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的文件被放到文徵面前时。
她昔日的同事有些为难地站她面前。
一些素材要跑, 咱们底下的人吃了个闭门羹,进度都要赶不上隔壁组了,文徵, 还要劳烦你。
手头还有好多杂活要干,最近千头万绪难以顾全, 文徵本就头疼。
侧目看了眼,问:什么事?对方说了林林总总许多:背靠大山的企业最近出大事故要人跟进, 隔壁社区又出了新麻烦, 对面小学曝出食堂卫生问题,太多了。
再就是最大的噩梦, 这个月咱们组爆文量可比不过隔壁, 忙不过来要扣工资呢。
文徵看了眼面相为难的同事, 知道大家也没办法。
为混生活吃口饭,没大新闻怎么行呢。
可她一个小职员,也没什么办法。
就没什么别的办法吗?有是有, 才找你。
你不是有认识的人脉吗?说一下嘛,到时候看有什么办法的,进度也能比隔壁他们快。
同事说着, 玩她桌上的笔,胳膊搭她桌上去。
人脉什么的,文徵从不认为自己有那份能力。
只是捷径能走, 确实没人愿意绕远路。
冷雨弥漫的天,文徵抽空去了趟罗兰酒庄, 旁边的休闲场那些人最爱聚。
那里资本云集, 文徵只是打了个的士过去, 下车还有点格格不入。
路费二十三元, 零也没让人找。
下车, 收伞,望着眼前建筑文徵脚步犹疑。
保龄球室。
球道如赛道,宋南津扣着特别定制的指套,手指轻扣孔敏,完美弯身准备姿势,球投了出去。
STRIKE。
计分板出现一个X。
周遭响起附和的捧场声。
有人适时过来说:宋先生,文小姐那边来找,说要见您。
宋南津说:知道了。
那您……他站直身,面不改色把指套往上推:让她先进来。
风声很大,文徵的大衣边差点被卷起来。
滨城这场晚秋太冷,冷得人竟有些不能适应。
她在前台等了五分钟才等到人示意,上一秒还在望这里的消费牌出神,下一秒有人喊,她起身过去,礼貌浅递了名片:新闻记者,文徵。
对方笑:文小姐请。
别人都以为她是新闻记者,实则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位主护着的人。
没人会敢怠慢。
里头氛围很浓厚,文徵进去的时候刚赶上霍学义在大喊:大满贯!大满贯!他坐高位,周围都是女伴。
几个公子哥众星拱月,身边欢声笑语坐着些人。
文徵一眼看见正投球的宋南津,他就是此时的目光焦点,不用怎么说话,甚至表情也不用摆,照样是人为他捧场。
他手腕上绑了带,往前一抛,周围人顿时呼声四起:全垒打!宋南津牛逼!文徵就站门边,识趣地没吭声了。
宋南津倒是没什么反应。
站直身。
瞥见那道熟悉的纤瘦身影,面色未动,接着去拿另一颗球。
文徵和旁边人说:能否帮忙喊一下宋南津,我有事找。
别人坐那儿笑:这儿的都喊人叫宋公子,或者,宋哥哥文徵面不改色,直接当着全场面喊他名字:宋南津。
声音吸引了所有人。
宋南津侧目,看过来。
人群都在等。
只见他把保龄球放回去,手套摘下来,眼皮也没动一下:怎么了?大家讶异,他竟然回了。
文徵看了眼周围,说:有空么?聊聊。
宋南津没听。
周围人又笑:妹妹,有什么不能直接在这聊的,没事,公事或是私事都可以,我们可以当听不见。
文徵置若罔闻:宋南津,嘴都亲了,不能这样吧。
大家愕然,话像被堵回去,又看回去。
宋南津没否认。
那人自觉不妥,也忽然不敢调侃她了。
什么亲嘴的,她能亲到宋南津的嘴?那这人不一般。
他把手套丢边上,跟人说:我去一会儿。
出去一路没怎么讲话,文徵跟宋南津旁边。
过道时边上有人颔首点头示意,宋南津抬抬手,算是跟人打过招呼。
文徵跟他身后,也不怎么讲话。
直到他转头看过来。
听说你抽空跟张寄见了一面,聊了会天?文徵抬眼回视,当然知道,宋南津哪里会不知道。
你那么喜欢切别人的行程?宋南津笑笑:不好意思,习惯使然,想关心你。
那倒不用这样关心。
最近工作怎么样?还好,总归都是那样,混日子过生活的。
宋南津应一声,没继续了。
到了餐厅,这儿是法式格调,西装革履而金发碧眼的男人贴心帮文徵拉开椅子。
她很少来这儿,有些不能适应。
因为听说这种地方规矩很多。
可看宋南津神态自然,也就跟着坐下了。
上次和张寄就是来的这儿,他找我,说跟我有事聊,和我讲了蛮多关于你的。
宋南津把菜单递过,淡道。
文徵意外:来这?嗯。
讲的些什么。
宋南津口吻自然:学习,生活,人生想法,也没什么。
他性子有病,你不用管他。
很少见你对别人说这种话。
有吗,你很了解我?他扯扯唇:怕是没谁比我更了解。
菜单点好,他递回给服务生。
他们之间也归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文徵在想要不要现在表达来意,说事,还是说,先寒暄一点两人之间的。
正想着,那边过来一行人,男男女女,聊着天,也是刚刚保龄球室的。
文徵不认识,只看到里头有几个女生,过来就笑着朝宋南津抬手打招呼说嗨。
宋南津礼貌弯唇,算是应了。
其中领头的那人看了眼文徵,说:宋先生女伴模样不俗。
文徵听得懂,她不懂法语,中文还是懂的。
当即朝对方看过去一眼。
女生没什么恶意,朝她笑笑。
宋南津说:怎么?没,就想说一下。
对方看了眼他们桌上良多的布置:今晚宋先生约会对女伴用心良苦啊,上次去酒会想约你,愣是半天找不到空。
宋南津说:生意场交际顾不过来,没什么想法谈私事。
对方笑着:嗯,还是宋先生品味好。
宋南津依旧淡然捏手边东西玩,突然侧过头问文徵:渴不渴?一直等他们聊天的文徵稍意外。
不解。
他还在问:今天喝点什么,白葡萄酒,或是朗姆,这儿都有。
你怕冷,还是别喝酒了,喝点热的吧。
菜单又拿起来。
视线没再往旁人身上去,这么几句,意思表达得也很明显。
闲聊自然结束了。
那几个人有眼力见地走了。
文徵说:其实你不用顾及我情绪跟我讲话,就当生意场碰着人聊天,这种时候旁边当然要有人充当不讲话的那个。
那怎么能行。
他笑笑,解释:不好意思,平时出门是老有人上来说话,其实我也不是每个都认识。
但应酬交际要回应。
我知道,不用解释。
不。
他说:说还是要说的,毕竟女孩子容易误会,要是让人觉得我是什么滥情的,那怎么行。
文徵沉默半晌,说:你要真有心,那就聊正事。
他招手,叫来服务员。
要杯热饮,还有,宋南津垂眼想了想,说:套房的地暖可以先预热,待会儿温度会低。
文徵在旁听着。
做完这一切,他说:讲吧,你要说的正事。
文徵坐直了点身,说:今天来找你,主要是想和你说上次工作上的。
嗯,说。
上次的事,很感谢你。
我们领导为人不正,谢谢你帮忙摆平,他革职后,这段时间我们办公室风平浪静多了。
继续。
台长那边有提出过要我提职,我暂时拒绝了,因为我不确定以后我还会不会继续在这一行发展,再加上专业不同,我自认没那个资格,我想,工作上我想缓缓。
嗯,还有呢。
宋南津的反应比想象的要平静。
他很适合做倾听者,对方讲什么,不论好坏他都会平静听着。
可这样也有坏处。
那就是他不表态,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文徵绕了半天关子,微微犹疑,道:再就是张寄那事。
你也知道了。
宋南津终于有了点反应,眼皮掀了起来。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舒服,我只想说,不论如何也过了,没什么办法,我总不可能现在去抓他衣领要他把位置还我。
人生过去不可追,我要么重来,要么重新规划,至于如何我得看情况。
再者,其实当初我会那样做也有一些我自己的原因,暂时不好告诉你,抱歉。
他点头:好,然后呢?然后。
文徵忽然也有些难以启齿。
一些话,心底的,想说的,她最近做下决定的。
如你所说,工作上的我也有些事想问问你。
什么?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现状。
宋南津动作停住,视线完全看向她。
被他这种眼神盯着,文徵心里有些发麻。
之后想了想,其实你一些话说得有道理。
人活着总要往上走,有什么想法做什么事,只是生活就是这样,在哪也有一些操蛋的。
虽然我有时候确实没觉得同事有怎么样,可能是从小再恶劣的环境习惯了,人的心思没那么敏感。
嗯。
他还是这么应。
她微吸一口气。
但是宋南津,你可不可以好好和我说说,如果是这种情况,我要怎么做?一些人生路上抉择什么的,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宋南津出神地看她几眼。
我是说,我是真心想来问的。
他说:你能有这个想法最好。
其实一直都是这个想法,只是……那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告诉我?他的话叫她忽而止语。
宋南津难得那样认真地看她,像是就想看她心底想法,就为了看她怎么说。
嗯?她迟疑。
他难得耐心地复述了:我说,什么时候可以把那些,主动告诉我。
文徵心里揪了下。
她看不透宋南津。
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心里又是什么想法,哪怕现在。
他只是单纯问一个问题,还是有什么其他含义?她不知道。
等我想好的时候。
他笑了笑,有点自嘲。
那或许这时候我该问,你什么时候想好?文徵抿唇。
他适时解了围:好了,继续吧。
我在听。
文徵有点局促。
有的话,也是打个转,又咽回去。
我承认我没办法。
平时工作的,做自己的事,没别的通道。
但我确实需要承认,或许我更想做的还是自己喜欢的事。
宋南津说:我只能说,对于你人生该怎么走,我给不出建议,因为我确实没有过多资格。
但我能很肯定告诉你的是,与其为别人打工,不如自己爬起来做领导。
不管工作还是学习,觉得前面的人碍眼?那就干掉他。
宋南津像对应似的,拿刀叉把面前装饰用的国际象棋的王给推掉。
文徵有些讶异,却仍没回神。
还不明白吗,向飞文是一个,向荷也是一个,不管是谁,都不过是最浅显的例子。
前者没有能力占了你面前的路,那就处理他,使用直观的、侧面的方式,你可以展露你自己的能力,也可以找他的错处,都可以。
后者,她贵为人师没有师德,本身就是她的一种欠缺。
要真论实力,或许你回去继续考学读个两年,也不比她差。
但你要清楚自己的目标,要做什么事。
自己强大了支配别人,远比被别人支配要好。
道理我都懂,只是。
只是你少了迈出的那一步。
宋南津截断的话语来得正是时候:其实你什么都可以,但你因为一些事,自己放弃了。
她沉默几秒,说:所以你这些天做这些也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是吗。
宋南津说:我只是做想做的事,没有原因,也无关为了谁。
文徵忽然不言语了。
她只是确定了一些想法。
清晰的,模糊的。
看着他,她突然想到一些事。
宋南津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位置。
她遥遥相望的人,她的青春期启蒙者,也是资本家。
他风轻云淡,他毫不在意,他可以周旋圈子谈笑风生,也或许不为人折服,高高在上。
可这样一个人,那年听着她说那样冰冷的、极端的、毫无余地的话,想法也从未动过。
许是察觉到她视线,他看出来,轻笑:怎么?她收神:没什么。
你很少这样看我。
是很少,不可以吗。
可以,只是这样的眼神含义太多,容易让人误会。
宋南津折着手里叉子玩,口吻淡淡。
比如?什么误会。
看旧友的、知己的、难以释怀的。
他微顿。
谁知道呢。
他依旧从容不迫,可文徵却头一次有些心绪难平。
她望着他的脸,平静,直面。
却回了个与这些毫不相干的问题。
宋南津,那年我对你说那样的话,你心里难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