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2025-03-22 07:43:26

这个答案, 贺容予拥有一年的时间来想。

南州王伏诛后,埋藏在京中的南州王党羽被逐渐摸查出,朝堂局势又是一番大变化。

补缺之人,自然都是贺容予的。

从前欧阳霖贺容予与赵承泽三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如今欧阳霖身死, 贺容予趁机清算他的势力, 安插自己的人手,赵承泽便愈发比拼不过,暂时退却神隐。

欧阳霖死后,头颅被挂在城门示众。

示给上京,当然也示给千里之外的南州。

欧阳霖虽死, 可欧阳家掌管南州多年, 欧阳霖还有兄弟在世,更有部众。

听闻欧阳霖死的消息, 南州那些人坐不住,起了兵。

南州军侵犯中州与南州边境,百姓们流离失所。

百姓是天下之根基, 倘若不平定战乱,百姓们苦,中州自然也不安定。

在这样的局势里,必须着人去平定南州叛乱。

可谁能去呢?纵观如今的大昭朝, 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大昭本就是重文轻武,仅有的几个武将领军才能也并不突出,而南州不似北州地势开阔, 易守难攻, 显然他们攻克不了。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贺容予身上。

众人想起这位年轻的郡王, 十五岁时已经率兵平定北州, 纵然手段颇为狠辣。

赵承泽率先开口:想来中州王是绝不愿看见百姓们流离失所的,本侯便先祝中州王一路顺风,大捷而归。

他拱手,已然是送贺容予出征的架势。

贺容予似笑非笑看向赵承泽:听闻镇南侯年轻时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此次南州易守难攻,是块硬骨头。

本王到底年轻,在军事上经验尚浅,还得镇南侯与本王一道才好。

赵承泽没想到他会拉自己下水,眯了眯眼,看向端坐朝堂的稚嫩天子。

倘若中州王与本侯都去南州,那这中州的诸多事宜如何是好?他笑眯眯的,这是一场硬仗,要打上多久谁都不知道。

倘若能把贺容予支开,他虽会算计,可远在千里之外,难免有疏漏,到那时赵承泽便可以着手安排架空、削弱贺容予的势力。

但他没料到贺容予会说:一切仰仗太傅即可。

太傅德高望重,才学渊博,本王相信太傅能代为掌管朝中琐事。

太傅教导陛下,想来陛下也能有所成长。

赵承泽笑容僵在脸上,眼中的狡猾霎时消弭,被惊讶取代。

中州王……不愧是陛下亲定的顾命大臣。

赵承泽这一句话说得几乎咬牙切齿。

当时贺容予声称陛下要他辅佐太子左右,贺容予手上只有一道不知真假的圣旨,根本没人能证实。

赵承泽反正从未信过,这种手段,他也会玩。

此刻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讽刺。

但贺容予不在乎。

贺容予的立场很坚决,他可以去平南州叛乱,但必须赵承泽与他同去。

赵承泽受朝廷俸禄,不可能弃百姓于不顾,朝臣们也都劝他答应,他只得答应贺容予同去。

而中州便暂时由太傅接管,小事上太傅可以全权做主,若有什么大事,八百里加急送去贺容予手上,由贺容予定夺。

但他最大的威胁是赵承泽,赵承泽和他一起离开中州,想来中州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

战火多烧一日,百姓便多受一日苦楚,出征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欧阳霖身死之日已是九月初,出征的日子便定在九月十二。

黄历说这日主大吉,宜出征,无往不利,战无不胜。

这场仗在贺容予意料之中,但对昭昭来说,还是太过猝不及防。

她得知消息后,愣神许久,而后问:要去多久?归期不定。

他捻着手中手感温润的黑子,落在棋盘上。

昭昭心不在焉,已经注定要输。

她将棋子扔进棋盒,耍起赖来:不下了,左右下不赢二哥,二哥真是,也不能让着我点。

贺容予支着额角失笑,看她侧过身,倩影在灯下忽明忽暗,你十六岁生辰前,我一定回来。

昭昭纤长睫羽在脸颊上投出一片阴翳,良久才道:那说定了,你不能抵赖。

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断,外族侵扰边境,大昭之内又有散兵起义,但那些和这一次都不同。

昭昭知道,此去颇为凶险。

或许会受伤……她抬起头来,想让贺容予答应她别受伤,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种事,不是他答应就能实现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是主帅,没有躲在营帐里只发号施令旁的都不做的主帅,那也无法服众,兵众不服则军心不稳。

昭昭看着桌角的茶,仿佛自己坠入这小小茶杯里,那一团团舒展的茶叶缠绕着她,让她呼吸都更艰难。

她握住茶杯,浅抿了一口,竟然觉得无话可说。

二哥要保重。

最后还是发出俗套的一句叮咛。

我会。

贺容予回答得很快。

-昏暗潮湿的地牢之中,谢卓云靠着墙昏昏欲睡。

他自幼锦衣玉食,在这种环境里待不习惯,哪怕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他也仍旧无法安睡。

当然,作为一个阶下囚,寻求安睡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比起安睡,他觉得从容赴死更能做到。

自从被贺容予抓住,谢卓云就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有脚步声朝他走近,谢卓云从睡梦中醒来,看向地牢里朝他走来的几道身影。

墙上的火光闪烁,谢卓云深吸一口气,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但他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像贺容予那样的大奸大恶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他代表着正义。

他的死不代表正义的失败,他虽身死,还会有千千万万同他一样的有志之士站起来。

谢卓云理了理自己不再洁白的衣衫,站得笔直,镣铐声叮里当啷,打破这灰沉沉的夜。

他闭上眼,被套上一个黑漆漆的袋子,跟着那些人往外走。

他们要在哪儿解决他呢?哼,也只敢把他带去一个无人之地,悄悄处决,还不是他贺容予不敢光明正大地杀了他。

因为他知道自己所做之事是大奸大恶,所以不敢让世人知晓。

谢卓云梗着脖子,已然为自己写好了悼词。

但等待中的死亡没有到来,只有冷清的深夜凄风往脖子里灌,单薄的衣衫无法抵御,以至于让他瑟瑟发抖。

这是哪儿?谢卓云打了个哆嗦,环顾四周。

凄清的街巷,仿佛根本没有人的气息,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

谢卓云忽然感觉到一阵恐慌,精神一阵恍惚,他这是已经死了?到了地府?还是……有一阵冷风拂面,谢卓云抱住胳膊,那是实实在在的骨与肉。

他在自己手上掐了一把,很疼,疼得他咬牙。

他怎么会还活着呢?谢卓云心中疑云笼罩,却无法找寻到答案。

他沿着空旷的小巷一路往前,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

夜风吹得他整个人发着凉,不禁咳嗽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直到忽然撞上个人。

哇,你怎么走路不看路的啊?袁不苦揉了揉自己被撞到的肩膀,抬头看向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身影。

他一身素衣沾染尘埃,脸上胡子拉碴,更是瘦得脸颊凹陷。

哎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

袁不苦心想这人恐怕是流浪汉,就算不是,只怕日子也过得不好。

看他神思恍惚大半夜在街上晃荡,瞧着便像无家可归。

谢卓云低着头,往旁边退让,说了声对不住。

他转身要走的瞬间,空空如也的肚子发出一声响。

谢卓云顿时脸红起来,窘迫不堪。

听见这声响,袁不苦笑了声,你饿了?他做过乞丐,知道饿肚子的感觉,叹了口气,摸出自己今日吃剩下的半只烧鸡,塞进谢卓云手中,咯,给你吧。

你可别嫌弃,我本想留着明天吃的。

谢卓云接过东西,道了声谢,便坐在地上吃起来。

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很狼狈,可是他的确饿了,方才心中茫然空荡,似乎只有填饱肚子,才能填满这份茫然空荡。

他在这一刻抛却了自己身为读书人的骄矜,狼吞虎咽。

袁不苦站在他身侧,见他这副模样,似乎从他身上看见了从前的自己,颇为感慨。

十四岁的少年老气横秋地叹息,让谢卓云忍不住抬头看他。

袁不苦在他身侧坐下,说:你知道吗,我以前是个乞丐,经常吃不饱饭,讨不到饭的时候只能去偷。

然后被人追着打,就为了一个馒头。

他自嘲地笑,挠了挠头,话锋一转:不过呢,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他的语气是骄傲的自豪的。

谢卓云一噎,由袁不苦这段话联想起这世道,吃不饱的人太多太多了,那些苦痛的人们一茬接一茬,活在这世上……他的抱负,便是让百姓们都能吃饱穿暖。

他愣神之际,袁不苦继续说着,语气更为骄傲:我明日便要出征去打仗了。

男子对于建功立业有种天生的向往。

提起打仗,袁不苦的神情激昂,期待着大显身手。

而谢卓云却更为沉默。

他已经知道自己还在人间。

尽管他在地牢里,可看守的狱卒也会讨论当下时事。

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所说的出征是什么,南州叛乱。

中州王贺容予是主帅,镇南侯赵承泽是副帅,明日一早便要出发。

谢卓云低头吃东西,袁不苦从胸中长叹一声,拍拍屁股起身:好了,兄弟,你也别颓废,吃完了这一顿,赶紧找个睡觉的地方。

我走了。

谢卓云看着他的背影,又说了声:谢谢。

而后他陷入了更大的迷茫。

他能活着,只可能是贺容予要他活着,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谢卓云想不明白。

他吃饱之后,继续在这夜里游荡,仿佛一只孤魂野鬼。

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在这上京,他唯一认识的,只有太傅陆允,那曾是他的恩师。

可他能去找太傅吗?-今日贺容予出征,府里上下早早忙碌起来。

云芽叩门时,昭昭早已经醒了。

紫檀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如雪的面容上两点青月,以及不时的哈欠都暴露了昭昭昨夜没睡好的事实。

她手边放着个红色缎面的匣子,云芽觑了眼,又见她指腹上好些被针扎的伤口,已经能猜测出匣子里的东西。

她们三小姐在女红上的天赋也不高,旁人绣的东西栩栩如生,她只能画虎像猫。

王爷要出征起码一年半载,气氛凝重,云芽故意逗她:三小姐是给王爷绣了手帕还是香囊荷包?昭昭掩嘴打呵欠,不想答:你又晓得了?梳洗过后,都来不及用饭,昭昭便要去送贺容予。

大军浩浩荡荡在城门外列阵等候,贺容予骑在马上,一身黑亮的盔甲,让昭昭梦回十年前,她和贺容予的相逢。

那一年是北州叛乱,如今是南州。

贺容予同样是主帅,只不过,他已经从少年郎长成了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

镇南侯赵承泽在贺容予身侧,余光瞥见昭昭,调侃道:中州王可别让三小姐哭鼻子。

贺容予轻笑了声,并未言语,翻身下马,几步行至昭昭面前。

昭昭将匣子递给他,说:二哥,今年你的生辰昭昭不能陪你过,但生辰礼不能缺。

到腊月初九,你再打开看。

不许偷看啊。

贺容予接过匣子:好。

你回去吧,别看我走,等会儿又要哭。

昭昭嗯了声,已经觉得这风吹得眼睛发涩。

贺容予向她承诺,明年生辰一定回来。

她的生辰是六月十九,如今是九月十二,满打满算,也只有六个月,路上来回起码得三个月。

也就是说,贺容予向她承诺,半年结束这场仗。

昭昭不是傻子,她知道有多难。

南州易守难攻,从先帝起就已经不大听从王权指挥,这么些年,定然兵力强健,否则欧阳霖也不会气焰嚣张至此。

明年我生辰,二哥可以不回,我只愿明年二哥的生辰,咱们能一起过。

贺容予笑,摸她头顶:我既说回来替你过生辰,便一定会做到。

回去吧。

昭昭吸了吸鼻子,转身。

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自从来到贺容予身边,她从没和他分开过这么久。

上次那两个月,已经是这十年来最长的一次分别。

如今却要一年半载。

她心中酸涩,强忍着不让自己再次回头看,任由泪水模糊双眼。

如此潸然泪下的离别场景,赵承泽忍不住长吁短叹:中州王与三小姐真是感情深厚,不像兄妹,倒像是小夫妻话别似的。

贺容予轻瞥他一眼,抓着缰绳驱动马往前去,只留下一句:镇南侯到底是年纪大了,变得像村口的无知妇人一般爱搬弄是非。

即便本王与她非兄妹之情,又与镇南侯有什么干系?赵承泽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浩浩荡荡的大军队伍气势磅礴,井然有序地从城门口出发,行往南州。

直到再也看不见,天子与众臣们才离去。

-贺容予走后,日子仿佛过得很快,又过得很慢。

这时候昭昭想起常叔的话来,双手抱着秋千绳,如今府里是真的冷清了。

昭昭望着前方痴愣出神,连云芽叫她好几遍都没听见。

直到云芽将衣裳披在她肩上,她才如梦初醒。

云芽叹气,颇为无奈:天气渐渐冷了,三小姐穿得这样单薄,若是病了,难受的还是自身。

昭昭下巴搁在自己手背上,意懒得很:怕什么,二哥不在,没人会逼着我吃药的。

说是这么说,她却想念贺容予板着脸的模样。

越想贺容予,她便越意懒心散。

明明还未至深秋,这王府里已经冷得像冬日。

云芽看她每日如此,不得已去请了仁慧县主来,让仁慧县主带着自家小姐出去转转。

毕竟王爷临走前,嘱咐过她好生照顾小姐。

仁慧连拖带拽地拉着昭昭出了门,她也是心思懒懒,提不起兴致。

上京的秋衣早出了新款式,仁慧拉着昭昭去挑,昭昭坐在人家店里喝光了三杯茶,最后一件也没买。

纵然她不买,也会有人送到中州王府去。

仁慧实在受不了,故意刺激她:你看看你,还未如何,已经像个深闺怨妇。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首诗?悔教夫婿觅封侯。

你就是这副样子。

昭昭心不在焉地点头,把仁慧气笑了。

人走了还没一个月,你就这样了?那剩下的日子,你打算如何?昭昭叹气摇头,说:我只恨时间不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恨不得明日一觉睡醒就收到我二哥凯旋的消息。

仁慧啧了声,低头抿茶,故意恨恨说:然后他带回来一个漂亮妩媚的女人,说昭昭,来见过你嫂子。

昭昭终于有了些生机,站直身子摇头,正正经经地反驳:我二哥肯定不会。

他说过,日后若他娶妻,要经过我首肯。

她撇嘴,隐有些得意。

仁慧又说:那可说不准,南州的风土人情与咱们中州大不相同,听闻那儿的女子个个美丽又主动。

到时候你二哥大败南州,而后因为英姿勃发,被南州的女子瞧上……哼哼。

昭昭想了想,还是摇头:不会的,我二哥不是那种人,他定然看都不看一眼。

他说过,这世上最好看的女子便是她。

-十月中,经过日夜兼程地跋涉,中州大军终于抵达南州边境。

如同所料一般,战事吃紧,一连几次交锋都没能讨到好处。

南州军狡猾,并不和他们缠斗,一旦见势不对,立刻撤回南州境内。

直到十一月中,贺容予才使计,第一次大败南州军。

经此大胜,南州军灰溜溜逃回南州境内,士气鼓舞。

打了胜仗后的当夜,军中庆祝,不知道从哪儿弄来好些善良的南州女子。

有中州王好美人的传闻在,部众们自然先将人送去贺容予帐中,没想到人全被原封不动送回。

中州王只说,他们此战有功,该赏。

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没多想,抱着美人喜滋滋春宵一刻去了。

主帅营帐中,贺容予听着外头的篝火笑语,若有所思。

他从前还会看一看那些人的眼睛,而后才有定论:比不上昭昭。

而今却是连看都不必看了,因为心里已经如此笃定。

营帐内的篝火燃得正旺,贺容予拆昭昭的来信。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7-13 22:36:22~2022-07-14 22:1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竹 2瓶;来自天边的大兔子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