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澈怎么还不到?我……出去看看。
易语实在无法继续听下去,那哭声,让她的心都快要碎了。
只盼望齐澈快快到,既然残歌还有知觉,只要意志坚定,那应该还有得救。
泪眼朦胧,都看不大清眼前的事物,凭感觉快步走到门口,却是砰地一声,撞到一人。
她不悦的抹了把泪,正想开口训斥,却见那人惊讶的望着她,面色变了几变。
此人正是齐澈。
易语面色一喜,止了泪,连忙拉起他的手,往床边带,一边走,一边略带责备道:你怎么才到,快点过去看看。
齐澈听说莫残歌受了重伤,也没做停留,便赶了来。
谁知一进门,竟然见到易语明媚的脸庞之上泪痕满布,心中一惊,有什么在心头划过,一闪而逝,抓也抓不住。
看来莫残歌伤得不轻,这个想法刚刚浮现,便见到了付在莫残歌身上哭出声的如陌,他心底一震,从未想过,她竟也有这样痛苦失声的时候。
看着屋内的情景,轻轻皱眉,看来莫残歌的伤不只是不轻这么简单。
神色一凛,便随着易语走到床边。
轻轻拍了拍如陌颤抖的肩,安抚的叹道:别难过,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我一定会想办法救活他。
如陌一看他来了,连忙止了哭声,目光望向他,重重的点头,站起身,让到一旁,紧张的盯着齐澈为莫残歌把脉时的表情。
齐澈八过脉,再查看了他的伤势,不由得暗暗对莫残歌佩服不已,他的伤真不是一般的重,看来得费一番功夫了。
如陌见齐澈眉头紧锁,出口的声音带了写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颤意,问道:他……怎么样?齐澈神色凝重,沉吟道:伤势非常重,能活到现在,可以算是奇迹了。
不过,他体内似乎有一股真气,在护着他的心脉,否则,纵使他意志力如何坚定,也不可能坚持到此时。
真气?以他的伤势,自身的真气应早就散了,又何来的真气护住心脉?难道,有人救过他,为他输过真气?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连忙又问道:他,可有救?齐澈拧眉,轻轻点头,道:你们先出去,我立刻为他施针,应该……还来得及。
如陌与易语一听还来得及,立刻松了一口气,相互望了一眼,便走了出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们并肩坐在院落之中的台阶之上,感受着夜幕的来临。
看着广阔的天空仿佛被罩上了一层浓厚的墨色阴影,心中压抑的沉重,无法减轻。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心越发的不安定。
易语感受到她的紧张,便握住她的手,坚定的目光望着她,无声的安慰着。
有齐澈在,一定没事,她对齐澈很有信心,虽然心底仍免不了有一丝担心。
如陌感受到她传达给她的信息,心中也渐渐平静下来。
齐澈是卓长老的得意弟子,在医术方面的造诣是青出于蓝,他说来得及,那就一定来得及。
残歌不会死,她身边的人,也都不会离她而去。
她不允许,绝不。
而伤害过他们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就这样一直坐到天亮,齐澈也没有出来。
如陌站起身,走到门前,举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正在犹豫时,门却被打开了,齐澈一脸疲惫,额头都是汗水。
易语不自觉的掏出丝绢为他拭了,齐澈身子一僵,面色有些不自然,偏了头,接过她手中的丝绢,对如陌道:他还未醒,但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你进去看看吧。
如陌点了头,没有说任何道谢的话,因为,一句谢谢,不足以表达。
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立刻走了进去。
莫残歌的面色还是那样苍白,只唇瓣稍稍恢复些微的血色,心跳也有力了许多。
如陌握住他垂在床沿的手,静静的凝视他,没有言语。
他,没事就好。
莫残歌眉头微微动了动,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柔软肌肤触感,没有睁开双眼。
这样的时刻,对他而言,太珍贵,也许,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
所以,他贪恋,这片刻的温暖。
但是,她担忧的情绪,却清晰地传递给了他,令他不由自主的睁开双目,想要告诉她,他没事。
如陌见他醒来,心中一喜,并未松开他的手,之两行清泪子眼眶滑落下来,滴在他的手上,溅开,在他的心里,掀起了狂澜。
她也会为他流泪吗?她竟然会为他流泪!莫残歌自记事起从未层流过泪的双眼,忽然感到一阵酸涩。
有她的这两行泪,他的一生,无论为她做什么,都值了。
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虽然很无力,但他任然努力地扶上他细致的脸庞,为她拭去那对他而言至为珍贵的晶莹泪水,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表情,手上的动作也异常轻柔,生怕他的手划伤了她的肌肤一般,小心翼翼。
轻轻开口,声音无力而嘶哑,道:我没事,别担心。
她用力地点头,努力地展露给他一个笑容,亦轻声道:恩,没事就好。
先别说话,闭上眼睛,好好休息,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等着你想来。
莫残歌一贯冷酷的笑容,渐渐浮现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这么多年,他早已忘记了该怎么去笑。
然而,这个笑容,尽管僵硬的不自然,但看起来,却又是那样的欣喜而幸福,仿佛收到了世间最珍贵的礼物,令她的心不禁一颤,仅仅是这样,他便已心满意足吗?残歌,真傻。
莫残歌合上双眼,睡了大半日,其实他并未睡着。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珍惜这个时刻。
用心的感受着她的双手传递过来的温暖,记住这mein一刻,记住她对他的感情,尽管这种感情仅仅是朋友又或者是亲人般,单纯而美好。
然而,这对于从不曾有过任何奢望的他而言,已是万分难得。
脑海中她的表情,一一闪过,担忧,心疼,欣喜,疲惫……疲惫,他募地睁开双眼,她一定是担心他而一夜未曾睡,他竟然还安安稳稳的躺在这里,享受着她的温暖,贪恋她这一刻的温情。
如陌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看到他眼中遽然迸发的自责神色,不解的问道:残歌,怎么了?莫残歌收回手,道:快回去……休息。
如陌微微一愣,随后淡淡一笑道:我没关系。
你在金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是谁伤的你?莫残歌身子微微一震,想到在金国探听到的事,怒意便起,目露愤恨道:我处理完那边阁中事物,想到熙和神功为金国皇室不外传之功,料定巫邪一定和金国皇室脱不了干系,所以,去了一趟金国皇宫,正巧碰上巫邪,便跟着他到了金国皇后的宫殿。
才知道,先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金国皇后在背后一手策划,而巫邪只是执行之人而已。
所以……如陌接口道:所以你就想杀了她替我报仇?残歌,以后不要事事为我,我不值得你为我丢了性命。
莫残歌低了眸,最重要的不是值与不值,而是他甘不甘愿。
只要是为她,付出再多,他也毫无怨言。
沉默了半响,又道:我没想到金国皇后竟然也会熙和神功,并且比巫邪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有一点出人意料的是,她也就三十多的年纪,却拥有至少四十年的内力。
我趁她夜间休息之时,才出的手,却在与她打斗之时,中了她的计,误入机关,才会如此。
如陌一怔,熙和神功向来传男不传女,并且只有男子方可练习,为何金国皇后也会拥有此神功?她如何得来的四十多年功力?难道是有人将自己的内力传与了她?可是,习武之人,重视武功甚于生命,又怎会随意的将毕生所学,传与他人,令自己变成废人一个,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想了想,便道:听说你是自己强撑着回来的?为什么不去暗阁,让人送你回来?莫残歌道:金国皇后下令四处搜查,风声很紧,暗阁才转过去不久,本就地位不稳,我不想让其因我而毁于一旦。
如陌心中一震,又是因为她么?再次握住他的手,加大了力度,仿佛宣示着什么,坚定道:残歌,你要记住,暗阁在我心里,远不及你重要,别说是一个暗阁,就算是是个暗阁再加上云阁和魔宫,也无法与你们几个人在我心头的分量相提并论。
所以,以后,一切以你们的性命为重,因为我,再也不能失去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你懂吗?莫残歌神色一动,心瞬间变得异常柔软。
原来,他在她心中,如此重要,重要到可以令她毫不犹豫的舍弃她曾辛苦培植起来的庞大势力。
回握住她的手,深情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双眼,对着她重重的点头。
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道:这次武林大会,你不要参加。
如陌一愣,问道:为何?莫残歌面色沉了沉,道:金国皇后此时可能已经到了封国,她命人除去上届武林盟主,扶了她的人坐上岐山掌门的位置,再联络各门各派,准备对付你,再据魔宫为己有。
若没有她,以你的武功再加上魔宫和暗阁的势力,自是不必担心,但是,她的武功太高,若单打独斗,也许你未必会输,但此人心思缜密,又诡计多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担心……如陌冲他轻轻一笑,语带安抚道: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即使她此时不与我作对,我也不会放过她。
这次,我倒要看看她还能有什么阴谋诡计。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参加,若此次,金国皇后来了封国,她不能把握住机会,待她回了金国皇宫,再想对付她,只会是难上加难。
金国皇后无非就是想利用封国的武林各派来对付她,让他们自相残杀,她好坐收渔翁之利,不仅削弱了封国将来对她所造成的威胁,更可以除掉她这个一直阻碍她的绊脚石,侵占魔宫。
她以为除掉她,便能得到魔宫宝藏?哼!做梦。
莫残歌目露担忧之色,但见她神色坚定,也知她脾气,她决定的事,从没人能动摇。
只恨这时日不多,他的身子根本没法恢复,若是去了,只怕,不但帮不了她,反而会成为她的负累。
不禁叹了一口气,悔不该当时大意,误入陷阱,没能除掉那个女人。
如陌见他又是无奈,又是懊恼,又是自责的表情,知他心思,便冲他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道:听齐澈说,幸亏你体内有一股真气护住心脉,才使你得以活了下来。
莫残歌一怔,皱了皱眉,似在回想着什么,片刻后,方道:看来,是他救了我。
如陌道:他?!是谁?莫残歌轻轻点头,沉吟道:我当时伤得太重,失血过多,又连日赶路,不曾好好休息过,勉强撑到了京都城外,怎么也坚持不住,就昏了过去。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我醒来的时候,见到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黑衣人,是他将我送到了暗阁门口。
至于真气,我想大概是,在我昏迷之时,他为我运功疗伤,输送真气,护住了我的心脉。
银色面具,黑衣人!她脱口道:血魔!会是他吗?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会多管闲事之人,又怎会去救一个陌生人?除非,他认识残歌。
与他又说了会儿话,她便让人去魔宫传了婉离来照顾莫残歌,顺便代为处理暗阁日常事物。
婉离一向心思细腻,有她留在这里,她便放心了。
天黑时,叮嘱他好好休息之后,她便起身离去。
月未出,夜幕已降。
会魔宫必经之路的迂回林中,漆黑一片。
林中树木茂密葱茏,枝叶繁复交错。
她凭着过人的目力,在幽静的林中小道上,行走如白昼。
初秋的晚风,带来了偶然落下的树叶,拂过她的肩头,再飘然坠地,发出极为轻浅的声音。
这本是一个清爽之夜,而她却凝神静气,隐约感觉身后远远传来的陌生而熟悉的气息,尽管被刻意隐藏,却还是未能逃过她敏锐的直觉。
自昨晚开始,她就感觉到有两道目光在暗处注视着她,极为轻浅,似有若无,她一度以为是自己多心,但此刻,却十分肯定,身后有人。
不动声色,继续不紧不慢的走着,当路过一个急转弯的小道路口时,她身子一闪,便隐于超过一人粗的大树背后,屏息静气,目光紧紧盯住那个路口。
不到半刻,便有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因她的突然消失,而向着周围四处张望着。
果然是他,血魔。
如陌脚步微动,一个轻移,转眼之间便立到那名男子的身后。
黑衣男子一怔,听到动静,立刻转过身,那银色面具下的双眼,有着一闪即逝的慌乱,瞬间被掩,仿佛从不曾出现般。
那双眼,血丝满布,似乎很久不曾好好的休息,可他的身躯,却挺得笔直。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的双眸,淡漠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跟着我?血魔对上她的视线,一转不转,平静的表面掩不住背后的波澜,双唇动了动,却不曾发出任何声音。
寂静的茂林,只有风吹落叶之音,呼呼入耳,盘旋在心。
林中二人,两厢对视,久久再无声。
如陌神色不变,心中几转。
这个掀起武林动荡引起江湖恐慌的神秘男子,究竟是何人?他武功高强,下手狠辣,短短一月,将江湖仇怨背负一身。
在圣心湖边,他的出现,解她之围,是无意还是必然?血魔收回目光,转向远处暗黑的天空,出口的嗓音破碎而嘶哑,漠生道:我是谁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不会伤害你就好。
说罢便朝着她走了过去,路过她的身边,却并未停留,只错身而过。
就在这一刻,如陌眸光一动,募地抬手,迅疾地往他面上揭去。
第一百章血魔神色微变,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面具之时,立刻往后一闪,动作之快,令如陌微微一愣,随着他退离的脚步,立刻旋身跟上,将无影之功,运足。
血魔面色一凛,连忙运功凝神与之周旋。
瞬间,两人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在茂林中闪烁纵跃。
如陌手上的动作由揭他的面具改为对他胸前的袭击,企图从他的招式上找出身份的破绽,然而,他却只是躲闪,并不还手。
他的速度随着她的变化而变化,她快,他更快。
如陌心中惊骇,她自诩轻功之高,当世少有人能敌,然而,面前的男子,却在她的攻击之下,不但不还手,且进退有度,应付自如。
她的招数,虽然没有杀招,却也是凌厉无比,一般人根本无法抵挡。
此人,究竟是谁?她揭他面具,他为何如此拼力阻止,若是陌生之人,他既然不会伤害她,又为何会害怕她看到他的真面目?血魔心中也是极惊,没想到她的轻功如此之高,他尽了全力躲闪,也还是有多次险些被她得手。
若不还手,只怕如此下去,难保不会一个不慎,落与她手。
他脚踏树干,一跃而起,立于细枝薄叶之上,如陌也不落下,随之而起,两人便在迂回林参天大树之顶,如旋风般,来去无影。
仅仅片刻,几十招已过。
暗夜之中,内劲之气破空,呼呼作响,所到之处,叶落枝断,更甚于狂风的席卷。
如此下去,只怕三天三夜,也无法分出胜负来。
如陌突然停下动作,而他,也顿住身子,就停留在她对面的那个枝干,微带疑惑的望向她。
难道她放弃了想看他面容的打算?无论如何,他得尽快离去才是。
想到此,便欲找机会脱身,然而,就在此时,他看到她面色蓦地一变,眉心纠结起来,仿佛在隐忍着什么,贝齿紧咬着唇瓣,面上痛苦之色尽显。
以手抚胸,瞬间便改为抓紧胸前的衣襟,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且身形不稳,摇摇欲坠。
他眸光一变,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见到她的身子遽然失了力,双眸紧闭,整个人便如枯败的落叶一般,沉沉向下坠去。
心中一惊,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刻纵身跃下,赶在她落地之前,朝着她伸手一捞,便将她带进怀中,保住她的身子稳稳落地。
然而,就在这转瞬即逝的一刻,她遽然睁开双眼,纤细的指尖,紧紧按住他腕间的脉搏。
他心中一震,身子顿时无法再动弹半分。
不禁瞪着双目,带着无奈的薄怒,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道:你使诈?!她微抬下巴,勾唇一笑,极尽妖娆,魅声道:是。
你奈我何?她又不是君子,耍耍诈又如何?话音落,另一只手微抬,那枚银色面具便已脱离了他的脸庞,而面具下的脸孔在她的眼前,尽展无疑。
看着那张脸,她的身子完全僵住。
怎么会……这样?她以为……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不但没有记忆中的俊美绝伦,而且非常……丑陋,对,是丑陋。
深邃如幽潭的眼眸,殷红惑人的唇瓣,英挺的鼻梁,每一样单看都很出色,然而,组合在一起,却是如此的怪异,没有一丝美感可言。
是她……猜错了么?那样一身神秘的带着无限吸引气息之人,怎么会有这样一张脸?连忙起了身,往后退了几步,将面具递还给他。
微微低眸,没做声。
血魔接过面具,却并未立即戴上,只紧紧的锁住她低垂的双眸,眼中的神色恢复了惯有的平淡无波,淡漠的嘶哑之音道:很失望吗?因为我长得丑。
如陌抬眸,站在五步远的距离,再整个端详他时,突然发现其实那种脸也没有方才看到的那样难以接受。
因为那天生的无与伦比的高贵气质,已然超越了一切。
而那属于黑暗的神秘特质正好与这浓郁的黑夜融为了一体,即使是面相丑陋不堪,也仍然阻挡不了他所散发而出的致命吸引,令人无法抗拒,不自觉的想要靠近他,了解他。
这世上,怎会有人如他这般,连丑,都可以丑得如此具有魅力,令人移不开双眼。
她定了定神,目光偏向一旁,淡淡道: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帮我?莫非……受人所托?他定定的望着手中的银色面具,看不出他面上的表情,或许,可以说是根本就没有表情。
依然淡漠道:很重要吗?如果一滴要有一个答案,那我只能说,没有任何原因。
只是想,所以便做了。
只是想,所以便做了!就是如此简单么?就如那日他对连家三公子问他为何与他作对,他只以高兴二字作回应。
因为高兴,所以杀人。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在她沉思间,他已慢慢的背过身,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去,步伐很是缓慢,缓慢到那条路仿佛用一生也走不完。
在暗夜之中,他颀长的清瘦身躯,挺得笔直的脊梁,被风翻起的宽大衣袍,孤寂与萧瑟并存,竟令人不禁有些心疼。
如陌怔怔的望着那个背影,忽的心底一震。
那背影,如此熟悉,仿佛已对着多年,却又陌生,似乎是第一次才见。
复杂的矛盾感纠缠,使得一种深沉的痛感在心头蔓延开裂。
意潇是站在明处关心她,疼护她。
残歌是站在她身后默默的守护,压抑着内心的情感。
而这名男子,却是躲在她背后的暗处,为她做着这一切,不惜将自己变成武林公敌,这一月来,不知遭遇了多少场明追暗杀。
在她的面前,他却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敢让她知晓,只因揭穿了,他便连这最后的为她付出的机会也会失去。
谢谢你……救了残歌。
轻浅的声音却是那样沉重的语气。
也许她不该说出口,因为谢谢二字,代表着他的付出将一笔勾消。
血魔的背影蓦地一僵,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她将目光自他身上移开,转身。
往魔宫的方向,抬步,同样缓慢的前行,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却又不得不踏出。
两个孤单的背影,相对,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而去。
一刻钟,如此的漫长,却又似乎很短暂。
两个身影之间,不过是几十步的距离而已,却仿佛隔了天涯海角那么远。
但无论走得多慢,终究还是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
七日后,这一届的武林大会在众人期待却又惶恐的心情之中,终于来临。
历届武林大会举办的地点都不尽相同,而此次大会被安排在了岐山之巅,断心崖。
临时搭建而成的圆形擂台,平整而宽敞,四周为各门各派规划好的席位,多数人已到齐,但各派掌门由于伤重未愈大多缺席,由各派掌门最为看重的门下弟子率领门众前来。
以三大世家与六大派为首,按照门派势力以及在江湖中的地位来排,而魔宫却被安排在了最后的位置,至今无一人到场。
众人三三两两聚首,低头谈论,等着看魔宫之人到来的反应。
高位之上,主持此次大会的岐山派新掌门人姚疆,三十开外的年纪,方面薄唇,目光晦暗,扫了一眼骚动的众人,稍稍皱了皱眉,与既定的大会开始时辰,已过了两个多时辰,该来的却都没有来,他不禁有些烦躁不安,不知道魔宫和血魔究竟在玩什么花样?众所周之,这次武林大会的主要目的,除了选出一位新的盟主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共同对抗魔宫和血魔,在除掉他们之前,他们若是先争夺武林盟主之位,岂不是让魔宫和血魔坐收渔翁之利?所以,他们在等。
从早晨到正午,再到此刻太阳西斜,仍旧不见魔宫之人出现,等待的人们已是极为不耐。
面上的神情,是担忧,急躁,不安,疑惑,种种情绪交杂着,最后汇聚成恼怒。
岐山派一个弟子站起来,用焦躁的语气道:掌门,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他们怎还未出现?是不是魔宫之人收到了什么风声,便躲起来不敢来了,看他们平时嚣张得很,想不到只是一只缩头……他想说缩头乌龟,但乌龟二字还未出口,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人却已经横飞了出去,撞上擂台的边角,又弹了回来,口中鲜血溢出,人已然倒地昏厥。
众人一惊,因这突然的惊变而一时怔愣,待回过神,便见到四名黑衣人似从天而降,人还未落地,只听呼呼的掌风急响,此起彼落的重物匝地之声不绝于耳,众人定睛一看,短短片刻,岐山派弟子竟然个个都躺在了地上,怒目圆睁,身子却是不能动弹。
众人心中一骇,他们虽然早已知晓魔宫之人武功高强,但毕竟从未曾见过,也都是听说而已,今日一见,传言果然不假。
也不知这四人在魔宫之中是什么地位,竟然能一口气将岐山主支派几十名弟子全部从席间扔到地上,令其毫无还手之力,真真是恐怖,魔宫弟子山且如此,那魔宫宫主的武功该是何等的出神入化?正在众人惊魂未定间,会场周围已出现了上百名黑衣人,以方才的四名黑衣人为首,全部拜倒,高呼之声更震心,道:恭迎宫主入席!好强的气势!!等了大半日,终于把魔宫给等来了,但这出场的方式,竟是如此的高姿态,出人意料。
岐山派故意给他们留了那么一个位置,有意羞辱,而他们直接将岐山弟子扔了出去,将他们的位置据为己有。
这等高调的行事方式,果然是魔宫做派。
话音未落,两名黑衣女子已纵身而至,立在先前的岐山派席位两旁,恭敬颔首站立。
众人连忙回首往两名女子出现的方向望去,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自百丈之远处,纵身一跃,从空中直飞而至,发丝飘扬,宽大的袖袍当空飞舞,近在眨眼功夫,以及稳稳在席位之上。
他,月白衣衫,清雅脱俗,如仙临世,看呆了一钟所谓的正道贞洁烈女。
她,盖住半张面容上的银色碟形面具,秀美中却又带着强势,无与伦比,同样如仙的身姿,却散发着沁骨冷冽之气,让人不敢靠近半分。
如陌低眸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冰冷的光芒,令人不禁战栗。
攻人先攻心。
先前还兴致勃勃的发誓一定要趁此机会将魔宫一举歼灭的众人,此刻个个心惊胆战,单是一个魔宫已经无法对付了,还有一个随时都可能会出现的血魔,看来今日他们想要达成目的是难上加难。
高位之上的姚疆虽然早有准备,但此刻心中也不禁多了几分慌乱。
定了定心神,朗声开口道:魔宫宫主好大的架子,竟让我等足足等了四个时辰。
常言道,客随主便,我岐山派既然有幸得众武林同道的看重,成为这一届武林大会的主人,那么魔宫想要参加这届大会,就该听从我岐山派的安排。
而你们这一来,便将我派弟子赶离席中,占我席位,究竟是何道理?如陌勾唇冷笑,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目光看向身旁的婉离,婉离会意,立刻对着高位的姚疆,大声道:客随主便,对的是懂得尊重客人的主人。
武林大会的席位向来都是根据实力而排,论实力,我魔宫自然应该排在第一,而岐山掌门却故意将我们安排在最后一位,分明是有意羞辱。
我们如此作为,不过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好好教教你们,何为——待客之道!姚疆面色一白,竟说不出话来。
他身后站立的一人,见姚疆不回驳,便不屑的撇了撇嘴,语带嘲讽道:你们也算是客人?哼,别自抬身价了。
看你们阵势倒挺大,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实货。
废话少说,既然来了,就手底下见真招吧。
姚疆站起身,对着台下众人,朗声道:既然魔宫宫主已经到了,这一届武林大会现在正式开始。
他又说了些老规矩,无非就是,无论哪门哪派,即使没有门派,只要想争这武林盟主之位,都可以上台挑战,以武定输赢。
原本具备争夺盟主之位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人,但总有些人不自量力,硬要试上一试,稍微赢了两场,便不知深浅,指明要魔宫出人应站,气焰嚣张至极。
如陌面无表情,朝着天魔分主看了一眼,天魔分主便领命上台,轻易的,毫不费力的将那人仍出擂台。
众人面面相觑,皆知重量级的人物都留在最后预备对付魔宫宫主,因此,等了半响,都无人在出战。
可如此下去,岂不代表着魔宫胜了?除岐山派的五大派头领人,陆续上台,前两人落败,第三人是新起之秀,武功了得,几十招过,天魔分主便落败。
鸾韵心中一急,便欲上台为魔宫挽回颜面,却被如陌抬手阻止。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肃杀之气自头顶而来,充斥全场。
众人一惊,连忙抬头望,只见一个黑色的影子,掠过众人的头顶,以迅疾之姿,稳稳地落在擂台之上。
一枚银光面具紧紧扣住半张脸,漆黑的长衫,在空中划下的一道道痕迹,凌厉无比,手中的长剑在阳光的折射下,散发着幽冷的寒芒。
众人惊道:血魔!不错,此人正是血魔。
血魔目光冷冷的扫了一眼台下的众人,最后落到台上的男子身上,不发一语,轻抬手腕,无人看清那一剑刺了没刺,只见到他面前的那名男子突然向台下翻了出去,连眨一眼的功夫都不到,他的剑依然抵地,似乎从未曾动过。
姚疆心中大骇,传言果然非虚,血魔之剑,确实够快。
不,是太快了!快到他没有把握能不能在他剑下走过一招。
擂台上陆续还有不怕死的人先后上台,皆是一招便败,或死或伤。
三大世家之一的连家之主一见血魔出现,想起自己的儿子被他断子绝孙,怒从心起,见到众人皆不敌,便纵身一跃而上。
仇人相见,没有多余的闲话,更没有讲究那些表面的客套,挥刀直上。
连家之主混迹江湖多年,功力深厚,武功在当今武林之中可说是翘楚,但也仅仅是十招,便败落而下。
他不敢相信的看着血魔,此人看起来还很年轻,怎会有如此高绝的武功,今日一败,颜面尽失,若就此离去,今后如何在江湖中立足?想到此,恼羞成怒,同时也是心有不甘,伸手向后一挥,连家数人齐上,不再管什么江湖规矩,报仇才是最重要的。
顿时,血魔被连家数人包围。
剑影齐动,看起来平淡无奇,确是威力无比,变化无穷,只有身在剑阵之内才能感受到一道道凌厉的杀气自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用来,仿佛永无止尽般。
血魔心中一惊,连家剑阵,果然厉害,那来回变换的光影,竟令他举起的剑,无处可落,只能防守。
如陌一怔,据她所得到的消息,这连家剑阵,只有身在阵外才能看出端倪,连家纵横江湖数十年,这剑阵之内,从无一人能活下来。
凝神静气,目光紧盯着那数十人组成的剑阵,每一柄剑似乎都比一般的剑要亮上许多,如同镜子一般,在阳光之下,即使身在阵外之人,也会被那剑光灼得睁不开眼,令人看不出其阵的死门所在。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剑阵之内的男子仍然只是在防守,但面上的神色依然镇定如初,不见一丝慌乱。
他收敛心神,仔细的寻找着阵中的死门,但被那闪闪的剑光围困,眼前只看得到一片白芒。
找不到死门,便没有反攻的机会。
这名男子,为了她,终于还是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如陌暗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西斜的太阳,心中一动,状似无意的声音,却是响遍了全场,道:都这会儿了,阳光怎还是这般刺眼。
婉离,本宫先闭目歇会儿,待他们打完了,再唤本宫。
她话音未落,便感受到连家之主投来的凌厉目光,她就当看不见,当真闭上眼,将身子靠在椅背上。
血魔心中一震,尽管阵内无法看出此阵的蹊跷,但听她这么一说,立时恍然大悟。
闭上双眼,凭着直觉在防守的同时,感受着剑气的缺口,不到片刻,防守之剑蓦地一闪,一人倒下,其余的,人人慌乱,阵已不成阵,又一剑挥洒间,擂台之上,除血魔之外,再无一人站立。
连家之主望着连家多年来纵横无敌的剑阵,就这样被破了,心中惊恐,面容抖动,狠狠地瞪着如陌,恨声道:你们果然是一路人。
如陌神情淡然,不置可否,仍然静静的坐着,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血魔定定的望着她,目光有些复杂,唇微微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台下的众人皆惊,连家剑阵都被破了,他们还有什么希望,就是全都一起上,也没有赢的把握。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再上台应战。
而潜伏在场外暗中的某一处,一名红衣白发的绝色女子,头戴一顶纱帽,白纱自帽檐轻垂,直达腰间。
她静静的关注着场中发生的一切。
看到这里,面色微微沉了沉,冷声道:一群废物。
本宫还想用他们对付魔宫,谁知他们竟连一个血魔都对付不了,真令本宫失望。
巫邪,知道血魔是什么来路吗?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场内动静的巫邪,在听见她的问话之后,回归神来,连忙应道:回主子,属下……不知。
属下前些天曾让人查过,但没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方才看他的武功招式,属下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曾经见过,却又很模糊,想不起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红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历,望着魔宫所在的位置,沉声道:不管他是谁,这一次,我们的目标,是魔宫宫主。
她屡次坏我大事,今日,本宫要亲自与她一决高低。
第一百零一章巫邪一怔,脱口道:主子要亲自动手?红衣女子目光锐利,点头道:不错。
天一和无影,皆是绝世神功,百余年无人得领真髓,竟被她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给练成了,本宫倒想见识下,这两大神功究竟厉害到何等地步,是否能与本宫的熙和神功匹敌。
巫邪,你用嗜血魔音控制全场,本宫要与她单打独斗。
柳眉,若是有人不受魔音所控,或是魔宫早有防范,另有埋伏,你率领死士,灭之。
柳眉连忙恭敬的应了。
巫邪却皱眉道:有冷意潇在场,恐怕魔音起不到太大作用。
清咒是魔音的克星,冷意潇功力深厚,不可小觑,不过,他若想完全克制魔音,自然也不行,但坚持一二个时辰还是可以的。
冷意潇三个字,令红衣女子身子一震,神色微变,目光定定的望向魔宫宫主身边的白衣男子,心中一痛。
潇儿,那是她的儿子啊!她从他的生命之中消失了十年,再相见竟是这种场面。
母子之间,两厢对敌。
而十年前的一切,仿如昨日般历历在目。
这十年来,她不但没尽到做母亲的责任,还在他的心上留下那样一道深刻的永远无法痊愈的伤痕。
他那么疼爱嫣儿,却亲眼见到嫣儿被她推落悬崖。
他,应该会恨她吧?一定会的。
他那么聪慧,那么懂事,那么优秀,与嫣儿一样是她的骄傲,然而,两个出色的孩子,却因她,一个死,一个伤。
于父母,她是不孝女,于子女,她愧为人母。
她的人生,从十年前便已经注定。
潇儿,对不起!她只能说对不起,因为她,自亲手推女儿下悬崖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此生,再无法回头。
她的生命,除了仇恨,别无其它。
巫邪感受到自她身上散发的一股浓烈的哀伤气息,心中一紧,自进宫以来,这种被她埋藏了九年的情绪,竟在今日重现,不由诧异的望向她。
却见她握紧熙和剑的手,因用力而呈现惨白之色,不由唤道:主子……她敛了神,深吸一口气,转头对巫邪,沉声道:让你用魔音控制全场,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牵制他。
懂了吗?她不想,也不能与潇儿动手,即使是以复仇为名义,也不可以。
她的儿子,不能再因她而有任何闪失,曾经的错误,她绝不能再犯。
巫邪一怔,原来如此。
她是担心他们的死士与魔宫之人交手起来,会伤到冷意潇。
为什么她如此在意冷意潇?据他所知,这十年间,她从来没有与他联络过,若是很重要的人,为何十年来对他不闻不问?他们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关联?红衣女子见他面上神色明灭不定,知他在暗中揣测她与冷意潇的关系,顿时,目光一利,便沉了脸,不悦道:巫邪,不要妄自揣测本宫之事。
本宫的规矩,不曾将你排除在外。
顿了顿,见巫邪低下头,又道:你的内力应当略胜他一筹,所以,他要控制好力道……知道该怎么做了?巫邪神色一凛,立刻敛了思绪,不再胡乱猜测,低眸恭声道:巫邪明白,请主子放心。
巫邪定会控制好力道,尽力不伤到他。
内力相拼,往往不由自己所控,所以他只是说,尽力。
红衣女子眸光锐利,目光定定锁住巫邪的双眼,神色极为认真,语气十分坚定,一字一字,道:巫邪,我要的不是尽力,而是……万无一失。
你给我记住,伤他,便是伤我。
巫邪心中一震,惊诧的望向她,竟然重要到这种地步吗?既如此,他宁愿伤了自己,也断不会让冷意潇受伤。
对着她,重重的点头,坚定的语气仿佛是承诺般,道:是,主子。
巫邪懂了。
我用自己的性命向您保证,绝不会伤到他。
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的与魔宫宫主决斗。
大会场内,宽敞的擂台之上依然只有血魔一人,其间,上去过几个武功不俗的,却都是一招便被打下台。
高位之上,姚疆焦急的四处张望,暗道,他们怎还不出现?正在这时,空中突然传来铮的一声,暗含内力的尖锐之音瞬间便传播了整个场内,令人身心皆震,继而头痛欲裂。
一时间,有人抱头乱窜,有人就地打滚,乱成一团。
哀嚎之声,响之不绝。
冷意潇手上一动,玉笛就唇,暗暗凝聚内力,清远之音散开,与魔音形成一种对局。
而痛苦挣扎的众人,时而疯狂,时而清醒。
如陌冷笑,终于要出现了。
她伸手便朝着极力忍耐痛楚的婉离鸾韵轻点了几下,暂时封闭她们的听觉,随后是四大分主,再由他们去解决其他魔宫众弟子的问题。
这是此次来这里之前,她已经安排好的。
鸾韵终于缓过劲来,呼出一口气,看着擂台之上好好立着的血魔,面上没有一丝痛苦隐忍之色,不由疑惑道:小姐,为什么他没事?如陌看了看血魔,只见他目光锐利,正四处搜寻着琴音的来源。
巫邪人在暗处,而琴音传来的方向不定,仿佛随时都在变幻着,无处探寻。
魔宫之人皆已封闭听觉,不再受魔音影响,正欲解救其他人,却见无数的人影自四面八方而来,其装扮和武功,与当日王宫之中的千名死士一般无二,而此次的人数,相比上一次,有多无少。
以魔音困意潇,以死士困血魔,看来,金国皇后这次是打定注意要她的命了。
试想,这世上,有几个疯狂的南宫晔,能以一敌千?刀光闪烁,剑影横穿。
魔宫之人与金国死士已战成一团。
血魔被上百人包围在擂台。
易语在她的手势下,带着潜伏的暗阁之人也加入了战斗。
顿时,好好的一场武林大会,变成了残酷的搏杀场,断肢残骸,热血喷溅,不时倒下的人,分不清是敌方还是我方。
而此时的断心崖边,出现了一名红衣女子,以白纱遮面,衣诀飘飘。
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底下的一干人,望着充满血腥,如地狱般的修罗场,面无表情。
最后将目光锁在飞身上崖的黑衣女子身上。
如陌直飞而上,手执无影剑,稳稳落在离红衣女子十步远的距离,冷厉的目光紧紧盯住被白纱覆住的无法看清的容颜,感觉到那两道同样凌厉的目光直透白纱,似要将她劈成两半。
这便是一直以来将她当做手中的棋子,在巫邪背后操纵着她命运之人。
是这名女子,制造了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以痛苦。
微澜承受过的不堪凌辱,沁贞临死的无法瞑目,以及她所受到的屈辱,残歌遭受的生死垂危,今日……就在今日,她要一并讨回。
红衣女子手执熙和剑,与之对视。
是面前的这名女子,屡次破坏她的复仇大计,阻挡了她前进的复仇步伐。
她要将昔日的薄情之人控制在手,要他悔恨交加,痛不欲生。
要让封国的王室为她往死的女儿陪葬,将封国王权彻底的瓦解,祭奠她悲惨的爱情以及短暂的幸福。
她要得到魔宫的宝藏,增加她复仇的筹码。
面对这复仇之路的一切阻碍,她将——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就在这黄昏时分,断心之崖,下方是万丈深渊,滚滚长江之水奔腾呼啸。
上方是绝顶高手,一身萧杀之气铺天盖地。
一个面具遮容,目光仇恨嗜血。
一个白纱腹面,气息冷冽阴狠。
皆是决绝之色,欲置对方于死地。
握捡的手,紧了又紧。
仇人相对,没有指责,没有怒骂,亦没有虚伪和客套,无人说开始,只是默契的同时举剑。
高手过招,瞬息万变。
剑气横扫之处,地裂山崩。
没有手下留情,只有以名搏命,电光火石之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每一剑,都直达要害,一个闪神,便是万劫不复。
耀眼的白光,逼人的剑气,将一红一黑两道纤细的身影紧紧围绕。
红衣女子,内力深厚,招式沉稳,剑法柔中带刚,力透千钧。
黑衣女子,轻功高绝,来去无影,剑招层出不穷,变化多端。
转眼间,几十招已过,一时间,势均力敌,竟也分不出个胜负。
果然是个强劲的对手!无论是智慧,还是实力。
二人皆作如是想,此人绝不能留!手随心动,运足十成功力,皆全力而为。
顿时,杀气途胜,招式愈加狠辣。
而会场之内的打斗依然惨烈,放目望去,鲜血之中堆积的,或缺少头颅,或断臂少肢,竟找不出一个完整的尸首。
然而,就在这生死一线的激烈战斗之中,不论是以剑相搏,还是内力相拼,已有多人的目光时刻关注着悬崖上的一战,无法再专心应敌。
清咒之音不稳,魔音亦不稳。
冷意潇目光紧紧锁住高崖之上缠斗的身影,闪烁的剑光灼人眼目,他却一转不转,握紧玉笛的手剧烈的颤抖。
无数的情绪自笛声之中奔涌而出,担忧,紧张,恐惧,慌乱,清雅的面容,不再淡然。
如陌感受着那曲中的情绪,心中酸涩不已。
她又让哥哥担心了,自从相认后,她似乎总是让他担心。
她想告诉他,不要担忧,不要害怕,她会没事,她一定会赢。
然而,就这浅浅的心思流转间,微微一个走神,对方的剑竟已至她颈项,她心中一凛,连忙收敛心神,因内力不及对方,不可以剑相挡,便只能靠着轻灵的步伐,堪堪闪过,被剑气削断的发丝,一根一根,飞扬于空,在眼前飘落。
而那发丝,差一点就是她的头。
冷意潇见到这一幕,呼吸一窒,手一抖,手中的玉笛一个不稳便脱离了指尖,滑落在地,碎裂,成一截,一截。
而落到石面之时发出的脆响之声,直入耳中,他却仿若未闻,连看也不看一眼,那曾经是他极为珍爱之物,不因有多贵重,而是,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温暖记忆的唯一凭证。
如今碎了……碎了便碎了,温暖早已不再,留着它又有什么用。
目前,最重要的,是他的嫣儿。
清咒一停,魔音也停了下来。
冷意潇正欲奔至悬崖之上,却被突然出现的玄色身影挡在身前,顿住一看,此人正是巫邪。
因心系如陌,遭人阻拦,便怒从心起,随手从地上抄起一柄剑,便狠狠地向巫邪刺了过去。
巫邪一怔,连忙举剑相挡,却只守不攻。
血魔的目光亦是紧紧盯住悬崖上的身影,凭着感觉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周围的死士仿佛永远也杀不尽,令他无法脱出重围。
当看到她险险地避过一招,他的心几乎破腔而出,眸中的冷漠不复存在,只剩下惊慌失措。
那一刻,那么险……那么险。
然而,虽然躲过了,但他却更为担心,下一次,又会如何?不行,不能有下一次,不能。
遽发的怒气,席卷了周围的死士,手中的剑,变得更快,更准,更狠。
他要突出重围,到她的身边去,保护她,不给人伤到她的机会。
然而,那些人却仿佛有意缠住他,让他脱不了身。
不论死了几个,总会立即有人替上。
心一横,拼着性命,他也要冲出去。
长剑挥舞间,不顾身后的袭击,纵身一跃,一片剑气扫荡,刹那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就在他跃起的同时,他背后的一剑,深可见骨,他却仿若未觉,眼中心中只有悬崖之上的那名黑衣女子的身影。
没有任何的停顿,直往悬崖之上跃去,然而,就在这转眼间,断心崖之上,已是另一番景象。
在他飞奔而起的瞬间,眼中看到的那一幕……令他的心,不再是窒息,而是停止了跳动。
当冷意潇的玉笛落地之时,红衣女子因那脆响之声,心中一痛。
她始终都有暗暗关注着她的儿子,那支玉笛是她在他十二岁生日时,送与他的礼物,既是风雅之物,亦是防身之武器。
却因与她作拼死之战的女子而毁,而他,甚至不曾有半分的心疼和遗憾,他的眼中,没有她这个母亲送与他的最后礼物,乜嘢他们之间曾经曾留下的温暖,只有那名女子的性命安危。
这名女子对他而言,真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甚至超越了她这个母亲在他心中的分量。
即使是恨,她也依然是他的母亲啊!这一刻,她有伤心,有失落,忘记了正在做生死存亡之斗,当对方的无影剑已至眼前,她才蓦然惊醒,连忙以剑挡剑。
顿时,两柄宝剑的抨击之声,尖锐刺耳,对方有备而发,而她虽然内力深厚,却是仓促相挡,自然处于下风,禁不住大退两步,总算有惊无险。
下方的巫邪看到这一幕,惊惧之下,招式已乱,本就处于防守之状,这一闪神,立刻便挨了冷意潇一剑,虽然不至于伤及性命,却也使得他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冷意潇一刺得手,不欲与之缠斗,便想要越过他,冲上悬崖。
巫邪顾不得身上的伤,一咬牙,闪身再次挡住他。
而断心崖上,无影剑虽未伤到红衣女子,但她的面纱,却因那剑气而开裂。
如陌趁势追击,接连三招,一招比一招凌厉。
当杀招再起,风云色变,有狂风席卷间,红衣女子面前的白纱向两边扬起,露出一张绝色面容,在她面前,尽展无遗。
入目之中,三千发丝白如雪,一双美眸顾倾城。
那脸庞,那红唇,那眼睛……所有的动作,在一刹那间停住。
如陌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看着那张记忆之中异常熟悉的面容,即使是满头白发,她也依然能肯定,是她!这一刻,她只觉浑身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再也做不出半点反应。
竟然……是她?!怎么是她?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不!这不可能……不可能!她怎能相信,这许久以来,处心积虑计划着一切,以她为棋子,对她造成了诸多伤害之人,竟然会是……她的母亲!十年前,她层骄傲的说:我的娘亲是这个世上最美丽的人!我以后,也要成为娘亲那样的女子,找一个疼我爱我的夫君,像爹爹和娘亲那样过着永远幸福的生活!然而,没有什么是永远,她的幸福那样短暂。
当灾难毫无预兆的来临,她是那样的恐惧和恐慌。
那一年,母亲温柔的笑望着她,道:我的嫣儿,你是娘全部的骄傲!骄傲吗?为何会成为她复仇的工具?那样的残忍,毫无犹豫。
那一日,寒风沁骨,她试图温暖母亲如冰的心,娘,你永远是嫣儿最爱的人,也是嫣儿唯一的母亲。
然而,她冷眼相对,不为所动。
那一刻,她人生中自天堂跌入地狱的转折,母亲对父亲说:冷迟,你背叛了我,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从此,她的悲惨人生,因她的母亲,拉开了序幕。
十年了,十年啊,她历经了苦难,体验了人生中所有的伤痛。
被母亲推下悬崖,心痛到绝望再到悲凉……遭遇魔鬼的折磨,十年的生不如死……被视作亲人的朋友死去,最不堪的方式……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无法消解的永世烙印……这一切的一切,都离不开……她的母亲。
母亲?母亲!哈哈……这,真是可笑!因为母亲,她的人生,就像是一场可笑的悲剧,让人笑到绝望……无法不哀伤。
张开的唇,无力的颤抖着,却是无声。
手中的剑,顿在半空,即便是这样的母亲,她却仍然再刺不下去半分。
原本轻盈的脚步仿佛被狠狠地钉在了地上,无法挪动。
愤怒,怀念,悲伤,仇恨,埋怨……这种种的表情,在这一刻,从她的面上,全部褪去,什么也看不到。
只剩下一片苍凉,毫无血色的惨白。
脑海之中,空荡荡一片。
然而,就在她微微停顿的那一刹那,一柄剑,直入腹中,而她……只能看着,只能感受着,却无力闪躲。
席卷的痛意,冲刷着她痛到麻木的心。
垂眸望向那人执剑的手,泪水夺眶而出,滚滚滴落,打在剑身,溅了开来,是心……在破碎的声音。
又是这双手吗?这双纤细而美丽的手,再一次……以极尽优美之姿,将她生生的打入了地狱。
一次,还不够吗?还要再来一次……难道她这一生,注定了要死在自己母亲的手中?难道是曾经太幸福,因此,注定要承受一生的痛。
十年前,侥幸存活,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十年后,仍然无法逃脱。
是命运吗?可是命运,为何独独对她如此残忍?莫非她生来的意义,便是要承受这无止境的痛苦?若是如此,那她宁愿死,也好过这日复一日,漫无边际的折磨。
红衣女子看着她绝望的眼神,悲哀的泪水,感受到她周身的气息,不再是仇恨,不再是狠历,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似被人用刀子狠狠的划了一道,说不出的痛,却是那样的尖锐。
她的眼神,那么熟悉,仿佛在脑海中回顾了许多年。
她的泪水,那么哀伤,仿佛被最爱的人狠狠伤害了一般。
那一剑,她为什么突然停下?若她不停,也许此刻即将倒下的会是她。
她的眼神,为何在看到她的面容之时,如此的震惊,不敢置信?难道,她认识她不成?那她更不能留她在世。
不——冷意潇看着那一剑刺进她的身体,惊骇的说不出来话。
那种痛,比利剑刺进他的身体更让他痛上十倍。
一个不字,出口却是那样的无力。
嫣儿……为什么啊?他明明看到她占了上风,为何又突然演变成这样?顾不上巫邪的剑,立刻往悬崖上冲去,但巫邪却死死缠住不放,既不伤他,也不放他过去。
他恨恨的瞪着他,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再次挥剑,只为杀他,然后去嫣儿的身边。
然而,巫邪却处处防守得滴水不漏,让他杀他也杀不了,逃也逃不开。
他知道巫邪的武功,胜他一筹,但是他不明白,明明是敌对的,为什么这人却对他百般相让,只刻意阻拦?如陌——宫主——易语与婉离鸾韵等魔宫众人皆是惊叫,然而,这些惊叫之声却完全被掩盖在另一道凄厉而绝望的震天之声当中。
不——!!!陌儿……啊啊啊!!!是谁的狂天怒吼,仰天悲鸣,惊心震魂?如陌微微转眸,那黑夜男子银光面具下的冷漠双眸之中惊现的恐慌,仿佛他的世界会因她的离去而倒塌了一般,那么痛,那么的难以承受。
她苦涩一笑,就知道是他——南宫晔。
为了不让她认出来,又是银光面具,又是人皮面具,即使那面具做得再精细,即使他努力的做到不去看她,在她面前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冷漠以对,但是,不论他如何改变自己的气息,却仍然无法掩盖,他的背影给她的熟悉感觉。
那是一种潜在的意识,无法言说的熟悉,亦是对于昔日爱人的一种自然而然的感应。
而他,这样一个强势的男子,竟为了她,学会了退让,做到了卑微,选择了隐忍,懂得了付出,最终……不求回报。
何苦呢?他这样高高在上权倾朝野的一国王爷,国之战神,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征战沙场,受万人敬仰。
何必为她,深陷无谓的江湖之争,化身为魔,置自身性命于不顾!何苦……红衣女子见血魔飞奔而来,那眼中狂炽的怒焰和悲痛,令她无谓一怔,立刻回了神。
若他们都是一路人,那么这女子,便更得死。
眸中一道狠绝的利光划过,一回手,长剑拔出,鲜血如注。
立时毫不犹豫的补上一掌,打在那女子的胸口,顿时,那名黑衣女子便如枯枝败叶一般,直直地向身后的万丈悬崖飞去。
啊!!不!陌儿——黑衣男子以最迅疾而疯狂的速度向着那女子落下的悬崖边飞奔而至,但不论他有多快,仍然迟了一步,而伸出的手,连她的一片一角,也不曾抓住。
他,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她……落下了万丈悬崖。
为什么?为什么……枉他拥有着滔天的权势,自以为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到的。
枉他自诩武功盖世,但这世间之事,凡与她有关,他便无能为力。
若救不了她,那他还要这滔天权势和盖世武功,有什么用?陌儿……等我……没有半分的犹豫,决绝的纵身跃下,追随着心爱女子的身影而去。
陌儿,我来了……他随她而来,只为陪伴。
她死了,他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报仇吗?不,她都不在了,即使报了仇又如何?若是毁天灭地,能换回她,那他便毁天灭地,若换不回,那他宁愿选择陪着她,上穷碧落下黄泉,让她不会寂寞孤单。
如陌望着那个随她而跳下悬崖的男子,泪水止也止不住。
他,竟然会为她殉情!她仍然记得才子佳人会那一夜,他对殉情的那对有情人,如此的不屑,那一刻,他可想到,竟有一日,他也会为一名女子而毫不犹豫的选择死。
看着他极力向她伸来的手臂,因碰触不到她而焦急的神色,她对他展演一笑,从为有过的真心。
南宫晔望着那个笑容,却只觉心痛。
陌儿,等我……催动内力拼命地加快自己降落的速度,却发现,毫无用处。
他挣扎着,手臂一伸再伸,却怎么也碰不到她。
上天……成全他吧,他只想在临死前抱住她,让她躺在他的怀里,不至于死得太痛苦。
抱住她,让她在黄泉之下也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他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难道……就那么难实现吗?陌儿,再等等他,快了,他快要追上了。
还差一点……就一点点……终于抓住她衣衫的那一刻,他的泪水落在了她的脸庞,那么烫,那么烫……这是她,第二次感受到他的眼泪,第一次,为他们那不曾出世便夭折的孩子。
这一次,为她而泣。
握住她的胳膊,往怀里一带,便紧紧拥住。
陌儿,陌儿……有我陪着你,你不用害怕,也不会孤单。
他的怀抱,好温暖……好温暖。
她落泪而笑,苦涩而幸福。
喃喃道:晔,你……真傻。
他亦笑,揭去所有面具后的俊美容颜,灿烂笑意,幸福而满足。
能拥着你一起死,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在生死之间,所有的恩怨,都不再重要,这一刻,她知道,他爱她,而她亦爱他。
相拥的两人,在急速的坠落间,暂时抛开了一切,相互温暖。
嫣儿——被巫邪缠住的冷意潇在见到他落崖的那一幕,惊恐出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巫邪没料到他突然停手,来不及收回手中的剑,连忙一个旋身,用另一只手拍出一掌,迫他后退。
那一掌虽然不重,却结结实实的拍在了他的胸口。
冷意潇因心神已散,无力抵挡,顿时,踉跄大退几步,仍然没能稳住,跌坐在地。
那一声嫣儿,始终被淹没在这一掌之中,无法再吐出。
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似的,半响再无反应。
如陌——宫主——那么多声惊叫,她却再也听不见。
她的耳中只有万丈悬崖下传来的呼啸之声,她的眼中,只有他的脉脉含情,生死相随的决心。
第一百零二章相拥的两人,急速的坠落。
风刮过脸庞,在耳边呼呼作响,生生的疼。
南宫晔抱着她的双臂,紧了紧。
却看到怀中的人笑得悲凉。
她的眼中盛满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生硬的痛,似在遭受着剜心之刑一般。
他只觉胸口一窒,她的痛,将他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她还有什么,不为他所知?低眸往下看,似雾般白茫茫一片,望不见底,这悬崖,果然够高也够险。
但是悬崖边突然出现一片空洞的漆黑之色,仿佛是一个夹层般,被一个巨高的岩石板与外界隔离开。
没有多想,本能的反应,一手夺过她手中仍紧握着的剑,往悬崖石壁上一路划下,当出现一条裂缝时,便深深扎入。
也许这样死去,对他而言,是最好的结局,但是,若有生存的机会,他想让她活着。
尽管活着,他们之间仍然需要面对那些无法解开的结,但那些,已不在他的考虑之中,此时的他,只想要她好好的活着。
两人的身子因急速的下坠而狠狠地震了一下,挂在半空。
手臂的麻痛令他微微皱了皱眉,紧紧搂住她纤腰的单臂,有些吃力。
原本后背有伤,这么一来,伤口更是被撕裂开来,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低眸望着怀中的人儿,微喘道:陌儿……抱紧我。
如陌一愣,连忙伸臂抱住他,但她的手因触碰到他背上的黏湿的温热感,心底一震,手下一个失力,身子便向下滑去。
南宫晔刚想喘口气,却不想她突然又松了手,顿时大骇,单臂向下一捞,又将她带回怀中。
惊吓之余,一口气憋在胸口,再也吐不出来。
伤口因这一用力,涌出更多的鲜血,疼痛愈剧,他却仿如未觉。
如陌的双手不知该放往何处,因每触及一处,皆是湿漉漉的一片,她的掌心,已是触目惊心的殷红,最后攀在他的肩头,微喘的颤抖,道,晔,你……受伤了?明知是,但还是问出了,他的伤,定是因她而受。
南宫晔面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却是安抚的一笑,柔声道:放心,我没事,到时你的伤……很痛吧?他心痛的目光望向她,那一剑,入腹不浅。
一他们二人的伤势,即使能平安落向那个夹层的黑暗之洞,若没有伤药,只怕也不容易活下去。
如陌听他提起她的伤,眸光瞬间暗淡下来。
身上的伤再痛,又怎及得上心里的痛。
想起刺她一剑的那名女子,她的母亲,感觉就快窒息。
为什么她生命中的所有悲哀,都是由她一手制造?原以为可以为微澜沁贞以及残歌报仇,想不到,真相揭开,竟是如此残忍。
面对她,她又如何下得了手,然而,她不忍心杀她,她却能毫不犹豫的将剑刺进她的身体,尽管她不知道她的身份,但那又如何?十年前,她知道那是他的女儿,还不是 一样的残忍决绝,如今,不过是重复了十年前的悲剧罢了。
望着他越发苍白的面庞,费力地握住剑柄,辛苦的支撑着两人的身体,心中一酸,他身受重伤,这样的支撑,又能坚持得了多久呢。
望了望下方岩石旁漆黑的一处,如此远的距离,她的身子已然失力,若他抱着她跃过去,又能有多少生存的可能?还不如,多给他留几分希望。
也许死,对他而言,是一种不错的归宿,甚至是一种解脱,至少可以结束这一生的伤痛,结束这悲惨的命运。
若有来生,她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没有阴谋,没有伤害。
抬眸对着他,扬唇,嫣然一笑,清浅的声音,是淡淡的哀伤,道:晔……保重。
张开双臂,让自己飞翔。
南宫晔正在衡量着与那层岩石的距离,不想她竟然突然放了手,心中一慌,惊叫道:陌儿……不要!连忙伸手想抓住她,然而,她的身子已然滑下,他的手,拼命地伸长,却只握住了一只手腕。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选择放弃生命里的最后一线生机,难道这世上再没有值得她留恋的吗?紧紧抓住她的皓腕,而她下坠的身子使得他的动作更加吃力,但他不能放手,他要确定,她究竟是生无可恋,还是只想为他多争取一线生机。
若是生无可恋,他愿放手,陪她一起死。
若是将生存的机会留给他,那么,他会告诉她,她若不在,他也不会独活。
陌儿,你想好了吗?这世上真的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人?留恋的人?她有吗?有!易语,残歌,婉离,鸾韵……每一个对她,都很重要,都是她无法放下的人。
但最重要的,是……意潇,她的哥哥。
十年前的那一幕,令他悲伤了十年,封闭了自己的感情。
而他们才刚刚相认不久,却又一次亲眼目睹她的死,这一幕,他,又要痛上多久?她宁愿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凶手,是他们的母亲。
他亦或许会仇恨,但仇恨,总比这种深入骨髓无法发泄的痛,要好上千万倍。
她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平息他的痛。
南宫晔望着她眼中划过的,悲痛,不舍,留恋,最后化为对生存的强烈渴望。
究竟是谁,令她如此不舍?握住她手腕的手更紧了紧,不管她在这最后的时刻,心里放不下的人是谁,但只要她想活着,他便会竭尽全力,保住她的性命。
苍白的笑容,带着坚定,道:陌儿,抓紧我。
如陌反握住他的手腕,重重的点头。
坚信的目光,是将自己的性命完全的托付。
他目测着那岩石板的距离,一只手用力地将她往上带,另一只手,抽回剑,降落的身子迅速的抱她入怀,以剑尖抵住岩壁借力,朝着岩石板的漆黑的一处跃了过去。
本以为那是生机,想不到确实另一处悬崖峭壁,一眼望不到底。
抱紧怀中的人儿,剑尖一路滑下以做缓冲,过了许久,当感觉到下方传来的湿润的泥土气息,抱着她的身子一个翻转,将她置于上方,让自己的背部朝下,为减轻着地时,她将受到的冲击。
砰!身子与地面发出的猛烈撞击之声在这个石洞一样的空间内回响,背部的伤口与冷硬的地面摩擦,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一般,剧痛袭来,无法阻挡的失去了知觉。
怀中的人儿,不论他抱得多紧,却仍然在这猛烈的撞击下被摊开,往一旁甩了出去。
而此时的断心崖,冷意潇木然的起身,跃到悬崖之上。
目光望向如陌落崖的方向,朝着悬崖边,一步一步,虚浮的脚步艰难的行走。
手中的剑拖着地,划下一道长长地痕迹。
淡雅的面容在过渡悲痛过后,失去了所有表情。
嫣儿……他的嫣儿,又一次在他的面前落下悬崖,他依然无能为力。
为什么?为什么……他保护不了他想保护的人?那是他唯一想要好好守护的人啊!十年前经历过的痛,为什么要在十年后再经历一次?既然保护不了她,那他还活着做什么?红衣女子看着他像是了魂一般,一点一点,靠近悬崖边,心中一慌,连忙伸手拉住他的手臂,说道:你要干什么?我要干什么,与你无关。
冷意霄冷冷的看着抓住他手臂的她的手,原本熟悉的声音,此刻在他听来,确是毫无知觉,他听不见她的话语之中的关切和紧张,不去想她为和屡屡置嫣儿于死地,想方设法陷害他的父亲,却独独对他与众不同,这一刻,他只知道是这个女人刺了他的嫣儿一剑,还将她打落悬崖,令他的生命,再次灰白一片。
愤怒吗?不只是愤怒,还有仇恨,在刹那间,已然刻骨。
十年前,伤害嫣儿的那个人是他的母亲,他无法为嫣儿报仇,十年后的这个女人,即使明知不是她的对手,他也要,博上一搏。
红衣女子隔着白纱看着他眼中迸发的恨意,心中一痛,他恨她?为了那个女子,他对她的恨,那么浓烈,仿佛将她千刀万剐也不能泄他心头之恨。
看着遂然刺来的一剑,她没有躲闪,也没有一剑挡剑,因为她握剑的手,此刻正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只是身子稍微偏了偏,原本刺向胸口的一剑,没入肩头。
她咬着唇,闷闷地哼一声。
尖锐的痛,令她眉头紧锁,无法舒展,看向他的目光,没有埋怨,只有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担忧。
抓住他手臂的手颤了颤,指尖发白,却没有一丝松动。
她不敢放手,此刻的他,就站在悬崖的边缘,浑身散发的气息,是生无可恋的悲哀和绝望,她怕她一个松手,他便会立刻跳下去。
所以,她宁愿受他一剑。
不乖他!是她明知那个女子是他在意的人,仍然毫不留情的杀死,怨只怨命运的捉弄,那个女子挡了她复仇的道路。
低眸看向顺着剑身流出的殷红血液,流落在她鲜红的衣衫之上,同样的刺目之色,瞬间便融为一体。
无奈而悲哀的泪水终于滑落,与之相融,无法分辨,何为血,何为泪。
冷意潇怔怔的望着她,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这种种可疑之处。
巫邪的处处相让,只守不攻。
她拦住不让他跳崖,宁愿受他一剑,却死抓住他不放手。
这究竟是为什么?这世上,如此在乎他生命的,能有几个?主子!巫邪大惊着奔来,看着那不断涌出的鲜血,刺目惊心,心中剧痛,愤怒的盯着冷意潇,他竟然伤了她!他竟然敢伤她!就算他是主子在乎的人也不行。
暗中积聚内力的掌心在拍出之时,红衣女子感受到他散发的怒气和杀气,立刻出声喝止,道:住手!巫邪……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吗?伤他,便是伤我。
那两道目光,即使隔着白纱,也依然能感受到她的坚定。
巫邪身子一震,顿住,举到半空的手掌,指节慢慢弯曲,紧握成拳,缓缓垂下。
冷意潇心中一震,那声音……为何如此熟悉?她说,伤他,便是伤她!她究竟是谁?还能有谁,会将他的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还能有谁……这究竟是为什么……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为什么?他脚步踉跄,后退。
红衣女子大惊,顾不得自己的伤,手上一个用力,将他往反的方向一带,由于动作过猛,一个有伤在身,一个散了心神,两人皆狠狠跌在地上。
巫邪连忙过去扶着她,紧张道:主子……你……她微微抬手阻止,有些虚弱道:我……没事。
头上的纱帽经这一摔,已落到一边,如雪白丝散落在肩,染上鲜红,耀目惊心。
冷意潇怔怔望着那张仍然年轻的绝色面容,这些年,虽然恨,却一直在暗中寻找,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如此局面。
又是她,伤了嫣儿,如今的嫣儿,也只有她在乎的人,才能伤到她。
难怪她明明占了上风,却突然中剑落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现实为何总是如此的残酷,将人打击得体无完肤。
又是你……又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是你?!为什么……痛怒的责问,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红衣女子听着他悲哀的语调,无限心疼的唤道:潇儿,我……他厉声打断道:不要叫我!你……不配。
你可知,我宁愿……你的剑刺进的是我的心脏,我宁愿你的一掌拍落悬崖的是我的身子,可是,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要是她?她低眸,轻声低喃道:我是你娘,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
可你已经伤害到我了。
他冷冷的截口。
她说,她是他的母亲,可天底下,怎会有她这般残忍绝情的母亲。
请你,不要玷污我娘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她是温柔而善良的,怎会如你这般……狠心绝情。
是,她曾经是温柔而善良,可是,命运的残酷,将她变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这一切,非她所愿。
这么多年,谁知她的苦?谁懂她的痛?谁解她的悔?手捂胸口,重重的咳了起来,鲜血一丝一丝,从唇角溢出,沿着白皙的下巴滴滴落下,拉长成线。
冷意潇眸中一痛,转过头,不看她。
满头的白发,即使是悔恨的证明,亦不能赎回她所犯下的罪孽,咳出的鲜血,如何能与逝去的生命相提并论。
若说失而复得是幸福,那么,得而复失,便会使幸福过后的痛加倍。
你说,你不会伤害我?可是,你却在费尽心机出去我所在意之人,这难道不是伤害?杀的是我的妹妹,设计陷害的是我的父亲,而凶手却是我的母亲。
杀光我在乎的人,独独留下我,不能手刃仇人,只能痛苦一生。
沉痛的声音,讽刺的笑容,迷蒙的视线,他,冷意潇,也有悲伤到想要哭泣的一刻,深吸一口气,幽声道:我,一定是这世上最悲哀的人,我该感谢你的仁慈,还是该痛恨你的残忍?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一句,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悲哀,他的绝望,那么深,那么浓烈。
是娘……对不起你……冷意潇闭上双眼,脑海中满满的,都是那几个画面,来回的闪烁交错。
每一个,皆是嫣儿的身影,那入腹的一剑,那落崖的身影,挥之不去。
十年前,她还有着不敢置信的惊呼,十年后,她却只是悲极而笑。
那一刻,她因为认出了她,而无法下手,致使自己,再一次,被母亲打落了悬崖,比上一次,还多了一剑穿腹。
他尚且如此绝望,那她,又是何等的悲凉?撑着地,站起身,从她面前走过。
以背对她,冷漠而决绝的语调,道:以后,我,不再是你的儿子,今日一别,再见……是敌人。
保重,金-国-皇-后。
他不能理解,她因父亲另娶,而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然而,她却另嫁他人,做了一国之后。
她的野心,她的毒辣,她曾设下的所有阴谋,令他彻底的感受到,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温柔善良的母亲。
而这样的母亲,他无法再认。
他会去寻找嫣儿,他相信,她一定还活着,若嫣儿真的……死了,那他不能杀她为嫣儿报仇,将会不择手段,毁了她苦心经营的权势。
巫邪怔愣在一旁。
冷意潇竟然是她的儿子!怪不得她如此在意他,原来是这样。
轻轻扶住她的身子,心痛而担忧的望着她。
她望着儿子决绝的背影,耳边回响着他无情的话语。
他说,他不再是她的儿子……他说,再见是仇人……他称呼她,金国皇后……咳咳咳……唇边的悲哀笑容伴着剧烈的咳嗽,撕心裂肺的感觉,这十年来,她一直在体会,却都不如这一刻来的这样猛烈,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怎么也停不住,终是一口气没喘上来,昏厥。
主子---第一百零三章隐香阁。
四面岩石环绕,在最高处皆往中间延伸,却并未闭合,只留下一道长长的蓝天之痕,清晨的一缕阳光洒落,在光滑如镜的石壁折射下,异彩尽绽,仿佛一处不小心落入人间仙境。
岩石四壁温热,使得这一方天地,四季如春。
渊林之中,迷雾笼罩,杏花遍野,隐约散发的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丝丝缠绕,似有若无。
曲溪流水之中,露出的青石板,平滑如玉,令人不忍踩踏。
木屋竹舍,没有俗世之中的繁华精致,却是简约之中透出的清幽淡雅。
南公子,你去休息一下吧,我会帮你好好照顾这位姑娘的。
一名美貌女子,身着白绿相间的衣裙,神情温柔的望着侧身坐在床前俊美的不似凡尘有的男子,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只见他面无血色,双眼之中血丝遍布,因重伤未愈,又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的守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却仍然美的惊人的女子,怎么都不肯合眼,此时的身心,想必早已是疲惫不堪。
不知这名女子是他什么人,竟令他紧张至此。
她从小在这个地方长大,十几年来,所见之人不多,如今,面对这样的男子,她竟莫名的觉得有些心疼。
四日前,她采药之时无意中发现了二人,便救了回来,两人伤势皆重,这名自称姓南的公子,第二日便醒来,而那名女子,身上的剑伤虽然重,但经她救治,已不会伤及性命,却至今不醒,只怕是因为磕在了岩石上的缘故。
这头上的伤,可大可小,她跟随爹爹习得一些医术和药理,但并不精通,因此,不敢擅自下手,只好等爹回来再说,爹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娘的坟前祭奠,少则七日,多则十来日,如今,十日已过,应该快回来了吧。
坐在床边的男子与躺在床上的女子,正是落崖的南宫晔与如陌。
南宫晔听到绿衣女子的话,却并未将目光从如陌的面上移开,出口的声音带着几分客气几分冷漠,道:云姑娘好意,我心领,但是不必了。
他要亲自守着她,不需要他人代劳。
轻轻握着如陌的手,温柔而深情的目光之中有着懊恼和自责,是他没有抱紧她,才令她摔了出去,磕到了头,导致昏迷不醒,若是他再抱紧一点,再多坚持一会儿,晚一些昏厥,是不是她就不会有事了。
怨她,都怨他。
他本想带着她回去找齐澈,但是那位云姑娘说她的伤势不宜挪动,见她熟练的为他们医治身上的伤,确实是医术懂得颇多,便信了她的话,因为,他不敢那陌儿的生命冒险,所以,他听云姑娘的建议,等她的父亲回来。
云姑娘见他如此执拗,不听劝,无奈叹气,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虽然没说过几句话,但也大约了解他的脾气,也没再说什么。
,只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暗叹了一声,转身离去,过了一个时辰,再次进屋时,手中捧着一个碗,碗中热气腾腾,浓香扑鼻,轻轻递到他面前,温柔的声音道:南公子,这碗汤……趁热喝了吧。
南宫晔随意的扫了一眼,淡淡道:云姑娘费心了,我还不饿。
陌儿不醒,他哪里吃得下东西,这几日,他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偶尔吃上一点,也是食不知味,仅仅为了填饱肚子,不使自己倒下。
云姑娘看着他清瘦的面容,在看了看床上的女子,轻轻开口道:云芊知公子忧心这位姑娘,但公子本就有伤在身,若不好好调养,只怕不等这位姑娘醒来,公子就已经倒下。
到时,这位姑娘醒来之后,见不到公子,定然会很伤心。
会吗?陌儿看不到他真的会伤心吗?南宫晔眸含忧伤,目光悲凉。
若那日他们真的一起死了,他们之间的所有恩怨将会一笔勾销。
但只要他们还活着,那过往一切,便不会烟消云散。
这一生死相依,她或许可以原谅他曾带给她的伤害,但是一她的性子,绝对忘不了那死去的两名女子,那会是他们之间无法解开的结,即便是他们真的在一起了,也只会令她终日愧疚不安,手轻轻扶着她的脸,这些先不去想,目前最重要的,是让她醒过来。
无论如何,在她醒来之前,他不能让自己倒下,他还要好好照顾她。
伸手接过云姑娘手中的碗,道了声谢,便一口气全都喝了下去。
虽然很烫,但仍然不得不承认,这名女子的厨艺很不错。
云姑娘怔怔的望着他,他不怕烫吗,竟然就这么一口喝光。
果然只有提到那名女子才有效。
抬手接过空碗,便听院子里传来一道唤声:芊儿。
云姑娘一听,面上一喜,立刻道:是爹。
南宫公子是我爹回来了。
说罢便率先小跑了出去。
南宫晔立刻快步而出,见到院子之中立着一名身着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
那名男子爱怜的抚摸着爱女的头发,但视线触及他之后,原本对着云姑娘的慈爱和蔼的面容顿时沉了下来,目光凌厉,沉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我家出现?云姑娘微微怔了一下,不等南宫晔开口,便来着她父亲的手臂,急忙道:爹,您别这么凶嘛。
他是南宫公子,是女儿前几日救回的人,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位姑娘,一直昏迷不醒,爹您快去给瞧瞧。
灰袍男子不悦的望着她,沉声道:芊儿,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就往家里带?我说过多少次,以后不许多管闲事。
我又不在家,万一救了个狼心狗肺的回来,你一个女孩家……多危险。
云姑娘连忙道:南公子他不是坏人。
灰袍男子轻斥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坏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说罢,犀利的目光直射向南宫晔,似要将他看穿。
南宫晔上前,按照江湖礼节,微微拱手,回视着他,目光坦然,道:云先生,南某虽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但既然云姑娘救了南某,又多番照料。
南某自不会伤害于她。
只南某的……顿了顿,转了头朝屋里看了一眼,又道:南某的妻子,身受重伤,四日来昏迷不醒,还请云先生帮忙救治,此大恩,来日,定当厚报。
妻子!云姑娘心中一震,原来那是他的妻子啊!怪不得他那么紧张她。
其实早该想到的,他看那名女子时,眼中的深情,已经非常明显。
灰袍男子注意到爱女因那名男子的话而目光一暗,顿时,皱起眉头,这丫头,难道对这个刚认识几天的男子动了心?睇视了一眼南宫晔,只见他虽面容憔悴,衣衫残破,却仍然是气宇轩昂,让人觉得他贵不可言。
虽有求于人,但姿态并不低下,显然不是出自平凡之家。
也难怪这丫头会动心。
当年他还不是对一个刚见面的女子倾情相付,害的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结发妻子郁郁而终,只为他留下了这么一个孩子,与他相依为命。
云姑娘见父亲将南公子从头到脚细细的打量了两遍,仍未答应是帮他还是不帮他,便轻轻拽了拽父亲的衣袖,恳求道:爹,您就帮帮忙,去看看那位姑娘吧、虽然已经知道她是南公子的妻子,但还是想称她为姑娘。
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父亲的手臂往屋里去。
灰袍男子望着自己的女儿,摇头叹了一口气,便跟着向屋里走去。
南宫晔进了屋,立在一旁,紧紧盯着灰袍男子的面部表情。
只见他为如陌把脉时,微微一怔,然后回头看了南宫晔一眼,再望向如陌时,眉头微皱,目光深沉,暗暗心惊。
这名女子究竟是何人,怎么身中生死盅毒?隐香渊,几乎与世隔绝,不为外人所知,入口隐蔽难觅,这二人,究竟是如何进来的?便沉思 边检查床上女子头上的伤,并不算太严重,看来要救醒她不难,只是,她体内的盅毒与之相比,更为棘手。
站起身,面色归于平静,却不发一言。
南宫晔见他面色凝重,不由得心中一紧,身子微微颤了颤,双唇微动,想问却没问出口。
云姑娘见南宫晔紧锁着眉头,眼中担忧之情尽显。
连忙对她爹问道:爹,这位姑娘怎么样?灰袍男子看了自己女儿一眼,面色沉了沉,语气不悦道:这人跟你又没什么关系,你瞎紧张什么。
云姑娘低眸,又抬眸,双手轻轻摇着她爹的手臂,目带恳求道:爹,她是南公子的妻子,南公子很在乎她的,您就救救她吧。
爹……好不好?她没有想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只是单纯的不想看到南公子难过。
灰袍男子看着女儿,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芊儿,你忘了我发过誓的,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动针救人。
除非……说到这里,顿住话,望了眼南宫晔,随后交代自己的女儿帮床上的女子换药,然后,往外走去。
南宫晔跟着他出了他们所住的散云居,来到一处小溪岸边。
因身上伤还未愈,又连日不曾休息,身心疲累,步伐有些虚浮,却是极力稳住。
清澈的溪水之下,光滑的各色不同形状的鹅卵石,清晰入目。
水面零星的漂浮着被风吹落的杏花花瓣,随着水流的方向一路漂流,不知将停留在何处。
然而,这等悠闲的美景,他却无心欣赏,锐利的目光直盯着前面的灰色背影,直觉这名男子不是简单人物,看他方才把脉的神情便知,定时看出了陌儿体内的生死盅,反倒是检查头上的伤口时,没有任何反应,想必他是有把握救醒陌儿的。
既然他约他出来,那便是有条件要谈。
收敛思绪,面无表情道:你的条件,可以说了。
灰袍男子转过身,定定的望着他,暗道,果然是聪明人。
温和的笑了笑,不紧不慢道:你也是个爽快人,不错,对我的脾气。
我的条件有三,第一,我要知道你二人的真实身份。
第二,帮我寻一个人,一个失踪将近十年的女子。
第三,休了那名女子,娶我的女儿为妻,并承诺爱她护她一生。
妖娆天下 第一百零四章南宫晔凤目微眯,眸光一利,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冷冽无比,沉声道:这第三条,是强人所难。
前两条他都可以接受,但惟独要他娶别的女人这一条,没有可能。
灰袍男子微微一怔,早就看出此人非同一般,而此刻的他眉宇间浑然天成的气势更是不凡,令十步远距离之外的他有异常压抑之感。
定了定神,面色不变,平声道:此言差矣,我的女儿单纯善良,秀外慧中,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女子,你若娶了她,绝不会后悔……南宫晔冷冷截口:在南某心中,任是再好的女子,亦无法与我的妻子相提并论。
若是云先生强行要南某娶了云姑娘,只怕到时候,后悔的……是你们。
他冷笑,强逼他人娶妻,还妄想得到爱护,只不过是白日做梦。
他南宫晔怎会任人摆布。
灰袍男子微微一愣,皱了皱眉,暗自沉思。
好不容易碰到这样一位出色的男子,看他的样子也定然有保护芊儿的能力,恰好芊儿也喜欢他,本是一桩美事,只可惜,此人已心有所爱。
他也不是一个喜欢强求之人,但眼前芊儿的终身大事已是迫在眉睫,若还不能为她寻得佳婿以托付终生,他又如何能走得安心。
这两年来,他经常外出,大多也是为此,但是一直以来,未曾寻到能令他满意之人。
看这名男子面色苍白,满眼血丝,神情憔悴,应是身受重伤,又多日不眠,想必是担忧妻子伤势所导致,应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虽然还不知道他们夫妻感情究竟有多深,但这名男子给人的感觉,定不是那种甘愿受人胁迫之人,若是真逼他休掉爱妻,纵然眼前他为了就醒爱妻而忍气吞声,将来也定然不会善待芊儿。
如此一来,便是有负初衷。
思及此,便道:既然你如此重视你的妻子,那我就退让一步,再不休妻的情况下,娶了芊儿,让她二人身份平等。
南宫晔想也不想,便蹙眉沉声道:不可能。
南某此生只会有一个妻子,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决不再娶。
因此,恕难从命。
灰袍男子怔了怔,想不到他做了做样的让步,他竟还不同意。
若不是迫不得已,他又怎会让芊儿与人共侍一夫。
顿时,眸光犀利,冷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乃平常之事,莫非南公子是嫌小女不够优秀,配不上你?南宫晔接道:云先生误会了,云姑娘是个很好的女子,但南某心中只有爱妻,容不下她人,即便是勉强娶了她,也只会是误人终生。
更何况南某绝不会再让爱妻伤心,还请云先生换一个条件。
若云先生执意于此,那南某也许会在无奈之下,做出什么令云先生不高兴的事情来,到时,云先生……可别后悔。
若非必要,他还不愿与此人翻脸,毕竟眼前的处境,是他们有求于人。
但若是不得已,他也不得不以此相挟,是人就会有弱点,他的弱点是陌儿,而此人的弱点,便是云芊。
云芊对他们有恩,他并非是不知好歹之人,但若为陌儿,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灰袍男子面色沉了沉,睇视着他,道:你威胁我?你以为我会怕你的威胁吗?别忘了,你妻子的命还在我的手中。
南宫晔面色不改,冷哼一声,道:那又如何?南某对爱妻许下誓约,她生我生,她死我死。
所以,即便是死,我也不会另娶她人。
况且南某已不是死过一两次的人,只不过,我不敢保证,是否会在痛失爱妻之时,失去理智,让这里所有的一切,为我夫妻二人,陪葬。
他将后面一句,咬得极重。
顿了顿,目光冷厉,一字一句道:并且,你不用怀疑,我,绝对,有这个能力。
灰袍男子神色一凛,隐有怒意。
锐利的目光与南宫晔直直的对视了半响。
虽然他身无内力,但他的毒术却是为世人谈之色变。
看此人如此狂妄,他便给他一点教训。
袖中之手,一个翻转,一粒暗红色毒丸在指尖正欲弹射而出。
南宫晔将这几乎看不出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目光遽冷,身形一动,往一旁的大树后面掠去,速度快如鬼魅,眨眼间,再回到原地,在灰袍男子毒丸未出手之时,手中已多了一个人。
正是躲在大树背后的云芊。
一个懂医之人,必定对毒深有研究。
南宫晔见灰袍男子在自己凌厉言辞之中,依然沉着镇定,知他不是一般人。
因此,一直在暗暗观察,小心提防。
灰袍男子大惊,能在重伤之下还能有如此之快的速度,此人武功,深不可测。
但见他手掐住女儿的脖子,虽能看出没怎么用力,但也足以让他脸色大变。
连忙收了手,怒道:快放开她。
你……果然是狼心狗肺之人,她救你性命,你却如此恩将仇报。
云芊虽未曾涉世,性子单纯,但却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女子,她料到她爹是故意支开她。
知道她爹善于毒术,担心对南公子不利,便偷偷跟了来,躲在不远处的大树后面观察。
将他们的谈话都听在耳中,她没想到爹会要求南公子娶她,听到南公子的拒绝,她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对南公子更是敬佩有加。
若是爹当初对娘也如南公子这般意志坚定,那娘也就不会死了。
想到这里,她目光黯淡,隐有忧伤,对灰袍男子道:爹,您忘了娘是怎么死的了?若是用那位姑娘的性命,要挟南公子娶我,即使南公子逼不得已而同意,女儿也不会同意。
女儿虽然对南公子有好感,但是我不愿意……做破坏别人夫妻感情之人,我更不想,步娘的后尘。
所以爹,您就别难为南公子了……您就救救那位姑娘吧。
南宫晔一怔,云芊的反应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名女子不但善解人意,同时也有自己的骄傲和坚持,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女子,但是她再好,对他而言,仍然不及陌儿的万分之一。
灰袍男子目光微变,想起自己妻子的死,心中愧疚,因此,他才更加疼爱女儿。
也许他这么做,真的是 有欠妥当,只顾着完成自己的心愿,却忽略了他人的感受。
歉意的望了望自己的女儿,他一直把她当成是一个孩子,但方才的一番话,却说明她真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和坚持,和她的母亲一样,善解人意,事事为他人考虑。
轻叹一声,对南宫晔道:既然芊儿不同意,那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但是,我还有另外一个要求……他突然顿住话,看了看云芊,再望向南宫晔,道:晚上施针前,来我屋里一趟,再详谈。
芊儿,到时候,你不要跟来,否则,说什么我也不会救人。
说罢便朝着散云居走去。
南宫晔见事有转机,自是稍稍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这次会提出什么要求,但只要不让他娶妻,他都会尽力办到。
他对云芊真心道了一声谢,便立刻回屋去守着如陌。
云芊笑着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待他离开时,只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黯然低眸。
不属于她的,她从不强求。
用了晚餐,南宫晔便去了灰袍男子寝居。
寝居内布置极为简单,仅有一张书桌,一方床榻,再无其它。
灰袍男子在他进屋之后,出门看了一眼,确定自己女儿没跟来之后才将门关上。
南宫晔见他如此谨慎,心生疑惑,却并未多言。
灰袍男子,转身望向南宫晔,目光有着探索之意。
他在下午的时候,让云芊将发现他们的时间地点以及他们二人的伤势详细说了一遍,听完之后,微微有些震惊。
自见到南宫晔施展武功之后,他便对他们的身份起了疑心。
他刚从外面回来,对前几日武林大会的事,也是略有所知。
再对照时间地点,便有八九分确定了。
只是暗暗心惊,本已身受重伤,又从如此高的悬崖摔下来,竟然还能活着。
也好,在这个时候,能遇到这样的两人,也许是天意。
他望着南宫晔,开门见山道:若我没猜错,阁下应该就是这一个多月来,令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血魔。
南宫晔被他点中身份,也不惊讶,毕竟通过种种情况,要猜出来并不难。
因此,便干脆的承认:不错,我就是血魔。
灰袍男子虽然已经有肯定,但见他如此干脆的承认,还是稍稍有点惊讶。
既然他真的是血魔,那床上躺着的便是魔宫宫主了。
也许,他的愿望真的能实现了。
魔宫的势力虽因为魔宫宫主的落崖而遭到创伤,暂时被侵占,但只要她平安回去,扭转局面应不成问题。
至于眼前的男子,血魔,武功如此之高,却刚刚在江湖中出现短短一个多月,想必还有其他身份才是。
于是,道:阁下的真实身份?南宫晔双眼微眯,此人果真不简单,竟然猜到血魔只是临时的一种身份。
也罢,既然是条件交换,此人也必是有求于他,告诉他真实身份又有何妨。
两人,四道犀利的目光相对视,他缓缓开口,字字清晰,道:南宫晔。
灰袍男子心中一惊,对于他的身份,他做过诸多猜测,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辰王南宫晔!不过细细想来,结合外头的种种传言,也只能是他。
没想到传言阴狠无情的辰王竟然会为一个女子,涉足江湖,化身为魔,最让人想不到的是,辰王竟然会……殉情!震惊过后,深吸了一口气,他果然没有夸大其词,他确实有能力将此处夷为平地。
一个是魔宫宫主,一个是当朝王爷。
以他们二人的庞大势力,要寻找一个人,应不至于太难。
南宫晔望着他明灭不定的眼神,问道:说说第二条,你要找的人,是谁?灰袍男子往一旁走了几步,背对着南宫晔,微微沉吟,面色复杂,眸光黯然,语带伤感,道:一名长得很美的女子。
他说完便转过身,浅浅的叹了一口气,又道:关于这一点,具体的,以后再慢慢说。
南宫晔道:那就说说你的最后一个要求。
灰袍男子直视着他,目光忽然变得很真挚,语气却充满哀伤,道:我希望你们,能够帮我照顾我的女儿,他是我妻子临死前唯一没有放下的。
今日提出让你娶她的要求,虽然有些鲁莽,但也是因为我爱女心切,急于找一个人照顾她,不想她在我走后,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
我知道你们养好伤之后,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而我将不久于人世,我的要求很简单,只是希望,你们以后能经常来看看她,让她知道,就算她的爹娘都不在了,但这个世上,还有人关心她。
若是能帮助她找到一个疼爱她的夫婿,那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们。
南宫晔一怔,原来如此。
逼他娶云芊,竟然是因为他想在自己临死之前,为女儿寻个托付,果真是父爱深重。
若他的父亲对他能有这千分之一的感情,那他又怎会拥有那般悲惨的童年。
灰袍男子又道:要救醒魔宫宫主不难,只她体内之蛊毒,我方才探出,似将达极限,不过,你放心,我会用我仅剩的两个月,想办法找到生死蛊的解除方法。
虽然目前还没有太多的把握,但是我会竭尽全力。
我记得很久以前,曾见过有一个方子,可令生死蛊虫沉睡一段时日,但这个方子,只能用一次。
这几日,我会将它找出来,为解蛊毒,多争取一些日子。
南宫晔前些日子问过齐澈,听说生死蛊无解,只能靠寒玉床延续性命,但因为身孕的缘故,虽然孩子落了,但仍然在那段日子里,让蛊虫变得强大了许多,因此,是否能延续性命,他也不完全确定。
如今,听这名男子这么一说,似乎有些把握,便多了一丝希望。
微带感激之色,语气真诚道:我南宫晔从不轻易感激一个人,但这一次,若云先生能解陌儿之蛊毒,南宫晔定会将云姑娘当成自己的妹妹一样疼爱照顾,绝不食言。
灰袍男子欣慰地点头道:得辰王一诺,我也就放心了。
说罢便拿起一旁准备好的药与针,道:我这就去为魔宫宫主施针。
行针约莫有一个时辰,灰袍男子才收针,却已是满头大汗,南宫晔与云芊一直立在一旁紧张的望着,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扰乱了他的治疗。
此时,见他收了针,如陌却还未醒,南宫晔连忙问道:云先生,情况如何?可有不妥之处?灰袍男子起身问道:应当再过半个时辰便会醒来,至于是否会有后遗症,只有等她醒来,方能知晓。
说罢便带着云芊走了出去。
南宫晔坐到床前,温柔地执起她的手,贴上自己消瘦的脸庞,深情的目光凝视着她紧闭的双眼,静静的等待着她的醒来。
陌儿,她终于要醒了。
她醒来之后,他们又该如何相对,是否重拾恩怨,依然视他如陌路?无论如何,只要她能醒来,能好好的活着就好,他只想默默地守着她,别无他求。
半个时辰后,那沉睡了几日的人儿,终于在他既期盼又紧张得情绪之下,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一刻,光线昏暗的屋子,似乎都被点亮。
那双眼,流光溢彩,亮如星子,清澈纯净的仿如初生的婴儿一般。
妖娆天下 第一百零五章南宫晔欣喜的唤声,充满了感情,道:陌儿……你终于,醒了。
欣喜过后,对上她的眸子,感觉有些不对劲,她的眼神,为何清澈中会带着一丝茫然。
如陌一睁眼便望见一个憔悴却俊美的男子,他的目光,温柔而深情,欣悦却又忧伤。
他是谁?感觉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而她又是谁?她竟不知。
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寻,只觉有许多事情在盘旋着,却是异常的模糊不清。
南宫晔见她不言语,只直直的望着他,面带疑惑,眼神茫然无措。
想起灰袍男子临走时说的后遗症,心中一惊,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唤道:陌儿,你……怎么了?如陌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望着他的脸,对上他眼中的慌乱,带着初醒后的微微沙哑,道:你是谁?你不是哥哥,但是你和哥哥一样好看。
这个俊美的男子看上去似乎很紧张也很在意她,但是她什么不记得他了呢?他和她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南宫晔心底一震,她竟然……问他是谁?他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转,是因为他带给她的伤痛太深刻,所以才会在潜意识里将他从记忆中剔除?她,真的忘记了他。
也好,忘记了,就不会再痛,只要他记得她,爱着她就足够。
从此,所有的痛,让他一个人背负。
笼罩在他周身的浓烈的悲伤气息,令她的心,遽然一痛。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只是问一下他是谁,他便如此难过,更让她不解的是,他的悲伤,为何会令她觉得心痛?她看到他惊诧悲伤之后,浮现出一个笑容,然而,笑中带痛,更是直击人心底深处。
那样的笑容,太过脆弱,比他眼中流露的悲伤更让人心疼许多。
她感觉到他的手有些颤抖,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握住,最直接的反应,便是立刻收回,随之便见到他神色之间的失落。
南宫晔望着自己空落的掌心,仿佛心被抽空了一般,纵使失去记忆,也还记得对他触碰的排斥。
痛意直达眼底,眸光缓缓上移,停留在她的脸庞,久久流连。
如陌面带疑惑的望着他,他究竟是谁呢?他的慌乱,他的悲伤,他的痛,他的失落,在这短短片刻之间变换的多种情绪,似乎皆是因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而牵动着。
正在她思忖间,却听他柔声问道:陌儿,你什么都忘了吗?那你是否记得自己是谁?如陌想了想,轻轻地摇了摇头。
南宫晔拧眉,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莫非,是落下悬崖时摔到了头所导致?想起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时提到过哥哥,便问道:你方才说的哥哥,是谁?你记得吗?如陌摇头道:不知道。
我只记得我好像有个哥哥,他……长得很好看,像仙一般,他很疼很疼我,他会牵着我的手,将我护在他的身后,不让任何人欺负我……她凭着感觉说着,脑海中似乎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飘荡,却无法看清。
她的眼神因那种温暖的感觉而变得温暖,她的语气虽然有些茫然,却隐含幸福的味道。
他从不知,她还有个哥哥。
也许他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由于自身的经历,他深知,避而不谈的,往往都是痛。
因此,对于她的过去,她以前不提起,他便不问。
她记得她的哥哥,那么,这个哥哥定如她所说,很疼很疼她。
能令一个失去记忆的人,仍然清晰地记得他们之间的那种温暖的感觉,那是怎样深刻的一种感情?他总是温柔的唤我嫣儿……她突然顿住,睁大了双眼,那眼中遽然迸发的光彩,令窗外的夜空之中的星辰也在这瞬间失去了光泽。
她万分喜悦道:嫣儿……对,我想起来了,我叫嫣儿……嫣儿……原来这才是她的名字,他却是在如此情形下得知。
但他仍然想要唤她陌儿,因为这是独属于他的名字。
温柔的笑望着她,问道:你,还记得些什么?她轻轻闭上眼睛,脑海中闪现的一幕幕隐隐约约的画面,心底升起的温暖和幸福感,令她不自觉的弯起双唇,轻扬的笑容,甜美而真实。
凭着感觉,道:我记得爹爹,他长得也很好看……他是个正直而有责任感的人,交给我很多做人的道理……他的形象在我心目中,像神一样高大……他总是用宠溺的目光,望着我笑,说我是上天赐给他的最珍贵的礼物……南宫晔静静的听着,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亦是扬起了唇角,笑得温暖。
她接着道:还有娘亲,她很美,很美……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她和爹爹和相爱,她说她一生的幸运……在于遇见了爹爹,又有了哥哥和我……她喜欢抱我在怀中,她的怀抱,好温暖,好温暖……她会笑得很温柔,她常常说,我是她的骄傲,是她此生最完美的生命延续……说到这里,心中忽的痛了起来。
明明很温馨,明明很幸福,可是为何,眼角……会有泪水溢出?心,仿佛被千万把刀子,生生的割裂,痛得快要窒息。
南宫晔感觉到她的语气在不自觉中慢慢的转变,看着她眼角流下的晶莹泪滴,眸光一痛。
她的笑容,如此幸福,可她的眼泪,却如此哀伤。
原来她曾经有一个这样美满而幸福的家,有那样疼她爱她的父母亲人,可是,为什么十年前与她见面,她会出现在那样一个黑暗而简陋的石屋?为什么会进了魔宫?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令一个单纯而快乐的女孩成长为清冷孤傲的魔宫宫主,连自己都不懂得珍惜。
痛……好痛……她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痛?那痛感,尖锐而强烈。
南宫晔一惊,以为她是伤口痛了起来,连忙道:陌儿,你先忍耐一下,我去找云先生,马上就回来。
说罢便起身,正欲抬步,却不想,她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那动作,仿佛宣示着她内心的慌张。
他惊诧的看向她,却见她仍然闭着双眼,眼角的泪水却是不断的滑落,将枕边的乌发染上大片的潮湿,出口的声音带着轻颤,而仓皇无措的语调,哀伤而飘渺,仿佛是发自心底的无意识的呢喃:别……不要……丢弃我……那只纤细的手,无力的滑下,似已失去了只觉。
短短的六个字,极轻。
然而,落到他心头,却是异常的沉重。
那无力滑下的手,令他顿觉恐慌,那简单的六个字,却令他的心,疼的无以言喻。
她说,不要丢弃她!原来她的内心,竟然有如此彷徨而脆弱的一面。
就究竟是谁丢弃过她,在她的心里制造了无法磨灭的阴影?见她失去了意识,他连忙叫来了云先生。
云先生稍作检查,再次为她施了针。
听南宫晔说了方才的情形,便道:别担心,她伤未愈,又昏迷了几日,刚刚醒来,身子还很虚弱,突然间情绪波动大,一时承受不住,所以才昏了过去,过一会儿,自会醒来。
至于为何会失去记忆,我想,头上的伤是一个原因,但也可能,还有其它原因。
南宫晔微微蹙眉,问道:其它原因?云先生指的是什么?云先生点了点头,微微思索后,方道:据你方才所说,她并非遗忘了所有的记忆,而是隐隐约约的记得一些,并且她记得的那些都是温暖的画面,却流了泪,还昏了过去。
这有可能是她曾遭受过眼中的心灵创伤,而快乐和痛苦的两面极端,往往容易使人在某一个恰逢的时机当中,刻意的选择了遗忘。
南宫晔紧锁眉头,目含担忧,道:那要……如何才能令她恢复记忆?云先生转过身,背着一只手,往前走了几步,略做思忖,方道:只要多接触从前她较为熟悉的人或物,又或者见到曾经深入她内心之情景与之相似的画面,应当对她恢复记忆有所帮助。
不过……既是刻意选择遗忘,那一定是对她而言,非常残忍的记忆,你又何必一定要她想起呢?何不顺其自然,岂不更好?说罢便向问外走去。
南宫晔一怔,云先生说的这番话不无道理。
若是忘记过去能使她变得快乐起来,也许对她而言,是件好事。
但不论如何,这一切他都不会擅自替她做决定,若是陌儿想要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那他只会尽全力帮她。
定定的望着她安详沉睡的面容,陌儿,究竟是何等悲痛,竟然令她痛到选择了遗忘记忆?云先生出去后没过多久,如陌再次醒来。
她微微侧头,望着南宫晔,面带疑惑,问道:我方才……怎么了?她只记得她在努力地记起一些事情,然后发生了什么,她一点意识也没有。
南宫晔轻柔的为她拂去滑落眼前的一缕发丝,微笑着柔声道:没事,你只是累了,所以睡了会儿。
如陌轻轻的点头。
望向眼前不但长得很好看而且很温柔的男子,目光中充满了疑惑和兴趣。
灵动的双眸转了转,出口的嗓音,不再沙哑,也不复从前的清冷,而是清甜悦耳之声,清丽而纯粹。
道:我记得你方才唤我‘陌儿’,这也是我的名字吗?为什么我有两个名字?还有啊,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你叫什么名字?南宫晔望着她那认真的表情,笑着道:是的,陌儿是你的另一个名字,而一个人有两个名字,一点也不奇怪。
至于我……他突然住了口,他要跟她说,他是谁呢?他曾经伤害她那样深,他的名字,她会记得吗?会引起她的情绪波动吗?他努力地想要将面上的僵硬笑容,变得自然,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心底狂涌而出的悲哀。
我,是一个想要永远守护着你的人,你可愿……为我起一个名字?如陌望着他哀伤的笑容,感受着他真是涌动的情意。
永远守护,多么沉重的感情,她记得哥哥好像也说过要永远守护她,可是他与哥哥给她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眼前的男子,笑容掩盖下的悲伤,让人感觉很心疼。
他还让她帮他起名字,为什么让她给起呢?他原来没有名字吗?既然他说要守护她,那她就帮他起一个好了。
眸光转了几转,灵动异常,却始终都不曾离开过他的脸。
那张脸孔,真的……很熟悉,突然,一个字在脑海中闪现,她不禁脱口而出,道:晔。
南宫晔身子一震,不敢相信的望着她。
她……竟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见她面上也有着疑惑的神色,他的心,一点,一点,被抽紧,疼痛无边。
即使是失去了记忆,竟然还能再潜意识里叫出他的名字,是因为他带给她的伤害,太深,还是因为她对他的情,太重?如陌自己也愣了,晔……这个字仿佛在心里念了无数遍,似乎本就是他的名字一般,如同他的人,给她的熟悉感,一样的强烈。
便道:叫你‘晔’,好不好?南宫晔握住她的手,重重的点头,轻颤着声音,道:好,好……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就在这时,云芊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见到如陌望过来的目光,她微微一怔,这世上,竟会有如此明亮而又纯净的眼神?!昏迷中的她已经很美了,但醒来的她却仿佛突然之间被注入了灵魂,令人移不开双目。
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得到南公子如此深情吧。
她缓缓走了过去,冲她温和一笑,正欲打招呼,却发现不知该如何去称呼她,既然他们是夫妻,在她面前还称呼姑娘似乎不大合适。
想了想,释然一笑,对南宫晔道:南公子,南夫人安然无恙的醒来,这回你总算可以放心了吧。
夫人初醒,不适合用偏硬的食物,所以云芊特意为夫人准备了粥,公子先喂夫人用了吧。
夫人?如陌望向南宫晔,圆瞪的双目,尽是惊诧与疑问的神色,道:晔,她为什么叫我……夫人?难道,我已经成亲了吗?我的夫君……是谁?南宫晔正欲扶她起来时,听她如此问,身子僵了一僵,还未应声,便听云芊笑着道:夫人的夫君就是南公子啊,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夫人已经昏迷了四日,南公子一直守在夫人床前,四日来,一刻都未曾合眼,可见南公子对夫人情之深,实在令人感动。
南宫晔将如陌稍稍扶起一些,自己坐到她身后,让她的身子半倚靠着他。
单臂轻轻的将她环住,动作异常轻柔,生怕牵到了她的伤口。
伸出另一只手接过云芊递过来的粥,轻轻的吹着。
如陌很自然的倚着身后的坚实臂膀,没有半点不适,因云芊的话而回头去看他,目光在他俊美绝伦的面容之上细细的打量。
原来他,是她的夫君啊!怪不得他对她那么温柔,看她的眼神那么深情,还说要永远守护她。
怪不得她会觉得他很熟悉,会因为他的哀伤而心疼。
可是他为什么会哀伤呢?因为她醒来之后把他给忘了吗?这位云芊姑娘说他守着她四日未合眼,她这才注意到,他眼中布满了红血丝,神情之中掩饰不住的疲惫,他如此待她,而她却忘记了他,难怪他会伤心。
抬手抚上他瘦削的脸庞,满含愧意道:晔,她说的是真的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要忘记你。
你别怪我,好不好?南宫晔身子一颤,手中之碗差点脱离了指尖,滚烫的粥,溅了几滴在手心,灼痛的却是他的心。
对上她清澈的眸子,他出口的声音,带着悲伤和悔痛,道:陌儿,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从始至终,一直都是我对不起你。
此生,无论我为你做什么,都无法偿还我对你的亏欠,我不敢奢求什么,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守护你的机会,就已经心满意足。
他眼中的痛,那样深,深到令她感同身受,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如果是,那她原谅他,是不是他就不会再痛了?纤细的指尖,轻轻摩擦着他面上的肌肤,道:只要你以后一直疼爱我,就像爹爹对娘亲那般。
那不管你以前做错了什么事,我都原谅你。
她眸光晶亮,是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期盼。
他心中一痛,原谅?真的可以吗?她的原谅,他……不敢奢求。
环着她的手臂稍微紧了紧,将脸贴上她的发,轻轻闭上双目,感受着深刻的痛意在心中肆意的蔓延。
云芊看见这一幕,也被感染,想劝他们,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便默默转身,走了出去,将这空间,留给他夫妻二人。
如陌沉默了片刻,突然转眸笑道:晔,我饿了。
你喂我喝粥好不好?南宫晔身子一僵,立刻睁开双眼,暗暗懊恼,他竟然给忘了。
歉意的笑了笑,用勺子舀了粥,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吹,才送进她口中。
清粥入口,香滑清润。
她每喝一口,便转头望他一眼,笑得很甜。
这个温柔而深情的男子,真的是她的夫君吗?妖娆天下 第一百零六章喂她用完粥,过了半个时辰,云芊端来两碗药后离去。
如陌皱了眉,闻着那药的味道,就知道一定很苦了,而且,还是两碗!晔……嗯?怎么了?南宫晔见她望了望那两个药碗,再看向他时,苦着一张脸,面上的表情可怜兮兮,猜她定是以为两碗药都是她的。
记得在辰王府的时候,很苦的药,她却毫不犹豫的一口饮尽,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那时候,他以为她不怕苦,原来不是不怕,而是那点苦对那样的她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而此刻,只有儿时记忆的她,才是她的真性情。
这样的她,很真实,很可爱。
可惜这里没有蜜饯,他该怎么哄她将这药服下去呢?带着宠溺的表情,他笑得异常温柔,软语相哄:陌儿乖,服了药,你的身子才能康复。
若是怕苦,那我陪你喝,好不好?说罢便端起自己那碗药,先一口饮光,然后笑望着她,道:你看,我喝完了,一点都不苦。
如陌半信半疑的望着他,药怎么可能不苦呢?可是看他连眉头都没皱过。
不对啊,她的药,为什么他给喝了,就算为了哄她,也不必一碗全喝光吧。
莫非那本就是给他的药,他同她一样也受伤了?想到这也就问了出来:晔,你也受伤了,对不对?南宫晔一怔,想不到她的心思如此细腻而敏感,听着她语气之中的担忧,连忙笑道,一脸轻松道:我只有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来,乖,喝药。
他端起她的药自己先抿了一口,微微一愣,她的药,竟然真的不算苦,因为苦味被一种甘甜的味道化去了许多,看来是云芊姑娘有心了。
用前所未有的耐心,哄着她服了药,然后打来水,用湿润的白绢轻柔的擦拭着她眉眼及唇角,动作细致温柔,神情极为认真,仿佛当下所做之事,至为神圣。
那每一次弯腰或是手拧白绢的动作,皆优雅而完美,娴熟的仿佛已被他做过无数遍,可他却又不似是会伺候他人之人,想必她昏迷的这几日,他都是这般细心照料她的。
如陌不自觉地以手覆上他的手背,南宫晔温柔笑问:陌儿,怎么,是不是我动作笨拙,让你感觉到有哪里不适?如陌轻轻摇头,抿了抿唇,低下的眸,又忽然抬起,才开口问道:晔,你,对谁都这样……温柔体贴吗?听着她语气之中不易觉察的淡淡酸意,南宫晔怔了怔,继而一笑,反手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没有立即应声,只是定定的锁住她微带希冀的双眸,许久,神色真挚,柔声之中不容忽视的坚定,道:我的温柔,我所有的爱,此生,独予你一人。
力量,透过手心传递,柔情,在目光相接处丝丝缠绕,缭绕心间,浇灌了绝美面庞上开放的无比幸福的笑容之花,璀璨夺目。
甜美的容颜,清澈的眸子,往日的苍凉与伤痛,随着遗失的记忆而淡去,只呈现出因眼前男子而对未来产生的无限向往。
晔……你真好。
微微支起身子,一个轻吻便落到了他的面颊,令他怔愣住,半响失去反应。
手抚摸着她亲吻过的痕迹,柔软的触感扔在心间蔓延,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令他双眼干涩,不知道这种幸福还能持续多久?一日,十日,或者再久一点?无论多久,即便是只有这么短暂的片刻,对于不敢有任何奢望的他而言,已是弥足珍贵,他只想好好珍惜,这用生命所换来的与她相处的每一刻。
如陌亲了他之后,冲他眨了眨眼,目中有皎洁之色。
虽然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但是潜在的意识令她明白许多常理,并且记得七岁以前的许多事情,只是不够具体而已。
南宫晔将她的身子放平,替她掖好被,抚了抚她光洁的额角,柔声道:睡吧。
你不睡吗?为了照顾我,你好几天没合眼,一定累坏了吧?你也上来睡。
她依稀明白,夫妻是要同塌而眠。
说罢,身子动了动,想往里挪,却被他阻止了。
南宫晔笑着道:别动,小心牵动伤口……等你睡着了,我再睡。
快闭上眼,乖。
他的声音磁性的低沉,语气温柔的似能滴出水来,蛊惑着她的心,令她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因着服下的药有安神之用,不到片刻便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南宫晔早已是疲惫之极,这几日一直是靠着顽强的意志强撑,如今,她既已安然无恙,他心神一松,狂涌而来的疲倦满天席卷,但他却不舍得合眼。
能守在她的身边,望着她熟睡中依然翘起的唇角,这种感觉,真的很幸福。
然而,就是因为太过幸福,反而令他有些害怕,害怕幸福消失的一刻,绝望会更加深重。
一夜好梦。
清晨的第一缕光自窗口照了进来,驱走了无边的黑暗,带给人,无限希冀。
如陌醒来时,发觉这并不宽敞的床上只有她一人,看不见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慌张。
当下疑惑的四处张望,最后目光落在床前冷硬的地面。
一张不算平的木板之上,棉被紧紧裹住的身子,露出了半边的肩膀,消瘦的令人心疼。
他为什么要睡地上呢?他不是她的夫君吗?望着他消瘦的脸庞,经过了一夜的休息,疲倦仍未淡去。
眉间轻锁,纵使是睡梦之中,那股化不去的哀伤依然存在。
她忽然好想知道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何以如此悲绝,仿佛他的人生再也看不到希望。
他不是爱她吗?为什么有她陪在他的身边,他却仍然无法快乐起来?撑起身子坐起,腹部传来的痛感令她皱了眉,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浮现。
她的伤从何而来?他们此刻所待之处,又是哪里?打量了四周,这间屋子,她一点也不熟悉。
记忆中疼爱她的爹爹,娘亲,还有哥哥,又在何处,为何都不在她身边,只有晔一个人陪伴?下了床,轻手轻脚来到他身旁,将他散落在地的乌发,顺到他脑后,很轻微的动作,却仍然惊醒了一向浅眠的南宫晔。
她看到他遽然睁开的双眼直射而出的凌厉之光,带着警觉和防备,陌生的令她心惊。
只短短一瞬,在那两道目光触及她之时,立刻变得温柔而深情,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她冲他粲然一笑道:晔,你醒了。
南宫晔一见是她,连忙起身,一把将她抱起,动作却是轻柔的很,将她放回床上,温柔的声音带着紧张与关怀,却不忍责备。
你伤未愈,暂时不能下地,若有事,你叫我一声便可……伤口有没有牵动,痛不痛?如陌笑着摇头,见他眼中的血丝虽然褪去了一些,但仍残留了许多。
心疼的抚上他的脸,轻声问道:晔,为什么要睡地上?夫妻不是应该睡在一张床上的吗……南宫晔伸手帮她整了整微微敞开的领口,道:我怕自己会不小心碰到你的伤。
原来是这样,她展颜而笑,她的夫君对她真的很好。
那你再睡一会儿,看你还没睡好。
都怪我,吵醒了你。
南宫晔淡淡摇头,宠溺的笑望她,道:没事,我已经睡足了。
你饿不饿,我去厨房帮你弄些吃的。
你想吃什么,喝粥好不好?如陌双眼忽的睁大,有些奇怪的打量着他,她的夫君还会做饭吗?她的感觉,男子都不进厨房的。
于是,好奇的问道:晔,你……会做饭?南宫晔笑容一僵,面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有些不自然,微微低下头。
我……去试试。
他长这么大,可从未进过厨房。
只以前被追杀的日子里,在野外生火烤过猎物。
做饭,应该不难吧?!再难,为了陌儿,他也得救,他就不信,那么平常的事,他会做不到!然而,事实证明,他确实不行。
当他立在厨房,望着灶台,束手无策时,他万分懊恼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没进过一次厨房看看别人是怎么用这灶台生火,怎么将生米变成可以食用的粥。
以手抚额,眉头紧锁。
这位朝堂之上为人称道的睿智辰王,世人眼中既敬且怕的封国战神,这一刻,在厨房这方小小的天地之中,竟变得一无是处。
奋战了半个多时辰之后,他终于捧着一碗糊底儿的粥,出现在她面前。
如陌望着他手中的碗,瞪圆了眼睛,惊讶的张着唇。
这,这……真的是粥吗?为什么比米饭还要干?还黑乎乎的,跟她昨天吃的香滑可口的粥完全不一样!她拿起碗中的勺子轻轻的拨了拨,苦着一张脸,看起来比前一晚面对那两碗药时更加痛苦。
不确定的声音,郁闷的问道:晔,这,真的……可以吃吗?南宫晔紧低着头,黑色的灰在那张俊美的脸庞之上随处可见,额前落下的发丝有烧焦的痕迹,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的狼狈。
暗藏在袖中的手,大小不一的烫伤痕迹交错着,僵硬的表情在听到她的话之后更加的尴尬,愈发强烈的挫败感将他的骄傲彻底击溃,有些沮丧。
心中懊恼万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碗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何物的东西端到她的面前。
稍微抬了抬头,歉意的看她一眼,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容,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这个……我,我重新再做……你再等会儿我。
说罢迅速的如同逃离一般的出了屋,往厨房而去。
接下来,整整一个早晨,南宫晔,就这么跟厨房,较上了劲。
第一百零七章当云芊来到厨房门口时,看着屋内的情形,整个人被震在当场。
一向干净整洁的厨房如同遭遇了劫匪一般,凌乱的无法下脚,刺鼻的烟味充斥着整间屋子,浓烟笼罩下的身影,以手掩唇,颤动的肩膀昭示着他正在努力克制着自己咳嗽出声。
她真的无法相信,那蹲在灶前,袖口挽得高高的,满面尘灰,狼狈不堪的男子,真的是……俊美贵雅的南公子吗?望着灶台杂乱摆放的几个碗,从左到右,碗中之物,由黑至黄,如果说先前这名男子的温柔与深情,令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动,那么这一刻,她的心底对他产生的感觉,即是油然而起的一种尊敬,被这样的男子所爱着的女子,何其幸运。
南宫晔转头见到云芊,动作一僵,他毕竟是一个注重尊严的人,被人撞到他这幅,不免有些尴尬。
云芊缓缓踏入,笑得淡然却真诚,道:南公子无需觉得难堪,世人皆认为男子必是非文即武,夺取些许功名后才可称为好男儿,可又有几人能明了,一个真正有担当的男人是肯为心爱女子,愿意做这俗世凡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事,这份情意当真是令云芊佩服!依云芊愚见,这不但不丢脸,反而更值得小女子敬重,相信南夫人也一定会很感动。
南公子看起来,不似世俗之人,又何须在意世俗之见?她边说边走到灶台前,见锅里的粥已是有模有样,可见他之用心。
南宫晔尴尬的神情因她这一语便轻易的化了去,不错,不论为陌儿做什么,都是他之幸,外人如何看待,又有什么关系。
微带感激的一笑,道:云姑娘一介女子,看世间之物却如此通透,南某真是自愧不如。
这一幕,恰好被刚刚过来的如陌看到。
她自南宫晔出来之后,心中有些不安,想起晔的狼狈模样,就知道他做饭做得有多辛苦了,而她边一句安慰赞赏的话都没有,顿时有些自责。
见他这许久都有曾再进屋,便忍不住想过来看看,谁知一来,便见到他与那个云芊姑娘有说有笑,顿时,心里不知怎么就酸酸的。
不是说只对她一个人温柔吗?为什么还要对着别的女子笑。
南宫晔一看她来了,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大步朝她走去。
面带担忧,心疼道:陌儿,你怎么过来了?伤还未愈,要好好躺在床上休息才是。
饿了吧,都怪我,这么久都没做好。
我先抱你回去,粥再熬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说罢便欲弯腰抱她,她却往一这躲开了。
只见她倚着墙,半咬唇,目光带着委屈。
他心中一惊,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
云芊一看如陌的表情,大致明白了一些,看来,这位南夫人对南公子也是紧张得很。
她以后还是多避着些的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想到这,便友善的笑道:南夫人一定是有所误会,南公子,你们先回房吧,云芊稍候便将粥送过去。
误会?莫非,陌儿她是因为……?南宫晔怔了怔,冲云芊点了点头,不顾如陌的反抗,便自顾自的抱起她回了屋。
将她轻放在床上坐着,扶着她的肩膀,定定的望着她委屈的表情。
唇紧抿着,黛眉轻蹙,无不宣示着她此刻的不高兴,毫无掩饰。
她吃醋了!这一认知令他既心酸又忍不雀跃。
他没有向她解释什么,也没说他熬粥辛苦,博她同情,只是这么很认真的看着她,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如陌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她太小心眼了?只是一个说笑嘛,晔是爱她的,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可是,她就是不喜欢看他对别人笑。
夫君,是她一个人的夫君,她不与任何人分享。
咬了咬唇,目光在他沾满尘灰的脸上流连,犹豫着开口道:晔,我不喜欢你对别的女子笑。
我是你一个人的,你也是我一个人的。
我的爹爹,除了对我和娘亲之外,都不会再对别人笑,我要你也一样,只能对我和我们将来的孩子笑。
南宫晔身子一震,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的伤害,如果,这些是建立在她没有失去记忆的基础上,那,该多好!孩子?他们的孩子!这一生,他们还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吗?这对他而言,是多么遥远而又不切实际的梦想。
想起他们那还未出生便已夭折的可怜孩儿,心口一痛,她落胎时的痛苦模样在他眼前浮现,令他无法自制的红了眼眶,酸涩难言。
她说,她是他一个人的,他也是她一个人的。
扶着她双肩的手,紧了紧,望进她的双眸,慎重承诺:陌儿,我是你一个人的,永远都是。
即使将来,你恢复记忆之后,赶我离开你身边,我也绝不会走。
对不起,让你难过了,往后我再也不会对着别人笑,不管是男还是女。
倘若日后,我们有幸……拥有自己的孩子,我的笑容,仍然只对你一个人。
晔……她鼻子一酸,眼中含了泪,猛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
她要的,就是这样的夫君,只疼她一人,就像她的心一样,很小,小到只装得下他。
南宫晔身子僵了僵,手举到半空顿住,强忍住想抱她的冲动。
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自己,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失去了记忆。
而他,却什么都记得。
晔,我任性又霸道,你不会讨厌我吗?她伏在他怀里,幽声问道。
不会。
你的霸道,让我感觉到很幸福;你的任性,给了我宠你爱你的机会。
我喜欢这样真实的你,无论是哪一面,只要是你,我永远……都会爱。
可是……她突然离开他的怀抱,认真的望着他的眼睛,目光中有一丝受伤的神情,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为什么我抱着你,你却不抱我?她真的很敏感。
南宫晔的唇轻轻蠕动,却不知该如何跟她说。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他怕她恢复记忆之后会怪他趁人之危,他更怕自己会上瘾。
她见他没应声,感受到他无形之中忽然散发的气息,哀伤而悲绝。
心中一慌,连忙转移话题,笑着道:晔,跟我说说我们的过去,好吗?晔如此爱她,他们的过去,一定有很多美好的回忆。
南宫晔眸中一痛,立刻转过脸去,不敢看他。
如陌一愣,感觉到那种悲哀的气息不但未曾减少,反而越来越浓,浓到她的心也忍不住跟着他痛。
为什么提到过去,他会是这种反应?难道他们从前过得不快乐吗?若是如此,那她以后不会再提。
纤细的手捧着他消瘦的脸庞,迫他转头看她,认真道:晔,如果以前我们过得不快乐,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加倍的努力,将以前缺失的,全都补回来,好不好?如果你曾经对我犯过错,我原谅你;若是我也曾伤害到你,请你也原谅我。
以后……以后的以后,我只想要幸福的生活,但如果……你不幸福,我便也不会得到幸福。
南宫晔双眼一涩,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没有过错,因为她所做的一切,皆建立在他的过错之上,所以,需要祈求原谅的,从来都只有他。
她说,他不幸福,她便不会幸福。
这些年来,她一定活得很苦,受过许多的伤害和折磨,才练就了那样坚韧而清冷的性子,既然上苍给了他们这么一个时机,让她忘记痛苦,那他便应该竭尽全力,给她一段真正的幸福时光,无论将来如何,至少此刻,让她快乐无忧。
陌儿,我很幸福……有你在身边,我真的感到……非常的幸福。
如陌笑了,笑得很灿烂。
然而,不经意的一个低眸,却正好看到延伸到他手背之上烫伤的痕迹,立刻惊道:晔,你的手受伤了……南宫晔微怔,连忙将手收回袖中,暗怪自己一时激动,竟然忘记了。
温柔的笑容,随意道:不碍事,一点点小伤而已,过一会而就好。
说罢,不待她去抓他的手,便将她揽进怀中,紧紧抱住。
她亦回抱他,唇角挂着甜甜的笑。
她知道,是他不愿让她担忧。
云芊端来了粥,她喝得香极了,不是因为那粥真的有多香,而是因为那是她的夫君亲自下厨为她做的,意义非同一般。
喝完一碗,轻轻舔了舔唇角,甜甜笑道:好喝。
南宫晔宠溺的拂了拂她额角的发,笑得极为幸福。
晔,屋里闷,你抱我出去走走,好不好?她期盼的问道,她的伤没好,不知道晔会不会准她出门。
好。
他温柔的应声,换来她雀跃的笑。
正待先擦一把脸,却被她阻拦。
不许擦,这些都是为我而沾上的,要留着。
他失笑,她竟然还会有这样如孩子般的心性。
宠溺的抚着她软滑的发丝,柔声笑道:好,都听你的。
只要你喜欢,以后,我每天都为你做饭,然后抺上一脸的灰,可好?她眸光粲然,连连点头,笑得眯了眼。
最后也还是准他洗了脸。
南宫晔抱起她往外走去,路上,他告诉她,他们原是住在封国京都城,是不小心落崖才会来到这里,被云芊所救。
至于受伤一事,被他简单带过,因为他不想,让她的心变得沉重。
不学梅欺雪,轻红照碧池。
一溪清泉围绕的杏花林,暖阳和煦,晓风轻扬,落花似雨,沾衣欲湿。
好美。
她由衷的赞叹。
欣喜的双眸,光芒尽绽,芊芊玉手,缓缓伸出,飘落的花瓣落在如玉般的指尖,轻红相映,为美之盛景。
晔,这个地方,我好喜欢,不如我们就在这里生活,好不好?我们不回京都城了。
他也很想和她在这里生活下去,就这样过着简单却幸福的日子。
朝堂的政治权谋尔虞我诈,他早已疲倦。
江山社稷,国家兴亡,就让王兄操心去吧,他相信,王兄可以做好。
而他的余生,最重要的,只是好好爱她。
温柔的望着她,笑道:那你的亲人呢?她偏了偏头,想了一想,方道:等我都记起来了,就去接他们也来这里,和我们一起生活。
到那时,有爹爹的宠溺,娘亲的温暖,哥哥的保护,还有晔,你的爱,我一定会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等我们将来有了孩子,我会像娘亲疼爱我一样的去疼爱着她,让她也像我这般快乐而幸福。
若是来了这里,爹爹再也不会出去打仗,便不会受伤;娘亲也不用日日担忧,背着我们偷偷流泪;哥哥不会因为别人欺负我而与人大打出手,我们一家人,安安静静,简简单单的生活,平实,而幸福。
她怀着无限的希翼,畅想着美好的未来,美丽的脸庞泛着幸福的光泽,眼眸清澈而明亮,唇角的笑容真实甜美。
他望着怀中的她,一时竟失了神。
她的愿望真的很简单,只可惜,现实就是如此残忍,往往越是简单的,却越是难以实现。
就如同他曾经,期盼过有朝一日,亲人团聚,寻回逝去的温暖。
但如今,永远也不可能再有那一天。
二王兄死了,母后死了,就连恨着的父王也死了,王兄肩负江山社稷,寻了多年的王妹憎恨着他,而眼前的人儿,若恢复了记忆,又将如何?他不知道。
也许他的人生注定要失败,拼斗了近二十年,除了权利和名望之外,他,一无所有。
他的不幸,是因为他生在了帝王之家,而她的不幸,又是因为什么呢?无法成全自己,那么,他想努力成全她,如果她的亲人,都还在这世上。
抱着她缓缓地行走在杏花之林,出口的声音,温柔万分:陌儿你,可还有其它的心愿?她狡黠的笑,双臂勾着他的颈项。
我想要晔……永远都对我这么好。
等我的伤痊愈,我愿为你抚琴起舞,与你并肩漫步杏花林,直到白发苍苍,仍不放手……我想要拥有我们自己的竹屋,哪怕很简陋也没有关系,只要屋里……有你,有我,就足够……我想要一架秋千,就绑在这杏花林,我坐在秋千之上,在你的轻推之下荡起又落下……让杏花雨,洒满我身,我要成为,花中快乐的精灵,让我的美丽在你心中,永存,直到来生……她将头埋在他颈窝,缓缓诉说着她的愿望,在他的眼前描绘着她心目中的美好景象。
他静静的听,眉宇舒展,唇角轻扬,心……温暖而柔软。
抱着她身子的手臂紧了紧,她的愿望,皆与他有关。
而她对爱情的期望,就这么简单,只要,相知相守,白头偕老。
第一百零八章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近半月已过,如陌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
这些天,她又想起许多事,甚至连曾经读过些什么书都有了印象,却唯独不记得父母哥哥的名字,不记得所有与伤痛有关的事物,就好似所有的苦都被她的心刻意的排除在外。
她喜欢黏着南宫晔,一会儿看不见他就会四处去找,像是一个孩子,对大人的依赖。
南宫晔对她宠到了极致,只要是她说的,他无不照办,并想方设法,哄她开怀。
每日里欢声笑语,幸福甜蜜。
唯独有一件事,令她不开心。
自那一日去过杏花林之后,南宫晔再没带她去过,刚开始几日以她伤还未愈,不宜多出门为由,只抱着她在院子里透透气,偶尔被她闹得厉害了,出去走走也是往杏花林相反的方向曲竹院,而这几日,她伤势见好,他却仍不带她去,也不让她自己去。
问他原因,他只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越是如此,她便越是好奇。
莫非杏花林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是她所不能知道的?会是什么事情呢?为什么不能告诉她?坐在平坦的大石之上,望着天空的浮云,她的心情突然有些郁闷,转头正欲唤他,却见他眉间轻拧一结,双目欲睁不睁,似合非合,头轻点,仿佛困极又强撑住不睡的模样。
她黛眉一颦,唇被抿得紧紧的,心中顿时难过起来。
陪着她,当真就这么无聊吗?他竟然会牵着她的手,在这暖阳的午后困成这副样子?更令她沮丧的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如此情形一连三日,不得不令她心生慌乱和警惕。
为何一开始每日偶有忧伤,却神采奕奕,难掩幸福之感,而近几日,虽仍是对她百般迁就,疼宠有加,但整个人看上去却异常疲惫,陪她时的精神也一日不如一日。
而另一事,也成为她心中之结。
先前,他说睡地上是因为担心碰到她的伤,而如今,她身子已好,他却依旧坚持睡在地上,不肯与她同睡一床,究竟是何原因?她百思不得其解。
甚至是最平常的一个亲密的拥抱,都少之又少,而且,他从未主动吻过她,连亲一下脸颊或额头都不曾有。
这还是夫妻吗?他可有真的……把她当成是他的妻子?她主动靠近,他却多番闪躲,若是真如他所说的那样爱她,又为何不愿触碰她?黯淡的眸子,因心头的郁结,光芒渐褪,眉梢染愁,贝齿轻咬,目光定定的望着那张依旧俊美绝伦,却愈发清瘦的面容,有些心疼。
想起这些日子他的温柔宠溺,深情呵护,每一个表情都那样真挚,她不该怀疑的,他很爱她,她的感觉绝不会错。
那么,是因为他还放不下过去吗?她都说了原谅他,为什么他放不下?看来,若想与他更加亲近,只能靠她加倍努力了。
她就不信了。
晔真的能一直这样抗拒下去,从他每次挣扎的矛盾眼神当中,不难看出,他喜欢她的主动亲吻,渴望与她靠得更近,既然如此,干嘛还要忍得那么辛苦?真是个傻瓜!望着他极为性感的嫣红双唇,她仿佛被诱惑了一般,眼眸一转,笑意顿显。
探过头,缓缓的向他靠近。
一点、一点,缩短彼此间的距离,直到鼻息交缠,当唇瓣相接,柔软轻触,她的双臂也环上了他的颈项,将他搂得紧紧的,不给他躲闪的机会。
正挣扎在疲惫困乏边缘的南宫晔被她这一动作,惊得睡意全无,神智遽然清明起来。
连忙偏头躲了,却发现被她的双臂圈得太紧,若不用力推,根本无法躲开。
但想起每次推开她时,她满眼的委屈,仿佛被他抛弃了一般,令他心痛难当。
尝试着将身子往后仰,她便跟着往后,搂着他的双臂,一点也不见松动。
面对他的抗拒,她死死的抱紧,不让他挣脱。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和了解,令她十分肯定,他不舍得大力推她,因为,他最害怕的,便是伤到她……无论是身,还是心。
她闭上眼睛,凭着潜在的感觉,使劲儿的亲他。
而他却是苦苦挣扎着,明明爱死了这种感觉,却又必须要在不伤害她的情形之下拒绝。
然而,那双唇,柔然而甜美,让人无法抗拒,更要命的是,她竟然伸出了丁香小舌轻舔着他的唇角,令他的身子瞬间绷紧,僵硬如铁,一动也不敢动。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他怎么可能坐怀不乱,而她如此挑逗,纵使他自制力再强,也经不住这般引诱。
扶上她的香肩,本欲推开她的双手,完全不听使唤的收紧,将她楼进怀中,不可自制的含住那诱人的香滑柔软,灵舌共舞,两厢交缠,美妙的感觉滋生出幸福的花朵开放在心灵之上,瞬间传遍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掩藏在内心深处的渴望,一经爆发,不可收拾。
晔……轻声的吟唤,带着爱意的伸张。
因他在耳垂的流连,敏感的轻颤。
这一声唤,令他忽然想起了那令人难忘的一夜,带着绝望却几近疯狂的缠绵,从而导致后来无数伤害的夜晚。
煞那间,热度瞬间消退,眸中燃起的炙热火焰变成无边的悔痛和自责。
他怎能如此做?明知她是因为失去记忆才会如此,而他万万不该,放纵自身,让她将来后悔,无法面对。
骤然消失的温度,令她睁开了双眼,对上他沉痛而愧疚的目光,心中一惊。
她果然没有猜错,他并非不喜欢与她亲热,而是他被困在了过去的记忆,脱不出来,放不开。
松开双臂,手抚上他纠结的眉心,用她的柔情慢慢平复着他由心底散发而出的悲伤。
没有怨责,没有委屈,也没有劝慰。
这一次,有进步了,不是吗?下一回,晔,她不会再给他机会推开她。
要让他解开心结,放下过去的悲痛,最好的方式,便是突破他心中的坚守防线。
她要幸福,那么,首先要让他也幸福。
悲伤的气氛,他不喜欢,目光转了转,心头一亮,立即挽着他的手臂,偏着头,带着撒娇的意味,唤道:晔……我要去杏花林。
南宫晔一愣,怎么突然又想到那里去了?这些天,为这个,她不知闹过多少次,每次都哄得艰难。
见她此时重提,立刻抛开心头的沉痛,连忙笑着、柔声哄道:我们不是说好两日后再去吗?陌儿乖,说过的话要算数,不可以后悔,嗯?如陌一扬下巴,嘟了嘟唇,有些耍无赖的感觉,理所当然道:男子汉大丈夫猜要遵守承诺,我一个小女子,偶尔反悔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南宫晔顿时失笑,突然想起那一次她为揭他面具而使诈,之后理直气壮的模样,当时真是好气又好笑。
如陌轻摇着他的手臂,软语磨着:晔……我喜欢那片杏花林,你就让我吧……好不好?晔……夫君……又来了,那甜甜的一声夫君,音拖得长长的,听得他的心软成一团,那粲然的眼眸,几分祈求,几分希翼,还有几分可怜,每次都用这招,他却不得不承认,真的很有效,有好几次,他都差一点点就妥协,最后还是坚持住了,这一次,也要坚持,就剩两日,不能前功尽弃,实在受不住她那眼神,连忙转过头去,强迫自己不去看她,心里却还是疼的紧。
陌儿啊……唉!他无奈的叹了一声。
谁知他这一转脸,她却真的要翻脸了,一把甩开他的手臂,背过身去,气呼呼道:晔,你不疼我了!说着那眼眶一红,眸中水雾遽起。
南宫晔顿时慌了,连忙扳过她的身子,心疼的捧着那泫然欲泣的小脸,声音万分轻柔:我的陌儿……我怎么会不疼你呢,乖……快别哭了。
我说了两日后一定带你去的,这都过了十几日,不在乎这两天,嗯?那,除了这一件,别的不管什么事,只要你说了,我都答应,绝不反悔……好不好?他小心翼翼的问着,实在见不得她这般委屈。
真的?她眨了眨眼,不确定的问?恩。
我保证。
他重重的点头,像哄孩子一样的伸出手做宣誓状,面上的表情是宠溺的笑。
她唇角稍稍牵动,似是想笑,却又极力忍住,仍旧用万分委屈的神情望着他,在他的忐忑不安中,半响方道:我要你答应我,以后我亲你的时候,你不许躲,也不许推开我。
还有……你现在要亲我一下,嗯……看着她抬起的下巴,扬起的红唇,听着她提出的要求,他怔愣住,一时间,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他的陌儿,原谅已经掌握了他的软肋,知道他最怕的是什么。
面对她的小小算盘,他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那么,生活……该是多么美好。
若是将来,她恢复记忆,他们……还能在一起,那纵使曾经历过多少不幸合苦难,他仍然会感谢命运的赐予。
捧着她的脸,指腹轻轻摩擦着那光滑细腻的肌肤,对着嫣红诱人的唇瓣,他闭上眼睛,缓缓低头,轻轻的触碰,浅浅一吻,却是用尽了感情,道出了沧桑。
她弯唇,笑得幸福而满足,这次醒来之后,这是他给她的第一个吻,虽然是小施计谋,但还是开心不已。
在他离开她的唇之后,她再回他一个吻,带着得逞的笑意,狡黠而明亮。
拉着他的手,声音清甜:晔,我们下去走走吧。
好。
他柔声应了,揽着她的腰,自岩石之上,一跃而下,却是缓慢的在空中飘飞。
因为,她说,喜欢这种飞翔在空中的感觉,不要快。
曲竹林也很美,碧绿幽翠,清雅娴静,羊肠小道,一路延伸。
十指相扣,两两相望,目光中柔情四溢。
无需言语,只静静的感受着落叶之声,不是萧瑟哀婉,反倒是清丽悠扬,只因万物之境,总是随心而感,心若幸福,连悲伤都会成为快乐。
她将头轻轻靠着他的肩膀,闭上双眼,跟着感觉,随着他的脚步而行。
她的夫君……她的领路人。
南宫晔轻揽着她的肩,走得很是缓慢。
这条路,他希望没有尽头。
曾经,因为害怕伤害,而不敢放手去爱,如今方知,爱的本身,已是一种幸福,不管结果如何,经历了生死,令他懂得了,珍惜眼前的一刻。
望了她一眼,唇角扬起,笑得真心而幸福。
随手摘下一片竹叶,放到唇边。
婉转轻扬之音,极为空灵,带着他此刻的甜蜜心情,在这片清幽静美的竹林,飘扬回荡。
原来……还有这么一种声音,可以醉人心脾,暖人心魂。
从此,成为她心头之爱。
抬起头,痴痴凝望着她的夫君那俊美优雅的侧面轮廓,不过是一片随处可见,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竹叶,然而,在他修长的指尖,性感的唇边,却能发出如此动人之音,胜过了世间的一切乐声。
晔,这是我听过的,最爱听的声音……我还想听。
因为这声音,出自他的口中,只有幸福,不见了悲伤。
只要你喜欢,我可以为你吹一辈子……不,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承诺,很美。
心间,很幸福。
可她却只觉鼻子一酸,双眼浮泪。
一辈子,远远不够,要生生世世,才算好。
晔,她的夫君,她的爱……再次靠上他的肩,闭上眼睛,用心感受那美好的空灵之音,一步、一步……缓慢行走,人生之路,有君相伴,于愿足矣!就在此时,他的一只手却突然滑落至她的腰间,一把揽住,轻轻一个纵跃,她惊叫一声,紧紧抱住他的腰,睁眼一看,已直升竹林之上。
只见他足踏绿叶,借力跃得更高。
低眸俯视,大片大片的青翠,极为壮观。
印在眼底,竟是另一番不同的感受。
她眉眼弯弯,转眸望他,却见他扬唇一笑,顿时,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她眼中一片惊艳,这样真实而开怀的笑容,才是他应有的表情。
清灵欢畅的笑声在竹园上空荡漾开来,合着磁性低沉的声音,演奏出的,是世间最幸福的曲调。
夜妖娆 第一百零九章月圆之夜,柔光静水,漫天星辰,与当空的皓月相辉映,将无边的黑暗点缀成一幅集天地灵气而成就的华美画卷。
这是一个美好得让人不忍睡去的夜晚,唯恐辜负了上苍赐予人间的盛意。
本应熟睡的如陌在南宫晔离开后不久,睁开双眼,掀被起床。
这两日南宫晔相比之前的几日显得更加困乏,他眼中不断增添的红血丝,令她既担忧,又心疼。
他曾为守着她而几日不合眼,也不曾像这般困顿疲乏,想着自己每晚在他的温言细语中入睡,早晨醒来时,他已然做好粥端到她面前,除了她醒来的第一晚,再也没见过他熟睡的模样。
她不禁疑惑,他夜里究竟有没有睡过?如果没有休息,那他到底去做什么了呢?既然他有意瞒着她,就算她问了,他也一定不肯说。
所以,这一晚,她早早的就说困,装作睡得很香甜。
出了屋子,直往杏花林而去。
他这半月时日,不让她去那里,必定有原因。
明亮的月光笼罩之下,杏花林,静谧安详,少了几分白日里的妖娆之姿,多了几分独属于夜晚的恬静柔美。
她行走在想念了十多日的杏花林中,突然顿住了脚步,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微风轻轻的拂过她的耳畔,轻盈的花瓣自她的额前滑落,经过她的眼睫,柔滑的触感有着夜间的凉意,带下了一串晶莹的泪珠。
因着眼前的景象,她无法自制的抬起双手,交叠着掩住了双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
这一刻,所有的疑惑,终于得到了答案。
溪水岸边,杏花林里,原来空旷的一处,此刻却屹立着一栋不算大的竹屋,简洁的线条,却有着笨拙的痕迹,细节的衔接表达着一个人的认真和耐性,门前不远处的两棵杏树之间,几根结实的粗藤结绕,连接着六竹并列捆绑而成的坐板,打磨的极为光滑。
不过是一个随意的畅想,虽是她心之所愿,却并没有真的想要让他完成。
他的气质一看便知身份不同寻常,必定不曾做过这等粗活,结个秋千,也许不难,但是搭建竹屋......究竟要花费多少心思,付出多少努力,才能让大小不一参差不齐的竹子拼凑出这般完美雅致的屋舍?难怪他一日比一日疲乏困顿!如此十多日不曾休息,有谁可以抵挡困意的侵袭?他,竟爱她宠她至此!而她却日日缠着他,使性子,非来这里不可,他为留给她这一惊喜,绞尽脑汁,百般相哄。
叫她如何能不感动?一步一步,向竹屋靠近,她走得很轻,很缓慢,似是怕惊动了什么。
被支起的半开竹窗,隐约的烛光透了出来,昏黄的光亮直直的照进了她的心里,异常温暖。
不大的屋子里只有一张竹床,新制而成。
地上并排摆放的打磨光滑或粗或细的新竹被他一根一根捡起,捆绑装钉,低沉的敲打之声仔寂静夜空下的美丽杏花林中,缓缓荡漾在她溢满感动与甜蜜的心房。
他俊美的面容是认真的表情,专注于手中之物。
这是最后一个夜晚,他答应明日一定会带她来,那么,今晚所有的事情都必须做完。
扬了扬眉,努力抵抗着不断袭来的困意,强打精神。
每次很累的时候,他会在脑海中想象着,当她看到自己心愿实现时的开心与幸福的模样,便能驱走一些疲乏。
唇角轻弯,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那是发自心底的愉悦和期待。
突然感受到有两道目光在他身上流连,立刻抬头,印入眼帘的是立在门口的心爱之人早已泪流满面,不禁心中一慌,还是被她发现了。
陌儿......诧异的轻唤一声,还未来得及起身,那个娇小的身影快速地向他扑了过来,似是什么都不顾了。
心下一惊,慌忙扔掉手中的什物,张开双臂接住她娇软的身子。
本就蹲了许久,双腿微微发麻,此刻又没料到,她竟然扑得如此大力,几乎是砸在他的怀中,一时不防,身子便往后倒去,紧紧抱住的两人,双双滚倒在地上。
陌儿,你没事吧?有没有摔倒哪儿.......刚刚稳住身子,连忙紧张的开口询问,却不想被一双柔软的唇紧紧封住,身子顿时僵住,还未反应,那唇又落到了他的脸上、鼻尖、额头、眉心.......每一下,都很用力,令他喘息急促起来。
她一个劲地胡乱的亲着他,拼命地用她的吻向他传递着她此刻的心情,激动的情绪令她停不住自己的动作,亲吻他时身体所产生的异样美妙的颤意,令她也不愿停住。
过于狂乱激烈的动作,令两个人的身子不时的变换着位置。
这样的翻滚引起的身体的摩擦,对南宫晔的理智几乎是致命的抨击,令他几乎把持不住,只想以更猛烈地爱意来回应她,但是他不能,趁自己的理智尚未完全消失,连忙将趴在他身上的娇软身躯推开一些,企图坐起身,哪知这一推之后,却见她忽然泪落如雨,滴滴溅在他微微敞开的胸口,温热的湿意瞬间在心里蔓延,灼热的疼痛。
晔......不要推开我......你答应过的......面上是万分委屈的神情,出口的是断断续续的低泣之声,似是伤心之极。
他慌忙停下动作,心疼的望着她,不敢再推,任她趴在他身上,胸前的柔软因她抽泣的轻颤,若有若无的与他的身子相摩擦,一股血气蹭得一下直冲头顶,身子瞬间僵硬。
面临即将崩塌的理智,仍在做最后的挣扎,努力积聚着残存的理性,慌乱的擦着她不断涌出的泪水,磁性而低哑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连连唤着:陌儿......陌儿......他只是不想她将来后悔。
如陌见他不再推,便又俯下身子,亲着他的唇,想起前两日的反应,便探出舌尖,细细描绘着他的唇部轮廓。
南宫晔僵硬的身子遽然一颤,喘息愈加急促,身体的温度不断往上攀升,剧烈的火焰,焚烧着他的理智,恨不得立刻翻身将她压下,尽释爱意,与她融为一体。
她忘情的吻着,其实她根本不懂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她只是凭着感觉,认为这是夫妻应该做的事,是他们之间最缺少的一部分,所以要补上。
晔的唇很软,她舔着舔着便用贝齿轻轻咬上一下,然后发出低低的笑声,蛊惑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南宫晔的忍耐已达极限。
怎么办?他无法再这样下去,要么,翻身压倒,什么也不顾,要么,拼了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推开她,冲出去,将自己抛进冰冷的溪水,浇灭这体内燃烧的疯狂渴望。
不能,都不能!要了她,她恢复记忆后,一定会后悔。
推开她,再留她一人在此,对这样的她而言,却已形成了一种伤害。
到底该怎么办?僵直的身躯如一根紧绷欲断的弦,而身上的人儿,还在不停的拉扯......推开?压倒?还是......压倒?推开?他真的是要疯了!狠了狠心,将头转向一边,错开她的唇,扶着她肩膀的手,还未动......晔......你......嫌弃我......委屈的声音,伤心至极的语调,泪盈于睫,欲落不落......天!他心中无限哀叹,要每日看着心爱的女人不能碰,已经很痛苦,还要面临这样的甜蜜折磨,明明就在怀中,体验着她的美好,却不能推,更不能扑倒,真是......要了命了......强忍着体内几欲奔腾而出的焦渴,鼻尖喷出的气息是灼热的滚烫,努力平复着急剧的喘息。
陌儿......我怎么会.....怎么会嫌弃你呢?我只是不想你将来后悔,你......明白吗?后悔?做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为什么她会后悔?难道,他们不是真正的夫妻?想到这种可能,她的心里忽然升起一阵强烈的恐慌,连忙用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不留一丝缝隙,生怕抱得不够紧他便会凭空消失一般。
颤着声音,问道:晔,我不是你的妻子吗?你不爱我吗?为什么我会后悔?南宫晔的脖子勒得都快喘不上气了,却不挣开,只定定的望着她呈现慌乱之色的眼眸,深情而语: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也是我此生.......唯一的爱......最后一字还未落音,她已经笑逐颜开。
却听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伤感又绝望,缓缓道:但是在你心里,却未必如此......不许这么说。
她立刻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唇,清甜的声音带着不可置疑的坚定,道:在我心里,你也是我此生.......唯一的夫君。
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我们现在过得幸福就好了。
为什么要让过去的痛苦延续到将来呢?南宫晔抓住她的手,轻叹道:那是因为陌儿你,不记得过去的事,才会这么说。
如陌摇了摇头,带着肯定道:随二胺我不记得我们以前的事,但是我有感觉,我相信从前的我也是很爱你的。
我并不是因为你对我好才喜欢亲近你,而是我一直在遵从自己的内心对你的感觉。
我喜欢你宠我爱我,包容我的任性,喜欢你的怀抱,你的温暖,你的深情......还有你为我做的一切,让我感觉很幸福,所以,我很害怕将来有一天,我们会分开。
这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感受,这些天虽然过得很幸福,但是这些莫名的隐约预感,令她彷徨,也是因此,她才会如此喜欢黏着他,时时刻刻都想与他在一起。
南宫晔望着她眼底的担忧,心痛得无以言喻。
原来她都有感觉,她知道眼前的一切总有一天会结束,所以她在潜意识里,想要趁着这样一个时候,拼命地索取更多,希望能留住手中的幸福。
那是不是代表,这也算是原本的她,内心的真正渴望,也许,也许.......她特希望,有那么一种机会,能化解他们之间的恩怨,让她有借口说服自己,选择幸福的那条路。
陌儿......他动情的唤着。
会是他所以为得那样吗?若是,那么他的生命,是否有可能不再只是一片灰暗?未来,他能否再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晔.......对上他眼中的深情,她心中的彷徨渐渐散去,今夜,她要成为他真正的妻子,将他永远禁锢在她的柔情之中。
一只手抚着他的脸,在他的耳垂旁流连,另一手用指尖轻轻描绘着他的面部轮廓,慢慢滑至颈项。
这是一种本能,本能的感觉到这样便可以取悦他。
南宫晔眸光一深,刚刚被压下的渴望因她的动作再次狂窜而起,比方才更加猛烈。
她忽然想起前两日他失控时,亲了她的耳垂,当时的感觉......勾唇一笑,便低头一口含住他的耳垂,轻轻咬了咬,顿时,南宫晔倒吸一口气,粗喘一声。
陌儿.......他也只是一个凡人,再强的意志,在这样的情形下,也只有土崩瓦解的份。
听到她在耳边发出的模糊不清的声音:既然爱我,就别拒绝......我保证,绝不后悔.......话音未落,他最后的理性已然消失殆尽,猛地一个翻身,便将她压在身下,一手垫在她脑后,一手捧着她的脸,两唇相接,被禁锢的激情一经释放,狂肆的爱意翻涌,便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极度暧昧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间屋子。
狂烈的激吻令她体验了与她吻他时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有什么声音似想冲口而出。
她微微张唇,他趁机侵入,寻找着她的丁香舌,与之交缠,吮吻,拼命的吸取着属于她的芳香。
晔......细碎的吟唤淹没在他愈加激狂的深吻,手滑下,一路抚过她优美的颈项,探入衣内,覆上她的柔软,指尖轻捻。
她浑身一颤,不自觉的弓起了身子,似在渴求着什么。
晕红的脸颊娇靥诱人,手也学着他,伸进了他微微敞开的衣襟。
他粗喘一声,想不到她学得还真快。
放开她微微红肿的唇,似是惩罚般一口含住她娇小的耳廓,舔咬,时轻时重,手下的动作也不放松,带着浓烈爱意的唤着:陌儿.......陌儿.......她的神智快要被淹没在那样一样美妙的双重快意之中,只觉得口干舌燥的厉害,内心深处的渴望在叫嚣着,仿佛只有这些,还远远不够,到底想要什么,她却又不知道。
望着她迷离的眼神,感觉着她身子的颤栗,他强忍着自己的急切,唇慢慢滑下,在她的颈侧流连。
不够,还不够........体内燃烧的灼热得不到疏解的难受,强烈的空虚感,令她有些狂乱。
如玉般的纤细手指在他的衣内,不停地探索,不知道自己做些什么,怎样做才能不再难受。
只不停的吟唤,带着焦急与渴望,一声又一声:晔.......晔.......那软糯微带祈求的唤声,侵袭着他的每一根神经,知她想要什么,但他不敢进展太快,她毕竟才有过一次,又过了这么久,所以,必须先让她足够放松才可以。
努力控制着想要立刻与她融为一体的渴望,唇渐渐滑至她的柔软,手也一路往下探去.......她娇软的身躯在他的唇下颤抖的厉害,感受着他的手,一点,一点,向下移,她的身子突然绷紧,一颗心,似要跳出来.....然而,就是这一刻,她感觉到他的身子一震,随即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她不解的皱眉,疑惑的望向他。
南宫晔的手仍旧放在她的小腹之上,突然想起了她腹中曾有过的他的孩子,脑海中闪过她落胎时痛苦的画面,所有的激情火焰在这一刹那,瞬间熄灭。
蛊毒未解,他们怎能在一起,虽说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巧,但他不敢赌,毕竟上次怀上也只有过一次。
连忙抽回手,帮她拢好褪下肩头的衣衫。
却见她咬了唇,泫然欲泣的模样。
都这样了,还是功亏一篑吗?她不禁沮丧,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令他突然停住。
他无奈轻叹,将她抱起,坐到竹床之上,望着她的双眼,柔声道:陌儿,不是我不想要你,而是你的身子......还不行。
她一愣,窝在他怀里的身子微微坐起,连忙问道:我的身子怎么了?南宫晔眸光一暗,抱紧了她,方轻声道:你身子弱,这次又受了伤,以后多调养一阵子就没事了.......陌儿,很晚了,我们回去睡吧。
既然她都知道了,也就没必要赶着晚上全部弄完。
抱着她回了屋,在她的坚持下,两人同床而眠。
如陌睡着之后仍不停地往他怀里蹭,蹭得他一整夜,饱受煎熬,只得将自己的下身微微往后挪,直到天将亮,才因多日来积聚的疲倦而沉沉睡去。
第一百一十章高一点……再高一点……她坐在秋千上,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很远,令这片美丽妖娆的杏花林到处都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这便是两个月以来,她最简单的幸福。
南宫晔扬唇笑望,应她的要求将秋千推得更高,引来一阵更响亮的笑声。
荡到最高处,她忽然顽皮一笑,抬脚一瞪眼前的杏花树,顿时,花枝摇曳,无数的花瓣应声纷纷飘落,她眸中一喜,爱极了这种大片的落花,便伸手去接,却忘了自己正在秋千之上,顿时惊叫一声,人便向着地上沉沉坠去。
南宫晔大骇,立即纵身一跃,迅疾掠到她身边,腰身一揽,将她带进怀中,却见她笑得狡黠,眼中没有丝毫的惊惧之色,心知她又是故意的,无奈摇头,却笑得幸福。
抱着她在空中轻轻一个旋转,胜雪的白色衣袂漾起,洒开,两个风姿绝世的身影在这漫天飞舞的轻红之中,飘然着地,优雅至极。
望着她灿若星辰的眸子带着狡黠的笑意,他无奈却又宠溺地轻点她娇俏的鼻尖,轻嗔的语气毫无责备之意:陌儿,你又调皮了,你看刚才多危险,万一摔着你可怎么办?她双臂紧紧勾住他的脖子,整个身子都挂在他的身上,笑眼弯弯。
有你在,我一点也不担心。
她就是这么全然的信任他,依赖他。
在她眼中,他无所不能,完美的不似凡人。
在他身边,她总能安心。
南宫晔见她不松手,冲她温柔一笑,索性将她抱了起来,走到一旁,安置在林中一方竹制椅榻上。
他站到她身后,拿起一旁的木梳,轻柔地帮她梳理着被风吹乱的发丝。
她很享受的闭上双眼,喜欢这种被他捧在手心里呵护备至的感觉,甜蜜而温馨,平凡却幸福。
她没有回头,所以她看不见身后之人眼底浮现的浓烈哀伤与彷徨。
这些日子以来,她就像是一个曾失去过快乐的孩子,突然重拾幸福,就想将错失的一切全部补回来。
他满含深情的目光痴痴凝望,两个月,他几乎倾注了一生的感情,为她做他可以做到的一切,珍惜着与她相处的每一刻,因为他不知道,她的快乐,还能持续多久?而他的幸福,又能拥有多久?云先生的日子不多了,却仍然未找到解生死蛊之法,而使她体内蛊虫沉睡的药物,也在渐渐失去作用,令他日益不安。
而外头的情况也不知如何了?他们落崖,魔宫之人定然死伤无数,六大派绝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而巫邪等人必定会为了寻找宝藏的下落,多方盘查,对魔宫之人严加拷问。
若是她在意的那几人出了事,待她恢复记忆之后,不知道该如何自责痛苦。
而这样的她又太过单纯,还不懂得如何运用自己的武功,冒然带她出去只会将她置于危险的境地,对她不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如陌。
林外传来云芊的一声轻唤,自跟她相熟之后,在如陌的要求下,便直接唤她的名字。
其实她来了有一会儿,见他们夫妻二人如此温馨甜蜜,没好意思出言打扰,但又想起父亲说是要事,便不再犹豫,开口唤了。
芊姐姐,你来了。
如陌见她过来,便热情的迎了过去。
云芊冲她一笑,挽了她的手臂,对南宫晔道:南公子,我爹请你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谈。
南宫晔早发现了她,但见她不吱声,便当做没看见。
此刻听她这么一说,微微一怔,云先生相请,若不是生死蛊有眉目便是云先生大限已到。
放下手中的木梳,对如陌柔声道:陌儿,让云姑娘先陪陪你,我去去就来。
见她应了,便大步朝散云居行去。
请坐。
云先生转过身淡淡招呼。
身旁的地上散乱的堆放着厚厚几摞破旧的书或笔记。
南宫晔没说话,只随意坐了,等他开口。
云先生也落了座,将手中一张发黄的薄纸递给对面的男子。
南宫晔接过,只看了一眼上面所画,便惊道:七瓣冰莲?传言,七瓣冰莲至阴至寒,十年开一次,花开十日,一般生长在悬崖峭壁,极为稀有。
云先生微愣,遂问道:你知道?南宫晔点头道:听齐澈提过。
他也一直在寻找这七瓣冰莲,但可惜的是,这仅仅是一个传言,世上根本就没人见过……突然顿住话,眸光一亮,问道:莫非,云先生知晓此物何处可得?云先生随手拿起身边的一本笔记,道:今日翻到一位前辈的笔记,据记载,他曾为寻此物,到过断心崖下,隔江隐约见到悬崖峭壁的一处发出异彩,他猜测,是七瓣冰莲遭遇了阳光的折射所发出的光芒,他曾尝试着过江登崖,但因悬崖过高,江也太宽,最终不得已而放弃。
后又留在那里观察了几日,过了花期,那道光芒再也没出现过。
倘若此记载属实,那么根据年月,今年正好是第九个十年,过几日便是花期。
只是……若真的去寻,实在太过危险。
南宫晔立即站起身,毫不犹豫的告辞道:我这就去寻来。
请你帮我转告陌儿,就说我出谷办事,过几日才回,让她别担心。
云先生通过这些日子,也了解了他对如陌的感情,知他志在必得,劝也无用,便叫住他,告知有一条近路直通悬崖,并递了一只精致小巧的盒子过去,方道:若是采到冰莲,装进这盒子,可保花开一月不败。
你,千万……小心。
南宫晔微微点头,准备出门的脚步又忽然顿了顿,回身执笔,写下几句话,递给云先生,道:若是……若是过了十日,我没回来,请帮忙将这个转交与她。
见云先生点头,便转身快步离去。
云先生望着他快速消失的清瘦背影,摇了摇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又是一个痴情男子,为爱人,不顾自己的性命。
南宫晔刚刚离开片刻,如陌突然觉得心里莫名的不安,便急忙拉着云芊过来找他,却听说他出了谷,需要几日才回,心中突然变得很慌乱,总感觉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愈发不安起来。
云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安慰了几句,她心不在焉的随意应着,之后便独自回到竹屋,倚在门前,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偶尔一个人缓慢的行走的杏花林中,望着眼前随风而落的轻红花瓣,仿佛是被杏花树丢弃的残旧之物,不再是妖娆美丽,而是萧瑟的凄凉。
秋天荡漾着的孤独身影,早已失了往日的乐趣,没有了欢声笑语,只有一颗痴心凝盼,一双日渐失色的美眸,望眼欲穿。
那间曾洋溢着无限幸福的小屋,缺少了一个人,只剩下一室空荡……孤单,如影随形。
天,亮了又黑。
夜,去了又来。
而她的身影,却始终在那几个地方,来回的变换。
她的夫君,为什么还不回来?他究竟出谷做什么去了?为什么都不自己跟她说?连一声道别都没有。
一日,又一日……没有了他的陪伴,她的未来,要如何继续?失去了快乐,每一刻的时光,都被拉得无限长。
又是一夜,她睁眼望天明。
他说几日便回,如今,十日已过,他却还不曾归来。
晔……你不要我了吗?你嫌我霸道,嫌我任性了吗?你回来吧……以后我不吵不闹,不使小性子,我都听你的……你回来,好吗?不是说一辈子吗?为什么一辈子……这样短?她还来不及体验。
倚着门的身子慢慢滑下,跌坐在地上,望着天边的乌云,久久不散。
晔……你会回来,对吗?想学着以前那样,弯唇而笑,却只引来两行清泪滑落唇边,苦涩的滋味,在心中蔓延。
她站起身,快速跑出杏花林,欲往散云居而去,却正好望见云先生朝着这边走来。
她大步迎上,急切的问道:云先生,请你告诉我,晔他究竟做什么去了?为什么还不回来?云先生叹了一口气,十日未回,什么情况他也不好说。
那样高的悬崖,不易攀扶,而且外头不比谷内,此时已是寒冷的冬季,若是落在了汹涌奔腾的江水之中,只怕水性再好,也难以存活。
暗暗摇了摇头,望着她焦急的目光,开口安抚道:他出谷是为你寻一样东西,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她连忙问道:是什么?他去哪里寻了?我要去找他。
云先生摇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将十日前南宫晔留下的字递给了她,道:这个,是他留给你的。
如陌连忙接了过来,展开,苍劲有力的笔迹便呈现眼前。
陌儿,哪儿也别去,乖乖的在家里等我,我一定会回来,听话。
永远爱你的晔。
她终于露出十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他说,会回来。
他不是不要她。
可是……为什么现在才给她这个?正想再问,云先生却已转身离开,若是想完成自己的心愿,看来他还得想办法让自己多活一阵子,等等看他是否能回来。
她回到竹屋,安安静静的继续等待,不时的展开手中的薄纸,对着上面的字迹,轻轻呢喃:晔,你要快点回来……我很想你。
每日念上百遍不止,心中的期盼与不安,仍是与日俱增。
为何总是着隐约的不祥预感,仿佛一切,即将彻底的改变。
靠在椅榻,回想起这几日来,一闭眼,常有一幕幕的血腥画面浮现,跟着就会心痛,很痛,很痛……像是被一把剑,贯穿了身子,痛到无法呼吸。
恍惚之间,似看到一只握剑的手,莹白如玉,很美,很熟悉……身子不自觉的蜷了起来,不安的颤抖着。
是谁?那个人……是谁?她感觉到自己的目光顺着那只手,缓缓的上移,在即将看到那人的脸庞时,突然……一只手覆上了她的脸。
好熟悉的温度,好熟悉的感觉……她立刻抬手抓住,仿佛害怕忽然消失了一般,还未睁眼,已经朝着那只手伸来的方向扑了过去。
晔……终于回来了吗?她不是做梦吧?南宫晔慌忙接住她,却只觉喉头一甜,眉间微蹙,连忙运气,将汹涌而上的甜腥之气生生的咽了下去。
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柔声道:我……回来了。
是的,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终于……回来了!七瓣冰莲果然是生在悬崖绝壁,用了近十日,才取到,最终还是落下了悬崖,在那汹涌奔腾的混沌江水里,漂浮浸泡了三日,若不是他从小练习枯寒神功,使得他的身子有较强的抵御寒气的能力,只怕,他意志再顽强,也无法再活着回到她身边。
抱她在怀的感觉,真好。
可惜,就要……结束了。
最后一次,他想,多抱她一会儿。
双眼有些发涩,连忙闭上。
心中一遍一遍默默的问道:陌儿……恢复了记忆,你会选择如何对我?视如陌路,还是真如你这些日子所说,放开过去才能拥有幸福?你会如何看待我们拥有的这段美好的时光?是用心珍藏,还是自责痛恨自己不该失去了记忆?如陌紧紧依在他怀中,心突然没来由的安定下来,感觉很踏实。
他没骗她,他真的回来了!突然间闻到一股泥腥与血腥之气混合的味道,连忙离开他的怀抱,定睛一看,心中一慌,只见他白色的衣衫已是泥黄色,还有大片的血迹,立刻紧张的问道:晔,你……受伤了?声音有些颤抖,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扒开衣衫查看。
南宫晔握住她微颤的指尖,冲她苦涩的笑着摇了摇头,眼中的担忧怎么也掩藏不住,轻叹道:别看了,这血,不是我的……陌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如陌疑惑的问道:谁啊?南宫晔望了望她,眼底的悲伤渐渐浓郁,他不是没挣扎过,这样的幸福日子,他也不想就此结束,但是,他却不能因此而阻止她恢复记忆的可能,因为那是她在乎的人,所以他带了回来,不知道,还有没有救。
牵着她的手紧了紧,轻声道:去了,就知道了。
说罢便带着她往散云居而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散云居,客房内,一名十四五岁的女子,面无血色,奄奄一息,安静的躺在她曾睡过的床上。
只见她一身淡黄衣裙尽染鲜血,湿漉漉的搭落下来,原本娇俏的脸庞之上,几道利器刮破的血印交错纵横,挽起的袖袍之下,白皙的手臂上一条殷红刺目的剑痕一路划下,直至手背,虽已被止了血,却仍然触目惊心……啊— — 如陌惊叫出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一个转身直往南宫晔怀里扑。
这人……是谁?她身上的伤,怎么如此恐怖?这殷红的鲜血,这狰狞的剑伤,这心间突然涌现的尖锐的痛……为何,感觉如此熟悉,就好象曾经经历过无数次似的,早已刻骨铭心。
南宫晔望着她惊变的苍白面容,眼底浮现的痛意,心疼的搂紧她微颤的身子。
这一瞬间,他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她将来有遗憾,更不想为遮掩这一刻的痛,而使她将来痛悔一生。
所以才会在身体极度疲乏之下仍出手救下了她,只听她一路迷迷糊糊断断续续的挣扎着求救:请你……救救我,还没……没找到……小姐……我……不…能…死……也因此,使他更加深刻体会了她与她们之间的情义,明白了,这些感情不是爱情可以取舍得了的。
叹了一口气,对云先生问道:她情况如何?有救吗?云先生点了点头道:幸好你及时控制了她内伤的发作,又用内力替她疏散了胸腔的淤血,否则,纵然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
我替她施了几针,好好休息一段时日,应无大碍。
南宫晔松了一口气,能活着就好,只要她活着,陌儿就不用那么愧疚了。
如陌已经脱出他的怀抱,黛眉紧皱,顺着自己的感觉,朝着床边一步一步,缓慢的挪了进去,双手在不知不觉中紧握成拳,仿佛这本就该是她应有的动作。
目光定定的望着那淡黄却又染满鲜红的娇小身影,脑海中一幕幕模糊不清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
她曾握着一把剑,将其深深扎入一个残破不堪的身子,却看到了那名女子幸福而感激的笑容,带着未曾倾吐完的爱慕微笑着死去……她曾见到一名女子被一把剑贯穿心脏,悲痛却是无语的向她诉说着她的自责或恼恨,在她眼前不甘的倒下……还有一个男子,身中三十多剑,浑身是血,挣扎在死亡的边缘,为了延续她的性命,连死也不能安心……她终于看清了那只莹白如玉的手背后的主人,还有那手中握着的剑,直直的没入她的身体,席卷而来的痛,那样剧烈,然而,痛的却不是身,而是心…………啊—— 她突然抬手疯狂的揪住自己的发,拼命的摇头。
却止不住脑海中一幅幅不断交织的血色画面,头痛欲裂,心亦痛到窒息。
她拼命的告诉自己,那不是她,不是……这个幸福快乐的才是她。
不,不对,那个才是她,这个幸福的她早已经死去……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南宫晔心中一慌,立刻上前阻止她伤害自己的动作,温柔的声音带着焦急的唤着:陌儿,陌儿…… 见她渐渐安静下来,转头看他,眼神空洞而茫然,忽然身子一软,他慌忙接住,将她安置在自己的怀中,心痛难当。
过了不到片刻,她便悠悠醒转,一睁眼,便对上了一双幽邃而深情带着万分心疼的眼眸,那紧皱的眉头纠结的眉心,令人很想伸手去抚平,并安慰他,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定定的望着他,脑海中有瞬间的空白,再渐渐被填满。
南宫晔在她睁开双眼的一刹那,自那双已然变得清冷的眸中清楚的意识到,他的幸福,终是结束了。
失落吗?绝望吗?是的,但他不后悔。
如陌伸手推开他,动作很轻,却很坚决。
沉重的脚步朝着床边而去,颤抖的手,轻轻抚上床上女子满是血痕的脸,深吸一口气,想起了恢复记忆前,南宫晔与云先生的对话,她已无生命危险,便对云先生道了谢,再对着南宫晔时,明明是许多种不同的复杂神情交织在一起,偏偏看起来却又是毫无表情,只淡淡道:谢谢你,救了鸾韵。
也谢谢他没有阻止她恢复记忆,她很明白,这对他而言,有多么艰难。
南宫晔黯淡了眸光,将头转向一旁,苦涩一笑,道:你不需要对我道谢,就算你不当我是……你的夫君,至少我们,也曾生死与共,何必如此客气。
心抽痛的感觉,就是如此尖锐,太过幸福,只会令失去时的痛苦加剧,然而,纵然再无法承受,他却只能承受。
这是他的选择,他并非想让她觉得他多么的伟大,他只是在那一刻,站在了她的立场,选择了她的选择。
夫君二字,令她心中一痛,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微澜沁贞的死,他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但他却救了残歌和鸾韵,为她自残身体放弃他看得比生命还重的责任,甚至为她而疯狂,又毫不犹豫的跳崖与她生死相随,给了她这一段前所未有的幸福,即使如今恢复了记忆,那些幸福和快乐,已经刻骨铭心,让她觉得温暖。
若他们之间,没有性命的阻隔,那该多好。
小姐……你在哪里……星魔,别死……别丢下我……我要…杀了你们…… 床上的鸾韵突然朝空中挥舞着双手,面上的神色极为痛苦,如陌大惊,连忙握住了她的手,轻柔的声音心疼的唤道:鸾韵,鸾韵……我在这里,你醒醒。
鸾韵似乎感觉到了,顿时静了下来,不一会儿便醒转。
看到如陌后,惊喜的睁大眼睛,一眨都不敢眨,如陌只微笑的望着她,听她微弱的声音不确定的问道:小姐,真的……是你吗?我没有……死吧? 如果她没死,看到小姐她会很开心,如果她死了,她希望看到的只是幻觉。
如陌望着她眼中的矛盾和渐渐积聚的泪,柔声的确定道:是我,鸾韵。
我没死,你也还活着……我们都活着。
小姐……她激动地想要坐起来,却扯到了伤口,痛呼一声,又跌回了床上,如陌大惊,连忙扶住她的肩膀,道:鸾韵,你受了伤,躺着别动。
鸾韵泪水忽的滑出眼眶,忍着痛道:小姐,我很痛,我想让你抱着我。
好,我抱着你。
她动作小心的扶起她,让她的头,靠在她同样瘦弱的肩膀,双臂轻揽着她,鸾韵真的还是个孩子,和以前一样,一受伤,便渴望她的怀抱。
鸾韵只觉得那个怀抱很温暖,这一刻,她才真正相信了,小姐真的没死。
高兴的同时,眼泪仍是不停的淌下。
小姐,婉离跟我说……我们都不能死,因为小姐会难过,所以,就算受再重的伤,也要努力活下去,直到找到小姐……我们都相信,小姐一定还活着。
如陌身子颤了一颤,因为微澜和沁贞的死带给她的痛太深刻,所以,婉离才会跟她说,为了不增添她的伤痛,就算受再重的伤也要活着。
轻柔地帮她拭着泪,自己的眼睛也是涩涩的,轻声道:鸾韵,谢谢你活着。
鸾韵的眼泪不断地涌出,轻声抽泣忽然变成了大声的悲泣:可是……小姐,星魔他……他为了救我……死了,呜呜呜……星魔,办事沉稳老练,看待事物,总有自己的见解,四魔之中,她最看中的一个。
她闭上了眼睛,都是她害了他们,带他们出世,都又因为一己之私,置他们于不顾,不知道魔宫之众,又有多少死伤。
看鸾韵哭得那么伤心,她心里愈发的沉重,星魔对鸾韵一向很关照,怕是不只共事这么简单。
小姐,我……好后悔,为什么以前……总是对他凶,还不理他,现在他……死了,我又好想他……如陌静静的抱着她,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诉说,心中只觉得悲哀,她总是在被自己最爱的人伤害的同时,使得她身边的人受到更多的伤害。
轻拍着她的背,无声的安慰着,待她渐渐平静,才问道:是谁杀了星魔,又是谁把你伤成这样?这段时间发生了些什么事?婉离他们……还好吗?鸾韵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水,缓缓道:婉离和莫阁主在一起,应该不会有事,我和星魔在断心崖下遇到了岐山新掌门和六大派的其他人,他们人太多,我们打不过,才会成这样。
自从小姐落崖后,我们宫中的人死伤很多,打伤小姐的那人去宫中搜寻宝藏,找不到就挨个的严刑拷打,说是要全部杀光,卓长老身受重伤,幸好有意潇公子……如陌紧张的截口问道:意潇?他……可有事?卓长老性命无碍吧?鸾韵轻轻摇了摇头,道:卓长老休养了一阵子,就没事了。
意潇公子也没事,只不过,很奇怪,那一日在断心崖上,意潇公子明明对着蒙面女子刺了一剑,可是第二次在宫里见面时,她好像一点都不怪意潇公子,还因为他放了卓长老,带着她的人全部撤走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如陌虽松了一口气,但心里的痛却愈发的浓烈,她还是顾念亲情的吗?意潇竟然……刺了她一剑,他一定知道她的身份了吧,他心里又该有多痛?鸾韵又道:他们撤走后,六大派和三大世家的人想趁着这个机会,将我们魔宫赶尽杀绝,阻止我们寻找小姐的下落。
那时候,莫阁主的伤势还未愈,婉离一直守着他,那些人还不知道暗阁主大部分势力已经转移到了金国,所以没敢直闯暗阁,莫阁主身体痊愈后,他们就收敛了许多,不敢再明目张胆的挑衅,但若是遇到我们的人,没有莫阁主在,他们便痛下杀手,毁尸灭迹。
莫阁主因为忧心小姐,也没有心情对付他们……易阁主在武林大会上因为小姐落崖分心,也受了伤,后来被三大世家的人追杀,齐先生救了她,送她去王宫养伤,现在也没事了……意潇公子之前一直和我们一起在断心崖底的附近寻找小姐的下落,直到前两天,才去了战场。
连易语也因为她而受了伤,不只如陌吃惊,南宫晔亦是一样,但听说进了王宫养伤,也就放下心来。
又听到意潇去了战场,如陌还未开口却已听南宫晔皱眉问道:意潇去战场做什么?金翌两国大军联合攻打我封国了?鸾韵似这才注意到他,她没见过南宫晔,因此有些奇怪他为何如此紧张。
如陌见她面有疑惑之色,便道:他就是血魔,也是辰王……若不是他跟着跳崖,你们真的见不到我了。
这次,也是他救了你。
鸾韵微愣,原来血魔真的是辰王,外面有很多传言都这么说,她一直都不信,因为微澜沁贞的死,她一直很恨他,虽然没见过他,但是听别人对他的评价,总觉得他这样一个人不可能为别人跳崖自尽。
忽然想起意潇公子临走是说的话,他说有辰王在,小姐一定还活着,原来意潇公子说的都是对的。
这时,她看南宫晔的眼神才变得友善得多了,不是因为他救了她,而是因为他救了小姐,想到这儿,便将她听到的别人对意潇公子说的朝廷和战场的情况一一道来:一个多月前,金国和翌国同时出兵攻打我们封国边境,防守边境的护国军中流传辰王已经死了的消息,导致护国军军心不稳,朝廷想办法压制也不管用,还没到半个月就丢失了五座城池……南宫晔一惊,不到半月,就丢了五座城池?仅仅是因为他的死讯,看来巫邪已经确定血魔就是他了。
那现今情况如何?鸾韵道:听说王上派泰征和曲战两位将军去了南边边境对付翌国,靖国侯带军去了北边与金国对抗,局势才稍微稳了点,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五日前的一个晚上,靖国侯突然从军营中失踪了,怎么找也找不到,所以,意潇公子就去了。
他失踪了?如陌心底一震,且不说军营之中,防守森严,他自身的武功也是不差,怎么会突然失踪了呢?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将他掳走?难道……是她?一定,是她!她究竟想做什么?杀了她还不够吗,还要杀了她的父亲,毁了他想要保护的国家?她不会让她如愿的,既然下不了手杀她,那么,她便毁了她用以侵略的资本,让她不再有能力伤害她想要保护的人。
母女相残,从来都不是她所愿,但她所给她的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已重到她无法承受,她不仅伤了她,更伤害了她身边的人。
安抚了鸾韵,她便走出了散云居。
心里很乱,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
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所有的一切,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突然有一种罪恶感,在她躲在这里享受温暖和幸福的时刻,而外面的他们正在享受着折磨,为她忧痛。
而这里,那些曾有过的美好愿望,终究,永远也不可能实现。
娘亲,娘亲……于她而言,不再是温暖,而是……伤与痛,恨与怨。
南宫晔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充满了悲哀的气息,很心疼,却再也无法鼓起勇气上前拥抱和安慰。
她刻意的冷淡疏离,像是一把刀,割据着他的心。
习惯果然不是一件好事,习惯了她的温暖,习惯了她对他的依恋,更习惯了她的笑容和她的亲近……这两个月,养成了太多的温暖的习惯,用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可能戒得掉?她说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事,都会原谅他,说不愿让过去的不快乐延续到将来,要与他相守一生……这些日子,她说过太多的甜蜜情话,明知不能当真,但是为什么她说的多了,他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期盼。
梦,终是要醒的,这一段幸福的插曲过后,人生的路,还是要回到原先的轨道,冰冷也罢,伤绝也罢,他所要做的,仍旧是守护在她的身后。
想到外面的局势,心中异常沉重。
他毫不犹豫的为她跳崖,抛弃了他的责任,让国家陷入水深火热,自己却在此守着爱人,幸福的生活,尽管这幸福也伴随着彷徨与哀伤。
王兄一定是怨他的吧,但他,不后悔,即使重新来过,他也一样会毫不犹豫的做此选择。
有了七瓣冰莲,出谷找齐澈将他配置好的药融合在一起,再结合他与莫残歌二人的力量,她的蛊毒便可解了,从此以后,她再也不必受蛊毒的折磨。
然而,总是有许多事,会出人意料,最终事与愿违。
第一百一十二章走在前面的如陌突然停了下来,双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用力地按紧胸口,熟悉的拭心之痛遂然而起,汹涌异常,由心瞬间延伸到全身的每个筋脉,如狂风席卷了整个身子,仿佛体内之蛊被禁锢了千年突然一朝苏醒,痛感剧烈得更甚于以往百倍不止,张着口,却没有痛呼出声,额角冷汗直冒,身子僵硬倒地,浑身开始抽搐。
南宫晔大骇,迅疾掠起,抱起她,回身朝散云居奔了过去。
云先生为她号脉,眉头拧紧,望着南宫晔,语气沉重道:蛊毒提前发作了。
南宫晔急切问道:为何会提前?云先生不答反问道:她可曾有过身孕?见南宫晔点头,又道:生死蛊毒在女子体内若是得以吸噬胎儿的精气,虽不至立即有事,但会有一次爆发,而爆发时的痛苦较平常更甚百倍,单凭你一人之力,恐怕难以保全你二人,但若就此下去,以她目前的情形来看,只怕连一个时辰都挨不过……南宫晔不等他说完,立刻打断道:她不能死。
不管怎样,我一定要让她活下去……告诉我,怎么才能让她活下去?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云先生面色微微一变,见他目光坚定,便拉过他的手,搭上脉,眉头越拧越紧,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方道:你为采冰莲,落崖时心脉受损,遭寒气入体,又为那位姑娘催动内力,身子已是大伤,若是在用这个方法……实在是太过危险,一不小心,你们二人都有可能送命。
南宫晔望了眼怀中抽搐着痛苦挣扎的人儿已渐渐失去了意识,心抽得厉害,微喘道:无妨,再危险,我也要拼力试上一试。
若不尝试,她必死无疑,我又岂会独活于世。
死,他从来都不怕,然而,他又可知,他将要付出的代价,于他而言,却是比死更残酷。
云先生叹道:你朕想好了吗?你不是普通人,你是辰王肩负一国兴亡重任,纵观当今天下局势,唯有你这个封国战神,方能力挽狂澜,抵御两国侵占,若为儿女情长,置天下苍生于不顾,陷封国万民于水火,必将遭后世之人唾骂。
南宫晔面色一白,却是自嘲一笑,道:你错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国家兴亡重担,为什么就一定要由我来背?就因为我有这个能力?因为我曾经打过胜仗,所以便注定我一生被责任所禁锢,必须为国家大义天下苍生而牺牲一切才算得上是完美的归宿?我为什么要遭人唾骂?因为我选择为心爱的女人放弃生命吗?责任,我已经背负了很多年,如今自私一次,放下,又有何不可?这些年,为稳固社稷,对奸佞之人,我从不手下留情,换来阴狠残佞之名,如今,我为爱人放弃一切,便又要被人骂作是为女人不顾家国大任,哼,若为舆论声明而活,人生还有和意义?我向来做事,只在意我所在乎之人,他人要如何评断,与我何干?云先生怔了怔,你啊没一句反问,都令人哑口无言,辰王也好,战阵也罢,终究也只是一个凡人,谁规定有能力的人就必须将一生交与国家大义,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擅自决定?唉,世事如此,这也是位高之人的悲哀之处。
无奈摇头,将那铤而走险的法子说了,也将有可能导致的后果统统说了一遍,见他仍然坚持,只得长长一叹,与他交代一番。
南宫晔依照云先生的指示,喂如陌服下冰莲,再以内力相引,找到蛊之所在,将其冰封,化于体内。
这比正常解毒之法难上许多倍,生死蛊极为敏感,在冰封前,不可有半点惊动,而化解过程之中亦不得有半分差错。
在他化蛊之时,云先生用针扎他各大穴道,激发他体内的全部力量,使其内力发挥到极致,是平常的数倍,这种做法,纵使是在身体完好无伤的情况之下,也极为伤身。
他极力忍耐着因外在因素而激发的汹涌内力带来的不适,努力控制着手上的力道,保持平衡,慢慢加深,一步一步的冰封化解。
就此持续了两个时辰,他已是汗如雨下,面上布满惨灰之色,双眸光芒渐失,手部筋脉似欲爆裂开来,痛如骨髓,以针刺穴激发出来的内力几乎用尽,但仍差一点,才能大功告成。
挣扎在筋疲力尽的边缘,换肾力量已经被抽干,双眼无力渐合,喉头腥甜,鲜血自发白的唇角不断溢出,流淌在胸前是蜿蜒的长线……而他,仍然在顽强的坚持着,异常执着。
不能放手,他的陌儿,要活着,活着才能做她想做的事情。
渐渐模糊的意识,怎么也抵抗不了,挣扎……再挣扎……云先生轻叹道:若实在不行,就放弃吧,她若有知觉,也一定不希望你如此痛苦。
不,不能放弃,绝不!沾满鲜血的唇,缓缓张了张,费力的吐出两个字,气若游丝般的声音,虚弱却是不可置疑的坚定。
再,扎。
你……唉!云先生只得叹气。
谁说辰王无情?这天底下,有多少人能为爱人做到如此地步?死,或许很容易,但筋脉尽毁,一身盖世神功从此无用武之地,这对于一个天生的强者来说,那便是,生不如死。
即便是一向冷漠如他,也不禁为这等惊世之情而动容。
既如此,那便成全他吧。
十针齐发,既狠且准,比先前扎的更深了几分。
一股汹涌而来的血腥之气自胸腔直起,大口喷出,几欲晕厥,然,手上却不懂半分,稳稳的贴住她的背心,再次凝聚的内力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她的体内,终于完成了化蛊的最后一步。
怦然倒死,手部筋脉猝裂,剧痛,曼如骨血,他却凄然而笑,释然而满足。
勉强的撑着将合上的眼帘,极度虚弱的声音道:别让…她…知……道……最后一个字终是未吐出来,已然昏厥过去。
如陌醒来之时已是天黑,之前的痛苦已不复存在,没有原来的蛊毒发作后的疲惫无力,反倒觉得浑身舒畅,精神百倍。
她疑惑的皱眉,唤了声立在门口背对着她的云先生。
云先生见她醒来,便走近床边,面对她疑惑的目光,不等她发问,便道:你体内的蛊已被化解,遂未能取出,但今后不会再发作,而且为你保留了百毒不侵的体制,也算是一举两得。
如陌一怔,蛊毒解了?生死蛊,不是无解的吗?惊诧的问道:我的蛊毒……是如何解的?望了眼四周,她记得是南宫晔抱她回来,为何他却不在,反而是云先生守在这儿?云先生转过脸,望着窗外暗黑的天空,淡淡道:能解了就好,何必去管是如何解得。
如陌微愣,蹙了蹙眉,见他不愿说,只以为他不想将解蛊之法泄露出去,便也不再问。
正欲道谢告辞,却见云先生递过来一个精致的白玉瓶,道:可否请你出谷之后,帮我办一件事。
这件事,是我此生的最后一个心愿。
如陌结果玉瓶,道:请说。
云先生微微抬头,双手背于身后,目望横梁,方道:这玉瓶里的药,是我花费八年的心血方炼制而成,请你帮我将它交给一名长得极美的白发女子,此药可让她的白发再次回复乌泽。
白发女子,她忽然就想起了她,她也是满头白发。
不禁问道:你知道她姓甚名谁,身在何处?云先生摇了摇头,道:十年前的冬天,我在琅峫山顶救了一名正欲跳崖的女子,将她带回谷中,而她在谷中生活了两个月,却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她每日躲在屋里以泪洗面,满头乌发一夜之间全部变白……我从未见过一个人的悲痛可以深刻到那种地步。
十年前的冬天,琅峫山顶,一定是她!满头白发一夜成雪,她……后悔了吗?后悔又如何,不能抵消对她所造成的伤害。
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生硬听起来尽量平淡,道:后来呢?云先生往窗边踱了几步,幽声道:后来,她看到我的徒弟在院中习武,便来这我教她武功,那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我从她的眼神感觉到她的心里一定是充满了仇恨。
从那以后,她不分日夜的练武,实在累极,就在林中和衣休息一会儿,醒来又接着练。
她刻苦勤奋,资质绝佳,但求成心切,以至于有一天因疲累至极而误伤了自己,险些丧命。
如陌只觉得心中一紧,她也曾为求早日练成神功,不被那魔鬼所控,而日夜不分,伤人伤己,若不是卓长老,她早已命丧黄泉。
云先生接着道:我救回她后,见她复仇之心难以动摇,心知道她的仇恨定然深刻到不是这些岁月可以消磨尽的。
我不忍再见她活得如此痛苦,便将我毕生的功力全部传给了她……结果,第二日一早,她便离开了这里,还带走了我的徒弟以及我欲以封存的独门秘药七日噬骨的配方。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回来过,而我,这些年也没有打听到她的下落。
虽制成了这乌发之药,却无法交与她。
如陌怔怔的望着眼前的男子,原来她四十年的功力是这么来的,而云先生,能将自己毕生功力传与他人,可想而知,这份情有多深。
她如此决绝离去,却从他面上的表情之中,找不到半点怨恨之色,可见他爱一个人的心胸也非一般人可比。
但当她听到七日噬骨四字时,心中一惊,立即问道:原来七日噬骨是先生的独门秘药,那当今世上,除了她之外,可还会有他人也拥有此毒?云先生摇头道:不会。
这种毒相当难配,没有我的秘方,任何人都不可能配的出来。
而七日噬骨还有一个最大的缺点,便是不能存放,配置好的毒只能保持一个月有效。
如陌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然间仿佛空了般,沙仲说南宫晔的母亲是中七日噬骨之毒而死,难道,是她杀的?为了报复他母亲赐婚之恨?若是南宫傲和南宫晔知道这一真相,就算拼尽性命,也一定会杀她报仇吧,到那时,她又该如何?她对她有恨,恨她的残忍绝情,恨她的阴谋带给她的伤害,恨她伤了她身边的人,但她,绝不是想要她死。
缓缓抬头,问道:七日噬骨之事,可曾向他人说过?云先生道:不曾和别人提起。
如陌抿了抿唇,定定的望着云先生,沉默半响,方道:云先生,若是你不想为她招来杀身之祸,这件事,请不要再向他人提起,尤其是……南宫晔。
你的药,我一定会亲手交给她,你可以放心。
云先生怔了怔,没追问她为什么不能向他人提起,只问道:你认识她?如陌淡淡道:是。
见云先生目光邃亮,知他想问些什么,便道:你放心,她很好。
明日一早,我就会离开这里。
鸾韵她……就摆脱云先生和芊姐姐帮忙照顾了。
说罢便去看了鸾韵,嘱咐了几句。
砸偶在回杏花竹屋的路上,心越发的乱了起来。
回想起自己与南宫晔认识以来的一点一滴。
十年前她被母亲打落悬崖,在悲哀而绝望的生活之中遇见了他,给了她温暖以及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十年后,再次被母亲打落悬崖,他随之跳崖,与她生死相依,再次给了她两月的幸福甜蜜,上一次是十年痴望,这一次,只怕是终生铭记。
为何,她与他之间,要有这般多的性命纠葛。
微澜沁贞的命她尚且无法放下,若有朝一日,她可能做得到,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死在他手中,活着是他死在母亲的手中?她可以为了阻止母亲继续伤害她所在意之人而去毁了她所依仗的权势,但是,要怎样才能阻止他不为自己的母亲报仇?她不会单纯的认为云先生不说,他便没有可能知道,这个世上,没有永久的秘密。
走进熟悉的杏花林,远远望去,竹屋之中,没有半点光亮,只黑漆漆一片,就如同她此刻的心,看不到光明。
冷月洒了一地,却照不进她的心里。
为什么幸福,总是消失的那样容易?为什么悲痛,总是来得轻而易举?进了空荡荡的屋子,她没有点灯,只窝进了床上的角落,身子蜷了起来,抱膝,将头埋进了双臂。
黑暗掩盖下的脆弱,流泻而出,化作滴滴泪……颤抖的肩膀,没有了熟悉的那个人的安慰,心,空落落无处寄托。
原来极致的幸福,会将人变得更加脆弱。
就像是一种令人无法戒掉的毒药,比生死蛊更让人痛彻心扉。
短短两个月,已习惯了他的温柔宠溺百般呵护,习惯了窝在他怀里在他神情的目光中甜甜入睡,习惯了有他的陪伴他的温暖……倘若她自私一回,放下他们之间过往的一切恩怨,那他可否可以为她放弃仇恨,从此他们幸福一生?不能,他们的性格早已注定了他们的命运,所以,他才懂了她的不原谅,宁愿选择在她身后默默付出。
他们都太重情。
爱一个人便是一生,在意一个人,也是一生,不会因为死亡而被时光淡去。
她的命运,为何会如此多舛?而制造这一些的起源,皆是那一个人。
她不能理解,不能。
就这么过了最后一夜,熟悉的热门,却始终没有出现。
这一夜,他去了哪里,是因为害怕面对她的冷漠,所以躲避吗?她木然的起身,收拾起了昨夜的心情,拿起一旁的无影剑,回头四顾,别了,她的小屋,她的幸福。
踏出门,她遂然顿住脚步,望着那落花飘零的杏花林中立着的清瘦身影,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他面容苍白,唇无血色,原先眉宇间的霸气被悲伤所取代,再无从前那个气势凌人的辰王的半点影子。
她撇过头,心疼的神色掩埋在了低垂的沿谬。
她双目微微红肿,眼中血色浮现,黛眉微锁,前些日子的快乐无忧的面孔只见疲惫和哀愁。
他别开演,控制自己想要上前的脚步,阻止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他,如今已是废人一个,拼尽了全力才换来在她面前站立片刻,而他的双手已失去了拥抱她的能力。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地弯起唇角,淡淡一笑,却笑得连眼泪都浮了出来,轻声道:我,要走了。
他双目之中是极力掩盖的痛,轻扬唇角,笑得优雅又带着难言的苦涩,让人开着心酸,柔声道:去吧,好好……保护自己。
她微微抬高下巴,不让泪水落下,轻轻一个好字出口,却如此艰难。
抬步前行,与他错身而过,泪水终落。
不是说要永远在她身边守护她吗?不是说即使她赶他走,他也绝不离开吗?为什么如此轻易的就放开她的手?让她连犹豫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他终于还是放不下尊严么?他很自然的想要拉住她的手,可是,他的手,却不听他的使唤。
看到她擦身而过时落下的泪,他闭上双眼,生生咽下涌上喉头的血腥之气,心痛难当。
她突然停住,与她背影相对,想说些什么,却张口无语。
最后只问了句:你,不离开吗?他轻轻摇头,淡淡道:暂时,不了。
她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
他向来看重责任,即使是曾为她选择了放弃,但如今,她恢复记忆离开,他怎会还继续留在这里?又怎会在这中局势之下置南宫傲于不顾?微微蹙眉,道:为什么?如今三大强国之中的两国联合攻打封国,你身为封国战神,不准备担起你的责任吗?责任?他苦涩一笑。
他早已在她和责任之间做了选择,如今,废人一个,连剑都握不住的人,即便是他想尽责任,却又如何尽得了?自嘲一笑,出口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无奈,道:我,厌倦了……杀戮。
她的心就像是被一根针扎了一下,细微的疼,不尖锐却一直在延伸。
再强大的人,也有疲惫的时候。
她也厌倦了那种日子,伤害与被伤害,可是,她却还不能停下脚步。
起步而行,淡淡的一声保重,道尽了离别时的万般苦涩。
风带着轻红的花瓣拂过她眼角残留的泪水,告别了幸福,在现实的残酷面前,她将不再脆弱。
抬头望,天边的乌云,浓的散也散不开,阴郁的沉闷,压在心头,沉甸甸的痛,被强行的转移到了看不见的角落。
晔,谢谢他曾给她的幸福,不管将来如何,这些记忆,她将永远珍藏于心。
陌儿,终有一日,他会好起来,重新站在她面前,永远守护她,再不分开。
她淡薄的身影,再没有停顿,一路前行。
背影完全消失的瞬间,那杏花林里颀长的清瘦身影,终于不支倒地,让杏花落了满身,像是一场残缺的华丽盛葬。
第一百一十三章金国皇宫密室。
幽暗而狭小的空间,不知从何处投来的一缕惨白的光线,照在潮湿地面上侧躺着的中年男子身上。
而他的身后,背对着他站着的一名女子,满头银丝过腰,没有束缚的披散着,身上罩着一件宽大白衫,带着长长的拖尾,对墙而立,安静的仿佛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幽灵,合着那一缕惨淡的光线,衬出一室的诡异。
冷迟缓缓睁开眼,正对上刺眼的白光,重又闭上,再睁开时方慢慢适应过来,头有点昏沉,他记得在军营的夜里,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恍恍惚惚间便失去了知觉。
面对着黑暗潮湿的屋子,他立刻生出了警觉,明白自己已经成为了阶下囚。
站起身,向四周打量了一眼,目光触及身后的白色幽灵般的身影时,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镇定心神,避开白光站到黑暗的一处,开口的语气冷漠中带着无谓的气势,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何人?两军交战,为何施诡计暗算于本将军?背对着他的白衣女子仍是动也不动一下,面生的表情是惯有的冷漠,只那没有感情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瞬间消失。
片刻后,方一字一字,冷冷道:这里是金国,皇宫。
至于我是何人,冷将军看一看,不救知道了。
金国皇宫?!他竟然在金国皇宫里。
冷迟大惊,然而,更令他心惊的却是那曾经万分熟悉的声音。
见她慢慢转过身子,在他的目光触及的那张没有任何修饰的脸庞时,浑身一震,指尖她看起来仍然年轻的面容苍白的如同鬼魅一般,却已然美得惊人。
原来他昏迷钱看到的并非幻象,竟然……真的是她!他睁大了眼睛,震惊的望着她,张了张唇,半响才吐出两个字:心言!!眼前这个承载了他所有感情的女子,爱、恨、怨责、愧疚,这么多年,他一边恨她,一边又想念她,试图寻找她,却始终一无所获。
惊诧的目光流连在她如雪的白发之上,她还那么年轻,为何会满头白发?不自觉的朝她走了过去,颤着声,问道:心言,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说罢便抬手欲抚摸她的白发,她面色微变,身形一闪,便躲开很远,嘲讽一笑,却是眸底带痛,冷冷道:因为我是金国皇后,当然会在金国。
为什么我的头发会这样?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金国皇后四字,令他眸中剧痛,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不可能,心言怎么可能做金国的皇后!想起方才她拒绝他的触碰时闪身的速度非常之快,心中一动,脸色遂沉,问道:你会武功?你不是心言,你是谁?说罢便运足内力,朝着她一掌拍了过去,带着雄浑之气的掌风在这狭小的空间呼呼作响。
因为她说她是金国皇后,所以他便怀疑她不是真正的她?岑心言冷冷一笑,并未硬接那一掌,只轻灵的闪身避过,与他周旋了二十来招,趁他不备,便闪到他身后,朝着他的肩头狠狠一记拍下,内劲十足,冷迟不妨她从后袭击,躲闪不及,硬受了一掌,一个踉跄,便向一旁的墙壁撞了过去,以脚抵墙,反借力堪堪稳住身子,却听她道:冷迟,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遇上一个三流强盗就需要你保护的弱女子,如今的我,即使是你这个封国将军,也不是我的对手。
那声音,分明就是心言。
三流强盗?指的是二十多年前他救她的情形,也是因此而相识生情。
她,真的是心言!可是为什么,她竟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还成为了金国皇后?痛心开口,字句艰难:心言,为什么……岑心言冷笑截口道:为什么我会拥有这么深厚的内力?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有人不忍见我继续痛苦,为助我复仇,将他毕生的功力全部传给了我……冷储,你我夫妻十几年,却还不如他人对我几个月之情,你说……可笑不可笑?说罢她便笑了起来,笑得讽刺而凄凉,继而又道:你想问我为什么我会成为金国皇后?因为我需要权利,只有从金翰这里,才能让我轻而易举的活的报仇的筹码。
冷迟望着她大笑的模样,想起当年的事,虽非他所愿,但他确实违背了誓言,真的伤到了她。
但她不听解释,用那种极端的报复方式,毁了他们一家人的幸福,害得嫣儿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想起那日嫣儿说的那一番话,心便痛的厉害。
他不禁神色有些激动道:你还想要怎么报仇?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还不够吗?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残忍的人。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是她娘,即使你再怎么恨我,也不能因为我疼爱她便杀死她以达到报复我的目的?说到这里,他已是无法抑制的上前抓住她的手臂用力的晃了几晃,万分沉痛道:心言,她不只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啊……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亲生骨肉,你怎么……怎么就能下得了手?是。
你的目的达到了,因为嫣儿的落崖,我退出朝堂,这些年来,悔恨交加,痛不欲生,你……可满意了?岑心言面色顿变,心狠狠一颤,听着他的声声质问,眼泪一下便夺眶而出,用手紧紧按着微微起伏的胸口,闭了闭眼,半响方抬眸,声音颤中带着痛,道:我……残忍?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若不是当时我因为你的背叛而失去理智,又怎会做出这种令我悔恨终生的事情来?嫣儿她……是我的心头肉,我对她的疼爱,绝对不睡比你的少……她后悔了,自从理智恢复的那一刻开始,便悔得想要杀死自己。
可你却亲手将她推下了悬崖……心言,我,真的不能理解。
他悲痛的摇头,目中是无法理解的怨艾。
岑心言双臂一挥,脱开了他双手的钳制,后退了几步,捂着唇轻咳了几声,泪水不停落下,打在了潮湿的地面,声音因喉咙的哽咽而变得微微的黯哑。
你当然不会理解……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理解我所承受过说完一切。
我本事金国礼部岑侍郎家的千金小姐,从小在父母的疼爱中长大。
母亲是封国之人,十五岁那年,我随母亲去封国探亲,因一时贪玩,碰上盗贼,被你所救,与你互生情愫,却因家中有事,回得仓促,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
回到金国之后,偶遇深入民间体察民情的金翰,从此,他屡做纠缠,想方设法寻找各种冠冕堂皇的名义召我入宫,咬我做他的妃子,我为拒绝他,提出不与人共侍一夫,以为他身为一国之皇,又有三宫六院,绝对不可能达到我的要求,谁知,他竟承诺为我虚设后宫,遣散已有嫔妃,但仍然被我拒绝,结果,惹怒了他,干脆下了一道圣旨,要封我为后。
我无奈之下,以死明志,父母一向爱我如命,见我如此执着,便不顾抗旨大罪,暗中安排我离开金国,去封国找你……冷迟一直安静地听着,他从来不知道她的身世,每次问,她都搪塞而过。
原来她是带着这种心情来找他的,与他相守十二年,难怪那些年里,她虽然过的很幸福,但常常会莫名其妙的忧伤。
岑心言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抹了把泪,继续道:十二年,我自改岑姓为吴,未免身份暴露,横生枝节,我连你都不敢说,甚至强迫自己忘记自己的真是身份 。
直到十二年后,不知金翰从何处探得我的下落,以我父母的名义暗中捎信给我,称我父母身体不好,想见我最后一面,并嘱咐我一个人回去,以免走漏消息……所以,我才留信称回娘家探亲,便独自回了金国,谁曾想到……还未到家便被带进了金国的皇宫……冷迟只觉得心中一紧,皱了眉,不自觉的上前两步,急忙问道:那……后来……岑心言眼中的神色又又恨又痛,难以自制的抚胸急喘,用力咬唇,转过头去看黑暗中的墙壁,悲声道:他不顾朝臣反对,为我空设后宫十二年,心有不甘。
将我囚禁在他的寝宫,欲对我用强,以为占了我的身子,我便会答应做他的皇后……我使计夺了他随身短剑,自残身体以死相挟,才保得自身的清白……整整三个多月,我,手握短剑,日夜不敢安寝……一有风吹草动,便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说到此,她已是与不成声。
心言……冷迟心痛的唤着,却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
她所受这许多苦,他竟一无所知,真是枉为人夫。
我……没想到你,受了这么多苦……他想上前安慰,却见她突然转身,眼中的恨越来越浓,还有痛,那是一种悲到了极致的痛,无法用语言诉说。
望着他心痛目光,她突然笑出了声,而那笑声,如此的刺痛人心。
这不算什么,你以为就凭这些,便能打倒我吗?与后来所受的一切想必,这……又算得了什么?冷迟心中一慌,忙问道:还有……什么?她深吸一口气,站到把缕惨白光线下,仰头望,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悲惨人生。
几乎是咬着牙,道:金翰他……见我怎么都不肯妥协,便抓了我岑氏全族一百三十八人……全部,斩首,连小孩子都没有放过。
你知道吗?当时……我就坐在监斩席上,听着他们对我的咒骂,看着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落地滚动,他们睁大了眼睛,用怨毒不甘的目光一直瞪着我,那刑场,血流成河……然而,这还不算,金翰他……竟然让我亲眼看着我的父母被……凌迟处死,是凌迟啊……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你不知道……没亲身经历过,谁都不会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和痛苦。
当我亲眼看着自己父母身上的肉,被一片,一片,割下来,然后抛在我的面前,血肉模糊的堆积着……就好像在控诉着我为人子女的不孝……而我的心,又岂止是一个‘痛’字可以形容。
是我,害死了他们,以为我……舍不下自己的幸福,所以,才害他们死得如此悲惨……她顿住话,急促的喘着,闭上眼睛,眼前便浮现出当日的情景,那血腥一幕,一直都是她这些年来无法挥去的梦魇,日夜不散。
冷迟只觉呼吸一窒,他简直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副惨景。
金翰竟残暴至此,得不到她便要折磨她,让她痛苦终生。
他双眼一涩,因为她爱他,便付出了这般惨痛的代价。
心言……他除了唤她,不知还能说些什么,那样的痛,又岂是几句话能安慰得了的,偏偏他又是那个最没有资格安慰她的人。
望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曾经的柔美变作了冷凝,明明泪落如雨,偏偏又笑得浑身发颤,极度的悲哀积压在心头多年,如今重提,仿佛再次经历了一遍。
嘲讽的笑意蔓延唇角,悲声呢喃:可我,得到了什么……为爱而牺牲了至亲,我,究竟得到了什么呢?当我亲手埋葬了他们的白骨,撑着最后的一丝力气回来寻求温暖时,看到的,不过是我的丈夫,与另一个女人的婚礼……她下巴抬高,眼眸却轻捶,正好锁住他的双眼,眸光瞬间变得锐利而沉痛,笑得苦涩,一字一句,道:冷迟,你告诉我……要如何,才能让我不痛不恨,理智的对待?冷迟闭上眼睛,突然不敢与她对视,在这样的她面前,所有的理由都变的苍白无力。
只剩下一句淡薄无力的对不起……。
这个为他付出如此多的女子,他有什么资格恨她这么多年。
因为他,她承受了害父母凌迟之痛……因为他,她又变成了杀死自己女儿的凶手……一夜白头,是为疼爱自己却因自己而枉死的父母,是为理智崩溃而无辜受到牵连的女儿,是为付出一切却将她伤害的丈夫……终是造就了一生痛,一世悔。
这些年,她,终究是如何度过的?仇恨,怕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吧。
所以她选择了留在最恨之人的身边,夺权复仇,毁江山。
夺的是金国的皇权,毁的却是金封两国的江山。
他缓缓向她走了过去,轻轻拉着她的手,却被她用力甩开,推开一步,冷笑道:说对不起有用吗?说对不起,我的嫣儿,便可以活过来吗?他连忙道:心言,嫣儿她……还活着。
他对武林大会的那一战并不知情。
他一直在家里养伤,后开直接去战场,只听着有人在军中散发流言称辰王为一女子跳崖,他一直是半信半疑。
嫣儿,还活着?岑巡演只觉得自己身子一震,不敢相信的望着他,见他的表情不似说假,但还是不确定的问道:你,你说什么?冷迟扶着她的肩膀,目光与她对视,语气很伤感,却又是十分肯定道:我说,嫣儿还活着……我们的嫣儿,她还活着,但是这些年来,她吃了很多苦。
嫣儿,她真的还活着吗?这种事,他应该不会胡说。
她激动的抓住了他的手臂,眼中噙满了泪,急切的问道:你说得是真的吗?你见过她了?你确定是她满?她过的好不好?她是不是非常恨我?一定会恨,她怎么会不恨呢……冷迟抬手轻柔的为她拭泪,就像过去的十二年一样,温柔的动作带着满满的柔情,她怔怔的望着他虽然变得沧桑却依旧俊美的脸庞,心神一晃,那些被她刻意埋葬的幸福记忆汹涌而来,淹没了她所有的思绪。
冷迟终于忍不住心疼的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心言……是我不好,让你为了我背负了这么多的痛,我却一点都不知道。
我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我娶那个女人,是迫不得已,她们拿嫣儿的性命作威胁,说只需要我答应娶了她,可以不用圆房,我才答应的。
我不想嫣儿有事,又怕你伤心,所以要求推迟婚期,想等你回来跟你解释清楚,但是等了两个月,你没有回来,我又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你,最后被她们逼得我没有办法,才准备先娶了,等你回来再跟你好好解释,谁想到……原来是这样吗?岑心言抬头,知道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她一直想要抓他来的理由,原来并不是真的想要折磨他,看他痛苦,而是想要一个理由,因为,她始终不甘心。
是我太冲动了,如果我当时能再理智一些,肯给你一点时间,听你解释,就不会是今日这种结果。
冷迟心痛的抚着她的白发,柔声道:也不能全怪你,当时你的情形……唉!这一切,都是金翰所害,幸好嫣儿,她还活着。
提到金翰,岑心言目光一变,沉了沉脸,恨声道:金翰,我会让他为此付出代价的,金国皇权早已落入我之手,我留着他的性命,就是要让他看着他的国家如何灭亡,让他看着他唯一的儿子如何死去,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利用这些权势,让封国王室也为此付出代价,她们也是制造我们一家人十年分散的罪魁祸首。
冷迟见她眼中恨意如此之浓,微微一愣,报复金翰,是理所应当,但是封国王室……他叹了口气,方道:心言,过去的就算了吧,封国先王已死,当年的王后早已经不知所踪,长公主也死了,何必再执着于仇恨不妨,还不如我们一家四口,隐退山林,远离世事纷争,过着从前那样幸福快乐的日子,也好弥补我们这么多年对嫣儿的亏欠。
岑心言心中一动,从前的那种幸福,她,还可以拥有吗?仇恨,如何放下?父母乃至全族之仇,不共戴天,她不能不报,至于封国王室,既然嫣儿还活着,而该死的几个罪魁祸首也都不在了,那么放下也未尝不可,只是,不知嫣儿她……想到这,她紧锁眉头,满眼悔痛道:嫣儿她,不会原谅我。
冷迟想着他养病期间,她让御医带去的话,便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嫣儿她心肠软,如果她知道你这背后的苦衷,她一定会原谅你的,因为你,是她最爱的娘亲。
岑心言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不确定道:会吗?她真的……会原谅我吗?迟,你知道她在哪吗?我想马上就去见她,可是,我又害怕见到她。
一个在绝望之中,活的太久的人,突然之间看到了希望,那么,这一抹希望,对她而言,便至关重要。
冷迟望着她,柔声道:看你着急的,我也不知道这时候她会在哪里,不活,潇儿知道,而且这些日子,潇儿一直都和她在一起。
虽然她恨着我们,但是她和潇儿之间的兄妹感情,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话未说完,却已见她脸色蓦地一变。
第一百一十四章潇儿……她突然身子一震,想起那句再见是仇人,心痛的无以复加。
然而,冷迟的那句潇儿一直和嫣儿在一起,更让她心突的一下,便慌了。
正想开口问,却见冷迟的神情变得愧疚而伤感,自责道:我不知道她是嫣儿,还骂了她,说她出身低贱,不配为后……我真后悔,伤了她的心……她只觉自己的心不断的往下沉,却怎么也到不了底。
猛地推开冷迟,踉跄大退三步。
不配为后?她虽身在金国,但封国立后风波,她却是一清二楚,被指责不配为后的人,还能有谁?你,你所说的……是魔宫宫主,如陌?你是说……她,就是嫣儿?她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有一丝细微的希冀,希望不是,不,千万不要是她,她在心里祈求着。
但是冷迟的话却让她彻底的心死绝望:心言,你知道?不错,她就是我们的嫣儿,她为自己取名为如陌,潇儿说,是再见如陌路……他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变得绝望起来,心疼的朝着她走了过去,但他每跨出一步,她便后退一步。
方才还满汉希望的眼眸此刻却是满满的悲痛和不愿相信,指尖她一手抓紧了胸前的衣襟紧紧按住胸口,指尖泛白,大口的喘气,淡薄的身子似站立不稳,微微摇晃,仿佛风雨之中飘摇欲坠的残花败叶,没有生气。
心言……你,怎么了?冷迟心痛的望着她,迟疑的上前,却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声喝止:你站住!别过来。
他连忙顿住脚步,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间又变了脸。
心言,你到底怎么了?岑心言不稳的身子仍在一步一步,慢慢往后退着,一直到背抵墙壁,再无路可退,倚靠着墙,眉头紧锁,闭上眼睛急喘,脑海中混乱一片,满满的都是那句:再见如陌路?再见,如陌路……如陌?嫣儿?魔宫宫主?她忽然笑了,笑得,很悲哀。
不可能,她不信,不信!遂然睁开双眼,凌厉,愤怒,怨痛交织,抬起的手,直指着他,在半空中,止不住的颤。
冷迟……你骗我!你根本就是想报复我,报复我当年害死嫣儿,所以,故作想与我修好,说嫣儿还活着,想而再来狠狠的打击我……以报当年之仇。
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冷迟,你好残忍,你,真的很残忍%她像是疯癫了一样,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时而疯狂的摇头,时而又不停的点头,自说自话,更是自欺欺人。
冷迟拧眉望她,想朝她走过去,却见她防备相望,一副不许任何人靠近的模样,不解的问道:心言,你误会我了,如陌确实是我们的嫣儿,我告诉你嫣儿还活着,是为了让你宽心一些,怎么会是打击你呢?宽心?哈哈……她不可抑止的笑起来,大笑。
声音却是满满的绝望,道:如果不是打击,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她?难道你不知道吗?就在两个多月前的武林大会上,魔宫宫主……我一剑,刺进了…刺进了……她的身体……很多血,她,流了很多血……然后,然后,然后……我一掌,把她打下了……万、丈、悬、崖……她开始语无伦次,每一个字,说得那样艰难,却仍然在不停的说着,仿佛要证明着什么。
冷迟的身子完全僵硬,因为这一消息,从心底透出的冰凉,令他如木雕一般,完全失去了反映能力,怔怔的望着那个几乎是狂乱的白发女子,半响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心、言……你,你,你……这究竟是造的什么孽啊?他闭上双眼,无力而绝望。
岑心言逃离一般的出了密室,他颓然跌坐,手撑着潮湿的地面,心也跟着潮湿。
原以为,前路是光明的一片,原来,那只是更加黑暗的深渊,永远也望不到边。
岑心言跌跌撞撞的回道寝宫,大声喝到:出去,全都给我滚出去,没本宫的吩咐,谁敢进来,本宫叫他人头落地。
滚。
快滚……她再也没了平静的高贵冷静,像是疯了般,吓的一屋子的奴才战栗着惶恐退下,守在外面,听着屋里不断传出的物品碎裂之声,个个缩了缩脖子,大气也不敢出。
寝宫之内,早已是一片狼藉,再无完整贻误,她身子一软,趴在地上,身下是碎玉残片,割裂的肌肤,有温热涌出,她却半点知觉也无。
时而仰天大笑,时而悲声痛苦,反反复复。
迷蒙的眼前满满的都是那张银色面具下,一双惊痛的不敢置信的眼眸,还有那滴落到剑身的悲伤泪水,以及熙和剑带出的殷红鲜血……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名女子明明占了上风,却在见到她的面容之后,那把剑停在半空,迟迟不曾落下。
她终于明白了,她手中的剑刺进那名女子的身体时,那女子目光落在她持剑的手上,笑容为何自嘲而悲哀。
她看见了……那女子的双眼之中,浓烈的怨,悲绝的痛……此刻正朝着她席卷而来,从身到心,在每一个角落,每一滴血液中,蔓延扩张……一句:又是你!为什么要是你?原来,潇儿还是仁慈的!他没有忍心告诉她,她再一次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她的嫣儿……咳咳咳……剧烈的咳嗽令她的身子颤抖着,使地上尖利的残片更深的扎入她的肌肤,带出一片血迹。
空洞的双眸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却再也没有眼泪可流。
为什么?命运如此作弄人,她十年费劲心思争权夺势,一心复仇,到头来,所做的一切,伤害的,无不是她想为之报仇的那个人。
这叫她,情何以堪?巫邪接到消息,已是深夜,当他看到屋里的景象时,大惊失色。
只见她毫无生气的躺在地上,目光不知望向何处,眼中一片死寂,身下则是零落斑驳的血迹,触目惊心。
他惊叫一声:主子!疾步走过去,不顾尊卑之分,一把将她抱离地面上那些伤人的利器,放到被撕扯得乱七八糟的床上安置好。
岑心言看一没看他一眼,只冷冷道:本宫交代过,不准任何人进来。
巫邪,你真的,不怕死吗?巫邪面不改色,鼻唇紧抿,执着而坚定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哀绝一片的容颜,这令他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封闭了自己世界的脆弱女子,而此刻,相比十年前,却显得更加的悲哀和绝望。
究竟发生了什么?面对她的问话,第一次,他没有回答,也没有以往的敬畏,而是带着浓浓的关怀和担忧道:主子,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请你,保重自己的身子。
若身子垮了,复仇,又何从说起?这么多年来,她的心里只有复仇,只要提到复仇,她便会充满斗志。
但这一次,他没有从她眼里看到预料中的光芒,反而是更加黯沉,毫无焦距。
复仇?她笑得好悲凉。
就是因为复仇,才会再一次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因为仇恨,我一错再错……巫邪,跟我说说,我们对魔宫宫主究竟做过些什么。
她一直都是只发指令,说出最终目的,和大概方向,从不过问细节,如今魔宫宫主已死,她好端端的要听这个做什么?巫邪不解的皱眉,见她执着的目光望来,便不自觉的开了口,一一道来。
第一次,一碎心之毒试探她的身份,和辰王之间的关系……碎心,剧毒!她不仅手握成拳,尖利的指甲嵌入掌心。
第二次,以清毫醉香之媚毒,借她之体欲除辰王……媚毒之最,男女合体亦不可解。
她闭上双眼,心如刀割。
第三次,设计引她去军营,令她失去两名心腹下属,被休弃,受辱……被休弃,受辱,那是对女子而言最残酷的折磨。
窒息之痛,排山倒海而来,席卷全身。
第四次,借翌国宫主之手送她一碗藏红花,胎落……胎落,胎落……这,便是她对自己的女儿所做过的一切……命运,何其残忍,是对嫣儿,也是对她。
眼见干涩,指尖的鲜血仿佛为替代无法流出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瞬间便渗入地砖的缝隙,水分消失,只留下一道血色的残痕。
张口愈大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但那出口的声音,却细如蚊蝇,无力道:够了,够了……别说了!其实,她知道,她都知道。
还有第五次,以她之命,欲将封国王室一网打尽…………咳咳……咳咳……一波比一波更激烈的咳嗽,仿佛要将心肺都一起咳出来才罢休。
主子,主子……您这到底是怎么了?巫邪慌忙上前扶她起来,帮她顺着气,然后将她紧握的手,一指一指掰开,望着她娇嫩的掌心一片血肉模糊,眼中满满的都是掩盖不住的心疼。
求你,不要糟蹋自己的身子。
她斜斜靠在他身上,没动。
望着自己染血的冰凉指尖,哀哀的笑着,凄凉出声:我的身子,已经不重要了。
巫邪,你可知道,一直以来,被我们当做棋子的魔宫宫主,她,是我一直想为之报仇的……女儿。
她的声音,极轻,然而,落在人的心头,却异常沉重。
巫邪身子一震,如陌,那个女子,竟然是她的女儿?这,这……难怪她如此反常,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那该是何等的悲哀?他将她放回床上躺好,然后在床前直直的跪下,目光坚定的望着她,一脸诚挚道:主子,对不起!这些事情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所为,我愿意为她偿命,请主子……不要折磨自己。
岑心言侧眼望他,巫邪待她如何,她又岂能不知。
他这是要将所有的自认揽在自己身上,用他的偿命,为她减少些许愧疚。
但他又如何能知道,这种痛,不是任何人的命可以抹平得了的,即使让这时间的所有生灵为嫣儿陪葬,也无法令她不去悔,不去痛。
叹了口气,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但他却固执的不肯起,就那样笔直的跪着。
她垂了眸,戚声道:巫邪,你的心意,我都知道。
但是……没用的!你的命,换不来我的安心……咳…咳咳……又是一连串的咳嗽,几年前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落下的毛病,一到情绪起伏大的时候,便咳个不停。
巫邪连忙帮她顺着气,忽然眸中一亮道:主子,也许她还活着么,你想想,那日血魔也跟着跳了下去了,如果血魔真是南宫晔,那以他的能力,虽然受了伤,但也不是没有活着的可能。
而且,魔宫之人在断心崖底找了很久都未曾找到他们二人的尸首,就连封国朝廷都派了很多人去寻,皆一无所获。
这便说明,他们有可能没有死。
岑心言一怔,忽然来了力气,立即坐了起来。
是啊,也许这一次,她也能大难不死呢,如果这次她还能活下来,即便是永远不原谅她,也没有关系,只希望嫣儿还能活着,活着才能恨她。
巫邪,你和柳眉待人去封国寻,无论需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都在所不惜。
活,要见人……下一句,未说,便已痛得撕心裂肺。
巫邪微微皱眉,沉默片刻,隐有担忧,道:太子那儿……岑心言截口道:这个你不必担心,他有几斤几两,我清楚得很。
现在最重要的,是我的嫣儿……第一百一十五章如陌出了隐香渊,将自己装扮成男子模样,来到当地属云阁旗下的最热闹一家茶楼,随意的要了一壶茶,一边优雅的喝着,一边不动声色听着周围的人谈论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江湖事迹以及边防战事。
魔宫星魔分主的死以及魔宫云使的失踪惹怒了暗阁阁主,莫残歌当日便找到以岐山新掌门为首的一干杀人凶手,用极其残酷的手段将其全部杀死,并以他之名合魔宫及暗阁云阁所有势力昭告武林,谁再敢与之作对,天涯海角,定杀不饶。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不是魔宫宫主下落不明,魔宫便如一盘散沙任人欺凌。
并在短短两日出动所有势力控制了六大门派,因他自己无心盟主之位,便扶了确定不会对他们不利的一派掌门做了盟主,无人敢有异议。
至此,封国武林之争平息。
如陌唇角含笑,不得不感叹残歌果决的行事作风。
而朝廷之中,大部分的兵马都调往南边边境对付翌国三十万大军,北边边境却只有二十五万大军与金国三十五万大军相抗衡,虽然北边是护国军精锐之师,但因臣王已死的消息大受打击,后有朝廷新任命的冷大将军镇场,稍显安定,却不料冷将军于夜间莫名失踪,致使军心大乱,守城被敌军攻陷,死伤人数达五万之多,后退至煌城。
金军一鼓作气,趁胜追击,眼看煌城不保,恰逢冷意潇赶到,献策退敌,被封为上宾。
然而,冷意潇虽是靖国侯之子,又有盛名在外,但军中没有一个威望极高的领头人物镇场,便人心不齐,终是由许多事情是他所无法掌控。
当金军再次来袭时,使计诈败,煌城守城将军力主追击,想趁机扳回败势,冷意潇极力阻止却无效,守城将军带领五万军队陷入敌围,冷意潇率兵营救,将伤害降到最低,终以损兵两万收场,成十八万对三十五万之势。
封国王上为稳军心,决定御驾亲征,带领京都城仅有的五万人马急赴边关,将朝中之事交六部尚书与他近来培植的心腹重臣古予舒协同打理。
如陌听到这里,眉头紧锁,叫来茶楼掌柜,写了一张纸条,仅四字:煌城相会。
命他速速去往京城交与暗阁阁主,并嘱咐不可泄露消息。
随后要了一匹好马,快速去往煌城。
北边煌城,本是富饶之地,平定安乐,却因这场烽烟战事,城中人心惶惶,多数人眼见煌城不保,便弃家逃命,直到王上的到来。
南宫傲与齐澈初至煌城,首先安民,整顿军心,按军法处置了原守城将军,任命冷意潇二品护国将军,齐澈为护国军师,合三人之谋力,首次迎战便歼敌三万,大捷,军心振奋。
金军仅休整了两日,便于城下叫阵。
冷意潇率兵出战,却不料对方大军之后竟布下疑石阵,将其军队引入阵中。
入阵,仿如置身万石之窟,前方看似有路,实则为陷阱,若是不小心,一经踏错,万石齐飞,即使钢铸之身,也断无平安生还之理。
不到半个时辰,进入阵中的五千士兵,已剩下寥寥无几。
冷意潇对阵法也曾略有研究,因此,深知此阵之利害,更是半点也不敢大意。
抬目四顾,有路数条,深深浅浅,却不知孰真孰假。
他镇定心神,根据自身对布阵之解,找准一条路走下去,转了几转,却回到了原地。
稍作休息,再以不同的方法尝试了几次,每次的结果皆一般无二。
一日下来,已是身心俱疲,汗流浃背。
他微喘着在原地竟坐了下来,静下心,仔细思量。
这一过,便是两日一夜。
城中灯火再起,星星点点的寥落,落下的光影斑驳。
齐澈站在城墙之上,目望城下不远处的疑石阵,拧眉沉思。
城中王上的临时寝居中,南宫傲伸手将热了多次的膳食再次推往一边,细细端详桌案上让人照着疑石阵绘制而成的阵型图,一贯邪美的面容却是愁眉不展。
此阵由双阵组合相扣,其形外圆内方,复杂交错,不懂阵型之人,看得只觉眼晕。
王上,您好歹也用些吧,这两日一夜不合眼,再不用些膳食,伤了身子可怎么得了?羿德看着这些日子以来愈发憔悴的王上,正小心劝着。
因羿德比较了解他的起居习惯,未免多麻烦,便带了他在身边。
南宫傲将疲惫的身子微微往后靠,闭了闭眼,让有些发酸的眼睛稍微休息一下,方叹道:意潇是懂阵之人,却被困在阵中两日一夜,不得而出,可见此阵之利害,非比寻常。
这两日派去破阵之人,皆有去无回,孤又如何吃得下睡得着。
且不说孤与意潇情同手足,单就此阵而言,一日不破,我军又如何与人抗衡?羿德见他这动作,便知他疲惫,走过去帮他捶肩,边捶边道:齐军师方才看了这阵形图,立刻就去了城墙之上,说不定啊,这会儿已经看出端倪来了。
王上您还是多顾惜着点您的身子,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说罢,他叹了一口气,臣王精通行军布阵,如果这会儿辰王在就好了,王上就不必这般皱眉不展。
想到这儿,竟不知不觉说了出来,立刻便见到王上脸色一变,他只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自从辰王和如陌主子失踪之后,王上的眉头就没舒展过暗中派了那么多人去找,一点儿线索也没有。
后宫嫔妃为讨王欢心用尽手段,却都不能让王上看她们一眼。
一想到晔和凝儿,南宫傲目光便黯淡下来。
一早便知道晔故意制造颓废的假象,化身血魔去帮助凝儿,却没料到,一场武林大会,竟令他突然之间失去了两个深爱的人,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几乎崩溃,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那么强大的两人联手,怎会有他们应对不了的人?如果……可惜,天底下没有如果,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即使如今,他悔得肝肠寸断,也无用。
对羿德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想自己独自清净待会儿。
羿德面带担忧的领命退下。
南宫傲起身,缓缓走到窗前,将半开的窗户完全打开,凝眸望向远处,暗黑的天空,无星也无月。
冬日的寒风扑面而来,干燥而凛冽。
他往日一贯的邪魅笑容自从心中的那名女子离开他的身边,就再也不曾展露过。
自那一夜与她有了肌肤之亲,他便对所有的女人都失了兴致,这几月,后宫如同虚设,他知道这样对社稷不好,便强迫自己去宠幸那些可以用来安抚朝臣的棋子,去沮丧的发现,纵使她们使尽浑身解数,他却依然提不起半点兴趣。
悲哀吗?是吧。
然而,即使悲哀,这一生,也就是这样过下去了。
在怀念之中,祝福他们。
尽管他们最终是以这等决绝的方式永远在一起,他也还是很羡慕。
晔比他勇敢,比他更能确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一旦坚定,便勇往直前,绝不回头。
而他,即使想要坚定,也没有坚定的理由,因为他一直都知道,凝儿爱的,从来都不是他。
微微抬头,轻轻合上眼,感受着寒风的侵袭,一阵悲凉。
在心中虔诚地对南宫晔道:晔,你放弃我,放弃责任,而选择了凝儿,我,不怪你。
若是凝儿能给我一次机会,我也想像你一样,什么江山,权谋,统统都抛弃,只要那世上独一无二的女子。
不能同生,能相爱着……同死,也很好。
他忽然自嘲的笑了起来,他南宫傲何时也会做梦了?别说是她已经不在了,就算她还在,他想为她放弃江山,也只会徒添她的困扰,而不是感动。
可是,他还是那样希望她活着,能偶尔……偶尔见她一面,也是好的。
就在他无限感伤之时,突然,一把剑架在了他的颈项,冰凉的剑气令他心神一震,蓦然惊醒。
只顾着伤怀,竟然连有人进来了他都不知道,暗暗恼怒,却又不动声色,望着闪烁着寒芒的剑尖,镇定心神。
能进入这里却不惊动任何人,足见此人武功之高。
既然对方没有趁他走神的好时机杀了他,那便是还有机会。
沉着气,静默片刻后,正待开口,却见那柄剑突然撤了去,与此同时,身后也传来一道轻轻浅浅的熟悉声音:南宫傲,你的警觉性,何时变得这么差了?南宫傲身子一震,这声音……熟悉,不,是非常熟悉。
满脑子里充斥的都是那一个身影,他蓦地转身,极其迅猛,差点没站住。
而面前的人,却是一名白衣男子,俊美得不似凡人,望着他,淡淡的笑着。
……夜妖娆 第一百一十六章是她吗?虽做男子打扮,面上也有修饰,但那清浅的嗓音,晶亮的眼瞳,还有那淡淡的笑容……是她,真的,是她!南宫傲的目光定定的锁住她的脸庞,一眨都不敢眨,眼中交织着狂喜和不敢置信的神色,就那样怔怔的站在那,半响都没有反应,就好像傻了一般。
如陌难得看到他的这种表情,不禁笑道:南宫傲,你不认识我了……她的话还未落音,已被卡在喉咙里,整个身子被大力地拥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那个怀抱有些凉,许是站在窗前被冷风吹得太久的缘故,他的双臂环住她,很紧,很紧,像是害怕她会突然消失一般。
紧低着头,埋在她纤细而温热的颈项,许久都不曾出过一口大气,连呼吸都变得极为清浅而小心翼翼。
这种感觉……是她,也只有她,才能带给他心悸之感。
如陌的眼眶忽然有些发酸,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会有这般小心害怕的时候。
感受着他的心跳跃的速度,她一动也不动,就这样任他紧紧抱着。
寂静的屋子,两人呼吸的声音,清晰可闻。
过了许久,她才抬手搭上他的肩,浅浅的唤道:南宫傲。
恩。
他低低的应着,双肩又紧了紧,不舍地放开她。
轻轻的唤声,饱含了太多的感情。
凝儿……恩。
她浅浅的应。
凝儿…………凝儿…………他一遍又一遍的唤,在她的应声中,冰凉的心,渐渐回复着温暖。
终于放开了她,往周围看了一圈,确定只有她一人到来,便略带紧张地问道:凝儿,怎么只有你一人,晔他……他……如陌微微一笑道:你放心,他没事。
南宫傲这才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可他既然没事,为何只有她一人出现在此?晔在何处,为何没同你一起来,他可知现今的局势?如陌点了点头,稍微陈尹后,方道:他说,累了。
南宫傲一怔,多么简单的一个字,累!是啊,那么多年了,能不累吗?但是,以他对晔的了解,即使是累,也不可能在当今局势之下,放任自己偷安,置他于不顾,这,不像是晔的作风。
如陌望着他深思的表情,没有多言语。
只透过他望了窗外一眼,突然想起什么,立刻问道:南宫傲,我来的时候,见外面有人似乎在谈论什么阵法,是怎么回事?还有,我刚刚看了一圈,为何没见到意潇,他离开了吗?南宫傲听她提到意潇,顿时眸光一变,有些愧疚和担忧道:是金军布下的疑石阵,意潇他,被困在阵中,已经……两日一夜了。
两日一夜?!如陌大惊,意潇并非不懂布阵,这都过了两日一夜都没出来,此阵当真如此厉害?顿时,想也不想,便道:我去找他。
南宫傲立刻拉住她,急忙阻止:凝儿,不可。
我们已经派了很多人尝试,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等我们先找到此阵的破解之法,再去不迟。
说着便带她去看那阵形图。
如陌只对简单的迷阵了解一些,但面对这种较为复杂的阵法,看了一会儿,什么也看不出来,因为着急意潇的安危,顿时,有些心浮气躁。
就在此时,齐澈匆匆而来,见到如陌,先是一愣,听如陌叫了他一声,立刻大喜着上前道:如陌,你还活着,太好了!我就知道,有王爷在,你们肯定不会有事。
易语不信我,整天哭个不停。
他说道易语时的表情,无奈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欣悦。
看来这些日子里,他们之间的进展不小,如陌很替他们高兴,问了易语的情况,得知她的伤早就不碍事,便放心了。
随后一门心思都在那个疑石阵上。
齐澈,你可找到破解之法了?齐澈微微点头,却是双眉紧锁,道:此阵其实并没有看起来的那样复杂,但是,难就难在,双阵结合相辅相成,有两个阵眼,需要极有默契的两人,自两阵之中依照同样的方位路线,同时开启两个不同的阵眼,这期间不可有任何的停顿,而且,若一人踏错,两人性命不保。
果真是绝妙的设计,这世上能做到完全默契的能有几人?只是,可惜了,如此绝妙设计,片片遇到的是她和冷意潇。
此阵若是难度在此,她反而不担心,记得小时候,她常常顽皮,拉着哥哥玩这样的游戏,以至于后来,只要一个眼神,他们都会知道对方下一步会如何走。
于是,她道:我去。
齐澈连忙阻止,她却笑着道:若我和意潇都不能破解此阵,那这世上,估计无人能破。
说罢留给他们一个安心的笑容,转身带着满满的自信朝着城门外而去。
南宫傲与齐澈快速地做了一番安排,立即跟了过去,望着那白色的身影凌空飞往城墙下,进入阵中,皆是一脸的紧张神色。
冷意潇在阵中被困的筋疲力尽,该尝试的方法,都已经尝试过了,却依然出不去,不由得有些沮丧。
耳边是巧妙的阵型带来的呼呼风声,扰人思绪,震人耳鸣。
阵眼他已经找到,为何就是破解不了?蹙眉凝望,忽然庞大的阵外亮起了火把,抬目四顾,正好在阵中的另一头,从无数交错的石缝之中,现出一张美丽的面容,几分熟悉,几分陌生。
他身子一震,两日来的所有疲惫在这顷刻之间,全部一扫而空。
嫣儿……嫣儿!他大声唤着她,却淹没在呼呼声响中,方才想起身在阵中无法用语言沟通。
如陌遥对他,眨了眨眼,像小时候那样,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
冷意潇这一刻,完全确定了,她真的还活着,她还活着……顿觉眼眶一热,虽然一直告诉自己,有南宫晔在,不会让她有事,但真正确定她还活着的时候,他仍然激动得难以自持。
晔,不枉他为此破了自己的誓言,晔果然没令他失望。
如陌见他一直沉浸在重见她的喜悦当中,忽略了她展露笑容的意义。
便冲着他摆了摆手,再次浮出一笑。
冷意潇看着她的动作以及久违了数年的表情,微微愣了愣,忽觉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她的意思。
会心一笑,难怪,即使他找到了阵眼也无法破阵,原来,如此。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时光,在彼此的眼神暗示下,开始了第一步的行走,每走一步,便对望一眼确定下一步的走向,直到双双在阵眼落脚,顿时,阵门大开,随后轰隆之声不绝于耳,两人一惊,同时朝阵外掠去。
嫣儿。
来到安全之地,冷意潇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双眼渐渐湿润,他的嫣儿,还活着。
哥哥。
她回抱着他,在他温暖的怀抱中轻柔地唤着。
感受着他身子的轻颤,她觉得好愧疚,这么多日子以来,他们翻天覆地的到处找她,一定是度日如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还在隐香渊过得无忧无虑,努力追求着自己的快乐与幸福。
哥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冷意潇轻轻放开她,心痛的摇了摇头,双手扶住她的肩,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清雅的面容尽是自责的神情,道:是哥哥没用,明明在你身边,却保护不了你。
让你……受苦了。
如陌重重地摇头,眼泪一下就滑落下来。
不是的,哥哥,不是的!哥哥已经很好了,是我自己的原因,我看到是她……我,我下不了手……一提到那个人,她心里所有的委屈和怨痛全部蜂拥而来,在哥哥的面前,她不想伪装,那种痛,真的是刻骨铭心。
扑进他的怀抱,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揉成了一团,就像她的心,被揪紧得仿佛要碎裂开。
泣声呢喃:为什么是她?哥哥……为什么那个人会是她?所有的一切……那么多日子以来,我所承受的一切苦痛,为什么都是她一手策划?十年前,她把我当成是报复爹爹的筹码……十年后,我又成了她对付封国王室的一颗棋子……为什么,我的不幸,全都要由我最敬爱的人一手促成?嫣儿……冷意潇的心因为她的话而揪紧,再揪紧。
这些痛,他知道,他都知道,他也同她一样,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
可是,不接受又能如何?抱紧她单薄的身子,闭上眼睛,沉痛道:嫣儿,嫣儿……忘了她是我们的母亲,就当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这样……就不会那么痛苦。
自欺欺人吗?那也得做得到才行。
她的身子因为抽泣,一颤一颤的,每一滴泪,都落到了她的心里。
我也想当她是陌生人,可是,前两个月,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唯独记得小时候的事。
她的温暖,她的疼爱,她所有的好……越来越清晰,想忘都忘不了……当我恢复记忆之后,她的残忍,她的伤害,就像是一把刀,时时割锯着我的心,叫我痛不欲生……哥哥,我到底该不该恨她?我好想恨她,可是,我又总在恨她的同时,想起她曾经的好,想起她十年前归来时的惊痛和绝望,还有那日看到的满头白发……她好矛盾,好矛盾。
总是挣扎在恨与痛之间,终究是她的心,不够狠,不够冷。
他又何尝不是呢?听他说失去记忆,心疼地帮她擦拭着眼泪,其实,失去记忆也许对她来说是好事,可惜,总是要恢复的。
那一晚,破了疑石阵,为金军意料之外,封军趁其不备发军夜袭,金军受创,损兵两万,退军三里。
第二日一早,才刚刚睡了两个时辰不到的如陌,被人连着被子抱了个满怀,对方激动地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如陌,如陌……你还活着,竟然这么久不来找我们,想担心死人啊?易语一边责怪,一边又是狂喜,激动得像是要哭出来。
不停的来回打量她,仿佛是在确认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如陌。
如陌一点也没有睡眠不足被吵醒的不悦,见她泪盈于眶,想着这两日每见一人都是那样的伤感,便笑着打量她,打趣道:你这不活的好好的吗,而且也是正好,给了齐澈安慰美人的机会。
易语一听她提起齐澈,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轻嗔了句,没良心,便与她笑闹了一会儿。
停下动作,望着如陌,咬了咬唇,似是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如陌一看她这犹犹豫豫的样子,就知道她一定是听说了一路上只有她一人,明明担心南宫晔,但又忍着不问。
她拉着易语的手,轻叹了一口气,道:易语,放心,他没事。
易语别扭的转过头,哼哼道:谁担心他了。
如陌望着她,笑得柔软,还待再说点什么,正好这时,婉离和莫残歌到了。
婉离不由分说的跑过来抱着她,这个一向自持的女子,在见到她心中牵挂的小姐平安无恙时,面上的神色从未有过的激动,是对于她劫后余生的庆幸,欣喜,那么浓烈。
小姐,幸好你没事……她轻轻拍了拍婉离的肩,笑着道:让你们担心了。
莫残歌见她和衣半躺在被窝,便没进来,只站在门口,幽深的目光远远地望了她半响,唇动了动,轻轻的一句话,仅有四字而已:活着,就好。
望着他转身出去的背影,如陌只觉心中一酸。
活着就好,短短四字,却道尽了他所有的心情。
莫残歌,为人冷漠,一身盖世神功,对到手的他人梦寐以求的武林盟主之位不屑一顾,对天下局势,亦不放在心中,唯独对她,视若生命。
他所求,只是她活着。
她之愿,他无不照办。
就是那么简单!与易语婉离说了会儿话,梳洗完几人一起去了偏厅,如陌依然做男子装扮,暂时除他们几人之外,还不想让外人知道她的身份。
进屋之后,见南宫傲、冷意潇、齐澈、莫残歌都在,正等着她们过来用膳。
早膳过后,如陌将落崖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婉离听说鸾韵被旧自然开心,再听她说蛊毒已解,众人都是欣喜不已,总算可以放下心来。
只有齐澈震惊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易语推了推他,笑得揶揄道:怎么了?你研究了好久年都没有结果,这会儿被别人轻而易举的就给解了,你不甘心啊?齐澈无奈瞪她,心中却是惊骇,张了张口。
要解生死蛊,七瓣冰莲必不可少,没有他配置的药方,以及莫残歌的烈焰神功与王爷的枯寒神功相配合,那么,这世上能解生死蛊的方法,就只剩下一个。
第一百一十七章冬日行军,实非明智之举。
但金翌两国硬是瞅准了辰王失踪人心尚未安定的难得时机,联合进攻,封国再难,也得挺身而上。
南边本是战况稳定,兵力相当,但翌国突然从另一边防又调兵十万增援与封国相抗,秦征曲战迎敌渐显吃力,一战落败,本就不稳的士气再次大受打击,因深知封国兵力状况,无法申调援军,秦征无奈之下只得先采取守城策略。
煌城这边虽胜了两场,但却是二十二万对三十万之势,金军退守峡谷,易守难攻。
如陌与莫残歌几人夜探敌营,欲取敌军守将,但金国将军杨项也非等闲之辈,早有防范,不但守卫森严,还设立将营数个,难辨真假,一时无法下手,最后以烧毁敌军大半粮草而归。
随后一场大雪,堵塞要地,两军暂且休兵数日,双方粮草皆被困途中。
羿德,这就是你这蠢奴才为孤准备的膳食?南宫傲目光犀利,紧紧盯住低头立在一旁的羿德,将一桌的稀粥之中唯一一碗白米饭往旁边一推,厉声喝道:如今是什么状况你不知道吗?大家都喝粥,孤怎就喝不得?立刻撤回去,熬成同样的粥,再端过来。
还不快去!羿德被他喝的身子直抖,慌忙应了,端了碗战战兢兢退出去。
他也是心疼王上喝了两天的粥,怕他身子挺不住,听了别人的建议,才这么做的。
唉,是他欠考虑,白找了一顿骂。
如陌见南宫傲的脸色还是很不好,便淡淡笑道:南宫傲,他也是为你好,你不是回味这点小事计较的人,是否有其他不妥之处?南宫傲看着她,目光才柔和了许多,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方道:若此事,只是那蠢奴才自作主张倒罢了,但倘若是有人故意挑唆,只怕,过不了一会儿,营中便会生出事端。
冷意潇清眉淡锁,微微点头道:不错,军中的将士信奉的是他们心中的战神,无可替代。
战事进行到如今这种地步,晔一直没有出现,只会令他们越来越怀疑先前澄清辰王还活着的消息是否属实,而这接连几日的稀粥,一点会引发他们心中的不满,若是再听说给他们喝粥,而王上吃的是干饭,那后果,定是不堪设想。
齐澈也点头附道:意潇言之有理,不过,我们也可以趁此机会找出潜藏在军中的奸细,只是,这次的事端平息恐有些难度。
要等军中的粮草运到,至少也得半月之后,而我们现有的粮草就算是维持这种稀粥,也撑不过十日。
如陌蹙眉扶额,想了想,方道:不如号召城里的百姓献出粮食,与我们共度难关,毕竟唇亡齿寒,谁也不会像做亡国奴。
南宫傲不自觉的伸手握了她的手,点了点头,道:这个方法孤也考虑过,城中凡是较为富有之人,几乎都已经在战事初起时迁往别处,而今,城中百姓剩下不到原来的一半,这次大雪,他们靠的也是从前的积粮度日,都不容易,但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也不得不采用这种方法了。
南宫傲真的是个不错的帝王,能站在百姓的立场设身处地的考虑事情,很难得。
如陌回握他的手,冲他一笑,传以他力量,这些天,她知道南宫傲撑得很辛苦,他毕竟没有亲历过战事,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南宫傲目光朝着周围的人一一望过,最后停留在如陌身上,略带愧意道:连累你们了,若是晔在这里,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如陌轻轻摇头,出言安慰道:不要妄自菲薄,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南宫傲自嘲地笑着摇头,站起身朝着门口走了几步,目光望着门外白茫茫的一片雪景,原本应该是很美的,但此刻,那些雪,却是如同积压在人们的心头,冰凉冰凉的感觉。
他幽幽道:当年,我国的兵力比现在远远不如,一场战事损失十万精兵,仅剩下八万,加上临时招募的两万人,也不过才十万而已,但敌军却是二十三万,所有人都以为那场仗必败无疑,无人敢担此任,唯晔挺身而出,立下军令状,不胜不归。
当时的奸相叶恒怕晔赢了此战,得势与他抗衡,便暗中扣发粮草,晔带头以野草果腹充饥,生生扭转了必败之局,一阵,一计,以几千人的损伤将敌军全部歼灭,凯旋而归,方才成为人们心中之战神,威慑四方。
如今之局势,与当时相比,不知好了多少倍,但孤……他轻叹了口气,终是没说下去。
体验到现今的辛苦,在听南宫傲短短几句话,都能想象到当年是多么的艰难,一个王子带头以野草果腹也许并不难,但是需要怎样的力量,才能让十万大军在此情形之下亦是齐心对敌,毫无怨言,最终取得完胜。
战神之名,毕竟不是谁都可得。
南宫晔,这世上,也只得一个他。
如陌只要想一想,都会觉得心疼,是的,是心疼!可是,这样的南宫晔,又怎会在此时此刻,因为心的疲惫,而待在一方净土,不愿保家卫国?莫非,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王上,不好了!一名分营副将顾不得通报,便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大冬天却是满头汗,气喘吁吁的禀报:三营将士……暴乱,已经来到门外了。
南宫傲面色狠狠一变,立即起身,没有多看那位副将一眼,也不作任何停留,越过他往外而去。
齐澈等人旋即跟上。
一个营的暴乱,引发的,将会是全军动荡。
三营,八千人,于大门之外,整齐排列,却个个面色愤愤,气势汹汹。
这些人,都是当年随南宫晔食草而战之将士,护国军精锐之师。
今日之粥于他们而言比当年好太多,但是自听说王上待遇与他们不同,便想起当年带头吃苦的王子南宫晔,与之一比,顿觉南宫傲大大不如。
他们不怕吃苦,只是觉得不能与将士一同吃苦的主子不值得他们去拼命。
为首的三营主将常耿振振有词,将这一席话说得激愤,后面几千将士全面附和。
南宫傲立在台阶之上,目视台下,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心里所想。
齐澈神情严肃,沉声道:常将军是如何得知王上与众将士们所食不同?后厨确实为王上准备了一碗米饭,但是却被王上言辞训斥,撤回熬粥,为的就是与营中所有将士们同甘共苦。
若是不信,桌上的食物未来得及用,众位可以自己去看。
底下将士面面相觑,常耿一时语塞,半信半疑。
齐澈跟随辰王时间不短,在军中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南宫傲依然没什么表情,任下面众人窃窃私语。
齐澈脸色沉了沉,锐利的目光直射常耿,继而言辞犀利道:王上为江山社稷封国万民,不顾万金之躯,御驾亲征。
如今大敌当前,战事正吃紧,又遇天灾大雪,粮草晚些时日才能到,我等为人臣子,当以君王龙体为先,尔等不仅没有此觉,竟然还因此事闹到这等地步,成何体统?常将军,你身为三营主将,应懂得明辨是非,却如此轻率行事,枉生事端,你眼中可有军法?齐澈一番话,在情在理,先澄清此事为虚,王上与将士同甘共苦,再厉声训斥此等行为有违臣子之道,罔顾军法。
说得常耿心中一惊,三营将士皆哑口无言,再也没了方才的气势。
这时其他营中将士也已围了过来,人越聚越多。
南宫傲赞赏的看了齐澈一眼,往前走了几步,站定。
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袖袍一挥,君王气势尽显,声音慷慨激昂,道:孤,既然御驾亲征,自然不是来享福的,而是来与全军将士共同进退。
自今日起,孤将搬往军营,与你们同食同寝,绝无特殊之理。
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封国的铁血男儿,为守边疆,流血流汗,但你们记住,你们之所以在此拼命,不是为孤,也不是为封国百年江山,而是为了天下苍生封国万民,是为你们家乡的父母妻儿不至沦为亡国奴,遭人欺压践踏。
王上!齐澈等人一惊,营中奸细未除,冒然搬去营帐,恐有不妥。
正欲劝说,却见南宫傲抬手制止。
底下众人被这一席言辞,说得激荡。
正欲跪拜,却见士兵之中,有一人站出,昂首挺胸,直视南宫傲,眼中没有丝毫的惧意,更无半分应有的尊敬,反出声责问:王上说得好听,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信?初到煌城之时,王上一再证明辰王还活着,但如果王爷活着,怎么可能对边境战事置之不理,而且,我们营中有人收到家书,说京都城附近有人发现了王爷的尸体,请王上给个解释。
他一边说着一边红了眼眶,说王爷死了,他们谁都不愿意相信,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却又由不得不信。
谁不知道,王爷视责任如生命,若是王爷还活着,要他放任封国被敌国一再夺城而置之不理,绝对没有可能。
对,我们要一个解释。
我们都曾经跟随王爷出生入死,现在却连王爷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让我们怎么安心打仗?所有的将士们提到有人发现王爷的尸体,神色皆悲,就连刚刚围过来的其他营中将士也是如此,都跟着附和,辰王的安危,一直都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听说王爷是为魔宫宫主而跳崖,是不是真的?我们不信王爷会为一个女人,不顾国家大义…………南宫傲眸光一利,家书?尸体?哼!金军也知道南宫晔对于封国军队的意义,于是抓住他们的这一致命弱点屡做文章,他虽已肯定的知道南宫晔还活着,但是这种情况之下,无论他怎么说,将士们见不到人就不会信。
正如他们所说,晔怎会放任封国置于如此困境,而不理呢?即使是他,也是十分怀疑其中是否有问题,若晔活着的消息不是凝儿亲口说的,他也不会信。
自己都不信的事,如何让他人信服?也许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那就是公开凝儿魔宫宫主的身份,一同落崖的她还活着,那么人们更容易相信晔也还活着。
但是他不会那么做,因为,那只会让凝儿成为众矢之的,被人仇恨。
若是此时无法平息,军心动荡,无需敌军攻打,他们也会不战而败。
报--!启禀王上,敌军来袭,已开始大举攻城,请王上……定夺。
南宫傲一震,杨项果然心思缜密,这边刚使计挑起内乱,那边立刻大举攻城。
不再多想,也不再执着于证明南宫晔的下落,只神情肃穆,语气威严道:大敌当前,不想让你们的家人成为亡国奴的,就与孤齐心协力,出城应敌。
说罢挥袖离去,往军营点兵应战。
齐澈、冷意潇立即跟上。
如陌、莫残歌、易语、婉离也都跟随而去,他们虽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却胜在武功高强,在几十万兵将之中,至少要保南宫傲平安无事,否则,封国真的完矣。
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事,金军奸计在前,如今又有备而来,封国临时点兵,军心不稳,且兵力相差悬殊,这场仗,在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胜负,除非,有奇迹出现。
战场。
没有高手对决时惊心动魄的刀光剑影,只有一声接一声的刀剑刺入敌方肉体的声音,或尖锐,或沉闷。
前一刻,手中的剑刺入敌人的身体,后一刻,谁的剑又刺入了他们的身体,决然的,毫不留情。
纵使如陌见多了死亡,也不禁为这人命的廉价而动容。
挥舞着无影剑,一排排的人倒下,然而,这在几十万人之中根本不算什么。
庞大的战事,单凭几人的力量,纵使武功再是高绝,也会生生累死。
金军个个勇猛异常,反观封国军队,完全没有精锐之师应有的气势,只有挨打的份,这哪里像是护国军?残缺不全的尸体,堆积如山。
鲜血,融化了一地的坚冰,再度凝结。
滚动的头颅,在谁的马下,睁大眼睛,不肯瞑目?如陌只觉颈项突然传来一阵湿热,在这个寒冷的冬日,没有给她带来丝毫的暖意,反而是彻骨的冰凉。
不知是谁,在他人的剑下,喷出的血注,溅了她一身,白袍尽染,瞬间凝结成冰,眼前只有一片猩红的景象,鼻尖越来越浓的血腥之气,令人作呕。
这……才是真正的战争,残酷的修罗场。
她有种错觉,仿佛这种杀戮,在他们都死掉之前,无法停下来。
封军在愈战愈勇的金军面前,如此被动,死伤惨重。
南宫傲看着自己的军队这般不堪一击,不禁深受打击。
看着他们在他面前一个个的倒下,不,是一片片的倒下……他,心痛得几乎无法握住手中的剑。
就在此时,杨项瞅准时机,朝着他一刀砍来,带着重于千斤的气势,沉沉压下。
南宫傲大骇,手中的剑还在敌人的身上来不及撤回,顿时,只在心中哀叹一声,我命休矣!杨项速度极快,如陌易语等人皆在全神贯注对付着身边无止境的敌人,看到了他的处境之后却已是赶不及相救,不由惊叫出声。
南宫傲--大哥--王上--……就在那把刀挨上了他的皮肤,他以为必死无疑之时,却听铮的一声巨响,刺得人耳中尽是鸣鸣之声,留下许久的生疼。
杨项的刀被远处弹射而来的不明之物震开,其内夹杂的庞大内力震得往后退去,一时不防,竟落了马。
他翻过宝刀一看,怔在当场,惊讶地张大嘴巴,是从未有过的失态。
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暗器,然而,深深嵌入刀身之内的,竟然,竟然……只是一个临时由雪而团成的冰球!是谁?竟有如此强大到可怕的内力?南宫傲身子一震,杨项的武功非等闲,而能在他如此气势之下,能用暗器将他震开的,除了那一人,他不做第二人想。
震惊回头,他只觉胸腔热血翻涌,激动得不能自持。
他,终究还是没有抛弃他。
疾驰而来的白马之上的黑色身影,带着利剑出鞘的磅礴气势,座下宝马飞扬的马蹄溅起大片雪花,更是称着主人的无可匹敌的气势。
他如墨发丝飞空飘舞,俊美的面容是肃穆的表情,一双凤眸眯起,眼中利光如刀,令人见之心颤。
辰王--!杨项大惊,他竟然没死!辰王一来,他先前的计谋岂不是不攻自破,封军定然愤怒反扑,看来这场仗,难了!如陌亦是惊诧回首,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最终欣慰一笑。
他,怎么可能置南宫傲于不顾呢?南宫晔袖袍一抖,缰绳一拉,白马立刻止步,高高扬起前蹄,竟直立而起,发出长长的一声嘶鸣,合着马背上的黑衣男子形成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浑然一体,震人心魄。
是王爷!王爷来了,兄弟们,是王爷来了--封军惊喜高呼。
王爷还活着,太好了!那果然是敌军用来扰乱我军军心的谣言!一个将士高举手中之剑,激动地大声喊道:兄弟们,奋力杀敌,用我们的胜利,为我封国战神的来到,接风洗尘。
杀呀--!一时间,此起彼伏的杀喊之声,响彻天际,震人耳鸣。
封军个个神色激昂,一改方才的被动,变为气势如虹,成就以一抵十之势。
如陌突然发现,根本就不用他们动手了。
而南宫晔就是有这个本事,只要他一来,无需言语,仅仅是一个眼神,便能振奋军心。
敌军大乱。
啊,是封国的战神来了,不是说他死了吗?怎么还活着?杨将军,他来了,我们先撤吧。
不过是转眼工夫,战场局势逆转,金军阵脚已乱,急撤之下,仍没少损兵折将。
这一场既定的败局,只因封国战神的到来,转败为胜。
参见王爷--二十万人的跪拜,那是怎样的一种庞大的气势。
南宫晔骑在宝马之上,扫了一眼满地的尸体,封军不在少数,不由目光一凛,面色沉了几沉,对着望向他时皆有着无限崇敬之神色的众将士们,不发一语。
众人在他的沉默之中,心中忐忑,渐渐低下头,心生愧疚不安,若不是受了敌军谣言蛊惑,又怎会失了斗志,牺牲了如此多的士兵兄弟。
常耿站了出来,在他马前十步外再次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极其惭愧的痛声道:是末将轻信谣言,带领三营将士闹事,动摇了军心,才失去了这么多的将士兄弟。
末将有罪,请王爷处置!南宫晔一听,以他打听到的消息以及他对将士们的了解,便将先前发生的事情,猜到了八分。
但此刻却不是惩罚他们的时机。
他的目光越过他,落到如陌身上之时,微微一震,尽管男装打扮,但他只需一眼便确定是她。
没想到她会在此,看她一身白衣染血,明知那血不是她的,也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紧。
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他没有忘记,他此行的目的,一是因为云先生刚为他勉强接上经脉便辞世,所以他需要齐澈帮忙;二是为稳固军心而来,即使暂时不能持剑上阵,他也一样可以败军退敌。
他庆幸自己来得及时,看到南宫傲遭遇危险,他心中大骇,若是晚到一步,南宫傲有个三长两短,他将会悔恨一辈子。
但是,方才那一招,催动内力强行出招,不但使本就脆弱至极的经脉再度受损,更是牵动了因内伤而未曾完全恢复的心脉,导致气血翻涌,喉头腥甜,身子遽然失力,差点落下马去。
他连忙用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努力使面上看不出端倪。
决不能在将士面前倒下,决不能!否则,他来此便失去了意义。
但心口剧痛,强咽下喉头蔓延而上的腥甜,镇定心神,深吸一口气,稍稍抬高下巴,在众人眼中看来是一种无人可与之匹敌的威严气势,低沉的嗓音不是很重,却是一字一句,让人听的清清楚楚,谨记在心。
有功当赏,有过则罚。
待本王稍后查清实情,再做论处。
速速回营!一声令下,莫敢不从。
片刻后,二十万大军,撤得干干净净,放目四顾,只剩下南宫傲如陌几人见他不动,便也留下不动。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长风鸾韵。
长风立刻下马。
鸾韵直到此时才向婉离奔了过去,因为她还未认出如陌。
南宫傲唤了他一声,便带着一脸欣喜之色,朝他走去。
他来了就好。
如陌看着南宫晔在大军退去时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可以说是惨白如纸,还有他那眼底深藏的似是极力隐忍着天大的痛楚,令她心中产生强烈的不安。
紧紧锁住他的双眸,自己的脚步却仿佛被钉在了地上,一步也挪不动。
晔,他究竟怎么了?南宫晔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为什么她不跟着大军撤回?难道他要在她面前倒下吗?真的不想,可是,他实在无法在支撑,他的身子……已经到了极限。
转眼望着朝他而去的南宫傲,自那血色褪尽的苍白之唇溢出的声音,绵软无力,与方才的无与伦比的气势完全不同,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是庆幸,是浓情,亦是苦涩。
最终只化作轻轻的一句:王兄,我来了……是的,他来了,他怎会丢下王兄一人独自面对如此困境?所以,他来了!那最后一字还未落音,强咽下的腥甜,再次汹涌而上,心口痛得像是生生被撕裂开,令他整个身子都止不住地颤抖,无法抑制的张唇,一大口血喷出,在白马之上,溅了开来,是斑斑点点的猩红,看在如陌眼中,比那血流成河更令人揪心万分。
一声惊呼,慌乱失措:南宫晔--晔--王爷--……谁的惊呼听到他耳中,更能让他心痛?唇微张,却无声出口,他已无力抬眸,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生平第一次,就那样摔下了马背,落在了以鲜血凝结而成的坚冰之上,发出一声闷响。
陌儿,他真的不想让她知道……不想让她感觉到对他有半点的亏欠。
可是,对不起,他没能坚持住!南宫傲与如陌因这突然的惊变,骇到了极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紧紧抓住了心,几欲窒息,双双朝他飞奔而去。
晔,不要吓我…………第一百一十八章别馆寝居,门窗紧闭。
室内数人,却无一丝声响传出,死一般的寂然。
南宫晔安静地躺着,意识陷入昏迷,唇角不断有血丝溢出,鲜红夺目,惊人心魄,衬得几近透明的苍白面容,呈现诡异之色。
他浑身冰冷,就如同那雪地里无数尸体的温度。
如陌双眸之中盈满水雾,偏偏倔强地抬着头,不让它落下来,半蹲在床前,颤抖的双手胡乱地擦拭着那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冰凉的触觉一点一点,渗入了她的心底,逐渐瓦解着她伪装的坚强。
南宫晔,南宫晔,晔……不要丢下她。
南宫傲立在床边,绷紧着身躯,怔怔地望着安静地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的南宫晔,似乎仍未从这突然的变故之中清醒过来。
晔的到来,如此触目惊心,为何会突然倒下?是因为救他的缘故么?若是救他需要拿晔的性命交换,他宁愿晔不曾救他。
远远立着的易语,双手紧握,泛着青白的指尖昭示着她此刻的紧张害怕,目光紧紧盯住为南宫晔检查伤势的齐澈。
立在易语身后的冷意潇、莫残歌、长风等五人,皆有着或深或浅的担忧或是惊惧。
齐澈忙活了半响,背心都是汗,终于制止了他继续吐血的状况。
这才停下动作,站直了身子,面色极为凝重,在众人齐齐望过来的紧张目光中,拧着眉,一言不发。
如陌只觉心越来越沉,她从未见过齐澈的脸色如此沉重过,还有那眼中一闪而逝的不确定,向她传达着一种信息,那便是--对于南宫晔的性命,他,没有把握。
南宫晔的伤势,竟严重至此吗?为什么会这样?她不自觉问出声。
齐澈复杂的目光,望了望她,再看向毫无生气的南宫晔,张唇,欲言又止。
王爷,一定不希望她知道吧,不然,他就不会在她离开的时候找了那么一个无力的理由。
如陌一看他那百般顾及的模样,心中更是沉重,莫非,南宫晔的伤,与她有关?顿时,沉了目光,声音有些微的冷意,道:齐澈,你知道什么就说出来,不要瞒着我。
齐澈微微沉吟,这件事,让她知道也好。
王爷若是还能醒过来,要怪便怪吧。
想到这儿,便定定望着她,道:你的生死蛊并非云先生所解。
这世上,若没有生死蛊原解药配方,那么,解蛊的方法只有一个,那便是需要以世间最为稀有的七瓣莲花为引,再辅以强大的内力将蛊化于体内。
这种过程说起来很简单,但,做起来却比正常解蛊更难上百倍。
冰莲通常是生长在悬崖绝壁,可遇不可求,即使发现此物,要想取得,也是难于登天。
据我观察王爷的脉象,心脉严重受损,应是采冰莲之时,自极高的悬崖摔落震伤,遭寒气入侵受损的心脉,之后为救鸾韵,又动用了内力,引发伤势加剧……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看着如陌眼中浮现的痛与自责,随着他的每一句话愈加深厚浓烈,浓烈得让人怀疑她下一刻是否会崩溃,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还该不该说,说了,她是否能承受得住?毕竟,王爷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她。
如陌的手不知何时,改为紧紧抓住床沿,尖利的指甲,透过被单,深深嵌入木屑之中。
齐澈的话深深震撼了她,原来这便是他消失了那许多日子的原因,云先生说,他是去为她寻一样东西,说得那样简单,但其中的艰难,又有谁能知晓?震伤心脉,他们一起落崖时,他摔得都没有那么严重。
南宫傲皱了眉,面色凝重道:孤和晔从小练习枯寒神功,一般的寒气根本奈何不了他,又怎会有寒气入侵心脉?齐澈道:若不是这个原因,只怕王爷早就不在了。
冬日的断心崖下的江水之中,浸泡几日,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未必熬得住。
即使是在夏季,身上无伤的人,落在了那汹涌的江水里,能活着上岸的,这天底下,也没有几人能办到。
通过南宫晔救鸾韵的地点来看,必定是那里了。
虽是猜测,却也十分肯定。
如陌心中一痛,只觉自己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
南宫晔怎么能背着她,自己一个人承受苦难?他怎么能?他给她留的字条,说他一定会回来,他怎么就确定自己一定能回得来?若是回不来呢?他可曾想过,若是他回不来,那个失忆的她,又该怎么办?看着白色的被单被她指甲里渐渐渗出的血染红一片,她却一无所觉,冷意潇一惊,连忙阻止她无意识的伤害自己,小心翼翼的一个一个拔出她的指甲,望着她那眼中不愿落下的泪,心痛不已。
欲帮她包扎受伤的指尖,却被她拒绝。
南宫傲无奈叹道:凝儿,晔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若他得知你因此伤害自己,他一定会……很心疼。
是啊,他都如此心疼了,何况是晔。
如陌抬头望着齐澈,见他原本望着她的目光瞬间移开,仿佛在有所犹疑,顿时心中一凛,莫非,齐澈还有没说出来的?南宫晔为她所做,还不止这些吗?究竟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扶着床沿,缓缓起身,目光紧紧锁住齐澈闪烁不定的眸子,声音坚定而执着:齐澈,还有呢?我要知道……全部。
还有?易语一怔,立刻上前一把拉住齐澈的手臂,眉间紧蹙,急急道:齐澈,还有什么,你倒是快说呀,真是急死人了。
她本就是个心软的人,以前因为如陌的事再恨南宫晔,但这么些日子以来,知道他为如陌所做的一切后,即使是铁石心肠,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吧,况且,那人还是她的亲哥哥呢。
齐澈见易语急了,便望向如陌,见她目光坚定,对着他重重点头,便知事到如今,就算他不想说都不成了。
思及此,也就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道:身负重伤之下,若想以冰莲化蛊,必须借助外力,强行激发自身体内所有潜能方有可能成功。
但,即使成功了,也需要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重则生命,轻则……王爷所付出的,是最轻,也是对他而言最为残忍的代价,那便是--手部经脉,尽毁!他说:手部经脉,尽毁!换来一屋子的抽气声,这一句话,震惊的不只是如陌。
他们都是练武之人,谁都明白,那代价,究竟意味着什么?是……生不如死!尤其是,南宫晔那样骄傲而强大的男子,他习惯了掌控一切,当有朝一日,他能力不再,连生活自理都成问题,那种心境,该是何等的悲哀?仅仅是动容,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此刻的表情。
即使是冷漠如莫残歌,眼中也有着掩藏不住的震撼。
唯有长风与鸾韵,本就知情,此刻只低着头,心情各不相同,却又如此相似。
如陌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望着齐澈。
经脉尽毁!经脉尽毁……她的耳中不断回响着这样的四个字,其他的什么也听不见。
身子遽然变得无力,脚步虚浮,连站立着都那般的费劲,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仍然无法稳住身子,冷意潇连忙扶着她,但又的唤了声嫣儿,她,毫无反应,听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南宫晔,为了她,竟然心甘情愿将自己变成一个废人,这叫她,如何能够相信?他那般骄傲的人,要如何才能接受这等残忍的现实,面对如废人一般的自己?她,真的是,不能想象。
一手紧紧按住自己的胸口,心痛如绞,眼中的泪珠再无阻拦,滚滚而落,另一手紧紧捂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南宫晔,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在为她做了这许多事情之后,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他又如何做到……在痛不欲生的同时,若无其事地笑着与她道别,看似轻松地对她说:去吧,好好照顾自己。
他将痛,掩藏的那样深,那样深……深到她很努力的去看,却只看到了他的疲惫和淡然,仿佛真的放下了一般。
而她,却真的信了!抛下正处在最危险脆弱时刻的爱人,就那么擦肩而过,扬长而去,留他一人,独自承受着,生不如死的折磨,一个人面对那最为艰难的时刻。
为什么当时的她没有发觉他的异样,如果,她再细心一点,也许都会有所不同。
但是,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不知道,究竟,是他太傻,还是她太傻?南宫傲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失态的张着唇,久久不能合拢。
看着齐澈,又看着双目紧闭的南宫晔,半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晔他……岂不是……可是,方才他还……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因为,这一刻,在这样的事实面前,所有的言语,似乎都很苍白无力。
震惊,自责,愧疚,心痛,这便是他此刻全部的表情。
毁了经脉,还能出手救他,晔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还有那昏迷前的一句:王兄,我来了。
他来了……他为什么要来?如果是为了来替他死,那他,还不如不来。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吗?明知自己不能这么做,却还是义无反顾,晔,如此为他,他可曾想过究竟值不值得?为何晔,在他面前,就不能自私一回?齐澈望着床上毫无生气的南宫晔,这能无奈摇头,叹息道:真不知王爷,究竟是把他自己当神,还是把我当成神了?他只是一个凡人,不是万能。
易语抓紧了齐澈的手臂,仰起的脸庞,早已是泪痕满布,用极少有的恳求语气,戚声道:齐澈,你救救我哥,他是我哥,你一定要救他,齐澈……她第一次如此自然的叫南宫晔做哥哥,是啊,那是她的哥哥,寻找她十几年从不曾放弃过她的哥哥。
可是她,却对他那般恶劣。
齐澈被她哭得心里乱成一团,却又无奈。
即使南宫晔不是她哥哥,他也一样会尽全力相救。
但是,能不能救得了,这一次,他真的没有十足的把握。
转过头,挣开她的双手,不去看她的泪眼和祈求,只留下一句万分沉重的话语之后,迅速夺门而出,没有半分停顿。
尽人事,听天命。
我去准备救治他所需的药物,一会儿再回来。
他不是神,所以他,只能尽力而为,不敢有任何保证。
如陌缓缓走到床边,望着南宫晔的神情有些木然,身子顺着床沿慢慢滑下,直到跌跪在地。
止了泪,突然变得很平静,平静到让人不安。
冷意潇心疼地看着她,却不知该如何劝慰,这种时候,无论是谁,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单独和他待会儿。
她淡淡地说着。
低垂的眼睫,投下了点点的阴影,遮盖了眼中的神色,令人看不出她此刻的真实情绪。
冷意潇什么也没说,只叹息一声,率先走了出去,其他几人也是一脸担忧的陆续出门。
关门的声响过后,她轻轻撩开他的衣袖,怔怔地望着那曾经无数次飞掠到半空紧紧搂着她纤腰的有力双手,如今绵软的垂落,仿佛即将离枝的枯叶,落在她眼中,令她的心,抽痛着窒息。
纤细的手指缓缓伸入他修长的五指之中,与他交握着,掌心相贴。
就像他们曾无数次漫步在曲竹园时的动作,晔,还记得吗?头微微低下,将脸庞贴上他冰冷的额,企图用她的体温,来温暖他,可是,为何她的温暖无法传递与他,而他的冰凉却透过她的肌肤,直直的渗入她的心间,冰凉冰凉的一片,逐渐扩张蔓延。
牵唇而笑,是凄凉的味道,凄声低喃:晔,你能活着吗?若是能,我愿放开过往的一切,与你长相厮守,只要你能放下上一辈的仇恨。
倘若不能,我也会陪着你,黄泉路上,不让你孤身只影。
过往的一切,在这许多次的生死之间,她不想再去苦苦计较,微澜也好,沁贞也好,她们所希望的,不过是她能活得幸福一些,一直以来,放不下的只是她自己的心。
而上一辈的恩怨,不管将来他会如何做,至少此时,他的情,值得她以心相付。
生死相随,不只是你对我的承诺,也是我给你的承诺。
晔,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若没有,那我现在补上,还来不来得及?晔,我爱你……很爱……如果流泪是悲伤的表现,那么,眼泪背后的苦涩笑容,只能说是悲哀,无法言说的悲哀,对命运的无奈。
从今日起,她将会成为他的双手,他肩上的责任,她与他一起背负,他想守护的国家和亲人,她同他一起守护。
金翌两国连攻的局面,不会太久。
双唇落下,温热与冰凉的触碰,在他苍白的唇上重重一吻,仿佛宣誓般。
晔,你要等我。
不管是生是死,都要等我……一起。
在深深地看他一眼,深情,留恋,不舍,最终绝然转身,朝门外走去。
院落一角,光秃的树枝上,被覆盖上一层雪芒,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冷意潇立在树下,透过枝丫,望向远处无边的天际,目光苍凉,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陌缓缓走到他身后,脚步极轻,望着他被风扬起的衣袂,飘逸如仙的背影,感觉有些不真实。
轻轻的唤了声:哥哥。
冷意潇转过身,见她手中紧握无影剑,面上是坚决的神色,怔了怔,没有立即开口。
两人默默地对视了片刻,方叹息着上前,双手扶上她的肩,柔声道:嫣儿,不论你做何决定,都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哥哥,会一直在你的身后支持你。
她咬着唇,重重点头。
可是,哥哥,他真的不担心吗?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我要去金国了,你一点也不担心吗?冷意潇轻轻摇头,淡雅一笑,道:我知道你不会伤害她的性命,就像我相信她不会伤害父亲的性命一样。
如果没了权势,对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陌点头,微微一笑,哥哥总是这般懂她。
冷意潇抬手拂了拂她额前落下的一缕碎发,望进她的眼中,神情变得极为认真,道:嫣儿,我一直以为我能保护你,就像小时候那样,其实不是,你已经长大了,十年之隔,很多事情都不再相同,以你如今的能力和智慧,只要你愿意,没人能伤得了你。
所以,你要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让任何人以任何名义伤到你,无论那人是谁……你,能做到吗?哥哥,我……她不能保证,因为以后的许多事,她无法确定,尤其是那件……关于他,也关于她的上一代恩怨。
眸光微暗,她却极力浮出一个微笑,向他保证道: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护自己。
第一百一十九章金国,云疏客栈。
二楼一间上房之内,如陌一身白衣,依然做男子妆扮,背光而立,听着鸾韵禀报云阁呈上来的有关金国皇帝与金国太子的消息。
金国皇帝金翰,独宠当今皇后,子嗣稀薄。
自半年前缠绵病榻,所有政务一律交由皇后临时代为处理。
金国太子金翔,二十二年前,曾宠冠一时的苏贵妃所处,幼时便聪明过人,又是金国唯一的皇嗣,极得帝宠。
少年时,助帝理朝,广施仁政,深得民心。
可惜,天妒英才,八年前突然生了一场怪病,醒来之后不止失去了记忆,且性情大变,从此骄奢淫逸,厌烦政事,将太子府所有钱财于十日内挥霍一空,连太子府下人的月钱都发不出来,皇帝震怒,欲废其太子之位,得众臣求情,又念其乃帝唯一皇嗣,便以一年俸禄为惩罚。
而金翔为了能继续过着那种奢靡的生活,便认独宠后宫的当今皇后为母,并发誓今后只孝顺皇后一人,令其圣母苏贵妃气得当场吐血而亡。
如陌静静地听完,低眸沉思。
就算失去记忆,一个人的性情怎么可能突然会有如此大的改变,就算是她,在失去记忆时也不过是恢复了小时候的心性。
这金翔倒是奇怪,难道,骄奢淫逸才是他的本性?禀报完,见如陌半晌没有开口,便问道:小姐,您是想利用金国太子吗?他这样的人,对我们的计划能起到作用吗?鸾韵自那次受伤后,仿佛突然之间长大了,行事也稳重了许多。
如陌转身,往前走了几步,指尖轻点桌面,若有所思,道:不管他如何荒唐,毕竟身份还在,又是唯一的皇室继承人,金国大臣还是有很多忠于皇室的,我想他们一定宁愿不成器的太子即位,也不愿见到皇室政权落到一个外姓女子的手中。
更何况,以那些男人们所谓的尊严,又怎会想要完全臣服在女人的脚下。
倘若金国太子真如表面看到的这样,那倒还好,因为这种人通常没什么野心,不愿打仗,若能助他登基为帝,可保封国边境无恙。
只是,表面的,不代表就是全部,往往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
金翔,现在人在何处?鸾韵立即应道:一早就去了温香楼,到现在为止,还没离开。
小姐果然是小姐,看问题就是比她们深得多。
如陌唇角微勾,却无半丝笑意到达眼底,淡漠的声音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平常之事,道:温香楼,好,我这就去会会他。
鸾韵一愣,连忙道:小姐,那是青楼……如陌抬手制止,青楼又如何,天底下,没有什么地方是她不敢去的。
更何况,如今,时间紧迫,边关局势紧张,南边翌国步步紧逼,边城防守已是岌岌可危,幸好南宫傲及时调去一万精兵,目的不在增援,而在于带去南宫晔还活着的消息,以安定军心,才使得那边战况稍稍安稳。
北边金国见南宫晔到了之后没有动静,怕是有诈,不敢轻举妄动,但时日一久,任何变数皆有可能。
她必须尽快解除这种两国联攻的局面。
翌国那边,派了婉离去,皆在使计将各皇子之间的矛盾更加激化。
她们离开军营已有半个多月,南宫晔至今未醒,齐澈以药物维系他的生命,莫残歌每日都会运功半个时辰帮他逐渐清除侵入心脉的寒气。
听说为他修复经脉需要割开肌肤,她单是听着就会觉得很痛,一想到那种情景,便觉得喘不上来气。
南宫晔常常会痛醒,接着又吐血昏迷。
她抚着胸口,闭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平了平喘,淡淡吩咐道:让云阁三日内将金国所有大臣的底案备好。
说罢不等鸾韵应声,便已出了门。
温香楼,金国皇城最有名的青楼之一,金国太子最常光顾之地。
二楼装饰华美的宽敞房间一帘绯红轻纱将其一分为二,帘外一角烛光摇曳,一室昏黄光影,照出朦胧幽谧之感。
七名舞姬媚眼如丝,细腰轻摆,每一舞皆是撩人之资,只为博帘内之人一眼青睐。
可惜,她们看不到帘内之景。
软床红帐内,一名男子双目微合,手臂垫于脑后,半躺半倚在床沿,身上象征着他尊贵身份的明黄衣袍敞开着,半垂于地,上身露出的大片胸肌,结实而魅惑,修长的腿微微曲起,诱人之姿比帘外那些舞姬更胜一筹。
红纱长轻轻撩起,盖住了他的脸庞,看不见面上表情。
这便是常年流连于青楼只知吃喝玩乐的皇室浪荡子,金国太子金翔。
每次都是这些舞,看都看腻了,就不能来点新鲜的?钱妈妈是越来越不会调教人了,都下去吧,下去吧。
懒懒的声音,字字透着烦躁与不耐。
去跟钱妈妈说,没新鲜玩意儿叫她别来见本太子,省得本太子看了烦心。
舞姬们都熟悉他的脾气,这会儿见他不高兴了,慌忙应声退了出去。
一室静谧,金翔仍旧维持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温香楼的老鸨钱妈妈示意身后的人先留在门外,自己一人进了屋。
见过太子殿下!三十多岁的钱妈妈站在帘外行礼。
金翔一把扯过盖在脸上的纱帐,刷的一下坐了起来,望着帘外之人,面带兴奋之色道:钱妈妈,你来了,是不是有新鲜玩意儿?钱妈妈满面笑容,心中却暗暗叫苦,温香楼因为有太子的光顾,表面是风光的很,但其实呢,这娼业之中,谁不知道她钱妈妈整日都在为太子寻找新花样而苦恼不堪,就说方才出去的那群舞姬呢,那可是她花了大价钱从别处弄来的,太子连着今日也才看了三次而已,这就厌烦了。
回回这样,哪受得了,更何况太子给的赏银也不是很多。
唉,她只能暗自叹气,一国太子,身份尊贵,可得罪不得。
连忙谄媚笑道:有倒是有,就是不知道这回的合不合太子口味?金翔立刻站起身,饶有兴趣道:快带进来给本太子瞧瞧。
说罢嫌屋子太暗,吩咐人将窗户打开,强烈的光线瞬间便透了进来。
他走到窗前,随意往下面那么一望,形形色色的人群之中,突然有一名俊美如仙的白衣公子,映入他的眼帘,他眸光一转,立刻对带着一群人进屋的钱妈妈抬了抬手,兴奋道:钱妈妈,看到那个白衣公子了吗?你去吧他给本太子弄上来,今个儿,本太子要换换口味。
钱妈妈往下一看,倒吸一口凉气,那公子俊美的不似凡人,将她这些日子以来四处物色的刚刚带进来准备献给太子的一众各色妖娆美男衬得庸俗不堪,心中不禁哀叹。
面色为难道:太子殿下,他不是我们楼里的人,这,这个……恐怕……金翔脸一沉,端起十足的太子架势,大着胆子,声音几乎传遍了整个温香楼,不悦道:什么这个那个,管他是不是你们楼里的人,本太子看中了他,以为他就是了。
说罢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手指着楼下的那位白衣公子,喊道:你,上来伺候本太子。
楼下正在寻乐子的众人一听,皆是惊愕,传言都说太子此人荒诞不经,但也没有过直接从青楼嫖客之中挑人伺候的,顿时,底下众人个个都吓得往一边闪去,生怕太子看中的人是自己。
只眨眼间,大堂的中央,只剩下那白衣公子一人。
只见他不闪不避,抬头望上来,双眸晶亮,唇角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清浅的中性声音,说不出的悦耳,开口问道:太子殿下说的是在下么?金翔似没料到他会是这般平淡的反应,稍微一愣,随即兴趣更为浓厚向他招手,道:对,本太子说的就是你,来,快上来。
原本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想不到他倒是自己找上门来。
勾唇一笑,望着二楼的金翔,极有礼貌的笑道:很抱歉,在下来此也是寻乐子的,可不是来伺候人的。
太子殿下还是另选他人吧。
说罢抬步欲往里走。
金翔见他不买账,脸色一沉,挑眉道:你让本太子另选他人,本太子就得听你的?笑话!本太子今个儿就要定你了。
说罢对一旁的侍卫大声吩咐:你们去,把他给本太子请上来……记住,别伤着了。
门口的几名侍卫立刻领命下楼,将白衣公子围在中央,故意将手中的剑抖了一抖,目光极具威胁意味,道:公子请。
白衣公子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淡声道:怎么?你们想来硬的?这里可是天子脚下,你们眼中还有没有王法?金翔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曼声道:王法?本太子是谁?跟本太子讲王法,你不觉得好笑吗?哈哈……说罢他便大笑起来仿佛那真的是极为好笑之事。
白衣公子闲闲的望着他,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引起他大笑之事全然与他无关。
无人应和,金翔一人笑得没趣,便沉了脸,对着那几名侍卫喝斥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上来,想急死本太子啊?那几名侍卫一怔,连忙围上前,欲架着白衣公子上楼。
那白衣公子面上一变,慌乱之色一闪而过,急急抬手制止道:慢着。
侍卫们微微顿了顿,金翔眼中掠过一抹兴味,正欲看楼下之人如何反抗,却见他突然抬眼,几分恼恨,几分羞怒的瞪了自己,然后对那群侍卫道:别碰我,我自己走。
楼上钱妈妈心里不是滋味,看了看后的一排小倌,那都是她费了好大力气,花了大把的银子才弄来的,这倒好,太子连看都没看一眼。
强忍着心中的闷气,堆着满脸笑意,请示道:太子殿下,那他们……金翔这才望了一眼那十多个整齐排列的比女人还妖媚的男子,走上前,一个一个的看过去,口中啧啧称赞:这皮肤,这嘴唇,这身段……恩,是不错,但若是跟本太子比,还是差了一截。
钱妈妈,让他们留下,你可以出去了。
钱妈妈一听,便喜笑颜开,连忙拜退。
转身之后,撇了撇嘴,一国太子,竟然拿自己跟小倌比。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太子的模样,确实是少有,他要是做了小倌,那别的小倌,都不用活了。
白衣公子不慌不忙的踏着台阶,一步步地走了上来。
举步优雅自然,目光淡漠清冷。
此人正是女扮男装的如陌。
进屋之后,一众侍卫自觉的关上门,皆留在门外。
如陌见屋内还有十多名男子,不禁愣了一愣。
光看那妖媚的眼神以及身上裹着一块布,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的模样,不用多想,就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顿时,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金翔见她进了屋,亲自动手关窗,室内的光线再次变得幽暗朦胧,一角的香炉,有烟雾升腾缭绕,淡淡香气萦绕鼻尖,在一室的各色美男之中,隐隐充斥着暧昧的气息、金翔斜倚床沿,敞开的一边衣领滑下肩膀,露出了半个身子,修长的双腿,一只曲起,一只随意的搭下,朝着刚进屋的她勾了勾手指,魅惑的声音道:过来。
这人,不当小倌,真的可惜了。
如陌冷着目光,他想玩,也得她肯陪他玩才行。
抬步前行,刚走到绯红轻纱前,正欲掀起,却因为里面之人轻松随意的一句话,倒抽了一口凉气,身子立时僵住。
她似乎……真的来错了。
你们,给本太子把衣服都脱了,脱光,一件都不准留。
第一百二十章没有任何疑问,身后传来的,是衣衫落地的细碎声音。
仅一转眼功夫,十几个美男,身上已无一物蔽体,本该是男子的阳刚之气偏偏混合着比女子要妖娆的柔美气息,一室暧昧,骄之不散。
众美人听命褪去衣衫后,便朝帘内行去,边走边媚声唤着:太子殿下——长长的尾音,说不出的酥软魅人。
如陌碰触到纱帘的手,顿时僵硬。
听到身后渐行渐近的脚声,强忍着想闭上眼全部将其踢出门外的冲动,蓦地抬手冷声喝道:都站住!中性的嗓音,透着威严的气势,不只身后的人被震慑,就连帘内之人望向她的目光,亦是有着微微的错愕,看似瘦小的身躯,竟似蕴藏了极为强大的力量。
金翎眯着眼,满含兴致的望了她片刻,目光便透过她望向她身后,懒散的声音,不着紧道:本太子只让你们脱衣服,可没说让你们过这帘子,都原地站好了。
本太子的床,可不是谁想上就能上的。
说着一扬下巴,转眸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就好似在认真研究她是否够资格。
光影昏黄,她背光而立,面部轮廓的柔美以及纤细颈项的优雅线条,在这迷离暧昧的气氛当中,比女子更容易让人心动。
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只一双眸子,晶亮如夜间明珠,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他忽觉心中一乱,这双眼,似曾相识。
身子一侧,一手撑着头,一手轻轻拍了拍床沿,道:你,过来服侍本太子。
如陌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暗自冷哼一声,收了手,隔帘望他,沉着声道:多谢太子殿下看得起,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在下可没有这种嗜好,恕不奉陪。
告辞。
说罢微微拱手,便欲转身。
站住。
他出声制止,那语气中张扬的气势,不比她方才的差。
金翎站起身,踏着慵懒的步子朝她缓缓迈了过来。
如陌微微怔了怔,见他越迫越近,便皱起了眉头。
身后是一群光着身子的男子,身前是衣裳大敞,直露腰间带着危险气息的邪魅太子,顿时,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只得僵着身子立在那里。
语音一落,她明显感觉到无数怨恼的目光一齐朝她射了过来,如芒刺在背,她却面不改色,待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过后,门开合间,屋里除了她与金翎,再无第三人,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她毕竟是个女子,纵然可以面对千军万马而面不改色,却无法面对一屋子的裸男,从容自如。
金翎待那门合上之后,一撩轻纱,单手迫不及待的便朝着她腰间揽过。
她眸光一冷,脚步轻移,在金翎还未回过神来之时,便已稳稳的坐在了帘内的玉桌旁,仿佛原本就在那里一般,单臂搭在碧玉桌面,双腿交叠,姿势优雅,极为赏心悦目。
金翎抓了空,微微一愣,转头望向她,幽暗中,他背着光,看不清面上的神色,却能感觉到那一闪而逝的犀利。
如陌淡然一笑,指着对面的位子,自然的招呼着,仿佛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随意道:太子殿下请坐。
金翎双眼一眯,直直的朝她走了去,在她即将离开座位前,他突然站定,一只手撑着桌面,半俯下身子,灼热的气息都吐在她的脸上,目光望进她的眸子,那眸中仿佛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令他毫无防备的陷了进去,忽然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
如陌将身子往后靠了靠,与他拉开些距离。
轻咳了一声,淡声道:太子殿下,不妨坐下一叙。
金翎怔了怔,回神。
轻笑道:本太子对聊天没兴趣,因为你,本太子赶走了十几个美人,你可得好好补偿本太子才行。
说罢抬手便朝她胸前袭去,如陌一惊,脚下借力,连人带椅便往后退去。
金翎也不恼,只穷追不舍,一边大着嗓子喊着美人别跑,一边饶有兴趣与她在屋子里追逐,似乎很享受这种乐趣。
不时撞到物品的声音合着他的浪声大喊,无不传递着一种暧昧的信息,自紧闭的窗口传了出去,让外面的人听个一清二楚。
如陌无心与他闹下去,在他又一次硬扑来之时,闪到他身后,冷冷开口:够了!太子殿下,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给你找乐子的。
金翎配合的顿住脚步,指尖无意勾住的厚实幕帘,就在他随意的一转身带动下,系住幕帘的结,忽然就松了下来,厚帘垂落,覆住了轻纱,将本就微薄的光线,遮去了大半。
金翎若无其事的转头望她,一脸不正经的笑意,道:来这里不找乐子还要干什么?难不成你是专程来找本太子聊天的?正是。
如陌十分认真的肯定着,并伸手示意他坐下慢慢说,自己刚在对面落了座,面色严谨,道:不知太子殿下对目前的生活可满意?金翎不假思索便道:当然满意,本太子贵为一国储君,万人之上,吃喝玩乐,要什么有什么,怎么会不满意?他没坐她示意的那个位子,而是在她身边最近的位置落了座,与她一起背着光,隐于黑暗中,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凭着声音来判断。
看来他也不喜欢将自己暴露于明亮之处,让他人看个透彻。
如陌抬眸,道:万人之上?却并非一人之下。
要看人脸色,处处受制,才能拿到吃喝玩乐的资本,太子殿下,这日子,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满意么?荒诞不经的人,不代表没有思想,骄奢淫逸,也需要本钱。
沉默。
黑暗中的对视,犀利与凌厉,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凭得只是感觉,反而更为真实。
持续了半刻,金翎低沉的笑声就那么毫无预兆的突然响了起来,分辨不出笑声中的情绪,仿佛只为笑而笑,有些怪异。
身子往后靠,似不经意道:满意要如何?不满意又要如何?如陌唇角微勾,沉着道:在下想与太子殿下谈一场合作。
我原祝太子殿下一臂之力,帮你早日取得更多的玩乐的资本,成为九五之尊,再不用看他人颜色行事。
但太子殿下需答应我两个条件。
她也无所谓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的说了自己想说的话,静静注视着他的反应。
金翎定定的望着她,半晌没出声,片刻后,昂了昂头,似是感觉极为好笑道:你以为你是谁,你又有什么资本,可以和本太子讲条件?你说的那个位置,迟早是本太子的,而本太子又何须你帮忙?如陌身子往前顷了顷,平视着他,不答反问道:太子殿下何以肯定,那位子,就一定会是你的?金翎理所当然道:我是太子,太子就是储君,未来的皇帝,而且,我也是金国皇室的唯一继承人。
你说,那位子,不是我的,还会是谁的,既然本就是我囊中之物,本太子又何需为此多费周章。
如陌低头斜目望他,一边唇角勾起,不置可否的笑,直笑到他面上的表情逐渐僵硬,方挪了挪身子,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道:是不是囊中之物,相信太子殿下心中最清楚。
金翎站起身,随意的走了几步,背对着她摊了摊手,玩世不恭的语气,道:是不是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本太子可以一直像现在这样,既不用管那些烦心的政事,还可以肆无忌惮的逍遥快活,何乐而不为呢?他说着便转过身来,双手抱胸,浪荡不羁的笑道:本太子除了吃喝玩乐,其他的,一概没兴趣。
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才能活得痛快。
本太子现在心情好,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赶紧走,趁本太子没改变主意之前;要么留下,与本太子一起逍遥快活。
如何?你可要选后面的一条?啧啧,你这样难得一见的极品美人,本太子还真是不舍得放你走。
如陌淡笑着起身,路过他的身边时顿了一顿,颇为遗憾的摇头道:既然太子殿下喜欢这种仰人鼻息的生活,那在下自然也不好勉强,只是,可惜了一千万两白银,不知道可以做多少事情,收买多少人心。
说罢很有礼貌的拱手道:很抱歉,在下还有要事在身,需要立刻回云舒客栈,告辞了,太子殿下。
后会有期!一千万两白银?!什么人才能如此轻松的说着这样一个令人震惊的数目,仿佛在说千两白银一般平淡无奇。
她噙着笑,在身后之人震惊的目光中,万分优雅的开门离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太子突然喜尚男风,于青楼之中以强权逼迫同是去青楼寻乐的俊美男子与其欢好,这一荒唐行径,早已在金国皇城之中流传开来,凡听闻之人,无不摇头叹息。
皇城大街,两旁装饰精致华美的各式商铺,人声沸鼎,热闹非凡,远远望去,一片繁荣的景象。
如陌带着鸾韵视察了几家云阁的产业,感觉有点微疲惫。
这阵子,心有忧虑,夜里都不曾安寝,而金国太子还没有动静,她便趁此将金国重要官员的底细爱好以及党羽关系了解清楚,以便接下来行事。
小姐,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他还没来找我们,会不会真的不想要那个位置?鸾韵看了看周围不断望过来的人,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如陌手持折扇,于掌心轻轻拍打了两下,俊逸潇洒之态,引来无数人驻足回首。
她仿如未觉,依然面色淡然,故我前行,缓缓开口,低浅的嗓音,只有身边的鸾韵才听得到。
以他的身份,面临此等大事,怎可能轻率决断。
总得给他几日,用来调查我们的身份底细。
若我猜得不错,今日,就该来了。
金翎给她的感觉,纵然行事荒唐,但此人对待正事,应该会很谨慎。
无论他是否真如她所见所听的那般无心朝政只知玩乐,她那日临走前的一句千万两白银,都足够令他心动。
而这几日,金翎的暗中调查,也在她意料之中。
鸾韵皱眉想了想,疑惑道:小姐,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一边要隐藏身份,一边又要故意制造线索,让她查到我们是封国人呢?如陌微微笑了笑,到:在我们还没确定他的真实面目以前,不可暴露身份,但又来不及安排全无破绽的另一个身份,若是他调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你想他能安心与我们合作吗?让他知道我们是封国人,至少可以消除他最主要的一大顾虑,那便是,我们不是皇后的人。
当前,封国战事紧张,为止息干戈,从而助他称帝,这对他百利无一害。
当然,他也可以想象成,我们此行是为引发他们内乱,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不过,无论如何,他至少会想要弄清楚我们的意图。
鸾韵连连点头,一脸崇敬的神色。
小姐想的真周到。
二人说着便已走到云疏客栈附近,顿住脚步。
抬目望去,只见门口整齐立着的两排皇家侍卫,肃穆威严。
周围远远围观的人群,正小声议论着。
鸾韵见此大惊道:不会是那个蠢太子为了邀功,把小姐的话全告诉金国皇后,然后带人来抓我们了把?不然,哪来的这么大的阵仗啊?如陌微微沉吟,不动声色的赏钱随意的找了一人,问道:请问,这客栈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那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目中明显的惊艳之色,怔楞了片刻,如陌轻咳了一声,那人方觉失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才道:你不知道啊,听说前几日在温香楼里被太子殿下看中的那位美男子就住在这个客栈里,太子殿下找了他好几天了,这不,刚知道那位公子住在这客栈,就一大早急急忙忙的带人过来,说是要接他去太子府,共享荣华富贵,以后天天陪伴他左右。
这几年,围在太子殿下身边的美人,要什么样的美有,但是任凭她们用尽手段,太子殿下也就是玩玩就算了,没有一个能进得了太子府,这回真是怪了,竟然要带一个男人回去。
还听说啊,自那一日之欢,太子殿下几日来茶饭不思,连最喜欢的青楼也不去了,甚至对所有的女人都失去了兴趣,一心只惦记着这名美男,这不,大家都是来看那名美男子,究竟美成什么样,能把太子迷的神魂颠倒。
唉,我金国有这样一位太子,社稷堪忧啊……我说公子,你这相貌,最好还是快些回家,少出门为妙,要是一不小心让太子看到,说不定下一个带回太子府的,就是你了……如陌冲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正欲抬步往前,却听前方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大声唤着:美人——随着声音,金翎一身明黄太子袍,在阳光下张扬着,华贵逼人。
他大步朝她走来,面色喜悦到:你终于出现了,本太子等得好心焦。
这一声唤,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全都朝着她看了过来,先前跟她说话的那名男子更是惊讶的张大了嘴,半响合不拢,没想到她就是自己口中的美男子。
不过,想想,虽然荒唐,但是这样的容貌,被太子看中也难怪了。
如陌见他过来,便顿住脚步,也不上前相迎,只面色平淡,目光波澜不惊的望着他,不语。
金翎身后跟来的一众侍卫,将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隔开,连鸾韵也被拦住。
金翎上来便要抓她的手,她稍微侧了侧身子,便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触碰,随声问到:不知太子殿下来此找在下何事?金翎目露痴情的神色,面容看上去竟有几分憔悴的模样,仿佛真如传言所说的茶饭不思,带着一脸讨好的笑意,道:本太子是来接美人你,去我太子府的。
自从上次在温香楼,见到美人,本太子才知道这世间情为何物。
虽然你我同为男子,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那日……是本太子过于急噪,一时没忍住,动作有些粗鲁,结果伤着了你,你的身子好些了没有?他脸色微红,语声暧昧,听起来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字字句句无不清清楚楚的传递到周围人的耳中。
……!如陌怔住,蹩眉凝视,彻底无语。
这太子,真是……大庭广众之下,这种话他也能说?他究竟想玩什么把戏?见他说话的同时,还特意探头往她身体的某部分看了一眼,仿佛生怕别人不明白他说的是何意。
顿时,心中恼怒,却又不得发作,而这种话,更无从辩驳。
周围那么多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她,什么样的眼神都有,几乎要把她看穿了。
虽然她向来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但在这等情形之下,一个女子,谁还能做到完全的无动于衷。
她怒瞪他,双手握的死紧,一张脸憋得微微泛红,然而,此情此景,在他人看来更像是暧昧不清的羞恼。
金翎,等着。
她恨恨的想。
金翎似乎感觉不到她的不悦,仍在继续着他的深情倾诉:这几日一想到这个,本太子就心疼的食不下咽,睡不安寝。
美人儿,你别怪我好不好?只要你跟我回太子府,本太子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你,不会再让你受半点伤。
荣华富贵,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本太子有的,全都双手奉上。
就算你要太子妃的位置,本太子也定会为你办到。
……!这岂止是荒唐二字可言,太子竟然要立一名男子为太子妃!!世所未见,闻所未闻,荒谬,简直是荒谬至极!但是,那名男子,确实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还要美得多,只可惜,再美又如何,终归是个男子。
如陌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暗暗忍下怒气,自他身边越过,朝客栈内行去。
金翎连忙跟上,趁他不妨,伸手便拉住了她的手臂,往自己面前那么一带,面对面,几乎身子相贴,待她觉察到时,闪身却不曾避开。
心中微惊,原来他,竟是深藏不露。
眸光遽然凌厉,一字一句,冷冷的,出声警告道:太子殿下,应懂得适可而止!她如陌,可不是随意任人调戏的人,就算只是话语也不行,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若是再想当众做点什么,她保证,一定会让他明白,惹到她,不会有好下场。
对视良久,金翎忽然松开她,对着客栈内大声叫到: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美人的物件,到底收拾好了没有,还不给本太子快着点,不然,本太子让你们全都人头落地。
话音刚落,客栈里立刻有几人快步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不大的包袱,行礼。
金翎见她眯着眼望他,眼中冷光更甚方才,连忙对她笑着道:原本你的那些物品都不用收拾的,我太子府里要什么没有,但本太子担心你的那些东西对你很重要,所以就着人去收拾了。
美人,我们可以走了。
如陌冷冷道:本公子有说过要去太子府吗?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这种做法,她,非常不喜欢。
金翎收了笑意,面现不耐之色,道:本太子今日可是为了哄美人开心,自降身份,好话说尽。
美人可别不知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
如陌冷哼一声,道:本公子我,偏就不识好歹了,你待如何?莫不是,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要行强抢之实不成?周围的人,吸了一口气,这男子,够胆量。
不但冷颜冷语以对,还拒绝太子的要求,一定是那日太子做得太过火。
但是,惹恼了太子,若是用起强来,估计不去也得去了。
金翎挑眉笑道:你说对了。
本太子今日已经给足你面子,原想风风光光的接你入府,是你不识好歹,逼本太子用强,你可别怪本太子。
话未说完,迅速的一个弯身,竟将她拦腰抱起,双手紧紧扣住她的腰间和双腿,令她动弹不得。
极有气势的对手下一众侍卫吩咐道:回府。
如陌挣扎着,用手臂不着痕迹的隔着点身子,对人群中焦急不安的鸾韵递了个安心的神色。
任金翎抱着她朝停在一旁的华丽马车行去。
看着她恼恨的眼神,他得意一笑,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想不到美人你如此之轻,竟比本太子的任何一个妃子还要轻。
瞧这腰,比女人还要细,还要软。
说着扣住她的腰间的手,便紧了紧,还刻意的捏了一把,得逞的轻笑出声。
如陌咬了咬牙,又听他低笑道:美人别生气,若是觉得被本太子占了便宜,等回了府,本太子脱了衣裳,让你全占回去。
如陌不怒反笑道:何必等到回府呢,现在也可以啊。
她一只手缓缓抬起,葱玉般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胸口,微微勾唇,妖娆的笑意蔓向眼底,看得他一阵失神。
然而,她话音未落,他惊艳的眸光遽然一变,瞳孔收缩,身子一寒,双手剧烈的抖了抖,差点将她扔出去,原本张扬快意的俊美面容瞬间发白,额头有冷汗渗出。
他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瞪着怀中之人,收紧的双臂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这人竟大胆至此!居然敢用针扎他,并且是扎在穴位之上,伴随而来的还有那带着内劲之气破肤入肉的尖利指甲,一手五指,一指不差,围绕着一周,还在深入。
痛感,袭击着全身的每一根神经,细密而尖锐。
你……!他痛得说不出话来。
如何?她扬唇笑问,容颜之上绽放的灿烂光华,遮云蔽日,耀人眼目。
他怔怔的望着她,竟忽然忘记了身上传来的疼痛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