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2 章

2025-03-22 07:42:51

迎面拂来一阵更为强烈的风意, 头顶的梧桐叶哗啦作响。

祁汐脸侧的发丝也被吹散,她却毫无知觉,抬起的手依旧指向远处的书吧, 近乎偏执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我爸爸,我们,还会不会相遇?我还会不会拥有那个,炙热不褪色的夏天?你还会不会……喜欢我?……在女人执拗而用力的目光里, 陈焱的黑眸也一点一点拉深, 比夜色还要浓烈。

他定定睨着她,长腿轻挪, 向她靠了一步。

唇片动了下, 男人正要开口,远处不知道哪里, 突然轰出一声响。

祁汐一惊, 还没反应过来, 整个人就被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后脑被男人的手掌完全护住, 他温热的胸膛熨帖她面颊, 铜墙铁壁一般,将她牢牢保护。

——动作之快, 本能一般。

世界全然静默。

祁汐的耳侧只剩下心跳声, 是他的, 又像她的,一下接一下, 快速而强烈。

半晌, 头后的力量松开, 她缓慢抬起眼。

入目是陈焱锋毅的下颌线。

他没看她, 一手依然揽抱她的肩背,抬眸四望的目光里带着职业性的警觉。

祁汐眨了眨眼,小声:刚才……那什么声音啊?陈焱松开她,没吭声,从兜里摸出手机。

电话还没拨出去,屏幕就自己亮了起来。

男人接起来,没说两句,眉心就拧到一起。

他回了句明白,挂断电话,径直牵过祁汐的手。

走。

跟着男人走回车边,祁汐心里已经差不多猜到发生什么了。

扯过安全带系好,她偏头看男人肃然的侧脸。

是哪里起火了吗?陈焱启动车子,轻嗯了声。

抬眸瞟了眼内视镜中她的脸,他又补充道:没什么要紧的,我过去看一眼。

祁汐垂下眼睛,没说话。

她不知道刚才那一声动静到底代表什么,但绝不是男人轻描淡写的没什么要紧的。

悍马被路口的红灯拦截,陈焱瞥向副驾上垂眸不语的女人。

盯着自己刚牵过的,她搭在腿上的那只手看了两秒,他握方向盘的指节又不自觉紧了下。

你先回,我完事儿去找你。

祁汐张张嘴,嗓子眼里挤出个好字,心波翻涌不停。

她忽然就觉得,自己五分钟前问男人的问题,还有这一下午的纠结,都挺没意思的。

——此时此刻,她只希望他能够平安地再回来。

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陈焱将女人放在燕南巷前的十字路口。

看着黑色悍马急速驶远,祁汐从包里摸出手机,想查查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了一圈,什么确切消息都没有。

她吁出口气,收起手机过马路。

刚走到巷口,震动的手机屏上跳出时菁的名字。

祁汐接起来,时菁省略开场白:你刚听见了没?轰的那一声!祁汐怔了下:你也听见了?你在哪儿啊?我在影视城啊,正和几个导演吃饭呢,突然听见那一声还以为地震了。

我听人说是旁边那家颐养院出事了,他们厨房炸了!祁汐眉心轻跳,下意识转身看。

浔安的南边靠山,居住人口很少。

前几年搭建了个影视基地后,人才越来越多。

时菁说的这家颐养院才开了没两年,祁汐在网上看过广告,这家针对富贵人群的颐养院占地很大,里面依山傍水的,相当豪华。

严重吗?祁汐问。

挺严重的。

拍夜戏的剧组全停工了,江逾白他们组离得最近,听说都有人受伤了……时菁顿了下,又道,我看一直有急救车和消防车过来,你家陈队长是不也来了?祁汐心里一紧,很轻地嗯了下。

又嘱咐时菁几句注意安全,她挂断电话。

出神般盯着眼前幽静的小巷,祁汐蓦然转身,拔腿向路口跑去。

**出租车停在颐养院外一公里,司机说前方已经戒严,不好开过去了。

祁汐谢过他,推门下车。

——立刻嗅到空气里焦糊的烟雾味。

她脚步不停,向颐养院快步跑去。

一路上,闪灯呜鸣的各种车辆从她身边呼啸而过。

白衣医生,青色制服的警察,以及全副武装的火焰蓝们全速集结。

附近的人群基本都被驱散了,颐养院的大门拉起一道黄色的警戒线。

祁汐气喘吁吁地停在线外,仰头望向出事的建筑。

起火的楼目测有六七层高,上方黑烟滚滚,火光冲天。

高耸的云梯在楼旁腾起,一排消防水车,以及架着高压水枪的消防战士们,正在向火场里喷水。

祁汐正虚眯眼睛盯着冲进楼里的消防员看,身前的警戒线松解一瞬。

一辆救护车开进大门,停在一旁。

两三个坐着轮椅的人被推上救护车,应该是颐养院里的病人。

给我滚!一声突兀的咆哮声响起。

祁汐回头,看见最后一辆推向救护车的轮椅上,坐着一个穿颐养院病号服的,头发灰白的男人。

他冲身后推轮椅的女孩大吼道:我不要他来救!老子就算死了,也不用他管我,听见没有!视线落在被喝退的女孩身上,祁汐吃惊瞪大眼睛。

那是……陈端端?!她怎么会在这儿?再看轮椅上那个大吼大叫,形容枯槁的男人,祁汐更惊愕。

他就是——滚开!陈墨一把推开医生,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扑向路过的消防员。

看清头盔下的脸后,他摇头:不是,不是他……他为什么不来救我?!是不你老子被烧死了,你也不管,啊?!门口的警察正要过去,有人已经抢先一步。

她直接抬起警戒线进去,蹬蹬走到陈墨面前,把手里的包摔在他身上。

你又在发什么疯!陈墨被包砸了个趔趄,坐倒在轮椅旁。

祁汐盯着气场强大,抱臂怒视陈墨的人,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是陈焱的小姑。

以前她在学校门口见过她一次,女人精致的面容和八年前几乎没有变化。

陈焱呢?叫他给老子过来!陈墨吼道。

他望向冒火光的高楼,凸起的两只眼球看起来病态又癫狂:啊!他在那儿!好大的火啊哈哈哈!他是不是不要命了!你听见没有,轰的一下,就都——你给我闭嘴!陈澄叱道,要不是你,你儿子现在用得着把脑袋拴裤腰上吗?她扬手,将手机狠狠砸向陈墨的脸。

要不是你当初逼他,他能不上大学去参军吗,啊?!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祁汐的脑中就是一震。

不上大学。

参军。

陈焱他当初……我警告你陈墨,给我老实点儿!陈澄扯过他旁边的轮椅,咚地往地上一怼。

你要再在这儿装疯卖傻,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推火里烧了!陈墨瞪眼看她片刻,脖子一梗,不吭声了。

后面的医护人员连忙过来把他架上了救护车。

陈澄又走到掉眼泪的陈端端身边,伸手抹了把小姑娘的脸。

她俩说话声音轻,祁汐只依稀听见陈端端说了句可是我哥……。

陈澄又跟她说了两句什么,女孩乖乖点点头,跟着救护车一起走了。

转身捡起地上的包和手机,陈澄大步向里走。

祁汐犹豫了下,正想抬起警戒线跟上去,一旁的警察就阻止了她。

抱歉,我是——刚开口,身后就有人扬声:祁老师?祁汐回头,看见一身防火制服,头盔挡住了男人半张脸。

段指导?段凌云点头:你怎么在这儿?祁汐看了眼警察,抬起警戒线往里走。

这次他没有阻拦她了。

我刚和陈焱在一块儿。

她跟上段凌云的步伐,听见爆炸声他就过来了。

是。

段凌云说,你们离得近,他是第一波到的。

我这不才从队里过来。

听说是厨房爆炸了?祁汐问。

是厨房的锅炉炸了。

祁汐心里咯噔了下。

段凌云朝前方的现场示意,朝继续道:那是栋休闲餐厅,地下一层是锅炉房。

锅炉爆炸后,上面的楼层也被引燃。

好在着火时不是饭点,人很少,具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我也不清楚。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事发地点。

热浪袭人。

空中满是烟尘,隐隐还能闻到瓦斯的味道。

祁汐抬头看,发现不少窗口的玻璃都被震破了。

满目疮痍的建筑笼罩在浓烟里,火倒是似乎没刚才那么大了。

现在里面怎么样?段凌云问消防车旁供水的队员。

这边负责人说事发时他们有几个员工和病人在里面,但具体位置不清楚。

卢家湾的方队,和城关岗的陈队已经带人进去了。

祁汐的睫尖一颤,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了下。

段凌云又问:有没有二次爆炸的可能?队员犹豫了下,答:锅炉房应该不会了。

一层的厨房方队还在排查。

段凌云皱眉,摸出腰间的机器:陈焱,陈队?能听见么?祁汐屏息,眼都不眨地盯着指导员手里的对讲机。

一阵滋滋啦啦的电流后,男人低沉的声音传出来:能。

段凌云立刻道:你那边怎么样?要支援吗?过了半晌,陈焱才回答:暂时不用。

五楼发现两个昏迷受伤的,王滨和程宇已经带人出去了。

男人语调平稳,但不知道是面具还是力竭的缘故,他的气喘声特别重。

一呼一吸,都落在祁汐的心上。

我和子睿继续搜。

好的,你们注意。

段凌云刚放下对讲机,前面就有人大喊闪开闪开。

祁汐循声望去,看见一名消防员刚从一楼跑出来。

手里提着一个正在着火的煤气罐!他跑到楼前空地将煤气罐放下,立刻有两个拎水枪的队员过来,对着罐一通喷。

厨房里还有没有燃爆物?段凌云高声问。

男人摇摇头,抬手摘掉面具。

——露出一张满是汗水和灰尘的黑脸。

没了。

他抹了把脏兮兮的脑门,回答,刚还拎出来仨罐,这最后一个——方队!有队员神色匆匆跑过来,我们刚从楼上找到一个糕点师。

他说六楼吧台角落有煤气存放!什么?!几道男声同时惊呼。

段凌云猛地吸了口气:那怎么他妈不早——轰——他的质问被一声爆炸吞没。

天地俱震。

祁汐下意识捂耳弯腰。

怔愣两秒,惊吓的意识才慢慢回归。

她放下胳膊,惊慌转身。

顶层的一个窗口燃起熊熊火光,屋檐下有飞火和碎石坠落。

喂?喂!陈队!段凌云对着对讲机连声大喊,陈焱!听得见吗陈焱!无人应答。

听筒里响过一阵杂音,随后啪的一声,彻底没了动静。

**陈焱是最早到达火场的人之一。

锅炉炸飞几十米远,地下室里的两个人瞬间毙命。

现场惨不忍睹。

管辖颐养院的消防中队深入地下室侦查灭火。

陈焱将赶来增援的力量兵分三路:一队人升云梯,架水枪在窗口掩护接应;另外一队从侧面出单线一支水枪,辅助进攻。

而他自己带头从正门进入,领着四名队员强攻灭火。

成百上千度的火场里浓烟弥漫,热浪滚滚。

消防员们穿戴四十五斤重的灭火服和呼吸器,浑身不断暴汗,体力消耗极快。

内外夹击地战斗了十分钟后,现场基本见不到明火了。

陈焱留下三名队员在低层排查搜索,自己带着一名队员继续往上走。

他们很快在五楼找到两名窒息昏迷的伤员,赶紧将人送到窗口,用云梯带了出去。

上到六楼后,陈焱下意识皱眉。

到处都是易燃物,酒柜,吧台,脚下的木地板一步一响,随时都有熔断的危险。

跟他一起上来的队员正在检查吧台,毫无预兆的,台后的酒柜就砸了下来。

小伙子闪避很快,人没被砸到,一条腿还是狠狠挨了一下。

他跌倒在地,疼得说不出话来,面具后的喘.息粗重。

陈焱过去把人扶起来,下令:去窗口,从云梯撤。

小伙子摇摇头,忍痛咬牙:陈队,我还能走……叫你撤就撤!陈焱厉声道,一会儿出事儿了我他妈是救人还是救你?年轻的队员不再坚持,一瘸一拐地往窗口走了。

陈焱继续独自排查。

就在他确认这层没人准备往外撤时,步伐猛地停住。

有动静。

房间的另一头传来若有似无的哭声,像在叫妈妈……是个孩子。

陈焱心头一凛,急忙过去:有人吗?回答我!他一边喊一边打开热成像。

人没搜到,倒是发现吧台后隐隐腾起的一缕细烟。

有暗火。

怕是要复燃了。

陈焱权衡了下,决定还是先找孩子。

顺着墙找了一圈,他在屋角的天花板处发现了一扇天窗。

捞过靠墙的梯子,他刚顺着向上攀了两步,身下突然哐啷一声——被烤过的木地板塌了,漏出一个大窟窿。

陈焱反应极快,纵身敏捷一跃,一手抓住天窗口的栏杆。

……操!栏杆上翘着一根铁钉,他一握上去,钉子便戳破手套,直扎进他掌心里。

强忍疼痛,男人单臂猛地用力,引起加起来二百斤的自重和装备,另手撑住窗沿,利落翻上楼顶。

房顶并不空旷,堆满了废旧的桌椅和杂物。

陈焱瞭望四周,目光锁定一个灰扑扑的小秋千。

跑过去,他果然在秋千下看到一个小男孩。

孩子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看起来已经没有意识了。

陈焱将小男孩托起来,查看他的口鼻:小朋友?小朋友?小男孩眼皮动了动,睁开一条缝:叔叔……他嘴唇使劲动了动,声音几不可闻:我找不到妈妈了……陈焱微怔,眼中剧烈一晃。

——记忆瞬间闪回到好多年前,他经历的第一场火。

酒店烧起来了,比今天的这场火还大。

比他后来扑救的所有火都要大。

妈妈带着他跑出客房时,瞬间被逃命的人群冲散。

他听见妈妈在尖叫着喊阿焱阿焱,但他怎么都站不起来。

不断有人踩过他的胳膊,他的后背,疯了一样往外跑。

忍着剧痛,他挣扎着爬向走廊边巨大的盆栽。

抓住沉重的花盆借力,才勉强坐起身来。

人还在不断往外跑,没有人顾得上躲在花盆旁边的小孩。

很快,他看见爸爸拉着一个女人,飞快地略过自己身侧。

头都没有偏。

陈焱想喊他,想站起来,让爸爸带自己一起出去。

可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过了不知道多久,走廊里没有人了。

剩下的,只有呛人的烟雾和越来越亮的火色。

意识消散之前,陈焱远远看着一个橙色的身影,穿越重重火光,向自己走过来。

他很高很高。

跟动画片里的英雄一样高大。

被男人抱起来的时候,陈焱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伸手抓住男人的制服:叔叔……我找不到妈妈了。

我爸爸……他不要我了。

消防员摘掉了自己的呼吸面具。

他脸上全是黑漆漆的烟尘,辨不清五官,只能看到一头卷曲的短发。

孩子,别怕啊。

男人将自己的呼吸器放到他嘴里。

叔叔一定救你出去!……楼下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像是更多的地板在坍塌。

又好像,哪里烧起来了。

陈焱抱着小男孩起身,一边摘掉自己的呼吸面具,戴到了孩子脸上。

别怕。

他说。

叔叔一定带你出去。

——正如先辈当年,予我新生一样。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