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头遮挡了大部分视线, 昭昭只能透过那一点视野,瞧见贺容予的衣角立在自己身前,不知他此刻的神情。
她猜想,大抵是含着笑的。
世人对她二哥的评价都是冷峻而威严, 但在昭昭面前, 他一点也不冷, 他是这世上她唯一的一点温暖。
昭昭甚至能想象出此刻他的表情。
下一瞬,盖头被人用喜秤挑起,修长的手指出现在她眼帘里。
昭昭抬起头来,想象中的神情丝毫不差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攥着自己指尖,有些紧张, 心也跟着跳得快了些。
现在就……外头天光还大亮着呢, 好像……贺容予噙着笑说:不管了,我迫不及待想见见我的小娘子。
我的小娘子。
昭昭的心因为这五个字, 再次跳动得飞快,她垂下睫羽,感觉浑身都热起来。
是, 日后她便是贺容予的小娘子了。
行过大礼,拜过天地,无数人见证,名正言顺的, 贺容予的小娘子。
贺容予将喜秤搁在一边的桌上,回身走近,到昭昭身侧坐下, 轻轻地捧起她的双手, 放在手心里。
两个人坐得近了, 肩膀碰在一起, 膝盖也碰在一起,就连两颗心,也跳到一起似的。
昭昭感觉到手心里传来贺容予的温度,终于忍不住地笑起来,笑意从唇角勾出,一点点地沾染到眼角眉梢,再往外溢。
她觉得自己从没这样高兴过。
她抬起头来,看向贺容予,眉目灵动:夫君。
又唤了一声。
夫君。
夫君。
夫君。
……她一声声传入贺容予耳朵,像一片羽毛,勾起他内心的痒。
贺容予笑意甚浓,如春阳潋滟,内心那点痒意慢慢地被一些更大的幸福感填满。
他忽地记起很小很小的时候,老中州王尚且健在,与萧氏在一处时,似乎也总是如此,你看着我笑,我瞧着你乐。
也难怪后来萧氏失去丈夫后,如此怨恨他。
倘若是他失去昭昭……罢了,大好日子,别想些不吉利的事。
贺容予揽过她的肩,回道:娘子。
昭昭嘴角咧得更开,简直要合不拢,应一声哎。
你不用照顾外头的宾客们吗?昭昭靠在贺容予肩上问。
贺容予道:顾不上他们,左右是来贺我的,贺礼送到,人也见了,自己吃好喝好,便可以散了。
这也太……敷衍了些,昭昭不禁失笑。
贺容予微压下巴,唇擦过她脸颊,指腹捏着她薄而柔的耳垂,直捏到她耳垂发着红,才松开。
昭昭在他的小动作里,又觉得害羞,偏过头,亲他。
喉结滚动,呼吸微重。
都是贺容予为她心动的反应。
昭昭咬着唇压抑着笑,才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傻里傻气。
成亲自然是要洞房花烛,纵然他们早已不止一次有过肌肤之亲,但今日还是不同。
他们之间已经有默契,只是昭昭仍旧不大习惯。
贺容予轻笑着,勾住她下巴,再次吻住那双唇。
她又唤夫君。
夫君比起先前那些称谓,显然更让贺容予失控。
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到如今,成了他的妻子。
他见证过她的成长,给她天下最好的衣料,最好看的衣裳,最漂亮的首饰。
昭昭刚来时,似乎对他给予的这些东西很是忐忑。
她会睁着那双眼睛里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反馈。
到后来,终于被他养出了些脾气,甚至能不把他放在眼里。
倘若是旁人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会记仇,可昭昭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倒觉得高兴。
因为知道,即便昭昭不把他放在眼里,也会把他放在心里。
大抵,这是昭昭教会他的东西,把人放在心里。
-外头的宾客们的确自顾自地吃好喝好,由常叔负责招待,新郎官后半场再没出现,也没人会苛责说些什么,毕竟都懂春宵一刻值千金。
更何况,中州王这样狂妄的性子,不招呼他们也很寻常。
待到酒足饭饱,已经是华灯初上。
宾客们各自散去,常叔在门口送他们离去。
刘原与杨芙上车,马车往回宫的方向行驶。
半道上,遇上镇南侯的马车。
镇南侯主动与刘原打招呼,臣参见陛下,贵妃。
刘原微微笑着,回应了一句,没多说什么。
镇南侯虽也权势大,可为人与处事上,实在比不上贺容予。
刘原有些时候,其实瞧不上赵承泽这人。
赵承泽道:陛下与中州王关系向来亲近,今日中州王大喜,陛下定然也很高兴吧。
倘若太后娘娘还在上京,定然也会为中州王高兴的。
他故意提起太后,观察着小皇帝的表情。
小皇帝到底是太年轻了,还未能足够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
在听见太后的那一刻,他的表情有所变化。
中州王毫不留情地杀了他的母后,而自己却在这里享受人生大喜。
他的母后,为了给他的婚事让位,甚至连丧事都没能办,只来得及被草草掩埋,除了他,没人能送母后最后一程。
母后的孤魂倘若还在世间,看见今日之盛况,定然很不甘心,又怎会高兴呢?想到这里,他又对贺容予有些微的恨意。
他都那么的哀求他了,何况他也曾以身为他除去过南州王,可贺容予这样绝情。
刘原看向赵承泽,终于说话:母后敬重王叔,知晓王叔大婚,自然是高兴的。
赵承泽将小皇帝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加之,他派出去调查的人,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梁太后,应当是死了。
从今日小皇帝的表情来判断,梁太后的死,与贺容予脱不了关系。
那么,这段本就不牢固的关系,可不就是他赵承泽的机会了么?赵承泽心下了然,当场并未说破,与小皇帝又聊了些旁的事。
到了路口,与小皇帝告别。
赵承泽走后,刘原明显心神不宁。
杨芙与他同乘马车,见他神色有异,身为贵妃,还是问了一句:陛下可是哪里不舒服?方才在宴上,刘原喝了不少酒。
刘原扯出一个笑容,说自己没事,孤只是有些想念母后。
杨芙不知内情,理所当然地说:那陛下可以去看看太后娘娘,行宫并不远。
刘原嗯了声,转过头,眸中闪过一丝悲痛。
可他再也看不见自己的母后了。
悲痛过后,心底涌上一股更大的悲凉。
他的母后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贺容予想杀便杀,那么他自己呢?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刘原掀开窗边帷幕,感受到深秋的萧瑟寒风打在脸上,生疼,却让人很清醒。
他不想一直这样下去,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外头的丝竹管弦声渐渐止歇,可喜房里的热闹还在继续。
白日里没有点灯,到夜渐渐黑了,也没人来点灯,只剩一对龙凤花烛在外间里兀自燃烧。
周遭伺候的人早已经被贺容予遣散,只吩咐她们提前备好净室的热水。
深秋的风已经渐渐呼啸,在外头放肆地刮着。
昭昭求饶:夫君……贺容予在她耳畔笑:笨昭昭,求饶可不能唤夫君。
诚然,她已经身体力行地感受过。
她乖巧地改口:二哥……也不成。
唔……她嘤^咛,又唤了些旁的,容予,涵之,翻来覆去,颠三倒四。
反正都求不来饶。
那怎么嘛……昭昭趴在他肩上,有些恼意。
贺容予顿了顿。
出声都不成。
他打定了主意不会罢休,只是故意逗她。
昭昭天真单纯,信了。
后来便忍着声儿,咽回去,但有时牙关不紧,到底有没忍住的时候。
像幼猫叫唤,令人心软。
可人看见可爱的猫咪,只会想搂进怀里。
昭昭瞪大眼看他,贺容予眉目里全是松软慵懒的笑,蛊着人心,怎么办呢?不出声也不成。
好像真和她打商量似的。
嘴里打着商量,身上却根本不遗余力。
出声也想,不出声也想,昭昭,只要是你,都不成。
贺容予咬^她耳垂,言语仿佛都沾染了潮热^湿^润的气息,像回到夏夜。
龙凤花烛微弱的光透过屏风,映出屏风上的一双影子。
窗外的风呼呼刮着,明确告诉人,这是深秋。
-贺容予借着成婚的理由,告了三日假。
因此昭昭一觉睡醒时,枕边还热着。
今日天气不大好,阴沉沉的,透进房间,便更显昏暗。
因这昏暗,昭昭一时分不清时辰,还以为挺早。
她窝在贺容予怀里,说要喝水。
贺容予心满意足,容光焕发,自然不能渴着她。
他起身给她倒水,亲自喂到嘴边。
昭昭嗓子有些干,大抵是昨儿学猫叫多了。
她如饥似渴地将一杯水喝完,还觉不够。
喝得太快,呛着自己。
咳咳咳……昭昭被这一呛逼清醒了,慢慢睁开眼,看向枕着的人。
二哥。
还没醒全,声音黏黏糊糊。
贺容予嗯了声,问她还要不要喝水。
她点头,问他什么时辰了。
午时刚过。
昭昭又被呛到,午时?!贺容予一双笑眼看她:今日天气不好,所以瞧着暗。
午时……她整整睡了一个上午,那岂不是人家一想就知道他们做什么了?天哪,她真觉得面子全无。
贺容予还要火上浇油:你知道,王府里的人守规矩,不会乱嚼舌根。
他们不会乱嚼舌根,可是她自己会觉得害羞啊。
昭昭抬手,软绵绵在他胸口锤了一拳,手也没劲,她气鼓鼓:都怪你。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