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洒满大地, 上都的近卫骑兵们照常在操练场上演练。
汗王今日来的晚了些,直到日光蒸烁之时,他的白马才从地平线上现身。
操练场上越来越多的人停下手中动作, 直勾勾地望向骑马而来的汗王, 他们的眼中,有疑惑, 更有惊讶…直到乞言察苏停步, 马上那人坐直身躯,他们才真正看清。
他们的汗王,面容平整,下颌干净,勾起嘴角神态俊逸,一双锐利深目衬托得整张脸俊朗英武…竟是剃了胡须。
……王爷!后院的下午向来清净安逸, 此时却响起急促的呼喊声, 伴随软鞋奔跑垂珠碰撞的声音, 显得纷乱又急切。
淮南王一把拽下覆在脸上遮挡阳光的书册,按住藤椅扶手支起半个身子, 不悦地转头望传来声音的回廊。
做什么大呼小叫的。
虽然被扰了清梦心里不满, 他还是斥责得尽量温和, 一如他惯常的脾气。
回廊那头奔过来的妇人一身华冠丽服,满身的朱翠闪耀着最上面那张柔和温婉的面容,她的眉眼, 她的神韵,像极了朔北王宫里的那位和亲公主。
她提着衣裙, 两个奴婢紧跟其后双手展开前方想护着她, 怎奈她们的娘娘一步不停迈着碎步, 始终让她们追赶不及。
两个奴婢第一次知道, 平常脚不沾地的王妃娘娘竟然也能跑的如此远,如此快。
鸢鸢寄信来了!奔到王爷的藤椅前,王妃攥着信件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连同说话的声音也发颤。
什么!淮南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王妃激动的神情,手里攥紧的信件 ,都在确认这件事。
他远嫁近半年的鸢鸢,终于从大草原上给家乡送来了消息。
他想接过信件,可又始终抬不起手。
怎么,怎么说的。
他还是选择让妻子告诉他,语言上的传递总比接信到读信的一系列流程来的容易,无需消耗他太多勇气。
王妃红了眼睛,摸着信的封面:还能说什么,就是一切都好,也想我们。
信上说,她与汗王相敬如宾琴瑟和鸣,无一日不悦无一事不遂。
还说汗王不似传言所说,是个修养性情极好的人。
句句都像是他们的鸢鸢会说的话,温柔善良,不会有一句抱怨。
王妃的眼圈一早就红了,现在更是止不住地流泪。
只淮南王顿了许久,扶住还在啜泣的王妃,安慰说:既然她过得好,那我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王妃捏着帕子:那么远的地方,荒凉至极的,人又那么野蛮…她说不下去了,帕尖直拧着泛红的鼻子。
行了。
淮南王说:都快半年了,天天都听你说这些。
现在鸢鸢也寄回来了信,总要往好的地方看。
王妃泣叹。
她识相地不说了,但心里却很想鄙夷。
若他们淮南王家不是这么安居一隅散漫懒惰,若是还能在皇上那里积极求取简在帝心…和亲这样的事情又怎会落在他们的头上?他们的鸢鸢又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异国?说是国家大义,可实际操作时,总会掺杂权势与亲疏,否则为什么被要求和亲的不是别人,偏偏是你?王妃拧着鼻子,终归是把这样的话咽下去了,如同她半年来无数次地那样咽下去。
说了又能怎样,她的夫君就是这样的人,她改变不了他,夫为妻纲,她更不能指责他。
祁儿呢?他知道这事了吗?淮南王又问。
王妃哽咽着道:已经派人去操练场寻他了。
直接让他回来!淮南王揉着眉心:都什么时候了,还天天盯着自己的那些个兵卫。
怎么?王妃愣了一下,松开帕子。
出了什么事了?京都来报,陛下病重,已经十几天下不了床了。
什么?王妃惊讶非常: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淮南王给了她一个眼色:据说是在女人堆里得了不好的病,宫里传言,是个胡姬,还是汪淼献进宫的。
王妃诧异。
大周朝的圣上生性荒淫,奸臣汪为其在民间大肆搜寻美女,这次竟然直接送了个不干净的胡姬。
那岂不是…王妃小声嘀咕。
咱们静观其变,其他的话别说。
如果真的,那接下来…接下来会怎么样?汪淼…他又会怎么做?面前的丈夫低头沉默许久后,才缓缓开口说出三个字。
不知道。
王妃紧紧盯着淮南王,却有一刻愕然,她不相信在这样与天下人命运息息相关的大事上,自己的夫君竟然只简单回答了三个字:不,知,道。
别这么看着我。
淮南王只是避开了妻子震惊又不经意流露鄙夷的目光:这种事情,不是你我能做主的。
回廊再次响起脚步,只这次,端庄秀丽的王妃走得很慢,像是飘在云端踩着软绵绵的云朵,就连脚步也没了力气。
她垂着手臂,漫无目的地穿过长长的回廊,终于被一阵笑声打断了思绪。
抬头看,池塘边的朱红倚廊上,两个年轻俏丽的女子手持薄纱团扇,遮着半张脸嘻嘻地娇笑,她们的手悠悠一扬,鱼食洒落池塘,引起碧绿池水翻滚涌动。
那是淮南王新纳的两个侧室,淮南王毕竟没有当今圣上那般荒淫,但侧室数量却也不比旁的亲王少。
他将她们养在后院,让她们养尊处优,不多的宫殿被她们挤占得满满当当,吃喝玩乐每月要花掉许多银两。
每每入不敷出,王爷总说,不要紧,几个姑娘能花几个钱…啪!王妃摔了帕子,银牙紧紧扣住胸口剧烈起伏。
这一切不都是靠着朝廷的后盾!要是皇帝驾崩,汪淼真的篡了位,沈家的天下没了,谁还会来保留你亲王的头衔?到那时候,谁来养活这一大家人,谁又能让你继续这富贵生活!不是你能决定的事不假,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难道就这么当缩头乌龟,宁愿懦弱地等死?!一辈子温柔亲切的王妃头一次感受了难以消解的悲凉愤懑,怒火中烧却无处发泄。
这发不出的恨意,像是横冲直撞冲不破牢笼的猛兽,必要折磨人天长地久。
同一时候,北方京都皇宫里的一位贵妇也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她坐在明黄锦绸铺覆的龙榻边,腕上戴着的白玉细镯斜斜地滑到雪白细腻的手背,压了锦被一个小边角。
她丝毫不觉,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殿门外面站着许多侍卫,层层把守,一只苍蝇都进不来。
看上去寝宫铜墙铁壁般,很是安全。
但,这些侍卫都不听命于她。
他们的主人,特意让她过来看一眼她的丈夫。
让她看到丈夫的奄奄一息无力回天。
让她知道,有些事情,要早早考虑,有些后路,要早早准备。
逆贼!许是坐榻之人的气息吐纳随着怒意高涨强烈了些,惊动了平躺在明黄锦被下的人。
大周朝被称呼万岁之人吃力地睁开眼睛,松弛的眼睑几度欲耷拉裹覆眼球,都被他极力抗争翻起好几层褶皱,混浊的眼珠与眼下的暗青上下呼应,青黄相接尤其显眼。
所谓油尽灯枯还要垂死挣扎,不过如此。
万岁爷无力地转动眼珠,缓慢地聚焦眼神,才终于看清了一身珠光宝气的妇人。
皇后…他抽动嘴皮。
皇后深深地叹气。
陛下,是臣妾来看您了。
好…皇帝努力发出声音:朕还是不适,需要太医…太医帮朕…皇后道:太医已经来过了。
皇帝继续:疼得厉害,再叫…太医…太医一个时辰前已经来过了。
皇后想按住皇帝不安分的手,猛然想起他的病来,又嫌恶地收手回去。
大胆!诉求被忽略,皇帝暴怒:朕一病…你们就…就…,亏朕还…待你…待你…臣妾怎样?皇后打断他,语气一变,忽然提高腔调显得强硬。
皇帝眼睛睁大了一点。
您抱恙以来,臣妾无一夜安眠,后宫里的所有人都依仗着您,难道还要害您不成!她站起来,攥着丝帕紧靠胸前。
难道您还不明白吗?要害您的人是谁!皇帝从没见过皇后这般咬牙切齿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1-15 18:02:06~2022-01-18 18:4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聚散の眷恋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