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当日, 天子寿辰,百官朝贺,崇德殿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盛况。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连天气都像在为天子祝寿。
百官们身着吉服, 次序列队, 于崇德殿内站定,天子站在最上首,看向殿外。
殿外有乐人无数,奏百鸟和鸣之曲,若鸾凤翔集于此。
待一曲毕, 舞姬们莲步入场上台, 殿下的乐工们变换曲调与乐器,此时有掌礼太监高声宣布, 宴席开始,各官员入座。
每位官员面前都设有案桌一张,桌上置果盘糕点美酒。
听着丝竹管弦, 看着歌舞升平,品着手中的美酒,刘原对这样的大场面心生震撼,这才是天子该有的待遇。
在这一刻, 他有一瞬觉得自己真正成为了天子,成为了万人之上的掌权者。
但也只有那么一瞬,因为他的余光瞥见了自己身侧坐着的中州王。
中州王面色未改, 似乎已经对这些场面习以为常, 且气度非凡, 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霸气。
在这样的对比下, 刘原那些小小的骄傲尽数消弭,只剩下自卑。
他今日起,便十四岁了。
可他似乎还这样一事无成,仍旧胆怯,仍旧不够聪明,不够果决。
比起贺容予来说,差得何止千山万水。
刘原很想成长,可始终差那么多。
他收起沮丧,回神看向殿前的歌舞。
除去舞姬,还有些官员家的小姐也献舞或是献曲,这是贺容予应允的。
他在给刘原机会,让他自己挑选一位心仪的皇后。
但刘原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女子身上,他还在想贺容予的事。
近来京中有些传闻,关于贺容予与贺昭昭。
刘原在想这件事。
他私心不想相信,因为贺容予的确待贺昭昭好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可他们之间,除了兄妹之情,还有别的吗?刘原不敢肯定。
因为,他早已经察觉到他们之间的那些不同寻常的气氛。
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
他怕贺容予。
所以当贺昭昭出现的时候,他在想她居然不怕贺容予?她为什么不怕呢?为了这些问题的答案,刘原时常观察他那位小姑姑。
但仍旧没有得出答案。
他心里乱得很,一时想,倘若他们之间真有什么,那他以后是叫小姑姑?还是……王妃?就在这样的走神里,那些女子走马观花一般过去了。
最后贺容予问他,陛下可有中意的?他看向贺容予,有些忐忑地问:王叔,孤的皇后一定要在这些人中选吗?贺容予看着他的忐忑,退让了一步:倘若陛下不想立后,立个贵妃也可以。
贵妃……刘原目光扫过那些女子,她们都怯怯的,低眉顺眼,可是似乎都很期待他的目光落下。
只有一个人,她没有低下头,也没有期待过他的目光,甚至……隐隐有些嫌恶。
于是刘原指向她:孤……中意她。
那是太史局令之女,姓杨,单名一个芙字。
从五品官之女,一跃成为天子的贵妃,堪称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在他说完这一句话之后,那个女子却微不可闻地皱眉,眸中闪过一丝嫌恶,压抑着,看向天子与中州王,屈膝谢恩。
多谢陛下厚爱,臣女不胜荣宠。
那一刻,刘原从她的身影之后,看见了另一张脸。
-梁太后听着乐声,心慢慢地紧张起来。
她将身边的宫女打发出去,等着白露的消息。
梁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在宴席间隙来请贺容予:王爷,太后娘娘说,有些事想与您商议。
白露看了眼一旁的天子,说:事关陛下立后,娘娘择定了几个人选,想问问王爷的意见。
贺容予没有多想,立后毕竟算一件大事。
赵承泽的人不可能做皇后,至于他自己的人,也得考虑身份地位家世。
嗯。
贺容予随白露离席,去见梁太后。
梁太后早已在廊下等候,见他来,福了福身:王爷真是辛苦,还得为原儿各种操劳。
她说着话,往殿中去,命白露看茶,王爷请坐。
梁太后拿起自己早写好的人选,交予贺容予,哀家认为这几个都不错,王爷以为如何?她看着贺容予,看着他举杯,看着他喉结滑动,饮下那杯茶。
她的心全然吊着,等待着自己的成败。
她想得到贺容予,想得到自己身为女人的生机。
既然贺容予能接受贺昭昭,又为何不能接受她?在有过上次昭昭的经验之后,贺容予一喝下那茶,便已经觉得不对劲。
他记起自己进来时,殿中伺候的人都被遣了出去,比平日里更安静。
贺容予猛地站起身来,对梁太后怒目而视:太后娘娘这是要做什么?梁太后在这一刻终于不再是畏惧的,她眼神中流露出迷恋的、依依不舍的情愫,慢慢地站起身来,朝贺容予靠近,看着贺容予迷乱的神色,仿佛在欣赏。
中州王真的从不知哀家的心思么?还是只是装作不知?梁太后看着贺容予摇了摇头,体力不支地跌坐在椅子上,谨慎地伸出手,意欲抚摸他的脸颊。
被毫不留情地扫开,力气之大,甚至让梁太后感觉到些许疼痛。
手上的疼痛在提醒她,这是贺容予对她的抗拒和嫌恶,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从她做下这件事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所以,梁太后换了一种想法,她想,贺容予只是因为她是太后,所以从来装作不知她的感情,从不对她有任何感情。
但那只是一个身份而已,他甚至都能和自己的妹妹在一起,如今她的太后身份自然也不算什么。
梁太后拢着袖子,轻轻地碰触自己刚被贺容予扫开的手,仿佛是爱^抚一般。
她说:哀家不会告诉任何人,王爷与哀家的关系。
王爷大可放心。
贺容予撑着头,剑眉紧蹙,冷笑看向梁太后:本王与你有什么关系?他的语气那样的不屑,仿佛她只是一粒尘埃,不配入他的眼似的。
梁太后的表情有些许扭曲,但很快,她舒展开来,笑道:从前是没有,但不代表日后没有。
她笑着,像从前自己最美的时候那般笑,看向贺容予。
她已经在这深宫里待疯了,一个人独自寂寞地守着这牢笼,慢慢地从一个女人,变成一座冰冷的雕像。
她已经要疯了,不,或许她已经疯了。
梁太后再次朝贺容予走近,看见他闭着眼,逐渐粗重的呼吸,她再次伸出手,碰触他的头发。
他是这样的年轻有为,孔武有力。
贺容予克制着:你疯了?梁太后没有否认,反问他:难道中州王没有疯么?昭昭她是你的妹妹。
贺容予再一次扫开她的手,他恨不得杀了这个女人。
但是今日万寿节,入崇德殿时所有人随身携带的武器都已经上缴,贺容予要装样子,也没留他的佩剑。
但他除了佩剑,还随身携带了一把匕首。
贺容予拔^出匕首,削铁如泥的匕首从梁太后脸颊边划过,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口子,流着血。
她愣了愣,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跌坐在地,痴痴地呆愣着。
贺容予头晕得厉害,她下的药药性太烈。
他撑在一旁的小桌上,让自己保持冷静。
你怎配与昭昭相提并论?贺容予声音已经开始发哑,不能再待下去。
昭昭身上不曾留贺家的血,亦未曾进贺家的籍。
我与她既不算不伦,也不算有违道德。
而你,你以为本王不曾正眼看你,是因为你是太后?可笑。
贺容予抓着桌角,桌角深深地硌在他手心,疼痛感袭来,可笑至极。
本王只是单纯地瞧不上你。
你根本不配。
不能留在这儿,倘若被人发现,即便没发生什么,也难以说清。
何况以他的名声,他们肯定会把这事儿说成有,从而栽在他头上。
倘若是从前,他不在乎这些名声。
但昭昭不喜欢她,若是传出去,她定然不高兴。
贺容予想着,强撑着走出宫殿。
他的头越来越沉,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贺容予撑着宫墙,往外面走。
他已经认不清谁是谁,在路上随意抓了一个小太监,语气狠厉命令道:去……请三小姐,在……他说了个偏僻宫殿的位置。
那小太监见中州王一身杀气,半点不敢耽误,赶紧往桐花台去寻贺三小姐。
万寿节的流程,在崇德殿是百官朝贺祝酒,再看些表演,之后便转去桐花台,官员们可携家眷一道同来。
桐花台地方更大,亦有专供歌舞戏曲的台子,在桐花台用饭饮酒庆祝。
这会儿正是女眷们进宫的时候。
昭昭来得早,下了马车后,见没人过来,正打算再等等进去。
忽地被个小太监拦住,小太监语气慌张:三……三小姐,中州王请您去德武殿一叙。
昭昭愣住,心生怀疑。
德武殿是座闲置不用的宫殿,二哥怎么会邀请她去那儿?但小太监拿着贺容予的信物,昭昭只好去德武殿找人。
德武殿离桐花台颇近,因为闲置不用,殿中自然也很冷清。
昭昭站在门口张望,心中狐疑更甚。
云芽,你在此处等等,我去里头看看。
昭昭说罢,往殿中去。
刚推开门,忽地身后传来动静,一道黑影将她笼罩,门砰的一声关上。
黑影覆上来,堵住她的唇舌。
她本能地挣扎,随后嗅到熟悉的贺容予的味道,眨了眨眼。
二哥……昭昭看向来人。
贺容予额头一层汗,脸色并不好看。
昭昭有些紧张,这是怎么了?贺容予头往下低,靠在昭昭肩上,简洁地说了说来龙去脉:太后……昭昭瞪大眼:她怎么这么坏……她就知道这个梁太后觊觎她二哥已久!昭昭看向贺容予,不甚确定地问:那……你们……贺容予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可能。
除了她,没可能有别人。
如果没有她,或许他会选择随意地娶一个人,可是有了她,断不可能再有旁人。
昭昭笑起来,很是满意他的答案。
她手往下,想抱贺容予,那……现在怎么办?她现在当然知道,贺容予找她来,要做什么。
手在碰到贺容予手臂的时候,却感觉有些不对。
贺容予抓住她的手,没让她继续往下碰,笑说:你说怎么办?说着,轻撞了撞她。
昭昭脸红起来,紧跟着,是贺容予迫切的吻。
昭昭仰头回应,却没被糊弄过去。
她抓住机会,将贺容予袖子撩起,一时红了眼眶。
贺容予在自己小臂上划了一道好深的口子,伤口皮^肉翻出,血已经染透了他的袖子。
作者有话说:守身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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