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025-03-21 14:55:13

傅昭脚步顿顿, 皂靴在雪天行走有咯吱声。

他的一举一动,闻姒不用回头便知在做些什么。

良久,清淡嗓音徐徐传来, 犹如山间清涧滑过,却能引起惊涛骇浪,闻姒,我做事,从不需他人教诲。

话毕,他踩上雪的声响大些,阔步离开。

闻姒滚烫的泪珠也彻底落下砸进泥雪中,直直隐没进去好似什么都未发生。

林敛一届文官,受下傅昭那拳实属不易。

他捂着腹部慢慢站起,见闻姒还仍在地上坐着想将她扶起。

但闻姒只轻飘飘道:我无事。

不顾身上的伤痛,缓缓朝着梅园中的池子中走去。

那处离此处不算太远,闻姒没多久便就赶到。

冬日人穿的不免厚实, 傅昭脱了外衫便直截了当的跳下去。

在场众人皆是一片惊呼, 池水冰凉刺骨, 傅昭能如此决绝, 想来也是有情谊的。

白鸢与沈煦终于瞧见她,脸上神色都不大好。

拉至闻姒至一旁唧哝, 你不省的,方才我们一众人在这处赏花, 可傅家表妹径直就朝池水边跑去,倒是吓了一大跳,早在宴席之前, 我便叫府上下人清理完岸边苔藓, 为的就是怕有人落水, 届时谁下去救可都说不清楚。

那蠢货表妹倒好,朝池水那边走去,出溜滑似的踩上石块,这才让自己掉下去,可见是成心的,但怎得傅昭却无那蠢货一般相信。

白鸢这段说话,傅昭那端就已将孟蕙给救了上来。

周遭婢女递上大氅,才堪堪遮住孟蕙白嫩的肌肤。

她喉咙中呛出几口水,孟蕙迷糊睁开眼,表哥,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蕙儿方才真的好怕。

傅昭一怔,忽略环上他脖颈的双臂,先瞧了一眼闻姒所站的地方。

外头浅白织金大氅将她衬得格外娇柔,一贯带笑妩媚的脸庞上现下盛着的全部都是淡然。

可她秋眸中的讥讽却甚之,眸底的不屑也多。

傅昭脸色暗沉,此时的他发冠歪斜,身上还在不住淌水,里头衣衫尽数打湿贴在身上。

在冰冷的天儿这般十分不好受,更莫要提他瞧见闻姒与她无甚关联的模样。

对着闻姒喊了一句,没瞧见你家夫君衣衫尽湿,还不过来。

闻姒未动,他想让她去她便要过去。

可方才他不顾一切去救孟蕙时,怎未顾虑过她。

孟蕙落水都口口声声喊着表哥救她,这般一来,岸边便无人敢下水,只有傅昭一人能救。

她这手算盘打的不算高明,可却是真真的有用。

若没有闻姒的好夫君,这出戏便是不能成的。

白鸢实在气不过,对着傅昭喊声,傅世子,你好歹也是大家出身,怎得身上毫无世家子弟风范,却全然都是对发妻的苛责。

看好戏的人愈发多起来,都围在这处窃窃私语。

没想到今日赴宴还能瞧见这等好事,方才他们夫妇二人带着不清不楚表妹来时我便觉得不对,怎得当家主母没来,自家的表侄女倒是来了。

可不是吗,方才落水还只让傅世子救她,摆明便是讹上了,可没想到傅世子竟真的下去救她,莫不成确实对她有意,想纳妾或者扶个平妻。

我看八成这人是非娶不可,落水被救,这笔帐算的可真好,况且靖国公府一向不待见傅闻氏也不是何秘密,她一介孤女,着实是可怜。

众人七嘴八舌,却都一分不差的落入闻姒耳中。

方才气极,可现下缓过神来,全然都只剩余哀莫。

一步步朝傅昭那边走去,秋眸一直与傅昭的黑眸对上,谁都未曾挪开。

傅昭眸中全是怒气,额上青筋都泄露出来。

眼尾处被逼得发红,不知是池水冷的,还是被白鸢气的。

他怀中孟蕙啜泣声减小,想来也是落水冷的缘故。

闻姒腿上的伤似是毫不存在,站定至傅昭面前微微福身,我瞧见了,只是怕打搅夫君佳人美梦。

孟蕙听见,猛然间掀开身上的大氅,跪在闻姒跟前,嫂嫂,我知是我的错处,我落水那刻只剩下慌乱,唯一可以想到的只有表哥,如今表哥救下我,我清白已经不在,如何还能嫁人,但求嫂嫂能容下我,哪怕是在府上为奴为婢我都愿意的,只要嫂嫂不赶我走。

傅昭眉心紧拧在一起,他拿起地上的大氅披在孟蕙身上,蕙儿你先起来。

可孟蕙紧拽着闻姒的裙摆,不肯松手。

她低下的眉眼中满是算计,可却又要硬生生挤出几滴泪来。

闻姒瞧不见她的样子,只看向傅昭。

可她的好夫君,现下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表妹。

他不是不知,孟蕙这是在演戏,可却只想装作瞧不见。

对着身边的青烟与荣松吩咐,青烟带着表姑娘去更衣,荣松去请个大夫来给表姑娘与夫君瞧瞧是否伤着。

孟蕙浑身颤抖,听见闻姒的声音更是止不住地害怕。

傅昭思索片刻,叫住准备前去的荣松,你拿着我的腰牌,立刻进宫去请太医。

周围宾客都让白鸢请走,现下只剩最为亲近的人在此。

可孟蕙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闻姒的模样却也让不少人瞧见。

白鸢刚吩咐好将厢房衣物都给准备好,便听闻傅昭这句话。

出于为闻姒感到不值当,她怒不可遏上前指着傅昭鼻尖臭骂,你可真是个混账东西,姒妹妹哪点做的不好,竟让你家如此折辱,莫要说她没有错处,即便是有错处,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去救你这心机表妹,摆明要打姒妹妹的脸,况且你二人婚约还是圣上所赐,怎得,你要告知圣上马上你便要纳妾还是要娶平妻,请个太医便让人知晓你有多在乎她是吗?最后一句,白鸢将怒火都撒在孟蕙身上。

若我父母有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儿,只怕早就打死,为你羞愧而死。

孟蕙身子瑟缩,朝傅昭处躲闪一下。

而傅昭也是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不让人伤着孟蕙。

闻姒小脸之上的泪痕早已用帕子拭干,她面容镇定,一时竟瞧不出在想些什么。

夫君执意要请太医来?闻姒只问了傅昭如此一句话,便再无下文。

傅昭方才被骂一通现下自是不愿受人挟制,他眼眸微抬,即便落水后也不见弱小,更显不羁,自是。

好,闻姒对着荣松道,去请。

随后又看向孟蕙,表妹想来落水受惊,还劳烦鸢姐姐找顶软轿帮着抬去厢房,顺道煮些姜汤驱寒。

说罢她便要走,路过傅昭身侧时软言细语,夫君也赶紧去换身衣裳,免得着凉。

你去作甚?傅昭擒住闻姒手腕,见她要走,心中隐隐不安,不在此侍奉夫君,又想去何处?闻姒坦荡道:夫君既然救下落水表妹,其余人那处也该有个交待不是,免得届时表妹进府别人多有闲言,妾身先去帮夫君给打点好。

她如此贤良淑德,让傅昭与孟蕙都措手不及。

傅昭皱着的眉便没下去过,孟蕙则是一脸大喜。

白鸢与沈煦则是觉闻姒疯了,匆忙跟上闻姒,却发觉她手冰凉,就连袖口处都是湿的。

怎么回事?沈煦柔声询问,身上是湿的也不说一声。

闻姒想起衣裳是如何湿的,面上浅笑,不及内里,不小心跌了一跤,烦请姐姐帮我准备一身衣衫,我去换下。

白鸢直接拽着闻姒就朝自己房中的偏殿去,去我那换,顺道说说话。

三人到了偏殿,婢女早就将所穿衣物给备好。

闻姒换下湿透的裙子与上衫,又烤着炉火喝了一碗姜茶才堪堪好些。

莫要怪我多嘴,就算纳妾也是要纳良妾,表妹瞅着便不似什么良善之人,谁家正经女儿在宴席之上寻个僻静处勾引自家表哥还做了这么一出好戏的。

白鸢将点心朝闻姒跟前推了一些,见她还有心思喝茶,复要开口,被沈煦眼神制止。

姒妹妹,你是不是有了对策?两人自小一块儿长大,闻姒面上任何表情都能让沈煦知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见她二人如此急迫,闻姒放下茶盏顺手捻块点心,我能有什么主意,走一步看一步吧,况且傅家认定她是良人那便是,不认定她则也不是。

白鸢愤愤,我定要让王爷在朝堂之上参靖国公一本,岂有这般当家主事的人。

房中炭盆烧的正旺,劈里啪啦的却让人听着就温暖。

兰花香气渐起,与沉水香叠在一处,让闻姒心更为平静。

别介,公公虽不管内宅之事,可他愿冒被我家连累之事请旨为我与世子赐婚,我已是再感激不过的,内宅之事,又如何能轮得到公公来做主。

府上怕也只有公爹还算真心待她,虽不常露面,可至少也从未逼迫。

白鸢听完也沉默,好一会儿才重重叹气,圣上赐婚自是麻烦,若你现下与傅昭和离,还不知朝臣会如何在圣上面前胡说,届时你这条命也难保。

镶边金线的茶盏中翻滚着茶叶,缓缓沉入底部。

闻姒也如这片茶叶四处飘落,可却终究寻不到一个容身处。

苦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在这时,一直未出声的沈煦猝不及防开口道:先前你托我去为你送信至你父亲,他其实给了我两封书信。

闻姒桌前的茶水瞬间被她打翻,皓白的手无意识颤抖,沾染上滚烫茶水的星点也丝毫不在意。

她瞬间握住沈煦的手,嗓音都开始若有若无的颤抖起来。

为何当初没有给我。

秋眸逐渐起了雾气,一直紧咬下唇,似是在忍耐什么。

沈煦反握住她手,轻叹口气,现下一直在我那处,你先莫急,听我说完。

抽出自己的帕子,小心将闻姒手背上的水渍给擦拭干净,书信内容我并未看,只伯父交待我,日后你若是过的不好,我可以将这封书信给你,但若是你过的好,这封书信也就并未有太大的必要,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信物,用上好的沉香木盒放好,被你父亲一直藏在你家宅院桂花树之下,你家被抄,我连夜去将东西给拿了回来。

闻姒眸中泪被擦拭干净,但眼尾泛红,秋眸水汽渐渐被压下去。

然她心绪未曾平定,还念着父亲。

或许是开导她的,又或是为她留下傍身的,这不是未有可能。

煦姐姐,我随你一同前去拿。

闻姒着急忙慌就想要去将书信以及物什拿回。

但白鸢与沈煦都将她给拦住,别急,至少先将这处傅昭与他表妹之事处理完再去,不然若是让他二人单独回府,倒是不免又有人要在背后嚼舌根。

沈煦考虑的长远,你尚且还是傅家世子夫人,若是被传的不堪,你婆母与祖母只会更加不喜你,彼时你面对上京贵眷的眼色,如何能活,不若先装装样子,哪怕将她们给蒙混过去都是好的。

闻姒也起了心思。

是啊,现在傅昭与孟蕙还在。

若是真让他们二人单独回府,而她则跟沈煦回府取书信,那时怕是只会说她心灰意冷不愿面对。

就算是要纳孟蕙进门成为妾室,她也绝不愿自身名声之上受到任何的玷污。

她点点头,允了这般做法。

沈煦柔和相劝,你近来先将府中事务料理好,明日我让身边婢女将东西都一并给你,也算了全你的心事。

好,闻姒盈盈一拜,如同弱柳扶风,可却有坚韧的很,多谢二位姐姐。

白鸢大咧些,刚本是想劝闻姒直接休夫,可沈煦一番话倒是提点她。

面对傅家那般肮脏之地,怕是做什么都没那么容易。

握上闻姒的手,白鸢笑着对她道:若是日后有何不开心的事,你便来告诉我与煦妹妹,我们自会帮你。

诶。

门外小厮来传话,世子夫人,世子与表小姐都无恙,世子遣小人来说一声,世子夫人ʲⁱᵒʲⁱᵒ可以一并回府了。

闻姒与她二人告别后便与小厮一同府外去。

因得孟蕙落水,呛了不少水太医叮嘱躺着最佳。

于是傅昭便又寻长宁王要了一架马车来。

闻姒到时孟蕙已被众位婆子给搬上马上,脸色也不算苍白,还泛着红晕。

只是娇滴滴的声音故作不适,让闻姒听得心烦。

她没甚好脸色对着傅昭,只余淡漠。

傅昭攒眉,你去何处了,怎用得时间这般久。

闻姒柔声下气,不想在此处与他争执,事情繁多,处理时间久些。

可她言外之意莫过于是他救起孟蕙为他添麻烦,但方才他也探听过,闻姒不过是王妃偏殿中小坐,哪是处理何事。

我知你气恼我救下蕙儿之事,可冬日池水严寒,蕙儿身子又不好,若是让哪个登徒浪子救起,蕙儿的名声还要不要。

傅昭耗着耐心与闻姒解释这些。

时不时拿眼神斜着看闻姒,想瞅她究竟是何反应。

闻姒却没正眼看他,也未曾答话。

许久,她叹口气,夫君上车吧,我身子冷,受不住这风。

说罢闻姒朝轿凳上走去,可才一上去,便听见另一架马车之上孟蕙的哭声,表哥,蕙儿胸闷的厉害,你不陪着蕙儿,蕙儿不安心。

傅昭下意识便看向闻姒,可闻姒却无甚表情,夫君去吧。

直截了当的转身,她手腕也从傅昭的手心中滑落。

一如今日赴宴时他们二人将要分开,闻姒毫不犹豫的直接将手给抽出,无半分留恋。

可闻姒既然已经开口,他若是再上车,岂不是太掉面。

脚下的云纹皂靴缓慢朝后退两步,不知在等待什么。

可快要走到孟蕙的马车之下,也没听见他想听的。

傅昭冷峻坐上马车,才朝府中回。

他不在,陪在闻姒身边的便成青烟。

一上车,闻姒便靠着车壁,全然没了方才在下头与傅昭说话的轻松模样,只剩下倦怠。

她对青烟道:我小憩一会儿,你记得快到府上时叫我,不然祖母省的我自个睡着,怕是又有话要讲。

青烟心疼自家姑娘,连声应好。

大氅被搭在闻姒的身上盖着,她蜷缩成一小团,手紧紧握住车垫上的羊绒。

在马车中,闻姒成了最渺小的那个,小心翼翼地吐着气,樱唇微启,虽闭着眼可也不难看出委顿。

姿势不敢换一个,生怕一会儿发髻松乱来不及整理,又被人抓住错处。

闻姒并未睡着,只能说是闭上眼眸一会儿。

好似就在这一会儿之间,便能将心中的烦心事全然都给忘却。

青烟看街上景象,悄声对着闻姒说:姑娘,快到了。

闻姒秋眸睁开得很快,可是手下握住的羊绒毯却不舍得放开。

真的太不愿回去了,她不想再回去面对一屋子人的刁难与琐事。

可最终仍旧得起身,让青烟帮她理好发髻,确认珠钗环佩没有任何不妥。

她自马车上下来,那边傅昭也下来。

对着府上的婆子道:你们将表姑娘送回房中。

还未赶得及与闻姒说上一句话,傅老夫人身边便派人来传话,老夫人说若是世子与少夫人回来便赶紧去她那边一趟。

闻姒颔首,算是知晓。

果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府上知晓的都快的多。

孟蕙先被送进府中,目光却含情灼灼的看向傅昭。

-傅老夫人院中,各个都威严正待,没一点笑意。

闻姒现在这般模样也实在笑不出来,与傅昭平静的走进去。

里头傅老夫人坐在上首,孟氏坐在她左手的下方。

瞧见二人进来,婢女们连忙奉上茶水果子。

傅昭轻松自得坐下,闻姒守着规矩一步都不敢踏错。

听闻今日蕙儿落水了?傅老夫人干脆开口,先发制人。

傅昭看向傅老夫人处,刚想起身行礼便被老夫人压下,你我祖孙,不必如此客气。

是,傅昭本能看向闻姒,当时是孙儿将她救上来。

傅老夫人点头,一副满意模样。

后头的话像是商量,可却又是毫无商量的地步,我与你母亲已经说哈,找个好日子,将蕙儿纳进门吧。

祖母,傅昭抿茶沉冷出言,我不能这么耽误表妹。

话一出,倒是让闻姒颇为例外。

他方才表现的,可不像是如此。

但闻姒仍旧尚未说话,只坐在旁静观其变,若是一开口,指不定这把火又会怎样烧到她的身上,她可是不愿意的。

傅老夫人茶盏被重重磕在桌子上,孟氏也是一脸疼惜,只有闻姒表情未变,只坐的更端正些,胡闹,你表妹被你救起时,你怎没有想过这一问题。

傅昭未回答,沉默坐在椅子上。

傅闻氏,你当时在场,这事你要如何看。

傅老夫人又将问题抛在闻姒身上。

她顿觉吃力,只怕如何回答,都是不行的。

祖母,我与夫君成亲尚未有半年,若是此时纳妾,传出去如何好听。

闻姒想着方才傅昭的意思,大概也与此沾边。

她告诉自己,试一试呢,哪怕再试一试也是好的。

但傅老夫人偏生朝她所料想的最坏地方发展,放肆,你可知你说这句,便是在威胁夫君,威胁我。

闻姒唇角抽动,苦笑一瞬。

她看向傅昭,却见傅昭似乎并未管这事的打算。

缓缓起身跪下,她不卑不亢道:我知祖母不喜于我,可夫君纳妾并不关乎他自个儿,也关乎傅家脸面,祖母若执意,传出去怕只会说夫君是众欲之人,又让夫君如何自处。

不知是因傅昭在场还是怎得,傅老夫人罕见未曾动怒。

她不愿多看闻姒一眼,你先回房。

是。

只让她一人回去,想来是有话与傅昭和孟氏单独说。

她行完礼先行回房,脚步走的极快,似是身后有猛兽洪水。

傅昭瞧她如此迫不及待想要离开,但是又想想她刚才那番恳切的话,只觉是他想太多。

等闻姒走后,傅老夫人对他道:你说,是不是傅闻氏与你说了什么,你才会是这般说辞。

傅昭轻声劝和,并未,是孙儿不愿,孙儿想为蕙儿寻处好人家,哪怕不在上京也好,总比给孙儿当妾室强。

孟氏一直忍着泪水,直到这刻才终究忍不住上前骂道:我可只有这么一个侄女,你不迎她入府,还想将她送到何处啊。

母亲,我与夫人才成亲半年,却如方才她所说,这话传出去,儿子往后的仕途便可要毁在这上面了。

傅昭厉声,眉眼直跳,是压不住的怒气。

孟氏被他气势所逼吓退两步,可一直被播去照顾孟蕙的婢女却突然来报:不好了,表姑娘她割腕了。

孟氏血气直冲冲的上来,眼前一黑便要昏厥过去。

上前连忙扶住她,傅昭大喊,母亲。

随后又吩咐旁边的下人,快去请大夫。

不必,孟氏白着脸瞪了傅昭一眼,你怎么忍心,如何能狠下心来看着你表妹去死。

让婆子掺上她就疾步朝孟蕙的院落前去。

傅昭也听的心惊,与傅老夫人赶到。

只是到时,闻姒已经站在孟蕙的卧房中。

见着他三人来,闻姒将情况与他三人说了一番,方才表妹回来后就说想自己睡会,让婢女们都出去,可谁知等婢女将药煎好端来时,却发现表妹寻钗子割了手腕,大夫已经在医治,好在不深,只是流些血。

孟氏哭着责问底下婢女,你们是如何照顾表小姐的,怎能让她一人待在房中。

婢女慌忙跪下磕头,夫人恕罪,我们也没想到表姑娘将我们散出是因这些。

孟氏气的一直掉眼泪,可未曾想下一秒又将矛头指向闻姒,姒儿,我一向待你不薄,当初这些婢子也是你选的放在蕙儿身边,你敢说就无半分私心。

若说在府上,便也只有孟氏会待她有几分好。

可现如今被孟氏如此误解,闻姒觉得外头的风止不住的灌进心中,一直凉了全身。

是了,孟蕙是她自幼看到大的表侄女,而她只是不得已娶进府上的新妇,如此可比。

闻姒直直跪下,膝盖与石砖接触发出清脆的磕声,我无任何害了表妹的心思,母亲明察。

说着鼻尖就开始发酸,恐怕现在所有人都是冷眼在一旁瞧着吧。

傅昭站在闻姒身边,只能看见他身上锦衣晃动,却不见他的任何动作。

成了这样的局面,闻姒想要寻求一些傅昭的帮助怕是都不行。

孟氏用手指着她,浑身发抖,气的话都在哆嗦,好好好,你如今还会顶嘴,我当初对你那般好,便如同喂了狗。

甩袖气极,孟氏直接进了内室中,不时有婢女端水又换水。

傅老夫人年纪大不想进去看如此血腥的场面,便一直在外头。

闻姒便这么一直跪着,从前只觉膝盖骨疼的厉害,可现在跪多了也开始习惯起来。

傅昭将手递到闻姒的面前,起来。

大掌之上纹路清晰可见,可他的人却不似如此简单。

面对祖母与母亲对她的刁难,只剩下漠视。

说日后会补偿,可补偿些什么谁又能知晓。

秋眸上扬,闻姒这回看清楚傅昭的面容。

剑眉入鬓,漆黑的眸中全然都是她的倒影。

山根高挺,底下薄唇紧抿,下颌骨硬朗刚硬。

闻姒没借傅昭的手,便直接起身,看都未曾看傅昭一眼。

里头一团乱麻,还能听见孟氏啜泣的低咽。

傅昭对傅老夫人道:孙儿先与夫人回房,等表妹醒了再来。

方才那一幕傅老夫人也看的清楚,心中明镜似的。

点点头,傅昭拉着闻姒回了梨奉院。

给孟蕙安排的院落就在一旁,本就不远。

他将房门一关,大声对外头的婢女呵斥道:谁都不许跟进来。

将门甩开,随后重重吻上闻姒的唇瓣。

他今日早已从闻姒的这张朱唇中听到太多不想听的话语,也是时候该惩戒一番。

闻姒百般不愿,回想起回来时傅昭与孟蕙共乘一辆马车,回想起傅昭奋不顾身的将孟蕙救起。

这双手,这个唇,怕是早就已经摸过别人,亲过别人。

她使尽最大的力气,一掌甩到傅昭的脸上。

房中因这一巴掌突然静默下来,黄昏时分并未掌灯,床边帘幔随风摇曳。

闻姒眼中的恨被傅昭看的一清二楚,他手摸上被打的地方,半晌有了一丝的动静,姒姒,我从前认为你听话乖顺,却不想也是会挠人的。

他边说,边朝闻姒那边走过去。

仿佛刚才那一巴掌只是将他的兴趣给挑起来,也只是闺房中乐。

他步步逼近,闻姒恼怒更甚。

傅昭,你将我当作什么?你床榻之上的玩物?还是你的夫人,我从不是乖顺不懂反抗的,只是觉得,我既嫁与你,那便好生同你在一起,我弃了我喜欢的跑马,只在府中好好坐你的夫人,可你,你们傅家,给我的是什么?是羞辱,是成为别人眼中的笑料。

傅昭,我不愿了,我想走了,我从未有任何一日不想离开,今日我问你,是否知晓救下孟蕙是什么意思,你还是去了,那我可以成全你。

傅昭气急攻心上去扯住她的手腕,你知你在说些什么?圣上赐婚,你如何能走,我不会娶孟蕙,你今日不也说,不愿我娶?到了后头,傅昭的语气逐渐带着几分恳切,还掺杂着宠溺所在。

他听闻姒所言,有些慌神。

从未在她口中听说到走这个词,可现下说出,他竟然觉得如此刺耳。

但闻姒却摇摇头,傅昭,你错了,我只是不愿在别人面前忤了你的意思,我当初还念及一些夫妻情分,现下看来,都是我错了。

傅昭吻上她的唇,不论闻姒如何挣扎都没松开。

一狠心,闻姒重重咬上傅昭的唇瓣,可他仍旧长驱直入。

他贴着闻姒的唇瓣,不知是说给闻姒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喃喃道:姒姒,你再等等,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复又温柔啄上闻姒的唇瓣,将上头的血迹尽数吻干净。

他一只大掌揽住闻姒的腰织,姒姒,我知我傅家亏欠你,也知你恼我,可是你与我的婚约乃是圣上赐婚,你想想你被流放的继母与妹妹,你不怕圣上一怒之下杀她们而后快吗?闻姒一瞬间被他挑起往事。

不会,圣上不是这般的人……闻姒不了解圣上,可下意识反驳。

傅昭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让她掌心贴在自己胸口的地方,姒姒,你父亲不过被一位大臣质疑上了折子便让圣上除之,他重面子,若是知晓你不顾圣意和离,你猜你的家中剩下的女眷,是否会丧命。

闻姒双目无神,却仍旧可以感受到自己掌心下傅昭强劲有力的心跳。

她撤出自己的手,背对傅昭。

终于在压抑许久后放声大哭,傅昭,你如何能对我这般,如何能。

从后头拥上她瘦小的身子,今日抱着她时便觉得她比从前瘦了许多,倒也不是他的错觉。

他拥得用力许多,闻姒却在此时转身过来咬上他的肩膀。

隔着冬日的衣裳,咬得并不深。

傅昭一声闷哼都未有,顺着她的黑发放任她的动作。

姒姒,我会是你的依靠,傅家会是你的依靠,莫要再提及要离开之事。

闻姒一言不发,压在傅昭肩膀上瘦削的身子却显得无助极了。

傅昭见她半晌不答话,胸腔中的动荡更加不安。

姒姒,你……他话只说一半,就被闻姒打断。

我真的累了,夫君,每天在家中被人猜忌,被人算计,还要应付你的风流债,我不想这样了。

闻姒睫毛闪动得厉害,可语气却比往日都要坚定的多。

她哭过,发泄过,闹过,这是唯一一次傅昭给予她肯定的答案。

所以闻姒想赌上最后一次,加上看看明日煦姐姐送来父亲的书信上写了什么再稍作打算。

傅昭却显出急迫来,姒姒,你还不愿信我吗?闻姒惨白的笑加深,不是我不愿信,是你没从让我信过,一星半载的时光,如何能使得人轻易相信。

虽然话依旧说得决绝,但傅昭却能感受到闻姒逐渐服软下来。

他唇边也渐渐展露一个笑意来,姒姒,我不会放你离开的。

这次他再吻上闻姒唇的时候,她显然没有那么抗拒。

--隔壁院孟蕙一直到用晚饭的时候都没有醒来。

闻姒也不知,若是孟蕙醒来,现在的局面是否能够维持住。

盛碗汤放在傅昭的手边,但傅昭却将汤碗放在她的手边,主动起身为她盛上一碗。

没料到傅昭会有这样的举动,闻姒也没忸怩,受下傅昭对她的好。

小口喝汤,闻姒表现与往常无异。

她想要瞧瞧,傅昭究竟可以做到哪一步。

起了和离要走的心思不假,但若是可以,她也想与傅昭好好过完后面的日子。

夫君所说的话,可作数?闻姒半倚在榻上,衣衫半解。

香肩上盖着乌黑的发丝,遮挡住她如玉的肌肤。

可眸中明媚,皓齿樱唇却如何能掩盖住。

傅昭坐在床尾帮她上药,膝上的伤今日不但未好,反倒还加重些。

他拿剑的手拿着上药的木棒,倒是显得有些不相符。

眉眼在烛火下都变得柔和,连平日硬朗的下颌都被削化。

手指上薄茧粗粝擦上美人娇嫩的肌肤引起阵阵颤栗。

最终涂完药,傅昭直接扔掉手中的木棒,欺身压上。

在与闻姒十指相扣的那刻,闻姒揽住他的脖颈与他对视上。

眉目中漾着秋波,可却是一定要一个答案的。

呜咽着将话继续问出,夫君方才还没回答我的话。

傅昭额上有汗珠滴下,眼前也似蒙了一层雾气,不大真实。

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抓不透,但却终究是在她跟前可以触及到的,自是算数,姒姒,我从不骗人。

低身吻上闻姒的唇,将她后头想说的话又给堵回去。

长夜漫漫,这夜烛火自然熄灭时,帘帐之下才算消停。

闻姒被折腾的没了精神。

傅昭抱着她前去沐浴后又返回榻上安稳抱她睡下。

只是从闻姒的枕下摸到一个香囊,而后收进床头最深的柜子中。

一夜好眠,可闻姒早起眼眶下多了一道乌青的眼圈。

她起来后便未见着傅昭,一问才知是太子将他叫走。

没有多的追问,闻姒在青烟帮她梳理妆发时悄摸问她,煦姐姐可有递东西进府上?青烟手上动作未停,帮闻姒插好步摇与其他珠饰,这倒未曾听说,奴婢一会儿去门房帮姑娘问下,不过若是有想来没过一会儿他们便会送来。

闻姒不在焉的带上耳环。

也是,想来煦姐姐也不会如此之早,定是还要一会儿时间。

可就为着这事,她早膳用的都不算很香。

白瓷勺有一搭没一搭的朝嘴中送着白粥。

青烟往她盘中夹了不少的汤包虾饺也没见闻姒用一个。

姑娘多吃些,这段日子瘦的奴婢都心疼,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子又因为府上众人成了现下这般。

闻姒知青烟是心疼她,也听了劝。

可汤包才堪堪吃下去一个,门房便过来通禀,太师府沈小姐传来书信,请转接给少夫人。

闻姒接到信慌忙裁剪开来看。

这封书信显然要比上次的干净许多,但闻姒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后头才写的。

上面的话也十分简单,夫妻之间未有隔夜仇,如今姒儿你无依靠,要与夫君好好商谈,与他和睦。

笔迹是父亲的,话也是父亲一贯爱说的大道理。

但闻姒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怪异的地方。

罢了,毕竟是煦姐姐送来的,想来不会有差错。

檀木盒中所放置的是几张银票,面额不小。

只是用如此好的盒子装着,昨日煦姐姐的意思也是埋在树下,怎会如此奇怪。

闻姒看了好一会儿,又让人找来门房,你确信这些东西中间无人动过?门房不经吓,以为是什么贵重东西丢了。

慌忙跪下磕头,少夫人就算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动主人家的东西啊。

闻姒看眼东西,又看眼受惊的门房,挥挥手让人下去。

应当不会有错,那她便听父亲的,与傅昭好好谈谈。

门房才走,不料又一人至。

闻姒不免发笑,近来她这处倒是成了香饽饽。

指给孟蕙的贴身婢女前来传话,少夫人,表姑娘想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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