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 司机将车停在了墓园前。
肖之景在车上临时改变了主意,他更换地点,让司机将车开到郊区的墓园去。
湛桑沉默不语,一路上心事重重, 时间还得逆流回三个小时之前, 她觉得自己在不断地被周围的事物警告。
上午和湛一帆逛书店在这个期间, 湛桑听到了两个年轻女孩无意间的谈话,像是一根刺久久地扎在她的身上,让她迟迟忘不掉。
我舅舅上周在我家吃饭,你知道吗,我舅妈好过分啊。
女孩声音不大不小,足够传进旁边站着的湛桑耳中。
手里翻阅着哲学书的湛桑对窃听别人家务事没有任何想法,下一秒女孩接着讲了下去。
我舅舅那天吃饭边说边哭, 因为他老婆和前任藕断丝连, 结果不知道怎么了染上了艾滋,我舅妈不知道这件事情,结果不小心把我舅舅也感染了。
听故事的另一个女孩眉眼瞪大了一些,满目震惊:啊?真的吗?你舅舅好倒霉啊,所以现在你舅舅打算怎么办啊?讲述故事的女孩叹了口气:我好心疼我舅舅, 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感染艾滋好几个月了, 我舅妈好像感染了很长时间,艾滋群体在这个社会很容易被别人戴上有色眼镜, 偏偏他很爱我的舅妈,根本舍不得和她分开。
那你知不知道感染了艾滋之后会破坏人的免疫系统,你舅舅会不会变得很脆弱啊?女孩点了点头:我舅妈前任也不知道自己有艾滋, 反正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间吧, 听他们说, 活不过多久了。
湛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故事的主人公离自己很近,她没有继续听下去,而是将书放回原位,离开了这一片的区域。
书店里面放着舒缓情绪的纯音乐,有着细小的说话声,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医学类专区,最后停在中间看着这些书发呆。
她在学医期间对这个病有过不算深入的了解,明明那个时候不害怕,甚至还因为有阻断药,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担忧,直到她现在亲身经历了这些事情。
事情降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办法做到冷静对待。
比如,大学期间年年进行艾滋宣传,让大家警惕和消除恐艾心理,读书期间确实很多同学能做到,她也不例外。
可是事情真真切切发生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心底的无底洞被焦虑和未知的恐惧填满。
病毒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们出自内心最原始的害怕心理。
它会像纠缠不清的粒子紧紧抓住你,让你陷入自己划出的圈套,深处的罪恶、无止境的遐想,和哽咽在心口的疼痛。
当车停在墓园的那一刻,湛桑隐约明白了肖之景要做什么。
你准备带我去看你家里人吗。
湛桑的视线落在墓园大门问了出来。
肖之景嗯了一声,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湛桑,对方的神情泰若,像是早就知道他会带她过来一样,眼中没有波澜。
他不像刚才一样主动去握她的手,而是直接走在了前面: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见我妈妈。
等一下。
刚走没几步被叫住,转过身的肖之景看见湛桑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她说:我买点东西,等我一下。
她走到墓园外面,有一个婆婆坐在树下乘凉,旁边放着三轮推车,上面是一些鲜花和水果,一看就知道是专门卖给扫墓的。
湛桑从一群鲜花中挑了一束白色的百合花,阵阵花香绕着她,很香,但是浓烈的也有些过于攻克嗅觉神经。
看见湛桑在买花,肖之景站在旁边,他一手插兜,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妈以前还挺喜欢百合花,她看见会高兴的。
嗯,我很高兴她能喜欢。
说这话时湛桑的神色温柔,在想些什么。
拿了花的湛桑将它抱在怀里,她一步一步跟在肖之景的脚后进了墓园,四周的一切被她尽收眼底。
整个墓园很安静,没有什么人影,他们似乎是今天唯一一对来扫墓的。
墓园比她想象中的宽大,一眼望去全部都是各自有归属的墓碑,旁边种着一些绿植,留有给人过路的小道,方便大家过去扫墓。
肖之景母亲的墓碑在墓园中心,他们爬着阶梯一步一步走到中间,然后在一块块墓碑前走过,最后停留在了一块有着浮雕的墓碑跟前。
这是我妈妈。
肖之景停在墓碑前,他蹲下去擦了擦上面的灰层,仿佛回到了绵延的儿时记忆,神色柔和,对着墓碑轻轻说:妈妈,她来看你了。
碑上的女人和湛桑的想象中不太一样,肖之景的母亲长得很精致,留着长发,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很精炼的女精英,特别是眉眼,和肖之景一样冷艳。
她很漂亮,你们的眼睛很像。
湛桑静静地盯着照片,说出了这句话。
蹲在墓碑前的男生眉眼温柔地笑了笑,将墓碑上灰层清扫干净的肖之景起身,他紧紧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妈妈,好久不见,我带我女朋友过来看你了。
他声音不大不小,没有了以往的张扬,平平地讲述着他的心里话。
之前我跟你说过,我和那个老头吵架搬了出来,后来我认识了我的邻居,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我带她过来了。
对了,苦瓜这段时间有点不太听话,要是你在的话它可能更恃宠而骄,这猫鬼精灵的得很......他喋喋不休,湛桑在旁边默默听着。
肖之景现在谁也不是,他没了自己的少爷脾气,也没平时对她的不务正经,现在的他只是他母亲的儿子,和亲人在谈论日常生活的琐事。
站在旁边听了很久,肖之景似乎很久没有过来看他母亲了,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将这片时间和地域转换成了独属于他们的记忆。
原本想等着肖之景说完,结果她刚对上肖之景的视线,对方就轻轻牵住她的手腕,带她走到墓碑前正对着他的母亲。
妈妈,我女朋友叫湛桑,是个很优秀的小儿外科医生,也很漂亮,你见到会喜欢她的。
男孩磁性的声音在这片墓地上掷地有声,将她的身份介绍给了他最亲近的母亲。
和照片上的女人对视,湛桑在对方微笑的表情下放下了自己买的百合花,鲜白的花束落在干净的墓碑之前,在一片相似的墓碑前引人注目。
把花轻轻放在肖之景母亲的面前,她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神色从容地看着碑前的那张照片,做着自我介绍。
阿姨您好,我叫湛桑,三点水的湛,桑树的桑。
肖之景的视线下移几寸,落在那束被夏风吹得包装发出声音的百合花上,能闻到浅浅的花香在空中传播。
他笑了一下,发丝扬在空中:我妈以前老是打趣我,说我找的女朋一定是个十全十美的人,现在她说的真的没错。
这句话点醒了湛桑,她抬眼看向肖之景,眼睛被一层水雾给遮住,又立马移走视线。
她声音含踌:我不是。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人,事实上她很差劲,没有很好的原生家庭,是闷葫芦,在感情上面没法做到勇敢,更是在发生职业暴露之后,连坦白都做不到的一个胆小鬼。
职业暴露带给她的焦虑和伤害在心中无限地被放大,湛桑对未知的一切都没办法做到很好的评判。
肖之景看向远处:你是,我这样认为,是因为这几个月我有目共睹,我的母亲也能看见的。
被贴上这么一个标签,湛桑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最后她借着肖之景整理东西的时候偷偷抹掉了。
在今天,她想,她要给肖之景一个答案。
一个,对得起他的答案。
和肖之景在墓园待了一段时间,后来两个人都被浮热的太阳晒出薄汗。
出了墓园,肖之景叫了辆车去游乐园,坐在车上的时候他递给湛桑一瓶水,手背掌骨明显的手轻轻松松拧开瓶盖:给。
接过水的湛桑说了声谢谢,她轻轻仰头喝了一口,结果司机踩了个刹车,没拿住水,倒了好一些在她的身上。
肖之景眉头轻皱:没事吧?湛桑手里去拿盖子拧好瓶盖,她摇了摇头:没事。
将水放在稳妥的位置,湛桑去拿包翻找自己的卫生纸,结果在拿纸的瞬间不小心将药盒露了些许,怕肖之景看见,她敛了敛眸,将包放在了肖之景不易拿到的地方。
坐在旁边的肖之景看见了湛桑欲盖弥彰的行为,他什么都没有说,而是记下了湛桑的这一行为。
我来吧。
在湛桑准备抽出卫生纸的时候,肖之景主动的接过了她手上的东西,耐心地替她擦拭着衣服上的水渍。
少年神色专注,浓黑的睫毛轻挡住他的眼睛,额前的头发也落在睫毛处,看起来有些扎眼。
虽然是夏天,但是车内开了空调,还是得多注意一下。
他手上动作不停,嘴上叮嘱着。
湛桑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刚认识肖之景的时候。
她嗯了一声:谢谢。
作者有话说:我弄好ddl了,马上要到分水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