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吉去见岱钦的时候,岱钦正在与杨清元议事。
是什么?岱钦问。
娘娘要寄回家乡的信。
岱钦坐下来:你看过没。
撒吉道:奴婢不识得字,娘娘的信件也不便过目。
捧信上前,呈于岱钦眼下,隽秀小楷映入眼帘。
岱钦瞥了一眼,就挪开了。
你扫一眼。
他对杨清元道。
杨清元怔了一瞬。
这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
岱钦摸摸胡须说得干脆,只掩藏掉眼里的些许窘迫。
只需你看看可有关于两国政事之言。
杨清元踟蹰着,但岱钦一脸坦然地直直望着他,只得叫他走上前,极其迅速地扫了一眼,挪开目光。
不过向家中报去平安,再无其他。
岱钦摩着下颌,想了一会。
没什么就随她去送,以后若无特殊情况,可不用着我过目,如今已不是战时。
撒吉便退去。
又只剩下君臣二人,杨清元双手插袖环于身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岱钦。
看我做什么?岱钦做出瞪他的神态。
议事也乏了,汗王要不要再学一会字调节些许?不用。
岱钦回答得极其干脆:我能看得懂。
话音未落,一卷书已翻陈开,都是方块样的汉字。
杨清元翻到做了标记的那一页,抬眼看岱钦。
岱钦狠狠抓了一把胡须,一连断了好几根。
文字学起来就是比语言难些,汗王不必心急。
杨清元若无其事地拿过笔。
闭嘴。
……殿下,殿下!玉姿提着裙摆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迫不及待地就要给沈鸢报告好消息。
信寄出去了?沈鸢立马问道。
没…还没呢。
玉姿被问得一愣,在距离沈鸢还有几步的位置刹住脚步。
没寄出去啊,白高兴一场。
沈鸢翻了个白眼,故意端着架子:那你慌慌张张地叫我做什么?也忒没规矩了。
玉姿知道沈鸢逗她,也不慌,还是嬉皮笑脸地近前:奴婢看到营地里在摔跤呢,汗王和各位王族老爷们都在,可热闹了,殿下要不要去看看?沈鸢想起来前几日撒吉和她说过,夏日里摔跤跑马等赛事最多,朔北的贵族们日常闲来无事,最喜欢看的就是这些。
汗王也在?沈鸢迟疑地问。
玉姿肯定地点头:在的!说来奇怪,从周边子部视察回来,十天半个月过去,岱钦再没来过卧帐也没见过沈鸢的面。
他从前那么个总要整晚折腾她不予她安宁的人,为什么突然就冷淡至此了呢?仅仅因为那唯一一次失言吗?沈鸢其实很享受这段轻松的时光,夜晚无需被岱钦强硬地搂着入眠,她的睡眠质量都高出不少。
只是…她总有深深的困惑,也还有作为王妃被汗王厌弃的隐忧。
一起去看看吧。
沈鸢道。
玉姿在前面引路带沈鸢去了赛场。
开阔出来的空地上摆了一张方形赛台,飘扬的彩色旗帜下,两个彪形大汉在赛台中央扭打不休。
两个大汉均胡须满面深蜜肤色,赤膊上阵互相交缠宛如两头野兽。
沈鸢边走边往台上看去,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摔跤比赛不禁万分好奇,一时走了心神。
你踩到我了。
沈鸢骤然一惊,转过脸来,一张泛着笑意的秀丽面容进入视线。
抱歉。
沈鸢忙收回脚,方才的一走神,脚尖无意间踏上了对方的衣裳下摆。
沈鸢面前的这张脸上仍旧保持笑容,目光濯濯地望着沈鸢。
日光洒在这张并不年轻却依然美丽的脸上,将岁月的磨砺与沉淀都清晰地呈于沈鸢眼中。
是岱钦的王妃吗?妇人问,声音像是从缥缈云间,令人心神微微触动。
沈鸢注意到妇人身上华丽的衣服,绣着金线与玉帛,下摆长长地逶迤地面压低一片绿草,正因此,她的红色鞋尖才会无意触及。
这样华丽的服饰,这样典雅的装扮,沈鸢在草原上极少看到过,是以她知道眼前的妇人必然身居高位。
她谨慎地依照朔北行礼的规矩福身,回妇人:是。
请问夫人是?你没见过我。
妇人淡淡地笑着:我是杜特儿汗王的妃。
杜特儿汗王是岱钦的父亲,已去世的先汗王。
沈鸢有些惊讶,再次福身:原来是太妃娘娘。
她不知道太妃这个词用朔北语如何去说,情急之下太妃二字用了汉语。
是中原小姑娘。
太妃轻笑,眉眼弯弯细纹浮现眼角两边,反而给她的端庄底色上增添几许成熟的妩媚风韵。
你不用勉强。
她温柔地说:初来朔北能说成这样已是出色,偶尔不会的词跳过便是。
赛场上一声声欢呼盖过沈鸢的应答声。
高高的赛台中央一个大汉已将对手压于身下,观众围了一圈又一圈,亲王贵勋站在最前排,带领后排的看客率先挥起拳头喝彩。
在这样热烈的氛围中,沈鸢面对太妃却突生出些许腼腆,大概是眼前的妇人始终微笑看她令她害羞,又或者是濯濯目光太过直接令她局促。
草原上的女人总是爽朗直接,太妃毫不遮掩地笑她:岱钦叫你来的?我就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喜欢看这些?定是岱钦那孩子非找人寻你过来,小夫妻离了一会都不行。
顺着太妃的目光看去,沈鸢看到了最前排的汗王,他众星拱月一般站在前排中央抱臂而立紧盯赛事,专注的神情显得人不苟言笑更加冷峻。
沈鸢收回目光:是我听闻朔北盛行摔跤比赛,要来看看的,并非汗王唤我。
太妃点头道:这东西第一次看着新奇,第二次第三次可就没什么劲头了,毕竟打打闹闹的,小姑娘们也不喜欢。
沈鸢望了她一眼。
那她为何一直在此看得津津有味?喀其。
太妃忽然伸手朝左方招了招手。
一个中年奴婢转过身来,太妃所唤的喀其不过十岁,正被奴婢吃力地抱在怀里举在半空,越过层层人群为摔跤手欢呼助威。
喀其听得母亲的呼唤,从奴婢身上滑下来,迈着步子朝太妃跑来。
苏木尔快输了。
喀其不开心地瘪着嘴。
太妃似乎并不担忧,摸摸儿子的头:只是一时下风,他会赢回来的。
她指了指沈鸢,向喀其介绍:这是你岱钦哥哥的王妃,是你的王嫂,快来见过。
喀其滴溜溜的大黑眼珠子望向沈鸢,对她异族的长相身份打扮充满了好奇。
沈鸢低头冲喀其微笑,喀其就像是年幼版的岱钦,一样浓黑的剑眉与高挺的鼻梁,只是脸颊的婴儿肥尚未褪去遮盖了分明的骨骼轮廓,青少期的颌面干净清爽无多余毛发,展露青春少年才具备的稚嫩天真。
缩小版的岱钦就站在沈鸢面前,正顶着亮晶晶的黑眸子瞧她。
沈鸢突然觉得眼前的小人儿有趣可爱极了,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却被他一转身躲开。
苏木尔反击了!喀其欢呼雀跃转身跑回人群里,消失在齐声为苏木尔的反击欢呼呐喊的浪潮中。
这孩子!太妃摇头无奈地笑道。
赛台上的苏木尔本被对手压制,僵持中消耗了对手的力气,找准时机翻身而上压制对手,一胜一败的局势瞬间调了个。
远远地,沈鸢看到最前排的岱钦忽然弯身隐没在涌动的人群间,再起身时,已将喀其抬起来举过肩头,让他坐他肩上为苏木尔勇士振臂。
汗王的举动再次激起一阵浪潮,众人皆随汗王肩上的小王爷而动,为其认可的勇士助威。
台下的气氛影响到台上,转眼间苏木尔鼓足力气抱起对手重重摔地,完成了胜者的最后一击。
热烈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一直淡然自若的太妃这才转过脸望向台上的苏木尔,欣慰地看着。
喀其和汗王很相像。
沈鸢微笑道。
太妃转回脸:他们长得都像他们的父亲,只是眼睛不像,他们的眼睛都像生母。
她们若还在世,你看到就知道了。
沈鸢的笑容突然顿了一顿,十分困惑。
太妃恍然道:喀其并不是我的孩子。
她捂嘴笑道:想来你刚来不久,确实是不知道的。
可是沈鸢瞧着他们二人的互动,分明是亲密母子的模样呀!太妃接着说:喀其的生母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留下的孩子无人照料,岱钦见我膝下无子无女,怕我晚年寂寞,便将他交给我抚养。
原来是这样。
沈鸢喃喃。
太妃颔首肯定,目光落在远处的汗王两兄弟身上,笑叹说:岱钦和他其他几个兄弟都不一样,他是个心善的孩子,别看他平常总板着一张脸,但其实从不愿意伤害身边的人。
你嫁给他,他不会亏待你的。
沈鸢垂下眼帘,手覆上衣领触了触领结的边缘,里面的红印褪了大半,但裸露在日光下仍能看出痕迹。
半月以来,岱钦未见她一面未有一句关怀,就像这一切,毫不重要一样…她受他伤害不要紧,但仅因一句无心失言便失他恩宠,此番君王冷酷险隘,又哪里称得上太多心善呢?沈鸢没有接言,太妃也没有察觉沈鸢的沉默,仍旧望着岱钦悠悠道:当年杜特尔汗王归天,我和一群姐妹本来都是要陪葬的,岱钦这孩子却力排众议保下我们,给我们宫殿与钱粮,还为我带来喀其。
光是这一件事,在历届汗王中就再找不出第二任来。
作者有话说:作者是个新人,很多东西确实不太会写,还在摸索阶段,也会做笔记和查阅资料避免剧情跳跃或者逻辑出错,如果剧情有不合理或者生硬的部分,请各位小可爱多包涵哈~感谢在2022-01-06 07:42:48~2022-01-08 00:1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束姜 5瓶;羡鱼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