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见, 宋梨至今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似乎代表着一些不同的意味。
如果仅仅是私底下说说话,大可不必这么郑重。
这两个字也说明, 这趟是非走不可。
她福身,谢过公公, 我这就来。
宋梨回到屋内, 一夏赶忙伺候她梳妆。
小姐, 不会有事吧?宋梨从镜子里看到一夏紧张的表情, 反倒放松了下来。
别担心, 只是让我过去说说话。
一夏点头, 但眉头依然未松。
她取了件浅红色的衣裙给宋梨换上。
两人一路安静,跟着元公公就来到了明玄殿。
可元公公却停在了门口,低下头, 陛下就在里面,宋梨小姐请进。
这言下之意,自然是只有宋梨一人能进去了。
宋梨点头, 踏步进去, 见到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羿坤帝, 正式的行了一礼。
陛下。
羿坤帝睁开眼, 神情与以往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挥了挥手, 来,过来坐。
宋梨乖巧的坐下, 姿态也比平时端正不少。
羿坤帝也没卖关子,直接切入主题, 长公主的事情, 你可听说了?宋梨也不隐瞒, 嗯,刚刚听说。
你怎么看?宋梨似乎没觉得他问的唐突,自然是认为,她眼含笑意,语气温柔,但说出的话却透着点冰冷。
那北域王不是个东西。
羿坤帝勾了勾唇,似乎心情奇异般的好了些,怎么说?北域王宠妾灭妻,放任妾室践踏自己的亲生女儿,便是不堪为夫,不堪为父。
长公主金枝玉叶,不仅是北域王妃,更是大秦使者,北域王欺辱公主,视两国邦交于无物,便是不堪为君。
羿坤帝笑了笑。
他自第一次见到宋梨,便知平日里那温和柔软,并不是她的全部。
如今见她眉眼显利,眼神淡漠,丝毫不像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反倒觉得合该如此。
如果换做是你,你会如何?宋梨端起一杯茶,轻轻喝了一口。
如果换作是她,当初就会把威胁尽早除去。
君若无情我便休,即使不能真的离开北域,也不会让人踩在她头上。
隐忍换不来敌人的同情。
只是,如今说来,已经无益。
她不是长公主,并不知两人当初如何相处,也不知北域朝局。
往事不可追,我便不再多说。
但如果放在当下,我自然是选择,杀回去。
羿坤帝勾唇,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回答,怎么杀回去?宋梨不急不忙,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声音平和。
十二年前,陛下刚刚登基,我大秦军队羽翼未丰。
安阳长公主远嫁,一是为两国和平,二也为我朝发展争取了时间。
但现在不同了,她笑着看羿坤帝,眼中似有光芒。
大秦兵强马壮,陛下英勇果决。
北域或许是忘了,我大秦虽不愿战,但也不怕战。
所以,如果我是长公主,如今我就向陛下请兵,带人杀回北域。
公开审判红姬及那王子,把他们加诸在长公主身上的痛苦一点一点还回去。
那北域王呢?长公主之苦,根源在北域王,自然也不能放过。
羿坤帝看她,眼中含笑。
若有人说,两国交战,苦了百姓,你又怎么说?宋梨还是笑,那我得说,他错了。
这可不是两国交战,这是清王侧。
北域王被奸人蒙蔽,早已尽失民心。
长公主殿下只是去夺回属于自己的尊严。
另外,雅歌公主依然是北域的第一继承人。
北域王既然不堪为王,那还是退位于公主的好。
不然,误了的,更是百姓。
羿坤帝听她将政权替换说的这般轻松,心中竟然奇异的觉得寻常。
雅歌公主只有十岁,她如何坐得稳王位?我虽不识长公主,却也知道她当年名震京城。
诗词文采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长公主为贫民发声,怀有仁慈之心。
雅歌公主虽然年幼,但她有长公主这位母亲。
更重要的是,她有陛下这位舅舅。
宋梨抬头看他,眼神清明。
如果我有陛下站在我身后,我什么都不怕。
羿坤帝看向她水润的双眸,觉得这些天的郁气被彻底治愈了。
宋梨见他意动,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但他却突然起了身。
他走到一旁取来一盒白玉糕,这是北域那边带回来的点心,你慢慢吃。
啊?宋梨仿佛正在充气的玩偶,突然被戳了一下,又呆头呆脑起来。
怎么突然扯到糕点了?羿坤帝也不解释,摸了摸她的头,找一夏玩去吧,今日休息一日,不练剑了。
宋梨狐疑,这人把她喊过来就是为了做一道论述题吗?她继续发挥自己的躺平精神,不去多想,抱着白玉糕就出了门。
那,我先回了,陛下明日见。
等宋梨出了门,羿坤帝走到一旁的屏风后,坐了下来。
如何?屏风后,一张梨木圆桌上,放着一壶茶。
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坐在一侧,还有另一位有些形容憔悴、脸上带伤的女子坐在另一侧。
两人对视一眼,倒是太后先开口。
她轻笑,我算是知道,你为何喜欢她了。
这宫里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她是太后,了解一些陛下的事情,更是名正言顺。
所以,她从一来到行宫,就听说了这位宋梨小姐,也知道陛下为了她破了许多例。
连淑妃都到她这来,旁敲侧击。
嘴巴上说着为陛下好,不妨将宋梨纳入宫中,又提有位林姑娘也同样蕙质兰心,可一同伺候陛下。
淑妃到底年轻,玩的这些手段,过于浅显。
她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她向来也是不爱干涉他的。
所以她并未理会,隔日便应邀礼佛去了,直到前两日才回来。
羿坤帝端着茶杯,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太后知晓他的性子,也没指望他说个明白,只是笑笑。
但随即,她的欣喜退了不少,看向一旁的长公主。
安阳,你可听明白了?安阳长公主扯了扯嘴角,也明白为何羿坤帝不和她直接说,而是换了一位小姑娘来讲。
她看的分明,并没有人提前给这孩子通气,她说的就是自己真实的想法。
安阳轻轻叹气。
如果连个十几岁的孩子都能看的这般明白,她还有什么理由去逃避呢?真到了这一刻,她反倒是觉得,自己过去十几年都白活了。
为了个根本不爱她的男子,委屈求全至此,甚至让自己的女儿一起受委屈。
陛下,当真会支持我......她甚至不敢将杀回去三个字说出口,她做不到那般洒脱。
这宋小姐确实对北域局势不甚熟悉,成事没有她说的这么简单。
但若是有羿坤帝的支持,重返北域,让雅歌成为女王,并非痴人说梦。
她的女儿,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也该换种活法了。
思及此,她心底原本那些踌躇和慌张,竟真的慢慢散了去。
她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太后看着眼前两人,只觉得眼底有些酸胀。
羿坤帝向来就是情绪内敛的人。
当初送安阳去和亲,是她的主意,是一个母亲的无奈之举,也是一国太后不得不做出的牺牲。
她并非不爱自己的女儿,也并非不知道远嫁的苦。
只是身为一国公主,有些事情,哪怕是她,哪怕是陛下,都无法替她承担。
但至少,她的儿子很争气,如今时局确实不同了。
好,长公主笑了,露出这数年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我暂且在此休息一段时间,还请陛下帮我谋划。
羿坤帝点头,也不意外她能想通。
等长公主走到门口,似乎又想起什么,那宋梨,确实是个特别的女子,我很喜欢她。
羿坤帝嘴角上扬,眼神温和。
不过皇弟,安阳长公主心情好起来,整个人也放松了。
养妻子可不同于养女儿,宠着她固然重要,但也该挑明心意才是。
她看这二人,虽亲密无间,有种谁也插不进去的默契,但却并不是彼此倾心的状态。
羿坤帝听到这一声皇弟,心情难得雀跃,皇姐说的是。
这边一家人相处和谐,宋梨却遇到了难题。
自走出明玄殿,宋梨便猜到,恐怕长公主就坐在殿内。
这白玉糕就是陛下的提示。
果然陛下从不按常理出牌啊。
等宋梨慢慢走回挽月阁,一夏赶忙上前接过糕点,但元公公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公公?元公公眯眼笑着,梨小姐今日辛苦了,便请早些歇息吧。
宋梨点头,等他继续开口。
小姐可知,这七日后是什么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