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特意掐着这时间, 要做第一时便向他祝贺的人,贺他二十五岁生辰。
他十五岁时,她来到他身边,成为贺昭昭。
他二十五岁时, 她仍旧伴在他身侧, 成为他的妻。
她眸光明亮, 好似有星辰明月,照亮着他。
从前至如今,昭昭都是他的星辰、他的明月,他的光。
尽管贺容予知道她要做什么,可真听见她开口, 仍觉满腔欢喜。
还未等他说些什么, 昭昭已经忙不迭地起身,去换一套为跳这支舞而备的衣裳。
既然是艳舞, 那备的衣裳自然也不能太过体面。
昭昭扭扭捏捏从屏风后出来,手垂在腰前,遮挡住自己的羞涩。
她身上衣裳是红色, 布料不多,上身只遮住了胸口位置,胳膊腰脖子全白花花漏在外面,下身倒是布料多些, 但也是纱裙,若隐若现,反而更添几分旖旎。
贺容予眼神直勾勾落在她身上, 让昭昭更觉窘迫。
她虽有些许离经叛道, 倒也没这么坦然放浪。
羞涩之外, 自然还有几分欣喜。
能看自己爱的人为自己情绪变化, 自然值得欣喜。
贺容予道:准备得如此充分?他看着她身上衣袂飘飞,隐忍着笑意。
昭昭掩嘴咳嗽了声,说:自然,准备都准备了,自然得充分些。
你赶紧坐下。
她催促着,贺容予点头,在床侧坐下,斜靠着床头,一副等待欣赏的姿态。
昭昭看他一眼,心中酝酿片刻,回忆了一番动作,而后起手,踮脚。
她手腕脚踝处都系了小金铃铛,随着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直击人心。
纱裙翩飞,好似一场旖旎梦境。
贺容予眸色渐深。
昭昭一串转身的舞步,流转到贺容予身前,媚眼如丝将绷直的脚尖从他眼前勾过,再收回,又一个转圈,往远处去了。
她注意到自己方才靠近时,贺容予喉结滑动。
昭昭勾唇,压着笑,再次似蝴蝶般流转到他身前,红色纱裙从他眼前飘过,又一溜烟儿走远。
一抹细腰当真像春日柳枝,柔柔地扭动着,晃着贺容予的眼。
昭昭被他一看,心顿时乱起来,心一乱,脚下步子也跟着乱。
贺容予看出她的手忙脚乱,低头噙着笑,将背脊放得更松。
待一舞跳完,昭昭额头一层薄汗。
一面是因为跳舞太耗费体力,另一面自然是因为她羞赧不已。
她喘着气,回头看贺容予。
还未待走近,已经被他伸手拉住,带进怀里,坐在他腿上。
真好看。
他低低笑着,在她颈侧轻嗅,仿佛陶醉一般。
昭昭被他声音蛊惑,微仰着脖颈贴近他下巴,柔软的唇慢慢印上去。
她用齿端轻咬了咬他,问:与你从前看过的相比呢?早忘了。
他答她的话,含住她下唇瓣,像对待珍而重之的珍宝似的,吸与吮。
呼吸很快缠绕在一起,各自的旖旎梦境也交织在一块,织成一张更大更梦幻的情网,叫人无处可逃。
忘了外头的风雪呼啸,贺容予只记得这一夜,他的小姑娘给他跳了一支舞。
鲜妍的红仿佛印进他心里,余生都无法抹去。
许多年后,依稀有人记得当年上京城的秦楼楚馆之间曾流行过一支舞,名唤误周郎。
周郎误否,无人知晓。
但今夜,贺郎误得彻底。
他掐着昭昭的腰,发了狠似的,仿佛要深入到灵魂所在。
要她支离破碎,再为他重塑骨血。
-太傅终究没能好起来,在那一年的除夕当夜撒手人寰。
太傅逝世的消息传到中州王府时,昭昭正动手包饺子,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当天下午才同后厨的厨娘学了一小会儿,磕磕绊绊也能勉强算会。
只是饺子皮的大小、薄厚都不一样,每个饺子包出来的形状也不同,有大有小,有的破了皮,有的开了口,但好在勉强能凑够一锅。
正要下锅煮时,太傅府上的小厮便来传话,说是太傅去了,请王爷前去府中帮忙主持大局。
太傅那儿本来就无数双眼睛盯着,若非贺容予,恐怕还真不好镇住场。
贺容予与昭昭对视一眼,昭昭笑道:二哥去吧,早去早回,饺子等你回来再吃。
吃饺子,吃的就是个团圆二字。
倘若一个人吃,她可不肯。
朝南取来他的披风,贺容予道:嗯。
与朝南出了门。
除夕当夜也是风雪喧嚣,太傅府门前聚集了不少人,多是太傅曾经的门生,有的如今在朝为官,或是追随中州王,或是追随镇南侯,尽管有愧于恩师教导,但也想腆着脸再送恩师最后一程。
还有的,并未入朝为官,仍是一介布衣,散落在天涯何处,得知恩师病重时,也都尽力赶来。
朝南撑开伞,跟在贺容予身侧,贺容予躬身下马车,太傅府的管家上前迎接。
太傅一生没有娶妻生子,为人清廉正直,府邸不大,仆役只有寥寥几个。
在太傅逝世后,仆役们早痛哭过一场,此刻还未从悲伤情绪中缓解。
贺容予一面穿过朴素的庭院,一边问太傅身边伺候的管家:可通知陛下了?回中州王,已经传了消息入宫,想来陛下在赶来的路上。
贺容予嗯了声,正欲踏进大门,却被一人拦住。
那人眼圈红着,似乎丝毫不畏惧中州王的权势,你要对老师做什么?贺容予轻笑:本王能做什么?本王只是听闻太傅仙去,前来送太傅最后一程。
那人似乎不大相信,盯着贺容予半晌。
贺容予没这么多耐心,哂笑道:你以为你能拦住本王?今日毕竟是太傅忌日,想来你们也不想闹得事情难看吧?那人权衡片刻,往后退开两步,让贺容予进去。
贺容予踏进大门,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学生送恩师,多谢恩师教导,愿恩师安息。
这一声出后,异口同声地跟着齐齐喊:学生送恩师,多谢恩师教导,愿恩师安息。
随着贺容予往前的步子,这声音也渐渐小了。
他们对贺容予有所顾忌不无道理,毕竟太傅在世时,向来看不惯贺容予的作风,与贺容予时常对着干。
他们怕太傅走后,这位佞臣伺机报复。
倘若昭昭在,大抵会对他们翻一个白眼。
她二哥从未记过太傅的仇,相反,其实打心底里敬佩太傅为人。
世人只觉得贺容予是多么大奸大恶,可昭昭看来,若论大奸大恶,那位已故的南州王与镇南侯,比她二哥坏多了。
管家领着贺容予进到太傅卧房,太傅此刻已安然躺在床上,面容慈祥。
管家一看这场景,忍不住又抹泪。
贺容予静默看着,问道:寿衣棺木可都备好了?管家点头应是,太傅在病榻缠绵时,已经隐约感觉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命他们准备好了一切身后事。
既然如此,着手准备吧。
管家应了声,话音才落,便听见通传说陛下到。
天子与镇南侯前后脚赶来。
刘原脚步匆匆,面色悲戚,仿佛难以承受,看向贺容予:王叔……贺容予面色平静:太傅教导陛下多年,陛下送送太傅吧。
赵承泽后脚进门,看了眼他们,也似乎颇为惋惜,道:可惜,太傅实属大昭难得的人才。
贺容予:是啊,太傅德高望重。
失去太傅,实乃大昭之不幸。
后面官员们也陆续赶来,为太傅送行。
外头太傅的学生们还在哭,里头的官员们个个表情哀戚,似真似假,唯有贺容予一脸平静,仿佛鹤立鸡群。
门外混在人群之中的谢卓云看着贺容予的背影,再一次产生了纠结犹豫。
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贺容予转过身,视线直扫过来,停留了一瞬,又移开。
谢卓云赶紧低下头,提心吊胆。
好在他似乎没认出谢卓云来,谢卓云松了口气。
太傅的后事处理得很快,有贺容予在,场面有条不紊。
待处理完时,还未至子时。
今夜毕竟是除夕,大家各自散去。
贺容予回到中州王府时,昭昭还未睡,眼皮沉沉打着哈欠,又不肯睡,执意要等贺容予回来。
听见贺容予回来,她立刻精神,挽住贺容予胳膊,二哥。
贺容予笑她:都困成这样了,怎么不睡?昭昭摇头,执拗得很:不行,说好要等你回来吃饺子的。
她笑盈盈的。
贺容予嗯了声:好,吃饺子。
昭昭笑着点头,去下了饺子,等待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出锅,和贺容予一起吃。
她咬得急,被烫得直呼气,问贺容予那边的情况:哥,太傅那边还好吗?贺容予替她擦去嘴角的残渣,还好。
太傅桃李满天下,学生众多,因此看着乱。
其实倒也还好,他们只是想来送一送恩师。
昭昭呼了呼气,她知道太傅仙去这件事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今夜过后,只怕暗流涌动得更为汹涌。
但那不是她该考虑的事。
或者说,不是贺容予希望她该考虑的事。
她只需要考虑当下。
当下,她和贺容予面对面坐着,吃着饺子,盼着团圆,贺着新岁。
好了,饺子吃过了,除夕夜可以到此结束了。
昭昭搁下玉箸,起身净手。
待擦干水渍后,忽然昭昭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红色丝绸布包。
她抬眸,看向那指节分明的手的主人。
二哥。
压岁钱。
贺容予拉着她手,放进她手心,现在除夕夜才结束。
昭昭攥着布包,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如此说着,不紧不慢地打开。
大昭的习俗,压岁钱并不是真的流通的货币,而是特意制成钱币形状的辟邪之物,后来流传着,便成了与钱币大小差不多的辟邪之物,样式繁多。
布包里是一枚玉制的铜钱大小的东西,但与铜钱的样式又不大相同,中间仅有一个小孔,由一根红绳穿过。
一面雕着吉祥如意四个字,另一面则雕着一朵千层莲。
昭昭拿起来,发现是条项链。
她眉眼漾开笑意,看向贺容予:夫君帮我戴。
贺容予拿过红绳,穿过她细嫩脖颈,扣上结。
这玉币是贺容予特意找了能工巧匠做的,一面刻着吉祥如意四个字,另一面雕一朵千层莲。
倘若对着日光观察,便能看见一个若隐若现的红色的字,昭。
他还特意找了大师开光,求的是保平安。
尽管贺容予自己不大相信这些鬼神之说,但他希望昭昭能好好的。
昭者,光也。
贺昭昭者,他的光也。
作者有话说:收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