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研习的时间很快, 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晚上。
湛桑和秦恺跟着研习的人群走到了医院大门，教授在前面说着一些官方的叮嘱，等他说讲完之后大家也准备各自分开。
瑞金医院很漂亮，不管是外部还是内部都是很完美的装扮, 湛桑默默地打量着医院内部, 直到秦恺打断她的观察。
秦恺翻找着手机上的地图信息：湛桑, 我们打车去地铁站坐到东方明珠吧，然后散会儿步，到时候去我之前吃过的那家馆子吃饭。
湛桑对这件事情没有异议，她嗯了一声，心里想着怎么给肖之景说她内心的想法。
夏季的上海天黑的似乎比锦城要早一些，湛桑看了眼手机差不多已经七点半的时间，天已经黑了一大半。
走出医院, 迎面扑来清凉的夏风, 湛桑突然意识到七月已经过了一大半，再过几天就会跨进八月，也宣告着夏季也有短暂的终点。
湛桑和秦恺并肩走着，她打开了手机点开了和肖之景的聊天框，对方什么消息都没有给她发。
有点不太正常, 但是却很正常。
手机屏幕的亮光打在湛桑脸上, 将她的脸上平静的神情照的清楚，连眼中的失落都映照了出来。
她沉默的抬起手打字, 很快的发了几条消息出去。
[湛桑：我刚下班，现在要出去一趟，你记得去吃饭][湛桑：还有, 我有话跟你说][湛桑：等我回来给你说]发完这几条消息, 湛桑有些逃避的关掉了手机屏幕。
她不想看见肖之景的消息, 准确来说不是不想，是她害怕。
害怕面对肖之景的这份感情，也害怕对方会因为自己的答案难受。
这种感觉就像被一根绳子勒住脖子一样喘不上气，为了呼吸，她会提高心跳，大喘着气，最后松开，然后死里逃生。
没有什么比这种状态更适合她现在的心理，她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出这样的形容词。
很夸张。
看得出来湛桑心事繁重，她今天从酒店出来之后就变得不太正常，一整个下午都是心不在焉的状态，秦恺很少看见这样的湛桑。
医院门口到了晚上的人流量小了些，当他们走到马路边等红绿灯时，秦恺终于问了出来。
形形色色的车流从他们的面前驶过，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每辆车都打开了近光灯，在这繁华的一线城市中赖以生存，平添一抹生机和烟火气。
湛桑，你和你的邻居怎么了。
秦恺的声音打破了湛桑眼中这座城市的气息。
他的声音温和平静，是陈述的语气，不是反问的语气。
湛桑笑了一下，这个反应引起了秦恺的好奇，他也笑了一声：怎么了吗？身旁的湛桑摇了摇头，她抬头看过去，发现秦恺镜片下的眼睛看向她有关心，她突然想起秦恺很久没有戴过眼镜了，于是湛桑坦然自若的转移了话题。
秦医生，很久没见你戴过眼镜了。
这个话题转移的及时，一下子就将话题从她的身上换到了秦恺的身上。
秦恺恍然大悟般地摸了摸眼镜，然后笑了出声的带着湛桑过马路：我怕开会听学术报告坐在后排看不清，所以戴上以防万一，这会儿也没带盒子，就这么戴上吧。
过马路的时候绿灯的时间逼近十秒，两个人不得不小跑起来，秦恺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提议：我们走会儿步吧，地铁站好像就在我们的前面，不太远。
好。
答应下来的湛桑和秦恺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走，两个人一直朝着前方直行，目的地是打浦桥地铁站。
就在湛桑以为秦恺已经忘记刚才了那个问题，对方的追问让她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
秦恺却无比的认真，在人行道上，他一直偏头看向身旁的湛桑：湛桑，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话会让你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你也要知道我和戚长长还有你，我们仨是关系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你在感情上遇到了问题，你和你的邻居关系不太一般，他喜欢你，我们科室的每一个医护都知道这件事情。
秦恺语气笃定，他的声音好听又和缓，一下子撕开了湛桑逃避的问题。
湛桑张口：我......你不要急着说话。
秦恺堵住了她的话，他看向前方，到底要不要将这件事情说给我听，这是你的选择权，我作为朋友不想看见你在工作上这样失魂落魄，这样的你很陌生，也是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在工作上看见你这样。
秦恺的声音像暖流一样不急不缓的流淌过湛桑的心，这股暖流在她的身体流动，直到她的感官，到最后变成了流水的模样。
她不争气的哭了。
湛桑知道秦恺这个人不会轻易的冒犯她，可能是真的看不下去了，于是来关心她，引导自己的情绪，她突然有些难过。
感受到脸上的水痕，湛桑抬手擦掉了自己的眼泪，她收拾了一下情绪抬眼看向秦恺，对他扯了扯嘴角：谢谢。
秦恺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衣服兜找纸，当手碰到包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将纸放在了白大褂里，包里只剩下两片酒精棉片，于是他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转了过去。
他们并排走着，就当秦恺以为湛桑选择沉默的时候，对方开口了。
湛桑的头发被扎成了低马尾，额前的发丝有些凌乱的落在眼尾旁，被晚风轻轻吹起，偶尔会上扬，眼睛因为不小心哭过变得湿润，在昏黄的路灯下温婉又悲郁。
她仰头叹了口气：秦恺，我很谢谢你能察觉到我的情绪并关心我，我只是今天在反思我和肖之景的关系，仅此而已。
秦恺嘴角也扬起了分寸的笑容，他们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是吗？是不是因为觉得你们两个的年龄差距太大了，所以内心很挣扎？一直在湛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想法被人读出来，她看向前方指向地铁站的路标嗯了一声，然后开了个玩笑：怪不得之前戚医生跟我说你很细心，回去我要给她说你还会读心术。
被打趣的秦恺笑了两声，然后他就听见湛桑静静地说了下去，那双眸子在昏黄光线下因为睫毛形成阴翳，看不清眼底。
我和他差距太大，他和我的人生也完完全全是两条路，所以我觉得我不能耽误他，要早点表态清楚。
即使没有过感情的秦恺也能懂这是一种什么滋味，他收敛了一些唇角的笑意，停了下来。
他神情严肃：湛桑，你28岁了，考虑到的东西可能确实比那个小子多一些，但是你没有谈过恋爱，我希望你可以考虑清楚。
对于你来说，放手是对他好，但是对于他呢？他会开心吗？你会开心吗？秦恺认认真真的站在原地看着一直目视前方的湛桑，有那么一秒钟，他认为这几年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懂过她。
湛桑也停了下来，她陷入缄默，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口，话语中满满的现实。
秦恺，我和他现在的差距很难走到最后，我就不用让自己陷进去了。
梦到最后破了，会更让人难过。
她的声音随着刚才吹起来的夏风一起消逝在了风中。
可能是湛桑太过于悲伤，秦恺也知道她内心的束缚，于是用手拍了拍她的肩安抚她，他身形同样高大，然后他贴心的揽住湛桑轻抚着她的背：哭吧，今天晚上我什么也不知道。
人在有别人安慰情绪的情况下会变得更容易瓦解，湛桑其实不想哭，但是被人这么一掀开自己的内心，就会脆弱到自己都没法忍住。
她哭了，没有和秦恺有很多的亲密接触，只是由着对方像儿外科的每一个医生一样，耐心的哄着小孩，拍拍背。
-同样早早开车等在医院门口的肖之景迟迟见不到人，想起今天在房间里湛桑的态度，他烦躁的从兜里拿出一颗糖塞进嘴里。
是一颗奶糖，腻的他更烦了。
他找了张纸吐了出去，然后从车内找到了几颗橘子果糖，单手剥开糖衣吃了下去。
熟悉的酸味先填满舌尖，紧随的是橘子的香气，一下子赶走了些肖之景刚才的烦闷。
他看了眼腕表上走动的时间，就当他准备给湛桑发消息时，对方心有灵犀的发送了几条消息给他。
看完消息的肖之景总觉得联合湛桑今天的反应，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耐烦地解开了安全带，准备拉开车门下去找人，还没下去，他就看见不远处秦恺和湛桑一起走了出来。
肖之景的舌尖顶了顶腮，他冷哼一声，眼睛也阴郁的吓人。
重新扣好安全带，肖之景发动了油门，一直默默地跟在两个人身后，直到他看见秦恺抱住湛桑。
那个画面闯入他的视线几乎是立刻引起了他的怒火，极度暧昧的两个身影就那样站在路边，光明正大的在路灯下贴近。
肖之景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想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过。
理智战胜了情感，肖之景没有下车去将湛桑抢过来，而是烦乱的摇下了每一个车窗，将自己的手搭载上方，一脚油门离开了这个地方。
昂贵的名牌车就这样消失在了路边，藏进成千上万的车流量中。
-哭完的湛桑收拾好情绪，她有些不太好意思，和秦恺继续朝着地铁站走。
秦恺倒是觉得没什么，相反他还安慰起湛桑：没事，我和戚长长不是大学同学吗，刚进医院的时候她受不了这个压力，经常躲到杂物间哭，没纸了就给我打电话让我送，一个礼拜我能送五次。
湛桑被逗笑了：她真的这么能哭吗？那当然。
秦恺也笑了，说起她，和我走这么近害得我都没脱不了单，现在都顺其自然了。
提起感情，湛桑从来没有过问过秦恺的感情问题，她好奇地问了出来：秦医生，你这三十三年都不谈恋爱的吗？秦恺怔愣了一下，他摇了摇头：没有，大学毕业那年对一个小姑娘一见钟情，可惜后来再也没遇见过，所以顺其自然吧。
一见钟情这个词，很浪漫。
湛桑从来没有过一见钟情，她觉得秦恺不谈恋爱可能是受到了柏拉图的影响。
一见钟情是什么感觉？在地铁站买票的时候，湛桑无厘头的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秦恺买票的手停在了空中，他推了推眼镜，好像在思考这个问题。
过了十多秒，他说：一见钟情的感觉很像在那一秒钟，你清清楚楚明白自己沉沦进了一片温暖的海洋，很短的时间，像和煦的微风吹过，然后你就会清醒过来。
她想到了一个词：色授魂与。
秦恺递给湛桑一张地铁票：不完全对，我也没有丢魂，只是觉得惊鸿一瞥。
两个人同时笑了，然后换了一些新的话题一同前往了东方明珠。
上海的夜景确实漂亮，湛桑和秦恺吃完饭慢慢散步，两个人一起看了外滩的夜景，然后在繁华的街道上聊着有的没的。
时间太晚，秦恺和湛桑一起坐地铁回到了酒店，在分别前他重复了他的意见。
湛桑，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不要一厢情愿，一定要和对方商量知道吗？早点休息。
走廊上的湛桑说了声谢谢，她慢慢走到了自己的房间，最后停在了肖之景的房间门口。
她抬起手，想要敲门，却怎么样都没有勇气敲响面前的这道门。
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湛桑的手刚敲响第一次面前的门，旁边的人就出声打断了她。
别敲了，我人在这儿。
紧绷的神经在听见肖之景的声音，湛桑感觉自己比想象中一样平静，但是没有太多轻松。
肖之景看起来刚刚经历过一场运动，浑身是汗，发尖是湿的，连身上的T恤也被汗水浸湿，勾勒出他的身线。
她的手垂在了腿侧：肖之景，我有话......湛桑，你先不要说话。
他打断了她。
肖之景原本猜测湛桑的消息寓意不太好，原本只是猜测，但是在对上湛桑冰冷的眼睛之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好的想法可能马上会变成现实。
他不想听，所以拒绝了湛桑。
我今天很累，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他走到湛桑身旁刷开房门，然后关上。
就这样，他们两个隔绝在了一道房门之间，背后都是悲伤的情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