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瘀痕

2025-03-22 07:44:46

沈鸢脑袋空空卧在榻上,直到玉姿从帐外掀开帐帘哈着气冻得瑟瑟地走进来,久违的日光照进黑暗打在她雪光盈盈的背,优美的曲线上划出银雪色弧光。

殿下!公主的臂上布着几处微红的瘀痕。

玉姿哪见过这种场面,还以为公主得了什么恶疾,不由得惊呼出声。

她踏脚上来,顾不得什么奴仆规矩,就要抓住沈鸢把她翻转过来。

您,您这是怎么了,您这是怎么了!榻上原本安安静静卧着的公主倏地起身,迅速捂住玉姿的嘴。

别乱叫,别让外面的人听见!玉姿的下半张脸被捂得严严实实,两只滴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公主看。

两两对视,凑得好近。

噗!对面的公主朱唇一抿,笑出了声。

公主这是魔怔了?受了伤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玉姿更加不明白了。

沈鸢笑着松开手:我没事,不过是他无意间下手重了些,很快就会消掉的。

他?玉姿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在汗王的卧帐啊!啊啊啊啊!脑袋一懵,火急火燎撩裙上榻的玉姿又一把栽翻在地。

沈鸢抓住榻沿伸头去看,看到玉姿冒个头出来,脸上又红又羞。

玉姿道:昨晚您…沈鸢收了笑容垂下眼睑,平淡温柔的脸蛋上残留的粉红晕在凌乱的鬓发下,以往的苍白虚弱终于有了一抹亮色。

她抿抿嘴唇,玉姿就心领神会。

殿下现在还好吗?玉姿问,还是有些担忧。

公主神色虽无异,但身上的淤痕却是实实在在的,据她自己所言是汗王无意造成,又真的是无意吗?还好,就是有些想洗漱。

沈鸢别开目光。

奴婢给您打水来。

说完,玉姿就转身跑了出去。

日光再次穿过帐帘缝隙照射进来的时候,玉姿回过头瞧了沐在日光里的沈鸢一眼。

她曾以为沈鸢会哭会受不了,现实里的沈鸢脸上却没有流泪的痕迹,甚至还能笑出来,这与她想得不一样。

玉姿转回头,帐帘在身后闭合。

重浸黑暗的沈鸢伸出手,指尖触在手臂内侧的小小一块淤痕上,按了按,好像确实有点疼。

是昨夜岱钦留下的,但她知道他是无意为之。

他手劲太大,像斧头劈在豆腐块上。

只不过昨夜她被初经人/事的疼痛钳制,根本无暇顾及这点不适,稀里糊涂真到了白天才反应过来。

那段旅程太过漫长,她第一次看到教导嬷嬷拿来的图册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阴影,如今更是让这阴影愈发深重挥之不去。

原来图册里画的那种情意缱倦根本就是假的!沈鸢躺倒榻上,望着帐顶出神。

脑袋空空,分辨不出来自己当下到底是什么情绪,是什么心境。

她以为她熬不过来,但其实她还算平稳地挨过了这一关。

父王、母妃、独孤大人,你们让我坚持住忍耐住,以前我觉得好难。

但如今我经过这几日,突然觉得,其实没有那么难,可以做得到。

沈鸢合上眼睛,翻个身把头蒙进毡被。

漠北水源稀缺,为了供应生活需要,朔北的大营就安扎在河流旁边。

四月初的河道解了冰封,终于能有现成的水源拿来使用。

但河道毕竟只有一条,普通平民日常根本没资格多用水,顶多解决一下基本饮水需求,洗澡什么的想都别想。

幸好玉姿凭着王妃侍女的身份,硬着头皮用现学不久的几个词语和汗王的手下交流,恨不得手脚都用上,这才拿到了足够的净水。

沈鸢泡在木桶里,紧绷的神经终于在温暖中渐渐放松,她餍足地喟叹,闭上眼睛任由玉姿帮她擦拭。

……沈鸢履行前日的承诺,拿了压箱底的冬衣送给竟珠,也见到了其他两个侍妾。

她们和她一样的年纪,有一个甚至看上去比她还小些,从先前的小部落里并过来,母语与朔北语不完全相通,话便说得不太利索。

是娘娘善心,给咱们天大的恩赐。

竟珠对她们说,她们就都跪倒谢恩。

三个小姑娘皮肤被常年日晒风吹侵蚀得皲裂黝黑,冻伤的红晕常年挂在脸上,常年营养不良骨骼发育有限,这样的样貌着实说不上多美。

唯一夺目的是她们的眼睛,在平淡无奇的面庞上闪亮,如山峭岩壁未经开采的黑晶石,天然、质朴、不经雕琢。

她们齐刷刷地跪地仰望沈鸢,把她当作了长生天派下来拯救她们的神女,膜拜之情呼之欲出。

只是几件冬衣而已。

沈鸢捧着译书,一个词一个词地翻译过来说给她们听。

竟珠道:娘娘带来的不仅仅是这几件冬衣。

中原来的车队把娘娘交到长生天选中的王的身边,也带来了满车满车的财物。

汗王手下将军卸货的时候我们就在旁边,那么多绵、缯、金帛与食物,简直比我们这里一年的产量都多。

将军把它们分发给士兵和平民们改善生活,让大家能有好日子过。

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感恩娘娘,觉得娘娘是长生天特地派到人间来的呢!沈鸢的和亲的确为朔北运来了丰富资源,那些数量充足的粮食与绵帛,作为和亲公主的嫁妆,最后都进了朔北囊中。

游牧民族靠天吃饭,秋冬之季断粮断水几成定律,入侵中原边境打家劫舍以充盈物资慢慢成了他们的惯例。

去年年底大周的边境再次迎来这惯常一击,许是因为这次朔北突破了以往边界再将势力顺势向内挺进,而大周内政也有颓败混乱之势,冬季刚过周朝皇帝就派了信使议和,借着和亲运一波物资送给朔北,好安抚这难缠的北方兄弟。

是以那日沈鸢抵达营地,朔北的部将注意力全在她的嫁妆上,对她这个活生生的王妃反倒不怎么在意。

沈鸢当时只觉得憋屈,现在听到竟珠的话,反而顿生些许慰籍。

至少自己还有背后这些实物作为支撑,可保她在朔北的地界上不至于太受轻视。

竟珠跪着上来近到沈鸢膝前,嘴唇轻轻碰了碰她指上的玉戒。

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们都记在心里。

玉戒散发的温润光泽为自己镀上了一层微弱的苍黄色滚边,戴在沈鸢的拇指上过分厚重,压得她的指尾弯折向下。

这只玉戒原本不属于她,是昨夜岱钦把她放在怀里温存时,玩笑似的从指上摘下来戴到她的拇指上的。

她在黑乎乎的卧帐里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只觉得滑腻腻地压着她的指,圈口太大总要滑到指尖。

她攥起拳头扭了扭身子,缩进岱钦紧实的怀抱里才避免了玉戒再次滑出。

岱钦自始至终沉默寡言,许是以为她不懂朔北语,而他也不想说汉语。

送她贴身玉戒,抱她静静睡去,黑夜里相对无言只有规律的气息,可能就是他表达餍足的唯一方式。

竟珠知道这只玉戒的来历,她握住沈鸢的手背抬头仰视她。

我们都会本本分分地呆在自己的帐子里,没有汗王的召见绝不会乱跑的。

沈鸢:…怎么还在担心她嫉妒的问题?抬眼看到另外两个姑娘也都恳切地点头,她更无奈了。

没办法,这群奴女的生命都系于主人身上,担惊受怕不知道新来的主子会不会吃醋从而迁怒她们,确实是人之常情。

沈鸢没有再加解释,颔首应下,起身走出了竟珠的住处。

草原上形不成规整系统的城市,人口聚集在这里,搭起一个个独立的藩篱和帐篷,摆好生活起居的设施与工具,露天排布如繁星般散落于广阔平原,在晴空下一览无余。

哎呀,出来一趟鞋子都沾了土了,不能穿了。

玉姿低头看沈鸢的鞋。

等回去奴婢给您拿一双新的。

沈鸢低头看去,绒边藕色靴子上果然沾了许多泥土,这是她出嫁前母妃为她亲手缝制的。

母妃一边缝一边落泪,行程匆忙只能熬夜赶制,熬得头发都白了,视力都模糊了。

她说必须要找上等的兔毛滚边,密密实实地缝在鞋子里,漠北寒凉不比淮南,她怕鸢鸢去了那儿被冻伤被冻坏。

没想到才穿这么一回,就被草泥所损。

回去仔细擦擦就能再穿。

沈鸢道。

地上的一颗小小的石子忽然动了动,翻滚一圈咯噔碰在靴底边上。

大地似乎在震动。

沈鸢仰首,湛蓝天空白云游走忽聚忽散。

有什么…在震动。

娘娘,娘娘!竟珠躲到沈鸢身后,抓着她的斗篷绒边不松手。

大地的微震似乎是对草原人发出的明确信号,竟珠惊呼道。

是大余人来了!是大余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