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之后, 祁汐跟陈焱去了滨江路。
一起的还有章锐,黄志坤几个。
他们在江边看完跨年的烟花,又去了当初打篮球赛的废工厂那边, 架起炉子自己烤烧烤。
一群人又吃又闹,一直玩到快十点。
往回走的路上,章锐一直嚷嚷着要去焱哥家玩游戏,祁汐没跟着去,到巷口就自己回家了, 上楼前还听见几个男生说要打通宵。
陈焱转来附中后天天忙学习, 他们很久都没在一起玩了……第二天放假,祁汐睡到自然醒, 起来收拾好就出了门。
外面呵气成霜。
浔安的天气太要命了, 夏天闷热,到冬天又阴冷蚀骨。
但好在, 也就这一年了。
祁汐搓着手想。
下一个冬天, 他们就可以在暖气房里看雪了……走到荣华里进房, 镜片立时起雾。
一片模糊中, 祁汐看见小乖一跳一跳地向自己奔来。
这小半年它长大不少, 看样子成年后的体型应该在小型犬和中型犬之间。
杨奶奶说小乖黑不溜秋像挖煤的,可祁汐觉着小乖很可爱:除了耳朵里的两撮白毛, 它还有白围脖和白手套, 是只长相蛮清秀的狗狗。
小乖现在正是皮的时候, 它跟陈焱最亲,也最怕他, 这会儿男生在睡觉, 它就绝对不上二层, 自己在一楼悄悄拆家。
祁汐拾起满地的沙发垫和狗咬胶, 忽然发现除了小乖弄乱的地方,房里还挺整齐。
男生们昨晚玩的游戏手柄收在茶几下层,易拉罐,啤酒瓶子和烟头都在垃圾袋里。
除湿器摆在她常坐的板凳旁边,已经打开了。
祁汐唇边弯了下,坐过去。
小乖立刻叼着狗咬棒凑过来,祁汐刚抓住另一头,就听见楼梯处响起脚步声。
陈焱从楼上懒散踱下来,头发上带着未干的水汽,身上只穿了件短袖。
上个月开了地暖后,他就开始在家里过夏天。
祁汐不知道这个年纪的男生是不是都这么火力十足,平时在学校他穿着冬季校服,里头也只有一层薄T。
陈焱去厨房冰箱里拿了瓶水出来,开口时嗓音还带着困倦的哑:吃什么?祁汐拽着咬胶跟小乖拔河。
炒米粉吧。
男生轻嗤,我就知道的语气:你吃不腻么。
祁汐摇头:不啊。
郭阿姨的炒米粉,是她在浔安第二喜欢的东西。
陈焱穿好外套往外走。
见他抄起牵引绳,小乖也赶紧屁颠屁颠跟过去。
玄关后的门闭合,祁汐关掉除湿器,从书包里抽出一份表格,上面是她画的她和陈焱高三以来的成绩曲线。
陈焱的分数走势好像一根节节拔高的竹子。
相比之下她的成绩就很稳定,整体是平缓中上升的趋势。
祁汐怎么也想不到,陈焱现在最大的问题,居然是语文。
——他不喜欢写作文。
他排斥书写长篇大论的东西。
想也知道,这位爷连上台的演讲稿都不写,哪儿会把平时的作文放在眼里。
除过第一次月考意思了下,这几次考试的作文,他连800字都没写够。
祁汐劝也劝不动,人家只说高考好好写。
不过,高考时他只要不跑题,把字数写够,照现在成绩的走势,考个北城的好大学,问题应该不大……祁汐把表格收进文件盒,大门开了。
小乖率先跑进来,直奔水盆。
陈焱随之卷进一身寒意,他把手里的两盒米粉撂在茶几上,拐去厨房洗手。
祁汐打开饭盒,小乖闻到味道又巴巴凑过来,在她裤腿上印下两个梅花脚印。
祁汐伸手掸掉土,皱眉嘟哝:你遛完了就不管了,我每次都会给它擦脚的……陈焱刚坐到茶几前,听她这么说他嘴角撩了下,湿漉漉的手在狗脑袋上拍了拍:听见没。
你妈嫌你脏。
祁汐:……祁汐脸微热,伸手在男生胳膊上拍了下。
胡说什么啊你!陈焱眉梢动了下,没接她话,浑笑着继续跟小乖道:看见没,你连累你老子也挨打。
…………祁汐瞪着他,眼睫抖了抖,没忍住嗤地笑出来。
见她笑了,陈焱也翘起唇边,从茶几下面抽出两张湿巾给小乖擦脚。
看着小狗四脚朝天耍赖,祁汐又想起什么。
我们上大学都走了……小乖怎么办啊?小乖刚回家时小,吃饭不知道饥饱,一天还要喂三顿。
杨奶奶知道后,每天中午都过来帮忙喂狗。
老人年纪大了,一个人生活挺辛苦的,他们不好麻烦她一直照顾小狗的。
带着。
陈焱不假思索道,他把用过的湿巾丢进垃圾桶,学校外面租个房子。
祁汐微怔,有点没太反应过来:不行吧……北城的租房子很贵的。
陈焱啪地掰开筷子:我打算把商场那边的铺子卖了。
祁汐一震:啊?!陈焱看她一眼,淡淡道:先在清大附近租两年房子再说。
祁汐一下子想起来杨奶奶说过:浔安商场附近的两间商铺是陈焱妈妈留给他的,也是他一个人生活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心口像是被挠了一把,祁汐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触动又复杂。
那你呢?陈焱咽下嘴里的米粉,说:我报理工。
他以为她在说大学的事。
祁汐定了下浮动的心神,顺口接道:你的成绩再往上冲一把,可以上个比理工更好的学校……好不好没所谓。
陈焱说,他掀起眼皮直直看她。
离你近就行。
祁汐脑中空白一瞬,跳出之前查资料时看到的信息——离清大最近的学校,就是理工大。
她睫尖颤动着垂落,嗓子里全是米粉残留的热辣。
心窝和眼眶也是灼热的。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日历跳到2013年,高考好像一下子近了许多。
她的期待也多了许多——不仅是大学,而是和他一起的,以后。
现在她知道,期待以后的不但只有自己一个。
他也在期待以后的日子。
而且他已经在规划未来了。
属于他们的,漫长无边的未来……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着打破两人之间稠密的氛围。
祁汐瞟了眼来电显示,站起来。
我接个电话。
走到落地窗前,她摁下接听键。
妈妈?席蔓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哎汐汐,吃饭了吗?她本想来浔安跟女儿一起过新年,祁汐没让。
元旦过后马上第四次月考,今天这一天假,明摆着是让他们复习的。
再说等过年她就回南都了,就剩一个月,她不想让妈妈来回折腾。
席蔓不放心,这两天老给女儿打电话。
……你二叔家冷不冷啊?妈给你寄了两件新毛衣,你嫌高领扎,我就都买的低的,你穿的时候要戴好围巾啊!知道了妈妈。
祁汐回道,她眉心蹙了下,你别操心我了,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吧,别老加班了再……祁汐很担心她的身体。
暑假见面时妈妈的气色就不太好,这几天电话里她又一直在咳……一到冬天我就爱感冒,你又不是不知道,放心吧没事儿的。
席蔓轻描淡写道,她顿了下,柔声唤女儿,汐汐啊——祁汐:嗯?席蔓的语气犹豫又谨慎:妈妈听说……你和一个男孩子走挺近的,有这回事儿吗?祁汐心里咯噔了下。
你听谁说的啊,二叔吗?他就提了那么两句,说你跟校外的人走得近,担心会影响你学习什么的……祁汐没有吭声,齿尖咬上唇线。
席蔓打破电流里的安静,继续道:我跟他说不会的,你重心一直都在学习上。
更何况现在马上高考了,你心里有数,知道什么才是要紧的——妈妈。
祁汐突然开口道。
我是认识了一个男生。
通话再次陷入沉寂,这次换席蔓沉默了。
祁汐握手机的指节一点一点攥紧。
刚才不知道怎么,话就脱口而出。
而现在,她也不想阻拦自己说下去了。
他不是校外的,是我们班的同学,成绩挺好的。
人也很好。
好到我没有办法否认他的存在。
好到,我不想再把他藏起来……妈妈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呢?席蔓缓声问,你们俩……多长时间了啊?就是我来浔安才认识的,我刚过来时他帮了我很多……祁汐慢慢低垂眼帘,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之前不是还问我,英语分怎么上来得这么快么——他英语特别好,一直都在帮我学。
不过我们没有……没有早恋。
就像你说的,我知道什么才是要紧的。
他也都明白。
一口气说完,祁汐的心咚咚快跳了好几下。
爸爸去世后,她强迫自己长大,也习惯将脆弱的自我裹藏起来,报喜不报忧。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妈妈这样坦诚地说过心里话了。
祁汐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妈妈,我知道这几年,你一个人带我很辛苦的……其实,比起你为我操心,费心照顾我——我更需要你支持我,相信我。
汐汐……席蔓的语气有些触动:妈妈一直都很相信你的啊。
我知道。
祁汐眨了眨酸涩的眼,妈,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陈焱……他不会影响我高考的。
茶几处传来。
祁汐望过去,看见陈焱盖上她的米粉饭盒,又压了一杯热水上去。
对上她的目光,男生黑眸斜睨,眼神示意她快点来吃。
祁汐点了点头,无声莞尔。
他不会影响她高考的。
任何对她不好的事,他都不会去做……祁汐说完后,电话里又是好一阵沉默。
倏尔,席蔓吁出口气,笑了:汐汐啊……你长大了。
妈妈的语气感慨而郑重,透出苦涩,同时也是欣慰的。
祁汐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席蔓继续道:你心里都明白,妈妈也就放心多了。
你刚说人家帮了你很多,那,力所能及的话,你也得帮帮他啊。
不管什么关系,都不能一味地有来无往,知道吗?想了想,她又道:等到高考完了,看情况,要有机会的话,妈妈也见一见他吧……可以么?祁汐眼皮动了下,心跳随之鼓舞而雀跃。
一道光亮豁然透过玻璃,洒在落地窗前。
她抬头,看见窗外梧桐树后的橙色暖阳。
冬天的阳光弥足珍贵,轻易驱散寒湿的冷气。
目之所及的远方,全是温暖和明朗。
祁汐弯唇笑了。
好啊。
**元旦过后的一周,附中在月考和讲解试卷中度过。
高三过半,再松懈的学生也开始有了危机感。
班里现在连课间都安静了不少,同学们不是在补觉就是在做题。
时间转眼即到月底。
学校里其他年级的学生考完期末都寒假了,只剩高三生们继续上课。
他们一直上到二月,过年前一周才放假。
放假的第二天就是小年,祁汐提前订了车票回南都。
九月时,淮州到南都通了高铁,以前一整天的路程,现在三小时就能到。
祁汐买的中午的票,到南都正好和妈妈一起过小年夜。
早上十点,陈焱准时等在巷口。
祁汐东西不多,只带了一只小行李箱,本以为陈焱会把自己送到车站,没想到男生直接上了大巴,陪她坐到淮州高铁站。
进了大厅,他又要走她的身份证去取票。
票到手后,祁汐愣住。
怎么是一等座啊?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买的二等座,订票时还特意瞟了眼:一等座的票价比二等座贵快一倍,赶上机票了。
刚换的。
陈焱朝售票窗口处偏了下头,一等座人少点儿。
祁汐捏了下票面,小声:也就坐三个小时,这么贵划不来的……陈焱冷淡她一眼:老子乐意。
祁汐:……之前他们说好,放假先玩两天祁汐再回南都。
陈焱想带她去滑雪。
后来祁汐想着妈妈这段时间身体不舒服,就改签了车票,想早点回去帮妈妈大扫除买年货。
陈焱没说什么,不过现在看这样子,心里还是有点不痛快。
祁汐抿唇无声笑,伸手扯了下男生手里的拉杆。
我回来买的初五的票。
陈焱面无表情:哦。
……祁汐默了下,声音低下去:初五,是14号……二月的十四号。
她一直记得这是什么日子。
陈焱眼睫翕了下,斜睨她:14号又怎么了?祁汐没接话,一副你就装吧的表情。
男生舌尖顶上腮侧,自问自答:哦,情人节啊。
他嗤了声,意有所指的:老子又没女朋友。
不过。
祁汐:……祁汐摇头笑,好声好气继续道:那,18岁的成人生日,你要不要过呀?陈焱黑眸虚眯了下,盯她:你给过啊?祁汐颔首。
男生的嘴角终于翘起来。
那你可得想好了——他吊儿郎当笑,不够成人的,我不要。
对上男生玩世不恭的眼,祁汐有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瞥见他外套的领子上黏了根她羽绒服里的羽毛,她伸手拿掉,又问:你过年打算怎么过啊?陈焱低眸,指尖也在她刚才碰过的地方揩了下。
就那么过呗。
祁汐没接着问。
她知道他肯定不会和他爸一起过年的。
那么今年,或者说以往的春节,他都是在那栋空荡荡的房子里一个人过的吗……陈焱看了她两秒,又开口:我过几天去北城。
祁汐意外,反应片刻,她问:过去和你姥姥姥爷一起过年么?陈焱不咸不淡嗯了下:早就喊我去。
那好啊。
祁汐笑了。
过年人多热闹嘛。
而且你过去,老人肯定很高兴……陈焱不置可否。
老人是挺高兴的,他倒没什么感觉。
是血缘亲人没错,但十几年都没见过,说实话也没多亲。
不过,他姥姥以前是清大的教授,祁汐要真考进去了,免不了打交道。
所以他想先过去打个底。
陈焱先摁下这些没说,只道:我跟杨奶奶过完三十,初一再过去。
祁汐点点头,又问:章锐他们是不三十也会找你?嗯,零点后了。
陈焱说。
祁汐慢慢哦了声,忍不住提醒:你们别老玩通宵。
想到上次元旦男生通宵后垃圾桶里成堆的烟头,她不由皱眉:也别抽太多烟……陈焱低低笑了下。
笑声低沉又愉悦,似乎还挺乐意她这么念叨他的。
没抽。
他懒散散答道,前阵子你喊嗓子疼,我就再没抽过好么。
祁汐眨眨眼,唇瓣无声嘟哝了句。
她才没有喊。
随口提了那么一两句而已……见她不吭声,陈焱挑眉:不信你闻——祁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被抓住。
身体被不由分说地往前带,她整个人都扑进陈焱怀里。
脸磕进他胸口,鼻腔里瞬间充斥独属他的气息——确实没有烟草味道。
唯有熟悉而躁动的异性荷尔蒙,混合很淡的洗衣液香气,包围她,裹挟她。
祁汐被烘的脸红心跳,赶忙推他:你干嘛——抱一下。
陈焱在她耳边低声,微哑的声线里像被揉进一抔沙。
他单手虚虚搭上她后腰:嗯?本来只想逗逗她。
可引人入怀的那一刻,贪念便如野草般疯长。
少女的身体柔软又温暖,他抱上,就不想再放手了……祁汐呼吸停滞,浑身石化般一动不动。
感受到她的僵硬,陈焱眼皮动了动,虚揽在她腰上的胳膊缓慢落下来。
他直起身,刚要后撤,祁汐的手忽然绕上来。
两条细瘦的胳膊都环过他腰身。
她抱住了他。
陈焱怔愣片刻,垂落的胳膊重新揽过她腰身。
再无犹豫,也更加紧密。
感受到肩上落下的重量和鼻息,祁汐睫尖颤了下,缓慢阖上眼皮。
他们无声相拥,安静又热烈。
离别的车站,从来都不缺相拥的人。
祁汐以前不太理解,为什么人可以在众目睽睽下那样坦然的亲密。
此刻她终于明白——拥住身前的少年,她便抱住了一整个世界……大厅里的广播响起开始检票的通知,正是祁汐要乘坐的车次。
她靠在陈焱怀里没有动弹。
直到广播声结束,祁汐才徐徐睁开眼睛。
阿焱。
她柔声唤他。
陈焱眸光微动。
嗯。
祁汐露出一个他看不见的笑脸。
春节快乐。
男生好像也笑了下。
春节快乐。
他一手抬高,揽上她后脑,轻轻拍了拍。
上车看着点儿东西,到了给我打电话。
祁汐在他怀里点头:好。
陈焱松开怀抱,将手里的拉杆递给她。
祁汐朝男生挥了挥手,拖着行李独自走向检票口。
车票从闸口跳出的瞬间,她心里没由来坠了下,又停下脚步回头看。
陈焱还在原地。
他也在看她,一双黑眸又深又沉。
目光无声交汇,男生下巴微抬,示意她快上车。
祁汐略去心头的惴悸,转身坐扶梯下了站台。
她按照票上的座位对号入座。
一等座的车厢确实人少,寒假春运期间还有余座。
祁汐旁边就没有人。
她不紧不慢地将箱子放上行李架,靠窗落座。
靠向椅背时,身后的连帽里有明显的异感。
她稍作反应,笑了,伸手摸向帽子。
掏出来一个红包。
手指捏上去就蛮有厚度的。
红包正面有个爆竹的图案,下面还拓着三个浮起的大字:压岁钱祁汐失笑。
他怎么能给她发压岁钱呢?手腕轻转,红包翻了个面,背面也有字。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黑色笔迹:新年快乐年年岁岁,都有我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