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焱和祁汐被警察一起带去了警察局。
看到巷口的救护车后, 祁汐就猜到祁钧可能不止是被划了一刀那么简单。
她立刻联系了自己熟识的胡律师。
消防大队的领导很快也到警察局来了解情况。
中介小杜,原本要签合同的买房阿姨和她女儿,全被警察叫来问话。
做完笔录后, 律师给祁汐递了个眼神——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陈焱心里确实很有数,傍晚,医院那边也传来消息:祁钧的手并没有伤到神经或跟腱,即便他吃了不少皮肉苦头,也只算轻微伤。
警察予以陈焱治安处罚, 需要赔偿祁钧的医药费。
消防队的领导只给了中队队长一个口头警告, 让他明天交份检查上来。
小惩大诫。
祁汐也是进了警局才知道,祁钧身上, 居然还背着别的案子。
具体怎么回事, 浔安的公安还在了解调查之中。
胡律师让祁汐和陈焱先回去,等警察这边有了消息, 他再和他们联系。
这一等就到了第二天快中午。
律师说在电话里说不清楚, 直接上门来了荣华里。
你高考离开浔安之后, 祁钧他妻子就和他离婚了, 是吧?胡律师问祁汐。
祁汐嗯声, 又道:听我妈说是的,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
胡律师点头:应该是这样。
你奶奶被你妈妈接去南都后的那个冬天, 祁钧酒后和别的司机斗殴, 货运公司就把他开除了。
他在浔安这儿找不到活, 翻年过完春节,他去了常川。
祁汐一时懵:常川……在哪儿?南边, 边境上的一个小县城。
陈焱跟她说, 浔安到那边省会坐飞机都得三四个小时。
小地方, 一般人根本没听说过。
碰巧他有个战友就是常川的, 以前探亲回家路上都得走快三天。
胡律师接道:那是个挺偏的小地方,各方面条件都不太好。
他又继续讲祁钧:在那儿呆没多久,他就犯事儿了。
祁汐:他干什么了?胡律师脸色沉了下,没有直接回答。
到常川之后,祁钧和当地一个司机在边境线上拉货,就私人的那种。
那个司机老婆难产去世了,留下一个女儿,孩子晚上一个人在家害怕,她爸爸有时候跑车也把她带着。
律师顿了下。
祁钧强-暴了她。
祁汐一震,嘴唇颤了颤:她……多大?事发时刚满十四岁。
畜生!陈焱骂了一句。
胡律师也叹出口气。
孩子年纪小,估计祁钧也威胁了她,她就没敢告诉她爸爸。
是祁钧后来喝醉自己说漏了嘴。
女孩爸爸知道后,和祁钧发生了很严重的冲突。
结果他被祁钧打残了腿。
祁汐:……那后来呢?打伤人后祁钧就跑回浔安了。
律师继续道,你们相信么,他在常川用的居然是假名,那边人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警察也就一直找不到他。
他转向陈焱:要不是你这次抓着他,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落网。
陈焱没吭声,侧眸睨身旁的女人,又拉过她一只手握住,安抚般在掌心里揉了揉。
——祁汐一直在很用力地攥着手心,指节都有点泛白了。
男人的体温与力量传递过来,祁汐睫尖动了动,吁出一口气。
所以现在呢?她问,人抓到了,会怎么判?祁钧昨晚已经认罪了。
胡律师沉吟了下,他这种情况,可能最多判十年有期。
祁汐瞪大眼,嗤出一声冷笑。
最多……就十年吗?!胡律师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有些艰涩地点头:是这样量刑的。
强-奸,故意伤害,综合裁量的话,应该差不多就十年。
……祁汐咽了下发紧的嗓子,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几欲要窒息。
想到什么,她抬眸看律师,目光急切灼灼:可他不是第一次犯罪了。
如果,如果我也去作证的话,他会被加刑吗?她的事情胡律师是知道的,他有点为难地摇头:可能会有点用,但……希望不大。
他当年是犯罪未遂,未遂这个,主要还得看性质,是能而不愿,还是愿而不能,这点很重要。
你没有任何证据或者人证,想要作证是很难的。
祁汐:……祁汐眼眸一黯,睫毛慢慢垂落。
陈焱伸手环住她,拇指一下一下抚摸她失望塌陷的肩膀。
常川那家人,那个女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他问律师。
常川那边医疗很一般,那个司机也没什么钱去大医院治,腿就落下了残疾,也没法开货车了。
胡律师叹息,他女儿,今年十七岁了。
出事后就从学校辍学了,初中都没念完,现在在当地打工呢。
祁汐沉默了两秒。
她知道祁钧被抓了吗?警方昨晚就通知他们家了。
不过好像,他们对这事儿都不太热心,警察问话什么的也都很冷淡。
胡律师深深呼出一口气,似是有感:或许对他们来说,一个迟来的正义,已经不重要了吧。
**陈焱送胡律师出门后好像接到了一个电话,在小院里举着手机一直没进来。
祁汐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两只眼睛直直盯着地板出神。
小乖仿佛察觉到妈妈心情不好,甩着尾巴凑到沙发前,拿嘴筒子轻轻拱她的手。
祁汐手指动了动,抬起来,一下一下机械地摸小乖的脑袋。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僵硬的身体被一个结实而温暖的怀抱从背后拥住。
脑顶上随之落下一个温柔的,带有安抚意味的吻。
祁汐鼻尖一酸,转过身抱住陈焱,脸埋进男人的胸口。
他们午后充满阳光的房间里相拥,什么话都不说,也能从彼此身上汲取安心的力量。
安静地抱了好一会儿后,男人的声音从胸腔里低磁震出来:我刚给我姑打了个电话。
祁汐的额头在陈焱怀里蹭了蹭:嗯?常川那边的省会是瑶城,我姑前几年,在瑶城资助办了个学校。
祁汐眸光跳了下,有点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她抬头。
刚一动,脑袋就又被男人摁回怀里。
陈焱搂她更紧,手指深入卷曲的发丝之间,丝丝沙沙的摩-挲。
那学校收的都是家庭条件不好的女生。
入学后学杂费全免,还提供食宿,以后要考上大学的话,也会酌情继续资助。
他垂眸看怀里的人。
我跟我常川的战友说好了,他这周回家就去找那家人。
那姑娘要愿意的话,以后就让她去我姑那学校上学。
祁汐下巴抵上男人胸口,抬起的眼眸亮亮的:可以吗?那她家里怎么办?她爸爸不是没法工作了吗。
陈焱阖了下眼皮,显然早考虑到了。
学校里她这种家庭情况的女生不少,他们会看着给补助的。
祁汐没吭声,脸重新埋进男人身前。
眼眶悄悄的湿了。
陈焱扣上怀里毛茸茸的后脑勺,又亲了亲她头发。
心情好点儿没?祁汐点点头,片刻,又很轻声:阿焱。
她仰起泛红的眼角,目光荧荧。
你真好。
陈焱啧出一声,挺不正经地挑眉。
现在才发现?祁汐摇头,又重重点了点头。
胡律师刚说得对,他们要的不是迟到的正义,而是设身处地的体恤与帮助。
能回去上学,对一个女孩子来说非常重要。
你救了她,灵魂上的。
陈焱轻呵出一声:我可没那么高尚。
他只是懂她。
不管是那天高楼上企图轻生的女生,还是今天这个被侵犯的女孩,他都懂祁汐有多想帮助她们。
这两个女孩仿佛穿越时空的两面镜子,照出以前那个脆弱又无助的她。
而即便只是她的映象,他也没有办法再忽视她们的痛苦与绝望……你有!祁汐跟男人道。
她不喜欢别人否定他。
就算他自己也不可以。
她皱眉,指尖在陈焱的胸膛上戳了下:你就是很好。
祁汐踢掉拖鞋,两只脚都踩上男人大腿,整个人都蜷进他怀里。
她以这样一种近乎耍赖的姿态,不讲理般宣告:特别特别好!心里的某个地方被柔软狙中,陈焱很慢地眨了下眼,无声失笑。
从以前到现在,只有她,只有她真心觉得他好。
她毫无理由,又完完全全地接纳他。
而他也在这样的接纳与包容里,不再放弃自己。
拼尽全力地,成为她心中特别特别好的人。
她说他是她的光。
那是因为,她先做了他的太阳……唇角一点一点撩起来,陈焱开口有点哑:汐。
祁汐眸光微动,仰面看他。
没有人这样只叫她单名的。
短促的一个字,显得有点潦草。
可她莫名很喜欢陈焱这样叫她。
男人的睫毛细密垂落,黑眸很深地睨她,眼底有浓郁的情绪在翻涌。
我们——电视柜上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祁汐从男人怀里跳下地,光脚走过去拿起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一行陌生号码,归属地在淮州。
她接起来:喂?对面有些犹豫地出声:是……祁汐吗?祁汐看着沙发上的男人弯腰拿起自己的拖鞋,起身走过来。
对。
她应道,忽而又觉得听筒里的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你是……陈焱勾着拖鞋走到女朋友旁边,标准的军姿蹲下,一手圈住她脚腕往鞋里套。
可祁汐的身体仿佛僵住了,一动都不动。
他抬头,看见她脸上是一种震惊到失语的表情。
陈焱眉心紧了下,站起身。
祁汐唇瓣嗫嚅着,又咽了下好几下嗓子,才终于把声音找回来:好,我知道了。
那……我们就见面再说。
陈焱看着她挂断电话。
谁打来的?祁汐抬手捋了下长长的卷发,像在给脑袋一个缓冲的时间。
是……祁昊。
太久远的名字,陈焱怔了两秒才对上号。
他怎么会给你打电话?警察联系的他,说了祁钧被抓的事儿祁汐抿了下唇,表情有些复杂。
他说……如果我要告祁钧的话,他愿意来为我作证。
**胡律师说,强-暴未遂需要证据或证人才可以定性。
祁汐一直认为自己没有证人,或者说,她下意识就将那两个证人直接排除了。
——做梦也想不到祁昊会愿意来作证。
祁昊也确实带来了最为强有力的证据:除了作证祁钧侵犯祁汐未遂外,他还揭发,祁钧在常川跑车的那两年,曾经数次在边境游走,运输大-麻叶与罂-粟壳。
数罪并罚,性质过于恶劣,最终,他被判决二十五年的有期徒刑。
二十五年,基本是有期徒刑的最高年限了。
祁钧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能不能活到出狱还是个问题。
宣判完那天,祁汐在法院门口叫住了祁昊。
祁昊的变化很大,他以前很胖,现在浑身精瘦,面上有很明显的被生活磋磨过的痕迹。
祁汐和他同龄,但祁昊看起来比她年长十好几岁,一副操劳的中年人模样了。
这些年他们毫无联络。
祁汐只听妈妈提过两句,说祁昊从淮州的职校毕业后,一直和邹新萍在淮州生活。
他们的日子应该也过得不容易。
以前相处的经历不算愉快,现在见面也免不了尴尬。
相对沉默片刻后,祁汐先开口。
谢谢你啊。
说完她就有点后悔了。
现在连道谢都显得讽刺。
谢他什么呢?大义灭亲么……别,别这么说。
祁昊连忙摆手道,我其实,也是没办法了。
他轻唉了下:我妈当年提出离婚,我爸死活不同意,后来我妈是拿他之前的一些事儿,还有你那个……威胁他,他才松口的。
我们去淮州后,他还是时不时来找我们。
他干巴巴笑了下,就是想要钱。
祁汐也不知道说什么,只问:那他后来,怎么又去常川了?说是去做生意。
祁昊轻嘁了声,走之前还给我妈打电话说要复婚,说什么等他赚了大钱,再想复婚就没机会了……知道他做的什么‘生意’后,我妈就让我彻底和他断了联系。
他顿住,偏头看法院门上高高悬挂的法徽。
其实以前,我就想过要给警察说的。
可是他……他顿住,低头无奈地叹出口气。
他毕竟是我爸。
血缘无法选择。
祁汐不是不理解他的为难,但她不可能赞同他的做法。
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心情,她只好继续问:他在常川做的事,你知道吗?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祁昊立刻道。
后面他突然回浔安,我们也挺意外的。
回来后他又没钱了,就继续找我妈要钱。
这些年我们好不容易攒了点钱,想买房子。
过年时看房给他知道了,就又跑过来要钱。
我妈不给,他就把我妈打了。
祁昊鼻侧抽搐了下——忿恨的标志。
把我妈直接从楼梯上推下去了。
祁汐一惊:那二——那你妈,现在怎么样了?没什么事儿了,就是人没以前麻利了,毕竟年纪也不轻了。
祁昊缓慢垂低头,看着水泥地:那次过后我算是明白了,只要他活着,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他。
祁汐接上:所以你来作证了。
祁昊点点头:是……我要不狠下心,我和我妈这辈子都别想好好过日子。
他闭了下眼,脸上的表情又恨又难过:他把我妈打成那个样子,我没有办法……祁汐抿唇默了两秒,很轻声:无论如何,谢谢你能过来。
祁昊客气笑了下。
深吸了口气,他抬头看祁汐,有些艰难地再次开口:当年那事儿,我和我妈一直都觉得……挺对不住你的。
祁汐很坦然地弯了下唇:说白了,也不是你们的错。
祁昊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头:再说了,你当初还帮了我不少……祁汐哽住:……有吗?祁昊用力点头:要不是你帮我补数学,我哪考得上淮州的职校啊!祁汐眼中微晃,缓声:哦……当年她被邹新萍压着给祁昊补过一回数学,也就给他圈了下重点,抓了抓基础题型。
搬出筒子楼租房住后,邹新萍有天吞吞吐吐地问祁汐,她能不能再帮祁昊看看数学,还说她上次的补习很有效,祁昊月考都进步了。
看着邹新萍小心翼翼的神情,想着她天天过来给自己送饭……祁汐同意了。
之后邹新萍每个礼拜都把祁昊的习题册和卷子带给她看,祁汐也就帮他画画重点,总结下最基础的题。
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儿。
没想到他们母子俩倒一直记着……祁汐嘴角慢慢翘起来:我也没帮你什么,主要还是你自己认真学了。
她话锋一转:你毕业后在做什么啊?她语气松快不少,气氛也随之缓和了。
祁昊脸上多了点笑:我学的就是汽修,毕业后也一直在汽修厂。
他抬手抓了抓后脑勺,有点像以前祁汐给他补数学时,他答不上来题的样子。
咱比不了你啊,听大妈说,你现在可是大作家了,又会读书又会赚钱的,你真厉害!祁汐轻笑:我也是……运气不错。
你买房,是有结婚的打算了吧?是。
祁昊很快承认,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对象,是我师傅的女儿,也谈了几年了。
我爸的事她都知道,我妈受伤后她也没少帮忙……他咧嘴笑,一脸幸福的憨样,人都不嫌弃我家,我更不能耽误人家不是,就想早点买房定下来。
挺好的。
祁汐衷心道,那就先恭喜你了。
对了——她想起什么,打开身侧的包,拿出一张卡片递给祁昊。
这里面有十万,密码是我们高考那一天。
看着她手里的银行卡,祁昊目瞪口呆:你这是——我不能要。
他摆手连声拒绝,我也不为了要你……这样,才过来作证的!祁汐很快道:我知道,你听我说——当年,燕南巷那房子,首付是我爸出的,后面爷爷奶奶还的贷。
爷爷去世后还剩两三年的贷款,都是你妈妈用自己的工资还的。
她把银行又往祁昊身前递了下:按照现在的市价折下来差不多就是十万,算是还你妈妈的。
我没别的意思。
祁昊表情复杂地看着她,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接:我知道这钱现在对你来说可能不算啥,但我还是不能——祁汐直接把银行卡塞到他手里。
……祁昊有些难为情地抓了下头发:我还是回去问问我妈贷款的事儿吧。
咱没啥文化,但也知道钱是不能这么折的吧……祁汐也不跟他再继续掰扯。
那你就算算再说吧。
祁昊又嘟哝了两句,没再推诿。
对了,我们打算明年春节后办婚礼,你要有空的话,请你和大妈来喝一杯啊!祁汐莞尔:好。
祁昊脸色更加明朗:你怎么样啊,也有对象了吧?嗯……是。
祁汐嘴角噙上点笑意。
似乎只要有人一提起陈焱,她就会情不自禁地笑。
我们也……挺稳定的。
那好啊,等你结婚的时候,我——祁昊目光倏地顿住,兴冲冲的话锋也突然急转。
我们还是再说吧!说完他就朝祁汐挥了挥手:先走了啊,再见!祁汐看着祁昊逃一般的背影,无声失笑。
转身回头看,她又瞬间了然。
长街的另一头,男人披戴一身初夏的阳光,不紧不缓向她走来。
那个翘着唇边的散漫姿态,可不是和以前如出一辙。
没有由来的,祁汐的一颗心突然就很安稳。
该怎么形容这样的心情呢?不是终于结束了的解脱感,而是回头望来时路,她终于能够坦然地查看过去种种,还释然一笑。
曾经刺痛她的荆棘开出花来。
她就好像从没有受过伤一样……走到她跟前,陈焱朝祁昊的背影挑挑下巴:他跑什么?不知道啊。
祁汐看了他一眼,故意道,可能是看到什么吓人的了吧。
陈焱气音轻嗤:吓人就对了。
他一副吊儿郎当的霸道样:老子就是要人都不敢惹你。
牵过祁汐的手,他又问:钱给他了?给了,拉扯了半天。
祁汐转了下手腕,和男人十指相扣,沿着路边的树荫慢慢往前走。
他快结婚了,还说请我和我妈妈去喝喜酒呢。
哦。
陈焱别有意味地顿了下,请你,和你妈妈。
他斜睨她:那家伙知道你有男朋友么?知道啊。
祁汐扁了扁嘴,不过看刚才那样,他应该不会请我男朋友吧。
陈焱低低笑了下:那没事儿。
你男朋友结婚的时候,请他就行了。
又走了好几步,祁汐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她猛地停下脚,扭头看他。
男人的目光也恰好转向她。
他笑了下,眼里盛满毫不掩饰的爱意。
你说成吗?媳妇儿。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