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卉愣愣地看着他。
身后午后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帘缝隙洒进来落在少年的脸上。
寝室里没开灯, 微风吹动窗帘翕动, 里头光线忽明忽暗，从见面以来，颜卉第一次在沈焰漆黑瞳孔中看见别的情绪。
窗外斜阳西垂, 他就那么立在几米之外, 身后寝室一片昏暗，垂着眸子睨着她, 里头多了几分隐忍和克制。
豆丁点大的泪珠挂在颜卉的睫毛上, 她的目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眼睫下垂，睫上晶莹顺着往下, 静谧的空气中微风吹动她耳后几缕发梢，仿佛泪水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地落入耳中。
颜卉张了张唇，想说话。
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两年时间，说长也不长, 只是人生命中的一小部分。
说短也不短, 因为这两年里那些难挨的时光度日如年又暗无天日。
颜卉努力想要拨开云雾，哪怕是让她看见一点点希望也好, 她想。
于是她靠着那点念想,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喜欢她，不清楚那时的美好会不会只是青春时期短暂的萌动也许并不能代表什么。
她熬过无数烦闷又没有意义，连学习都只是带有目的而无味的时光，拿到了哥大的交换资格, 瞒着颜御，带着几件衣服就回来了。
此时此刻，颜卉眼眸低垂，手指微微蜷缩，片刻的安静后，眼泪被她强行压下，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弯曲的手指慢慢松开。
垂下。
女生骨子里的那点娇矜，那点自尊心，那点倔强让她再委屈也说不出话来，细微得几近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后，再也没敢看沈焰一眼，悄然挺直背脊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沈焰下意识抬手去抓小姑娘手，抓了个空，转身靠窗边，从口袋里掏出包烟，三两下点上。
心里止不住的烦闷。
一分钟后，沈焰掐灭手头的烟，叹了口气，追了出去。
晚上七点的B大灯火通明，学生簌簌希希通行，沈焰追到公寓门口时哪里还有颜卉的身影，加上掐着下课时间点，往来学生人潮拥挤，他眯了眼往远眺了片刻，掏出手机给她电话。
手机里一遍又一遍地传来无法接听的忙音，沈焰边低头掐了重新再打边往前走。
沿路看到好几个衣着衣服颜色相似的，沈焰不管不顾就上去抓人家，好几次认错了人。
你有——病啊？那女生后面的话再看见沈焰那一刻硬生生吞进了肚子里，沈师兄？沈焰心烦意乱，根本就不记得这女生是谁，不耐烦松开那女生，抱歉，在找我女朋友，认错人了。
那女生叫住他，朝学校西门方向一指。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这位年轻英俊且一贯在学生会里高冷不理人的沈师兄，长腿如百米冲刺般夺命跑去。
那女孩旁边的闺蜜挠挠头，目光上下打量着指路的女孩，诧异道，莫非就是刚刚看见和你穿得差不多的一条裙子的那个漂亮小姐姐？可是那个小姐姐哭得好伤心的样子。
那指路女孩望着沈焰追出去的背影，琢磨着，你说，沈焰师兄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黑夜这块幕布黑沉沉地压下，颜卉办完办完退房手续后从酒店出来就拦车往轻轨站方向去。
她在网上买了最近一趟去岑市的轻轨票。
坐在出租车后座，颜卉眼眸低垂以掩盖红得不像话的眼眶。
她手紧捏了捏护照和身份证，目光放向车窗外的霓虹万千，车窗倒映出她干涩漆黑的双眸，麻木不仁的神情，心里某一块越发空荡麻木。
那种看不到光的日子才有的熟悉感觉顷刻间倾覆了她，蚕食着她的一颗本燃着无限希望又坠落的心。
心里有道声音告诉她，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回去看看，然后定下明晚从岑市回美国的机票，取消交换资格，在哥伦比亚完成学业，接受没有沈焰的人生。
一个小时后，颜卉轻轨站检票，坐上了开往岑市的轻轨列车。
这个点出发的乘客少之又少，坐在靠车窗边，颜卉耳边呼啸着疾速驶过的列车。
两年前，由太平洋西海岸飞往大西洋西海岸；今晚，由北直下，穿过秦岭淮河。
同样的让颜卉悲伤又彷徨。
到达岑市已经是后半夜了，她从轻轨站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门口显眼位置的，薄纱裙和牛仔外套的王昭昭。
当年的黑框眼镜女孩已经被眼前这个淡妆娇俏的大姑娘所替代，少了几分青涩。
王昭昭张开双臂朝颜卉跑了过去。
下一秒，颜卉落入一个温软熟悉的怀抱中。
才让她的心情好上了几分，她嘴角翘起丝弧度，声音轻轻落下，好久不见了，昭昭。
王昭昭松开她，撅起嘴，颜卉！你怎么说出国读书就出国读书了？你知不知道当年沈焰——……你知道不知道，当年沈焰找你要找疯了呀。
对上双眼带着几分委屈的红意的颜卉，王昭昭声音嘎然而止。
捧着她的脸诧异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颜卉摇头，没有。
见她不愿意说什么的样子，王昭昭当她车坐久了累了，本来想顺手帮她把行李拿上，恍然若觉她压根就没行李，就单单一个人，背着个小包包就回来了。
……走进停车场，看到依在一辆凯迪拉克车面前的王嘉旭，颜卉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不认识这个人了。
他一身简单休闲装扮，眉眼清淡得像正经大学生那样，不像以前上学时那么狂拽炫酷了，见了颜卉和王昭昭，王嘉旭一下子笑开来，不好意思蹭了蹭头发，跟个腼腆大男孩似的招呼着她们，上车吧。
颜卉忍俊不禁，跟王昭昭坐入后座。
黑色凯迪拉克轿车缓缓行驶在岑市的凌晨四点，月亮的光幽暗，路灯昏黄，路上行人无几。
王昭昭的外婆在市二环有座小渔场，王嘉旭和王昭昭大学就在岑市读的，经常到外婆的渔场去。
车子缓缓驶入一条环路，到达王昭昭外婆渔场时天边已经翻起了一圈鱼肚白，颜卉也感到了困意。
她和王昭昭睡同一间房间，这一睡就是昏天地暗，再次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颜卉换了件浅蓝色的裙子，扎了个马尾。
从渔场木屋走出来，看到一大片散尾葵，简直是剧烈的视觉冲击。
灿蓝色的天空挂着洁白的云，金黄色的阳光洒在屋前木凳坐着，正在编织竹笼的老人家身上。
老人家转身看见颜卉，示意她过来坐下。
颜卉跟着王昭昭叫外婆；王昭昭外婆边教编小篮子边说，昭昭和嘉旭去买早餐啦，很快就回来。
恩，谢谢外婆。
老人家嗔她一眼，你这孩子，谢我老婆子干什么，我啥都没干。
颜卉不好意思地笑了。
女孩子本来就手白腿白的，此时坐在阳光底下，像是道发光体似的，让人赏心悦目。
没五分钟，那辆凯迪拉克就回来了。
王昭昭买了很多本地的，让颜卉久违的早餐。
三个20岁的青年人和一个耄耋老人坐在这座小渔场里的木屋前石板凳上，说笑着，吃着早餐，仿佛静谧的空气都欢快活跃了些许。
偶尔几缕清风拂面，人的心情都跟着疏朗起来。
王昭昭频繁地打量着颜卉，犹豫了许久，在自己老哥凶煞眼神的威逼利诱下，小心翼翼问出了口，卉卉，你从北京回来……那你知不知道沈焰也在那。
颜卉浅蓝色裙子被风吹起轻轻摆动，她嘴角弧度僵直了一下，只一秒，看起来毫不介怀地说，我就是去找他的。
蓝的天和她蓝色纱裙相益彰，漆黑的眼睛倒映出眼前湖面的清澈，一缕淡淡的波纹从她眼眸里浮起，又落下归于平静。
她说她就是去找他的。
那样的语气，让王昭昭一时判断不出来这么浪漫的话究竟为何带几缕失落和某些不得已的释怀。
王昭昭凑近，睁大眼睛期待着，那焰哥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颜卉手里捧着杯豆浆，嗅着它香浓的，让人迷恋的熟悉味道，她的语气黯淡了几许，昭昭，或许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的。
王昭昭哑然看着她，看了眼王嘉旭。
王嘉旭从吃早餐时就低头敲手机敲个没完，此时被王昭昭踹了一脚，抬头骂了句神经病。
王昭昭呲牙咧嘴地挥起拳头神情威胁，王嘉旭立马做缴械投降状。
兄妹俩的有趣互动被颜卉看在眼里。
从想沈焰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举起豆浆浅啄了一口，心想她和颜御从来不像王昭昭和王嘉旭兄妹俩这么轻松惬意，尽管小打小闹也能看出王嘉旭始终都是宝贝着这个他从读书时就口头上嫌弃的妹妹的。
颜御并非不羡慕这种兄妹感情，她也并非还在怨颜御，只是她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和颜御相处，就算那个人既是她哥，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
百日天光下，颜卉看着这兄妹俩的相处方式，她眸眼弯弯，对王昭昭说，昭昭，陪我回岑市第一高中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