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2025-03-22 07:43:26

但昭昭知道这不是一场梦。

因为梦会醒的, 可那天她恍惚从贺容予那儿回到自己卧房,恍惚地沐浴洗漱,恍惚地躺下,恍惚闭上眼,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整夜。

第二日, 待睁开眼, 她还是没醒。

那一句话真切地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昨夜睡得很差,今晨的脸色自然不佳,云芽进来后不住地觑她脸色,担忧地问:小姐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昭昭摇头说没事, 但笑容的勉强和无精打采的垂头丧气都被云芽看在眼里, 她一点也不信昭昭所说的没事。

待梳洗过后,昭昭随意地用了两口饭, 便放下了筷子,她恹恹地摆手,说自己吃饱。

云芽皱眉, 命人把东西撤下去,去禀报了贺容予。

贺容予很快过来,并且命人请来大夫。

大夫把脉后说,三小姐没什么大碍, 只是心思郁结,以至于食欲不佳。

她知道自己为何心思郁结,因为昨晚的那一句话不像一场梦, 而过往的十年更像一场梦, 梦要醒了。

她收回手, 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 让二哥担心了。

她说话时,看向贺容予。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一丝丝的哀怨,她为什么心气郁结,难道他不知道吗?但也只有那么一瞬。

因为她因为她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贺容予不知晓也是情有可原。

他不知道的事,怎么能要求他为此负责呢?昭昭垂眸,沉默不语。

大夫还在说着话:老朽可以给三小姐开一个方子开胃,天气也渐渐热起来,许也有些原因。

三小姐只需保持心情愉悦,再喝两碗老朽开的汤,定能整个夏天都无虞。

贺容予嗯了声,命人送大夫下去。

他将昭昭的失魂落魄看在眼里,但是决定不为所动。

贺容予转过头,谈起两个月昭昭的生辰,问她预备如何过。

十六岁生辰不比十五岁及笄,需要大操大办,可以选择更为低调的方式。

昭昭低眉道:二哥,战事刚平息,还是不宜太过不操办,不如就在家中简单吃一顿饭吧。

能和二哥一起过生辰,无论如何都是高兴的。

贺容予若有所思,笑着应了声好。

自从那日之后,昭昭时常一颗心紧绷着。

贺容予那一句话仿佛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会劈砍下来似的。

她时刻担心着和贺容予的每一次交谈,担心他下一句话便会说,他选定了谁家的郎君,问她以为如何。

这种提心吊胆的担忧让昭昭甚至开始躲着贺容予。

昭昭的反常就连仁慧都发现了,平时在街上她若是瞧见中州王在,定然飞奔而去,可方才,她们在楼上目睹中州王离去,昭昭始终趴在窗栏上,神色恹恹,连个招呼也没跟中州王打。

她口中提起我二哥的频率也迅速下降,从前三句话不离我二哥,今日出来快两个时辰,她一句都没说过。

仁慧作为她最好的朋友,神色担忧,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昭昭的肩:昭昭,咱俩是朋友吧?昭昭不知她为何表情如此凝重,微坐直身子,点头应是。

仁慧睁大眼睛:既然如此,你老实告诉我,你二哥是不是发现你喜欢他这回事?所以你们闹翻了?昭昭一愣,随即摇头,从唇角抿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不,不是这样。

她扭头看向圆形窗户,晴朗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纱,变得柔和,映出窗棂的影子。

她看向那影子,声音很低落:我们也没有闹翻,只是……她只觉得过往的十年也像这影子似的,飘忽不定的一场梦。

他让我嫁人。

昭昭苦笑着,说出这句话。

仁慧听完也怔住,她年前已经经历过这回事,身为女子,一辈子的人生似乎就是如此:出生,不论生在怎样的家庭,娇生惯养或是生活贫苦,长到十五六岁,都得嫁人,进入一个新的家庭,从一个少女变作一个妇人,无忧无虑的日子也随即结束。

再然后,便是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直到老去死去。

那……怎么办呢?仁慧看向昭昭,皱着眉担忧。

昭昭摇头,悠长一声叹息,叹息着走向窗户边,伸手接住那捧太阳。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贺容予既然和她说,想来是已经做好打算,只是早晚的事。

倘若她背水一战,向贺容予说破全部情意,或许会连身为他宠爱的妹妹的身份也失去。

这让她进退两难。

或许是感知到昭昭的心情,这一年上京的夏天多雨又缠绵,令大家的心情都很差。

昭昭的心绪忧郁在其中,便不算什么。

可连绵的雨并没有让天气变得凉爽,随着五月的到来,天气越发的热,又因下雨潮湿,变得潮热。

下雨的日子出门不便,昭昭索性躲在星月楼里,不管她们。

只有仁慧时常来找她玩,两个人窝在房间里,听着雨声,偶尔闲谈几句。

仁慧看昭昭的心情这样糟糕,身为好朋友不忍心,信马由缰地开口:要不这样,你直接想办法生米煮成熟饭。

昭昭皱眉脸红,不甚赞同地堵住她的嘴:你在胡说些什么呢?什么生米煮成熟饭……仁慧掰开她的手,笑嘻嘻说:我随便开个玩笑,你看你,终于有了一点生气。

昭昭背过身,撇嘴叹气。

大昭民风虽然比前朝开放一些,但也是推崇女子有才,女子可以不避讳地学习四书五经,棋琴书画,大大方方地展露自己的美丽与才能。

也不反对女子与丈夫和离,若是丈夫死后,女子也可以二嫁。

但也没开放到能接受混乱的男女关系。

当然,世道能不能接受是一回事,有没有却又是另一回事。

仁慧过来撒娇:好了好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啦,这不是还没怎么着么,咱们还能再想想办法。

仁慧所说的,是指贺容予虽对昭昭说了那一句话,可这么久以来,外头没有一点贺三小姐要觅夫婿的消息。

可见还没人知道,否则的话,此刻中州王府的门早就被踏破了,哪怕每日下雨,也会有无数人撑伞排队前来求亲。

这么说自然是有道理,昭昭略感安慰。

为了这件事,她已经避着贺容予许久。

说不定贺容予真的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而已,并不代表他要在短期内让她这么做。

但也只是感觉到一点安慰而已。

她还是叹气,正说着,云芽在门外道:县主,小姐,奴婢准备些糕点和零嘴,可要现在拿进来?嗯。

昭昭应了声。

云芽进来,搁下东西便要走,昭昭叫住她:二哥呢?从门口看出去,雨已经停了。

今日贺容予召了些官员来家中商议要事,云芽答道:王爷那边似乎还未忙完。

你下去吧。

昭昭心中明了,唤退云芽。

云芽听她这么问,也有些不解。

这段时间,三小姐常问起她王爷的行踪,但问完了,便没了,也不做什么。

不知晓三小姐在想些什么。

贺容予同昭昭说的那句话,除了他们俩和仁慧知道外,旁人都还不知道。

因此,当这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可以说整个上京城都为之一惊。

只因从前贺容予说过,不打算这么早给贺昭昭定亲事,因此众人都以为怎么也得等到她十七岁后。

这消息传遍上京的时候,恰是六月初。

今年多雨,击鞠不便,因此可供消遣的活动便少了一项。

难得有几日天晴,又逢荷花开,六公主做东,邀请大家赏荷吃茶。

刘原也来了,正好坐在六公主身边,而六公主与昭昭挨得近。

刘原显然听说了昭昭在议亲的事,凑过一个头,欲言又止,发问:小姑姑,听说你要嫁人了?昭昭觉得他真是……怎么能这么多年一直毫无长进的。

她心情本就不好,刘原这话就像一道引线,引燃了昭昭的怒火。

她颇不客气地回答:这又关陛下什么事呢?陛下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刘原张着嘴,一时无措地道歉:对不起,小姑姑,我说错话了。

昭昭看着他的脸,张了张嘴,又自嘲,她在这里发什么脾气?可话已经说了出去,她也没有静坐的心思,索性找了个由头说身子不舒服,先一步走了。

半道上,她叫停马车,漫无目的心不在焉地下车往前走。

地面上的水渍已经干了,艳阳高照,瞧不出下过雨的痕迹。

在贺容予的人生里,她也好像这场雨么?不论她下多久,多缠绵,只消晴两日便无影无踪。

可她不愿如此。

仁慧说她不是那种人,显而易见,仁慧想错了。

她就是一个卑劣而下流的人。

-昭昭的婚事,贺容予自然是亲力亲为,比起当日自己的婚事时不知尽心多少倍。

常叔见了,又是一阵慨叹。

昭昭还以为贺容予要挑上一些日子,他忘了贺容予向来做事果决,在这一件事上也是如此。

十六岁生辰那日,贺容予送了她一份大礼。

他剿灭南州军后,发现了欧阳霖的私库,里头好东西不少,夜明珠、玉璧、嵌了九千九百颗珍珠的衣裳……等等等等,贺容予把其中好看的东西,一并搬来送给了昭昭做生辰礼。

手笔豪横,令人艳羡。

生辰宴就按昭昭的心思,没宴请旁人,只在府里简单吃一顿饭。

虽说是简单,可满桌子菜没有一饭简单的。

这顿饭只有贺容予与昭昭二人。

贺容予下令,下人们在这日皆得了不少赏赐。

夜色幽深,阒寂无声。

贺容予道:这些东西,你若是喜欢便自己用,若不喜欢,日后拿来赏人也极好。

昭昭点头,笑意浮现嘴边。

可下一瞬,又骤然消失。

只因贺容予说:昭昭,平阳王世子清贵无双,定能与你琴瑟和鸣。

平阳王一家是极好的选择,因此她最好的朋友,也只能是平阳王嫡女。

贺容予嘱咐昭昭:我此生搅弄风云权谋,这种人在前世书上,多没什么好下场。

有没有好下场,我自然不在乎。

平阳王虽无实权,但是书香世家,得先帝敬重,自然也会得陛下敬重。

倘若我日后有什么不测,他自然能保下你。

昭昭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她抬手,敬贺容予一杯酒:多谢兄长当年救我于乱世之中,给我生命、名姓、身份,这杯酒敬兄长。

她言笑晏晏,尽管眼底尽是没藏好的悲戚。

贺容予避开她的视线,记起初见时,她也是一双眼澄澈得很,尽管那时候她外表邋遢狼狈,可那双眼睛,他始终都忘不了。

好像一道光。

这么多年,他贺容予一身黑,也就只剩下昭昭这么一点心尖上的光。

贺容予捧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没看昭昭,自然不知昭昭始终看着他。

在看见他喝下那杯酒的时候,昭昭眼睛睁到最大,心跳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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