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倒在拳台上了才反应过来, 何教练叫的那声当,是开场锣。
读秒读秒。
何教练扒着护栏。
还读秒?初一赶紧在死对头过来读秒之前蹦了起来。
月月依然是嚣张的表情,大概是因为一拳把扫地僧打倒在地很有成就感,眼神里都是不屑。
注意步伐。
何教练在旁边说。
步伐?步什么伐?他根本就没有练过步伐和移动。
能上脚踢吗?他倒是每天都踢沙袋……看来作为一个扫地僧,所有的招式都得自己在扫地的时候悟出来。
五百块呢, 不是一个五百, 是很多个五百。
当!何教练又喊了一声。
这次初一没再愣着了,但毕竟没有实战经验,只能在月月又一次直拳怼过来的时候迅速抬手挡了一下。
其实要不是之前那个当他不知道是当个什么鬼,第一拳他应该也是能挡得住的,他打拳的实战经验没有,被拳头砸的经验却非常丰富。
在月月第二次用摆拳进攻时,他弯腰躲了过去,然后直起身的瞬间迅速利用身低优势一个勾拳出手。
这个角度月月是能护住自己的, 但是初一这一拳力量很足,毕竟是个扫地僧,拳头直接从月月防护的双拳之间穿过,打在了他下巴上。
一!何教练喊。
初一能猜到这是在计有效点数, 但是这么喊一声, 特别像以前军训的时候,教官喊一,他们就一块儿踢一脚正步……月月又一拳过来,他马上防守,这一拳打在了拳套上。
但紧跟着又一拳过来, 打在胸口,接着又一拳在胳膊上,他的防守姿势变了形,最终又被打了一拳在脸上。
得亏是业余的拳套厚。
初一定了定神,为了五百块,他决定拼了。
月月也不过就练了几个月,他也几个月没闲着,基本动作他都会,无非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运用。
那月月已经给他示范了,跟着做就行。
他学着月月的样子,左右脚|交替蹦着虚晃了两下,然后右直拳打脸,左拳防守,一记右直拳打胸口,再紧跟左摆拳,但打的不是胳膊,打在了月月头部,在月月晃动的时候,他同时一个右直拳打在了月月脸上。
组合拳,么么哒。
漂亮!小林喊了一声。
好!何教练鼓掌。
月月被自己升级版的招这么一通进攻,顿时有些不服气,立马再次进攻。
初一一边躲一边防,往后快退到了护栏的角落里时,何教练拍了拍手:不要一直退!进攻进攻扫地扫地!他立刻把之前月月的进攻照着样子做了一遍,虽然没有完全达标,但也击中了。
初一在被揍方面很有经验,他被打的时候也会一直注意着对方的动作,虽然是为了提前预判方面保护好自己,但这种经验放在眼下这种对战中居然也相当管用。
两轮进攻下来,月月有些急了,初一看得出他脚底下的步子没有之前稳,在他想抓住机会再来一轮的时候,死对头喊了一声:当!第一回合结束。
这,么快?初一愣了愣,回头看着何教练。
过来。
何教练招了招手。
他走到了角落,何教练冲他竖了竖拇指:早看出来你小子有天赋。
打几,几回合?初一问。
你们这种小新手,两回合就行了,就是玩玩,切磋一下,何教练冲小林一偏头,给他讲讲。
刚打得挺好的,学得真快,小林说,你躲避的时候不要一直后退,试试弯腰,你……矮,而且你可以利用这一点,其实他防你不是太好防。
嗯。
初一点头。
还有就是保持心态,我发现你还挺冷静的,小林看了一眼月月,那个小孩儿有点儿急,一急就容易动作变形,盯紧他,多从下面攻击。
好。
初一撞了撞拳套。
冷静?当然冷静了,这种场面他见多了,而且每次他都是招架的那个,这么多年的磨练,想不冷静都难。
五百块。
小林拍拍他的肩。
五百块。
初一跳了跳。
如果晏航在就好了。
如果晏航能看到他是怎么现学现用跟月月打拳,肯定会很惊喜。
他的动作肯定没有月月好看,但他每一拳打出都是结结实实,而这种感觉,跟打梁兵时完全不一样。
虽然会有不服气,会有挑衅,会有轻视,但没有愤怒和恐惧,非常畅快淋漓。
第二回合当的时候,他跟月月碰了碰拳。
一共两回合,一回合三分钟,休息一分钟,加起来没到十分钟的对战,初一感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汗。
何教练跟死对头核对了一下点数,初一居然多一个点。
你是怎么数的?死对头说。
一二三这么数的,何教练很愉快,我的扫地僧怎么样?挺好个苗子,你没让他跟着你练?死对头看了看初一。
他没钱,何教练说,他在我这儿打工来着。
死对头有些吃惊地又看了初一眼:小伙子,要不跟我练吧?我不收你钱。
不了,初一笑了笑,我要打,工,刚涨工,工资了。
何教练说话还是算数的,说赢了给加五百工资,还就真的加了,一加就两三个月没有变过,初一一跃成为拳馆里工资最高工作时间最短的扫地僧。
非常有钱了。
他去给自己换了个流量套餐,这样在家也能顺利地继续寻找小李烧烤的线索。
没有什么捷径,他只能一直用最笨的办法,所有在点评软件里有的城市,他都一个个去搜,搜出来的每一个小李烧烤,他都会仔细地去看看图片。
有些有门脸儿照片的,就能对着晏航的那张照片看看,没有门脸儿的,他就记把地址记在线圈本上,打算全找完了以后要是没有,就挨个用全景地图去看。
一天天的就像是一件必须要完成的程序,没有失望还是期待,总之就是不找到他不会停下。
他长这么大,做任何事都没有这么下过功夫。
这劲头要是用在念书上,他考个大学是肯定没问题了。
我后天去上班了。
老妈吃饭的时候说了一句。
初一抬眼看了看老妈,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老妈的声音了,他白天在学校,只有中午在家吃饭,放了学就去拳馆,再回家的时候全家都已经睡了。
去哪儿?姥姥问。
以前水站的同事给介绍的,一个卖净水机的店,老妈说,每月有低薪,卖了机子还有提成。
卖净水机啊?姥姥啧了一声,那能有多少钱,你这死眉塌眼儿的能卖得掉机子?要不姥,姥你,你去?初一看了姥姥一眼。
老妈愣了愣,看着他。
姥姥也非常震惊,愣了起码三秒才一抡胳胳拿着筷子往他脑袋上抽了过来。
初一一把抓住了姥姥的手。
反了天了!姥姥喊了一嗓子,站起来就要拿凳子。
初一速度一脚把凳子踢开了。
你看到你儿子了没!姥姥震惊得声音都提高了一倍,瞪着老妈,手指着初一,你教出个什么玩意儿!我没教过,老妈夹了口菜,我早管不了他了,也不想管。
一直没有说话的姥爷突然跳了起来,扳着桌沿儿一掀。
桌子被他掀翻了,碗盘砸了一地。
一家人都定在了原地,看着姥爷。
初一感觉姥爷大概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又想表达什么,反正他经常这样,突如其来,换取一片迷茫。
然后他自己也站那儿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了。
初一起身,拿了手机出了门。
离下午上课的时间还早,他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得去了河边。
北风吹得很急,初一往年都很注意天气,他不太喜欢冬天,因为他那两件穿了好几年的羽绒服扛不住风,冬天对于他来说太遭罪。
但今年他却没太注意,什么时候秋风凉了,什么时候北风刮了,他都没注意,也许是因为今年他自己偷偷买了两三件新衣服,没有感觉到寒冷。
也有可能他脑子里的事儿太多,天气已经没有空间去琢磨了。
他忙着打工,忙着打拳,忙着寻找小李烧烤。
小李要知道有人这么执着地每天寻找他家这个烧烤店,一定会非常感动,到时他就去让小李给他办个VIP吃串儿卡。
初一张开胳膊迎着风活动了一下,拿出手机,拍了几张河边的风景,避开了河沿。
之前清理过的河沿上的垃圾们又回来了。
初一看着一大片垃圾,还好现在天儿冷,没什么味儿。
他转过身,树洞安静地等着他。
不想过年,他把脸抠到树洞上时,才真的感觉自己长高了,虽然不像以前晏航那么吃力,但也得好好摆个马步了,想快,快点儿中考,我想去,个外地的学,学校,然后接,着打,打工,放假了就,去旅游。
说完他忍不住笑了,有一种解放了的感觉。
如果我走,走了,他摸了摸树干,我会想,你的,你是知道我,所有秘,秘密的……洞,洞精。
想了想,他从兜里摸出了小皮衣钢镚儿按在了树干上:这是镚,镚精,你俩认,识一下吧。
说完他又等了一下,等它俩认识完了之后,才把钢镚儿放回了兜里,转身靠在了树干上,轻轻叹了口气。
学校的气氛已经很紧张,初三的自习课没有了,体育课也取消了,只有初一很平静。
他除了为了保证自己至少能考个中专之类的,会听听课,别的时间依旧平静地发着呆。
现在没有人再嘲笑他的成绩,没有人再念叨着他如果考不上高中会怎样怎样,初一觉得还挺好的,期中考的成绩老妈都没问过,马上期末考了,也没有人提起。
倒是去拳馆的时候,何教练问了一嘴:你是不是明年要上高中了?嗯。
初一扶着拖把点了点头。
那你得改名儿叫高一了啊,何教练说,你这就还半年了,还继续打工吗?没时间复习了吧。
我不,不复习,初一说,我复习,算是浪,费时间。
家里不管你?何教练问。
不管。
初一笑了笑。
你们这些小孩儿啊,一个个的都有主意,何教练说,不过也挺好,自己选的路,走不动了没人可埋怨了。
走得动。
初一说。
走得动。
他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有劲,别说走,跑也跑得动。
跑到小姨车旁边的时候,小姨一看他就叹了口气:你这一天一个样啊,你要不每月给我发张自拍吧,我怕久了没见不认识了。
英俊,吗?初一问。
好英俊好帅气啊,小姨笑着说,又指了指后座,给你家带了点儿年货,我看你家估计也没人管这事儿了吧?我管,初一说,以前也,是我跑腿儿。
你现在不是忙着攒钱当首富么,拿上吧,小姨说,过年有时间了给我打电话,我带你吃大餐去。
嗯。
初一点拉开后车门,把一大兜年货拿了出来。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能离开这里,爷爷奶奶,还有小姨,就会是他最想念的人了。
人很奇怪,这里对于他来说,有太多灰暗的记忆,但到最后,他能记住的,却都是好。
爷爷对他很好,奶奶对他很好,小姨对他很好,何教练和小林还有前台小姐姐,都对他很好。
还有晏航。
以往过年,老爸会拿些钱回来,公司会发点儿年货,他再跑跑腿儿,再买一些,大年夜放挂鞭,吃饭发呆,然后跟姨姥小姨那边吃顿饭,顺便吵几架,合适了可能还能打一架,过年就这么过了。
今年就没这么复杂了,家里这个情况,根本不需要过年。
初一去给老妈买了条围巾,不知道为什么,他本来想找到以前那一家店,但年代有些久远,那一片都已经拆了。
老妈的围巾,姥姥的两条烟,姥爷一顶厚呢帽子,东西都不贵,但这是他打从被老妈退掉当年的那条围巾之后,第一次给家里的人买礼物。
他还从自己存的钱里拿了一千出来,包了个红包,放在围巾里。
吃完年夜饭,他把礼物拎出来放到了桌上,一样样拿了出来。
这是给,我姥姥的,他拿出烟,以后少,少抽点儿。
那你还给我买烟?姥姥啧了一声,把烟拿过去看了看,又啧了一声,有钱了呢,上你姥这儿显摆来了。
小卖部买的,初一看着他,你退,掉换钱呗。
还没等他把帽子拿出来,姥爷已经自己伸手到袋子里拿了:这帽子还行,不过没我现在这个好,现在的东西就是不行,我这帽子戴了十多年了,也没坏。
那你别要,还给他。
老妈说。
初一把装着围巾的盒子放到老妈面前:新年,快乐。
老妈看了他一眼,打开了盒子,看到里面的围巾的时候皱了皱眉,盯了一会儿才拿了出来,看到围巾下面的红包的时候,她叹了口气。
礼物送完了。
除了老爸的那一份。
初一没再说话,拿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对着春晚开始发呆。
点啊——晏航冲崔逸喊了一嗓子,他挑着一挂鞭站在山边,等着那头的崔逸点。
小区物业在山边给业主清了一块空地出来让大家集中放鞭炮,这会儿四周的鞭炮都点着了,就他俩还在这儿杵着。
这个引信有点儿短啊——崔逸喊着回答,打着了打火机研究着,我给它弄长点儿——老崔!晏航有些无奈,我真没发现你胆儿这么小——这叫谨慎——万一崩着我了呢——崔逸喊。
我来!晏航把挑着鞭的杆子放到了地上,走了过去,冲着崔逸的耳边喊,你去挑着!崔逸过去把杆子挑了起来。
其实放地上就行,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区的人,都举着杆子,大概算是小区文化?晏航看了看引信,的确是有点儿短,用打火机点估计会炸手,他摸了根烟出来点上了,再拿着烟头往引信上一碰。
这个引信不光短,还烧得特别快,大大超出了晏航的预料,看到闪出的火花的时候,他赶紧把鞭炮往旁边一甩。
但没注意方向,是往崔逸那边甩的。
鞭炮炸起来的同时,崔逸跳了一下,转身扛着杆子就跑。
晏航愣了愣,没忍住乐出了声,蹲地上看着崔逸笑得都快站不起来了。
崔逸跑了十多米之后才想起来把杆子扔到了地上,跑回来对着他屁股一脚踢了过来:小屁玩意儿!你是不是故意的!崔律师,晏航笑得不行,你今儿可真让我开眼了,老爷们儿怕炮怕成这样的我就见过你这一个。
走!崔逸拎着他衣服,回去吃饭。
年夜饭在崔逸家吃,就他俩,没有别人。
晏航开了个单子,崔逸按着要求把材料都买齐了,他花了两个小时做了一桌菜。
很久没费这么大劲做菜了,以前过年,他跟老爸都是去饭店吃,热闹些,有过年的气氛。
今年他还琢磨着自己一个人该怎么过年,要不要跟领班申请一下三十儿的班,没想到崔逸居然会是一个人。
跟老爸一样是孤儿?还是家太远了回不去?或者是跟家里闹翻了?他并没有问,他已经习惯了什么都不问。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家了,崔逸拿起酒杯,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不是一个人过年。
晏航跟他碰了碰杯。
谢谢。
崔逸说。
不客气。
晏航喝了一口酒。
崔逸跟老爸习惯一样,过年一桌大菜,喝二锅头。
吃完饭崔逸往沙发上一坐,冲他招了招手:来,给我磕个头。
这种便宜就别占了吧?晏航过去坐在了他身边。
崔逸笑了起来,从兜里拿出两个红包,递了一个给他:这个是我给你的压岁钱。
谢谢叔,晏航接了过来,崔叔新年快乐。
这个是你爸给你的,崔逸把另一个红包也递了过来,让我一直给到你22岁。
晏航愣了愣,半天才把红包接了过来,眼睛猛地有些发酸。
按上完大学毕业工作的节奏,你22岁才算上班,到时我就不给你压岁钱了。
这话是老爸什么时候说的,晏航都有些记不清了。
崔逸和老爸的红包他都没有拆,陪崔逸看完春晚回到自己住处之后,他把红包压到了枕头下面。
已经过了0点,外面本来就不算太密集的鞭炮声慢慢低了下去。
晏航站在阳台上,看着外面被淡淡烟雾裹着的山。
又过了一年了啊。
真是永生难忘的一年。
他点了根烟,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夜空出神,手指在脚踝的小石头上轻轻摸着,顺便摸了摸上面的绳子,检查了一下有没有磨损。
不过初一挑的这个绳子跟他人一样,特别皮实,除了有点儿起毛,一切完好。
初一啊。
晏航把腿架到阳台沿儿上,看着小石头。
初一这会儿在干什么呢?小李烧烤。
初一趴在床上,过年这几天拳馆不营业,他既不用去学校,也不用去拳馆,只好呆在家里。
外面都是鞭炮声,响成一片特别热闹。
只有他家,今年连鞭炮都没买。
小李烧烤。
这是他找的第几个城市他已经不记得了,总之手边的线圈本上,除去他随手写下的那些话之外,就全是全国各地的小李烧烤们。
晏航到底在哪里呢?是在下一个小李烧烤里,还是在线圈本上的那些小李烧烤里?晏航在哪里呀,晏航在哪里,晏航就在那小李烧烤里……初一脑子里跟卡了带似的一直唱着。
这是今天的第六个小李烧烤。
初一轻轻叹了口气,点进了这家小李烧烤的照片。
一堆烧烤。
各种肉,各种菜,各种海鲜……然后是一个刷着红漆的门脸儿,门脸儿上写着四个黑字,小李烧烤。
初一看了一眼,手猛地抖了一下。
晏航就在那,小李烧烤里!!!!!!!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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