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53 章

2025-03-22 07:42:51

他受伤了。

刺眼的血迹浸染她五指, 转瞬又被大雨冲抹。

祁汐的心狠狠揪了一下,正要开口,腿弯就被抓住。

陈焱一手牢牢环过她两条腿, 抱小孩一样,将她从车里竖抱出来。

祁汐也下意识避开他受伤的位置,胳膊紧紧攀住男人的脖子和左肩,近乎贪婪地感受着他的体温和气息。

两具湿透的身体在暴雨中紧密相拥。

强硬碰柔软,炙热裹冰冷。

祁汐浑身一直在止不住地打颤, 却一点不觉得冷。

——心房在急剧膨胀, 迸出久违的愉悦与心安……陈队!身前坚实温暖的怀抱骤然松离。

头顶也不再有雨水砸落。

祁汐被稳妥地放置在消防车上。

她的胳膊依旧是环抱男人的状态,滞空一秒, 才垂落下来。

她侧目, 看见两辆消防车里的队员已经全部出动,蹚进齐腰深的水里。

身旁, 男人的侧脸浸润在车灯一闪一灭的蓝光中, 泠然又坚毅。

……工地没有做防汛, 基坑也没有排水沟, 水位还在涨, 板房里滞留的工人必须尽快撤离。

他干脆地下达指令,和滨江道中队通个气, 检查所有水道, 做好后续的排涝清淤。

明白!陈焱抬腿跨上消防车, 没看座位上的女人,拿过制服就往身上套。

他还想出去救援。

黑色的短袖掩掉男人肩背上的血迹, 就好像他没有受伤一样。

就好像, 他根本不会疼一样……祁汐看着陈焱踢掉水淋淋的鞋, 两脚蹬进救援靴, 提起裤腰。

她眼睫颤了下,轻声:你受伤了。

陈焱手上的动作微顿,撩起眼皮睇她一眼。

我有数。

……拉链发出细微声响,男人又低低出声:救护车马上到,会送你去医院。

顿了下,他皱紧眉:你不知道看天气么,就他妈非赶着暴雨这会儿出门?男人的语气又重又硬,鞭子一样抽到祁汐的心上。

她咬咬牙,开口很平静: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知道我去陵园做什么。

陈焱眼睫动了下,撇开,没再吭声。

他伸手拿过橙色的外衣穿好,刷地抽上腰带,勒出紧峭腰身。

祁汐没有转开视线,两眼一移不移地看着他:你又为什么赶着暴雨去陵园?路过吗?陈焱的手定在腰间,黑眸缓慢抬起来,盯住她。

四目相对,视线都是用力又收敛的。

都在从对方的眼中寻求在乎的证据,又都在竭力证明,自己才是不在乎的那一个。

陈焱的眸光随着两人间的缄默一点一点拉深了。

他喉结重重滚落:不是路过。

祁汐眼神闪跳。

差一点就溃不成军。

她太过贪恋他的怀抱和安全感,刚才被他拥进怀的一刻就有了决定:只要,只要陈焱愿意迈出一步,她就立刻跑完剩下的路,一头扎进他怀里。

就算他推开她,她也赖着不走了……祁汐指尖不自觉收紧,掐上湿漉漉的裙边,沁出水来。

她深吸了口气,面前的男人同时抬起头——眼里又是一片近乎冷寂的平静了。

你为什么要回浔安?他问她,嗓音压得又低又沉,黑眸直白又灼亮。

不是不肯呆在这个破地方吗?不是怕变得跟我一样烂么?那还回来干什么?陈焱停住,气音嗤出一声:后悔了?……祁汐看着男人,悸动的心一点一点冷下去,却又不觉意外。

——这就是陈焱。

她认识的他,喜欢的他,想念的他,就是这样的。

可以为她豁出性命。

却绝不会先出迈那一步。

他的气还没消。

气她口不择言。

更气她没有选择他……车外的雨声又重了一层,工地上传来轰然倒塌的声响,消防队员们在大声呼喊什么。

陈焱拎起座位下的头盔,手搭上车门把时,又倏地顿住。

他偏头看保持静默的女人,目光很深。

这么多年,你后悔过么?祁汐像没听见男人的声音似的,僵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唯有一张脸越来越苍白,好似下一刻,整个人就要碎掉了。

陈焱没再说话,转头推开车门,跃身而下。

橙色救援服上的反光条一闪而过,男人重新走进肆虐的雨里,没有回头。

风暴混合着冷水涌进来,祁汐不由打出个哆嗦。

她比刚才泡在水里,滑向深坑时还要寒冷绝望。

车外,救护车从远方传来,声声渐近,盖过大雨。

祁汐阖上眼皮,慢慢拢起眼中的雾气。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到了晚上才变小,之后一直淅淅沥沥,不肯将停。

滨江区是全城地势最低的地方,警情不绝:被淹的车,被困的人,坍塌的路,淤堵的河道……消防,武警,医护出动不停,异常忙碌。

解放军九〇四总院。

临近午夜,夏清和从下行的电梯里出来,直奔一楼的急救留观室。

她推门而入,房里的两人同时看过来。

床上坐着的男人没穿上衣,受伤的右侧肩背被包扎缠裹,白纱布绑在硬邦邦的麦色赤膊上,对比强烈又扎眼。

望着那副男人味十足的宽肩窄背,夏清和的脸腾地就红了。

没等她移开眼,陈焱已经抬起胳膊,哗啦拉上了床帘。

一阵窸窣后,帘子重新被拉开,男人身上套了件深蓝色的训练服。

他背对着床整理下摆,没往她这边看。

——在刻意疏离。

夏清和脸色冷了下,站在原地没动,一贯矜傲的姿态。

段凌云走过来,主动开口打破僵局:你今儿值夜班?夏清和抿了抿唇边,不置可否:加班了,过来看看。

怪不得。

指导员点点头,视线在他们之间游走一瞬,我先回队里了。

夏清和颔首:好,拜。

段凌云往外走,转身带上门时朝陈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好好跟人说话。

床边的男人目不斜视,没搭理他。

门被轻轻掩上,没有关。

陈焱不紧不慢转过身,淡淡看了眼一身白褂的女医生。

你怎么过来了?夏清和紧绷的脸色松了下,她往男人跟前走进两步,拿出X光片。

你拍的片子出来了。

目光落在她脸上,她银丝框后的眼关切又责备:骨头没事儿,算你运气好。

陈焱接过来,唇角扯了下。

拍片归你们心理科室管了?夏清和没理会男人话里的讽意,又问:这次怎么伤的?陈焱很简略:车撞的。

夏清和没出声,定定看了男人两秒,突然开口:是她吧?陈焱眉心动了下,不答。

心理师将男人最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更加了然,目光也愈发灼灼:就是她吧——她眉心紧了紧:你今天要救的那个女人?陈焱舌尖顶了下腮侧,不咸不淡:我救过的女人多了去了。

是。

夏清和轻嗤,但让你这么不要命,还恰巧和你做过高中同学的,就这一个。

……陈焱撩起眼皮阴沉沉看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明确给人危险的压迫感。

——像是被戳到逆鳞的兽。

夏清和不闪不避地回视男人。

她今天路上碰见的是黄姐,你没认出来么?哦,你不认识黄姐,她老公你知道的——比我们大两届那个路学长,现在在我爸手下。

我刚去看黄姐时,护士正在给你的老同学处理伤口。

陈焱眼里明显一紧。

夏清和扁嘴,不屑又吃味:人没事儿。

就膝盖破了点,泡水后需要消毒。

她停顿两秒,镜片后的眼敛低。

她很漂亮,怪不得你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陈焱没接她话,弓身拎过凳子上又脏又湿的救援衣,一副要走的架势。

夏清和站着不动,继续道:不过,她好像不怎么在乎你啊。

我刚说你受伤了,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陈焱转过身,黑眸沉且锐利:夏清和,别跟老子玩你心理上那一套。

夏清和眼中剧烈起伏一瞬,唇线拉紧。

是,她是在他身上花过很多心思,在军校时就查过他的背景,知道他家境富庶,也知道他和那个家形同水火。

她从传言,从他们男生口中,从他唯一一次酒后失态的只言片语里,苦苦推测他执念的白月光是谁……她拼命地,无所不用其极了解自己没有参与过的他的过去——可那又怎么样呢?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攻不下他的那颗心……还有,不管我和她怎么样,你和我都没可能。

男人绕过她往门口走,开口直接又冷淡。

你趁早断了这心思,别瞎几把费功夫了。

夏清和脸色骤变,黯然又不甘。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从她四年前在军校第一次向他大胆示好时,他就这样。

她姣好的外表,专业第一的能力,足以助力他前程的家世……通通都打动不了他。

他的拒绝总是这么直接,明确,毫不留情。

要死的是,她爱的就是这个男人又冷又硬的脾气,看重的就是他这份清白不暧昧的决断——即便这份冷心冷情伤及的是自己……男人身高腿长,几步就踱到门口。

夏清和眼中晃了下,提高声音:没记错的话,你十岁那年遇上的那场火灾——陈焱刹住脚步,回身。

十六年前,浔安阳光大酒店发生重大火灾事故,共十人遇难,包括两名消防员。

夏清和流利地背诵资料,有关他的一切,她早熟稔于心,其中一人是当时消防中队的队长,四十岁,姓祁。

她也姓祁,今年二十六岁。

夏清和咽了下嗓子,向门口走近两步,对峙一般:你觉得,我能发现什么?陈焱黑眸虚眯了下,警惕又冷戾。

你查她?……见男人这个反应,夏清和无声失笑。

他这么紧张她的。

原来,他也是可以这么在乎一个女人的。

原来不是冷心冷意不谈情,而是所有热烈的情意,都早早给了一个人。

他喜欢上一个人,原来是这个样子的……看着眼前的人,夏清和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所以,都是为了她么?之前她一直不明白,他也从不解释的一些事情,似乎也都有了答案:为什么他高中时成绩明明很好,却没有考大学,而是为什么在部队时,他拼了命也要考军校。

当初明明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他却坚持回到浔安,进了很多人都不愿意来的消防队……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么?……夏清和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攒聚的妒意居然开始消散。

剩下的,只有无力又绝望。

如果,如果她喜欢了这么久的男人,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才长成她迷恋的模样……她确实毫无胜算。

夏清和睫毛轻动,眨掉眼中的湿意,抬头。

那她知道吗?陈焱半垂下眼皮,没说话。

他的沉默已经告知她答案了。

夏清和被刺痛一般,眉心微蹙:你这样,值得吗?……男人很慢地眨了下眼,黑眸微晃,似在失神。

就在她放弃得到这个答案时,陈焱唇角突然翘了下,自嘲一般。

不值得。

几个白衣护士推着担架车从门口匆匆而过,他的回答也被这份嘈杂吞没。

陈焱攥了下手里沉甸甸的救援衣,转身走人。

步伐和撂下的话语一样坚定:但老子乐意。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