,在大地之上投下了漫无边际的乌暗。
男子的双眼空茫无物,就那么靠着冰冷坚硬的墓碑,呆呆的坐着,一动也不动。
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瓢泼如注。
雨中夹杂着大颗大颗的冰雹,打在他的眼睑之上,他却毫无所觉,双眼连眨都不曾眨上一下,就好像一个没有感知的雕像。
他的身子在大雨的浇灌下,不到片刻已是湿了个透彻,浑身冰冷麻木,但是那颗心,还在痛。
长发贴面,雨水清洗着他俊美却沧桑的脸孔。
他高高的昂着头,使劲的睁大了眼睛望着天边浓郁的仿佛永远也散不开的乌云,胸腔之中似是被塞入了无数的大石,沉重的压抑感,令他觉得窒息。
啊——啊———一声充满绝望的悲鸣的长啸,直入了苍穹,震动了心魂。
落音之时,嗓音已然嘶哑,再不成声。
陌儿,你怎忍心扔下我一个人,而你却孤独离世?你让我怎么办?我一个人,要怎么幸福?他突然急急的转过身子,直扑坟头,双手用力的去扒那被雨水浇湿的黄土,身下的黑色锦衣之上尽是泥泞。
陌儿,我不信你忍心丢下我?我不信!不信……双手不停地往下挖,泥土之中的水洼泛起一丝丝的鲜红,在浑浊的黄色泥水中渐渐地散开,他湿漉的长发垂落下来,与泥土混合在一起。
他就是这样一个执着的人,认定的事情,没有亲眼看见,他不会相信。
他手下的动作,那样的急切,丝毫不顾及那连心的十指早已经血肉模糊,却仍旧片刻不停。
漆黑的棺木终于现了出来,他用衣袖将棺盖上的土豆抹擦干净。
只要揭开棺盖,他便能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他知道魔宫有一种药,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也可令死去的人在三月之内容颜不毁。
颤抖的手轻轻地掀开棺盖的一角,心在那一刻被狠狠地揪起撕拧,身子止不住的颤了起来。
白色的纱裙,乌黑的长发,紧闭的双眼,惨白却绝美的脸庞……那张脸,魂牵梦萦,那个人,是他的生命。
哈哈……啊哈哈哈……他的头抵在棺木的角上,一下下撞击出鲜红的血花。
喉咙发出的嘶哑之声,仿佛要将心肺都一并带了出来,那声音,悲哀到了极致,却不知,究竟是哭?还是笑?夏日的天气就是这样,雨说下便下,说停便停,方才还是瓢泼倾盆,此刻已乌云散尽,还天空一片清明。
南宫晔渐渐地平静,缓缓移开棺盖,神情的目光望住棺中的女子,陌儿,对不起,不是我不想遵守约定,是我实在做不到。
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就让我早一点去见你吧,也好在下一世,早一些相遇。
他将女子往旁边移了移,然后正欲躺进去,却听见远远的一声叹息传了过来。
他立刻回头,望着密林走出的两个身影,眸光顿时一利,站了起身,你们一直都在?莫残歌看了眼被扒开的坟,低着眸,掩盖了眼中复杂的神色。
冷意潇点了点头:我受嫣儿的嘱托,守在这里,看你到底会不会遵守约定?南宫晔眸光一闪,却是面无表情道:你已经看到了!你们在这里也好,省的无人帮我们盖棺埋土。
他说罢就要跨进棺中,却被莫残歌伸手拦住。
冷意潇叹了口气,道:嫣儿说,如果你还活着,就替她去看一眼杏花林里的竹屋。
杏花林里的竹屋?南宫晔凄凉的笑了起来,陌儿这是要他带着那些记忆活下去!她可知道,没有了她,那些记忆只会是伤人的利器?而他,又是否能违背她最后的意愿?至少,再去替她看一眼。
隐香渊。
一眼望不尽的杏花林,依旧落花如雨,妖娆如昔。
南宫晔独自一人行走在漫天飘扬的轻红之中,微微的风,卷带残红,拂过他的脸,就好像记忆中那柔若无骨的手,爱恋的抚摸着他的面容。
过往的一切美好,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她曾在这里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他心头的温暖,她的每一面,都是他爱的源泉。
在我心里,你也是我此生唯一的夫君。
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我们现在过得幸福就好。
晔,我不喜欢你对别的女子笑。
我是你一个人的,你也是我一个人的。
我希望你永远都对我这么好。
等我的伤痊愈,我想为你抚琴,起舞,和你并肩执手,漫步在这片美丽的杏花林,直到我们的头发都白了,也不放手……我想要有一间属于我们自己的竹屋,哪怕是很简陋,也没有关系,只要屋里……有你,有我,就足够……我想要一架你亲手做的秋千,就在这杏花林里,我坐在上面,由你来推荡。
让杏花雨,洒满我身,我要成为,花中的快乐精灵,让我的美丽在你心中,永存,直到来生……她撒娇的样子,她软糯的声音,她偶尔的霸道和任性,她简单而美好却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一切的一切,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林中的古藤秋千,在风中浅浅的荡着,他仿佛看到了一袭白色的身影,坐在秋千之上,那清灵如仙的绝美人儿嘴角含着一抹调皮的笑,冲他眨着眼睛。
红唇浅勾,笑靥醉人,一双美眸顾盼生姿,似是等待着他的归来。
陌儿……他凤眸之中惊喜呈现,大步走了过去,伸手触碰,却是空空如也,原来再美的景象,也不过是一场幻觉。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那架他亲手为她绑的秋千,青色的竹板很干净,就像从前他们在这里生活时的样子,没有半点浮尘。
那些记忆,如此清晰,仿佛融入了骨血,抹之不去,然而,景物依旧在,人却已昨非。
陌儿,陌儿,为什么你不在?没有了你,这人间仙境,对我而言,也不过是地狱无边。
俊美的男子,浓眉紧锁,眸光碎裂,微微抬起头,张着唇大口的呼吸,却仍然觉得透不过气。
彻骨的哀伤悄悄地爬满了他的眉梢眼角,他深深地闭上了眼睛,任过往的美好记忆化作一把把锋利的冰刃将他的心片片凌迟。
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清幽气息萦绕着鼻尖,是那般的熟悉,他感觉自己的心在那一刹那,停止了跳动。
蓦然睁开了双眼,看到竹屋的门口,一名女子白衣胜雪,乌丝如墨,对着他嫣然浅笑,明眸粲然。
又是一场幻觉吗?这一次,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只睁大了眼睛,痴痴地凝望着,生怕一个眨眼,那幻想便会消失无踪。
女子笑着朝他飞奔了过来,他感觉扑到他怀里的那个身躯,一如记忆中的柔软和温暖,竟然是那样的真实!晔,我等你很久了!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是这一抹溢满柔情的轻轻浅浅的嗓音,在这一瞬间,融解了这名男子的世界中的一切冰冷和哀伤。
陌儿?陌儿!陌儿……金翎:我的爱,不由自主弯月如钩,悬在暗黑的天空,散发着清冷光华若水光浮动,洒地银白。
金国皇帝寝殿院墙内外,不见半个奴才的身影。
院落之中,身着龙袍的男子哪还有半点白日里的无上威仪。
只见他斜躺在地上,手肘反撑在白玉阶,双腿修长,一只微微曲起,另一只平放在地面,明明是颓废之姿,在他做来,却别有一番风景,慵懒而优雅迷人。
他张着口昂头向天,手执玉壶,壶中美酒高高倒下,落进口中,香醇浓厚,却又辛辣灼喉,入了五脏六腑如同火烧一般,很难受,然而,手上的动作却因唇齿间的香气而无法停止,偶有几滴溅在微微上扬的殷红双唇之上,在月光下,沾染了月白的光泽,十分诱人。
他并不是一个嗜酒之人,但此刻,却只想喝酒,想摆脱一切烦恼,忘掉永言宫里那个深爱却不得的女子,也忘掉他为了那个女子竟然救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他活该受此折磨!母妃,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微醺的双眼醉意朦胧,清俊的面容笑比哭还要苦涩难言。
呵呵,他这样不孝的人,有什么资格请求母妃的原谅?玉壶已空,任他如何摇晃,再无一滴酒水落下。
他双眉微皱,袖袍一挥,只听一声脆响,玉壶砸在青石砖上,摔了个粉碎,这已经是第九个玉壶了!他垂下手臂,放松了手肘的力道,整个身子便靠在了洁净的没有一丝浮土的白玉阶,仰望着天空,黑暗中的星子格外的明亮,一如第一次见面时她的眼睛。
如陌,如陌……忽然有一道低缓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院门口,便出现一名蒙着轻纱的白衣女子,只见她腰若扶柳,走起路来婀娜多姿,在看到地上的男子时,目光诧异,微微停顿后低下头,朝着男子行去。
什么人这么大胆子?不得朕的诏令,便擅闯圣心殿!是不是活腻了?他听到声响看也不看一眼,带着几分醉意的声音有着不可忽视的冰冷,靠近他的女子不由得停住了脚步,不再往前。
他望着天际的明月,已然双影朦朦,看不真切,辨不清哪个是月哪个是影?见来人不开口,便微微斜目,这一眼望去,他便怔住了。
如陌?如陌……是你吗? 他支起身子,不确定的声音隐含着一丝欣喜和期翼。
女子不说话,只是向他缓缓地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停住。
望着那张遽现深情的清俊面容,高而挺直的鼻梁,微张着的殷红双唇,半躺着倾斜的慵懒姿势,组成一幅颓废的绝美风景。
她仿佛看痴了,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一颗心怦怦的直跳,跳得飞快。
他伸出手一把拉过她,女子怔愣之下没有防备,惊呼一声便朝着他扑了过来,重重的跌趴在他的身上。
他双手捧起女子的脸庞,她鼻翼往下的面容被轻纱覆住,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那双晶亮的眼眸。
原本以为她一定会如从前那般恼怒的瞪着他,但是她好像没有,他似乎从那双眼中看到了痴迷的神色?怎么会呢?一定是他喝多了,才会看错!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朝思暮想的人儿面上轻轻的抚摸,隔着面纱依然能感觉到那肌肤的光滑细腻。
这一个月来,他苦苦挣扎在对父皇和母妃的愧疚之中,食不下咽谁不安寝,内心不得安宁,而这一切痛苦,就在这一刻,因她的到来全部烟消云散。
如陌,是不是一个月不见。
你终于发觉其实在你心里也有我的……对吗?女子目光微变,一闪之际,眼帘已然垂下,微微低了头,默不作声。
见她没否认,他心中狂喜,心激动的似要跳出胸腔,原来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她心里真的有他!男子双眸之中柔情倾泻而出,比那月之光华更容易令人沉醉其中。
他揭开她的面纱,醉意朦胧的眼中倒映出一张美丽的面容,他抬起她的脸,便照着她的唇吻了上去,与此同时,一手揽了她的柔软的腰肢,身子一个翻转,迅速的将她压在了身下。
冷硬的阶梯边缘大力的撞击着女子的脊背,生硬的疼痛传来,女子斜眸望了眼身下的台阶,皱眉轻唤:皇上……臣妾的背,好痛……那娇柔的嗓音绵软勾魂,足以令任何男人心头酥软,然而,他却在那一道声音发出的瞬间,身子一僵,停下了即将吻上那红唇的动作。
这声音,不是她!她从来都不会在他面前自称臣妾。
霍然起身,闭上眼睛,重重的甩了甩昏涨沉重的头,再睁眼时,眸光清明冷冽,醉意全无。
地上的女子见他突然起身,不明所以,便也站起身来,纤纤玉指抚上她的胸口,娇软的身子也靠了过去……啊——!!寂静的黑夜,一声惨叫陡然响起,在圣心殿的上空盘旋。
女子额上涔涔冷汗冒出,泪水浮出眼眶,滚滚落下,浸湿了面上的白纱。
皇、皇上……您快放开我,我的指骨……碎、碎了……男子嘴角的笑容加深,扬起的笑意看上去却是冰冷而残忍,他望着那张虽然美丽却与想念的人儿完全不同的面孔,眸光顿利,手上发力,捏紧了女子纤细的手指,只听喀嚓喀嚓的细碎之声传来,女子痛的几乎晕过去。
说!你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的? 他冷冷的问道。
我……没有谁,是我自己……啊……她话还没说完,五指骨节齐齐断裂,又是一声声惨叫,语不成声。
男子放开她的手,不等她松一口气便一把掐上了她的脖子,另一只手轻轻划了她吹弹可破的面部肌肤,笑着说:这么漂亮的脸蛋,若是划上个几十道,不知效果如何?说罢指尖用力,女子的下颚一道血印瞬间呈现,丝丝鲜血溢出,他手指重重的擦过伤口,将猩红的血液放到女子的唇上涂抹。
女子瞳孔一缩,惊恐的望着方才还是如颓废的仙人一般的男子,此刻已是索命的阎罗。
她错了,她不该没记住那些叮嘱,不该开口说话。
她纤弱的身子瑟瑟的颤抖着,如同冷风中破败的枯竹,一张脸因胸腔中被抽干的空气而涨成了紫色,只张着嘴,发出一点一点支离破碎的音符,不要啊,皇上……我,我说……他笑意依然,手微微松动少许,女子大口吸气,稍缓之后,方道:是、是皇后为了查她父母的下落……派我来此……你、说、什、么? 他双眉一拧,唇角笑意瞬时僵了一僵,继而怒气狂炽,一把拎着她,用力的甩了出去,那动作就好象之前被他甩出去的九个玉壶一般。
女子发出啊的一声惊叫,面朝下,正好砸在了一堆碎玉残片之上,霎时间惨叫不止,拼命的昂起头,不让那碎片割伤她的脸。
金翎笑着大步跨了过去,一脚狠狠地踩上女子的头,顿时,无数的利片毫不留情的深深扎入女子的脸,黏湿的血液汩汩流出,鼻子、双唇、眼睛……剧烈的痛,漫身席卷。
啊——!!我的……眼睛……女子绝望的嘶喊,惨痛之下,两眼一闭,便昏了过去。
被男子遣走的侍卫及宫人们听到惨叫声,以为有刺客闯入,连通报也来不及,便冲了进来,见到院内的情景,慌忙跪下请罪,大气也不敢出。
卑职救驾来迟,请皇上降罪!金翎淡淡的瞥了眼跪了一地的众人,带她下去!严刑拷问,看看究竟是何人指使?这女人竟然敢化作她的模样,妄想一朝承宠,得享一世富贵荣华,简直是愚不可及!失败之后,还要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真是可恨!遵旨!侍卫连忙将那女子拖了下去。
金翎又冷笑道:袁笙,去查,朕要知道最近百官们的动向,究竟是何人不安分,嫌日子太长?是!屏退了众人,独自走入圣心殿,殿内很空旷,并不是物什的缺少,而是他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心口仿佛被压上了重物,很堵,堵得他有些心慌。
他啊的一声,压抑的发泄着内心的沉闷之气,长臂猛地一挥,扫落了面前桌案上的物品,张扬着四处纷飞,滚落在地,他仍觉不够,抬腿,一脚踢翻了桌案,上等楠木的雕花书桌砸翻了案前的座椅,发出了一连串的砰砰声响,在殿内不断的回荡,就好象一个孤独而寂寞的人埋葬在内心无法言道的心情。
他不相信这个女人是她派来的,他所了解的如陌,断然不会用这种低级而卑劣的手段,来获取她父母的消息,她只会如这一个月以来的那般,靠着自己的力量不断地寻找蛛丝马迹,翻遍皇宫里所有有可能囚禁他们的地方,也不愿来求他。
她就是那样一个骄傲而倔强的女子。
踏出圣心殿,披着清冷的月光,一路疾走。
他想见她,现在,马上,他迫切的想要见到她,哪怕只是看她一眼就走。
当来到永言宫,站在她寝宫之外,他的双脚就好似被粗硬的钢钉生生钉在了地面,再也挪不动半分。
就这样进去,他该如何面对她?若她问他她父母的下落,她母亲的生死,他又该作何应答?为了留她在身边,现在还没到告诉她的时候。
经历了一个月前的那雪中一夜,他对她使出的强留手段令她心寒,而她对待他与那个男人的天差地别,让他的心破碎,苦痛难言。
走到了今日这一步,他们之间,再见面该如何相处?是否还有可谈的话题?初春的风,吹散他一身的酒气,仿佛了解他深沉的想念一般,将那微合的窗户撩开了一丝细微的缝隙。
他透过那条细缝,看到屋内的女子静静的坐在椅蹋之上,双臂抱膝,背抵着墙,下巴搁在膝盖上,蜷缩的瘦弱身躯单薄的令人心疼。
满头乌丝垂落,在灯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柔美的光芒,一双美眸暗垂,溢满浓浓的思念与哀愁。
她在思念谁?她的父母?还是那个男人?总之不会是他!苦涩一笑,为了一颗永远也等不到的心,他害死了父皇,放弃了母妃的仇恨,孤身与满朝文武对抗,不在乎江山是否后继有人,更不管世人的评价,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也许值不值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无法做到不爱她!冷月银光,倾洒在谁的窗外那一道凄冷孤寂的身影,浓烈的深情在宁静的夜里仿佛一朵永远也开不败的璀璨却伤感的稀世之花。
窗子渐合,将窗内的昏黄光影与窗外的月白冷华隔成了两个世界,阻断了温暖,只余下满院的冰凉。
立在院子角落里的男子,他就这样,就那样定定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如一旁的参天大树那般,与夜色融为了一体,沾染了夜的萧寂凄哀,那两道溢满浓情的目光不曾收回,似是穿透了薄薄的窗纸,依旧痴痴凝视着屋内的女子。
他不知道像这般只要想念她便可在她窗外感受她的日子,还能延续多久?若有朝一日,连这一点也做不到了,他不知道他的生命,是否还有意义?带着对父母的愧疚。
没有了此生唯一的挚爱,失去了这仅有的安慰,他可还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天空微微发白的时候,他还立在那里,清俊的面容满是疲倦的神色,眉梢眼角染上夜间的霜华,冰冷的身躯早已僵硬麻木,亦无知觉。
这个时候,该上早朝了!他机械的转身,一贯的笑意渐渐的漫上嘴角,黑夜已逝,这才是他该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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