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打算

2025-03-22 07:44:46

自从沈鸢和亲以来, 朔北再未侵扰过大周北境。

两国之间的交好协议似乎已经达成,全凭那场和亲。

只沈鸢内心清楚,冬季转眼即至。

玉姿掀开帐帘, 让晨风吹进来。

清清凉凉拂过沈鸢脸庞, 带起几缕鬓边碎发轻擦脸颊,发上垂落的金色步摇几不可见地晃动。

短暂夏日里的充沛生机正在消减。

同样消减的, 还有朔北可立时获取的生存资源。

她的和亲带来了大量嫁妆, 为朔北国上下带来的资源,让她能在朔北汗王的身边占得一席之地。

但此后,大周再无赠来任何物资,是否接受向朔北进年岁的要求也未可知,当初她带来的那些资源,便很快就要不够用了…此时撒吉动作轻柔地把沈鸢吹散的碎发捋到耳后, 别到梳起的发包内。

天有些凉了。

坐在镜前的小王妃似乎自语地喃喃道。

撒吉道:八月一过天就要转凉, 很快大草原上就会下雪, 到时候天寒地冻,娘娘的过冬衣服要早些准备起来了。

这两日奴婢与底下的人说一声, 让他们多准备些毡帽裘衣。

辛苦你了。

撒吉从来都将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 对于帮助自己平顺地度过在朔北的首个冬季这件事, 沈鸢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她现在撑着腮,望着镜子,脑子里想着的只是一直忧心的那件事。

站在门口的玉姿被秋风冷不丁地吹了一下, 裹着领口缩着脖子走回来,听到撒吉的话, 插嘴道:咱们殿下应该还没见过下雪吧?听说南方冬季就如春季一般温暖呢。

一向波澜不惊的撒吉眼里忽然亮了亮, 转头望向沈鸢求证。

沈鸢收回撑着脸的手臂, 给了肯定:确实如此, 我们南方的冬季,几乎很少下雪。

那到了冬季,岂不是不用生火取暖,还有鱼米粮食,不会有人冻死有人饿死,真如天上一般?撒吉眼睛更亮,接着问。

头一次看到撒吉发亮的眸子,沈鸢略微怔愣。

对于撒吉的提问,其实…她也不清楚。

她从小呆在王宫里,只知道冬天很少下雪,粮米从未断过,夜里也还是会生火,只是呆在屋里烤着火,穿一件单薄长衫便够了。

她觉得,这已经能如撒吉所言温暖如春,按照道理,不应再有人冻死或者饿死。

但是每到冬季,侍女们常常闲聊,被她有意无意地听了去,还是会听到宫外冻死人饿死人的事情。

她以前只觉得震惊且伤感,如今却引她深思。

底层百姓没有钱买米粮与过冬衣物,再温暖如春的地方,也会生出冻死骨来。

既是人间,又怎会如在天上?回想之前曾与杨清元的对话。

以年岁代替武力掠夺,虽然温和,可羊毛出在羊身上,苦的照样是底层百姓…还没来得及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回答,沈鸢就听见撒吉就长长地喟叹:以前总听人说江南是长生天眷顾的地方,如何如何地好,以前奴婢只是将信将疑,如今听娘娘说才是真的信了。

一旁的玉姿可骄傲了,好像她才是从江南来的一般,扬着脸笑道:可不是嘛,以后撒吉解甲归田了,就能去江南实地看看!沈鸢揉了揉眉心:…,解甲归田可不是这么用的啊。

只是看着撒吉眼里不常见的光,她没有再说什么反驳的话。

撒吉退去心向往之,神情显露一丝失落:只是想想罢了,奴婢还是要留在这里养老。

玉姿道:撒吉的汉语说的这般好,就算去了中原也能很好地生活吧?奴婢是有主人的。

撒吉低声说。

所谓奴婢,是要人身附属于主人的,便没有寻常百姓那样的自由。

撒吉是朔北王宫里的老人,她虽被派来服侍沈鸢,但真正的主人还是岱钦。

想离开朔北王宫去养老,当然是不容易的。

但沈鸢见到撒吉的神往却是真真切切的。

撒吉身在朔北,与朔北人共处,本不需要说任何汉语,却能学得一口流利语言,不是对中原有所向往,又是为何呢?沈鸢突然觉得,岱钦也好,撒吉也好,就连扎那,对中原、对中原人的感情,似乎都有些复杂,但她说不出所以然来。

所以她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沈鸢轻摇头,发上的步摇颤动散去一瞬息的游离思绪。

她转头手肘支在椅背上撑着腮,笑看玉姿:别说撒吉了,倒是说说这段时间你的朔北语学得怎么样了?刚刚还轻轻松松的玉姿忽然就扭捏了:挺好的吧。

声调都放低许多。

挺好的吧?沈鸢笑她:半年多了,还说的磕磕绊绊的。

奴婢又不像殿下和撒吉!玉姿小嘴一撅:奴婢学得就是慢些。

不过已经很认真地跟着杨大人在学了!沈鸢起身往案边走,朝玉姿一摊手:记的东西呢?拿给我看看。

玉姿的笔记是记在泛黄纸张上的,每张纸的字体都很小挤在一起,目的是为了节省用纸。

朔北的纸很珍贵,正式的文书书籍都是用羊皮纸,沈鸢这种王族能用到从周朝买来的白纸,玉姿沾了沈鸢的光,才能用少量未漂白的劣等纸。

沈鸢翻开这些泛黄的纸,粗糙的颗粒质感摩搓指腹,引起阵阵窸窣声。

一列列歪歪扭扭鸡爪似的小字映入眼帘。

有些是朔北的人情礼节,有些是朔北的衣食风尚,还有些是衣食住行在每季的注意事项。

一部分来自杨清元的课堂,一部分则来自撒吉的日常提醒。

来源不同事项驳杂,被玉姿搜肠刮肚用识得不多的文字记下来。

但所记事项,无一不与如何更好地照顾沈鸢分不开。

沈鸢心弦拨动,手上仍然继续翻着,直到最后一页。

纸张左下角。

多了一只生动的简笔画小猪!?小猪生动可爱笔法随意,一看就是作者写得无聊了随手一画,沈鸢甚至能想象出玉姿手撑着脸倚在案上漫不经心信笔勾勒的模样。

噗嗤一声,她轻轻笑了出来。

玉姿忙合上纸:就是随手画的!沈鸢按住玉姿的手抬起头:你呢,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什么打算?以后要是能出的去,或者有了自由,你想去哪儿?玉姿愣了一下:当然是跟着殿下啦,还能有什么?奴婢可没有别的想法。

沈鸢摸摸她的脸:难道过几年有了积蓄,你不想回中原吗?这次玉姿则是愣住许久,还是撒吉过来解围:娘娘别逗她了,她还小,经不起这样逗。

顺手拍了一下愣住的玉姿后颈。

玉姿一激灵:原来殿下是逗我呢!从地上爬起来,接过撒吉递来的衣物,转身拿出去洗。

出门前还回头眨着黑黑的大眸子,朝沈鸢笑着说:奴婢才没有别的想法,就跟着殿下,以后当娘娘身边的大嬷嬷。

玉姿高挑的身影消失于视野里,帐帘在眼前摇晃,将日光在陷入思忖的沈鸢的脸上来回切割。

玉姿毕竟是个小丫头,以后要经历的事情多,得慢慢做好准备。

撒吉闯入沈鸢的思绪中,将她拉了回来。

还是不要给她太多其他希望。

撒吉劝道。

其他希望?沈鸢回过神,看着撒吉问:可我是她的主子,她是我的奴婢,其实我是可以给她自由的吧?眼前的撒吉回望她,抿着薄唇轻轻摇头。

她是您的陪嫁侍女,是大周朝送给汗王的。

她提醒。

是沈鸢想的太简单了些。

玉姿既来朔北,就已经不只有她一个主人了。

玉姿的人身,早就被大周朝转交到朔北人手里,就像沈鸢自己,也被大周朝转交给朔北一样。

撒吉坐下在沈鸢面前,看着她。

我只是觉得,一辈子被困在这里,也太苦了些,谁不会想回到家乡呢?沈鸢叹息说。

而且她的朔北语也说的不好…撒吉道:她从小就是奴婢,只会做伺候人的工作,真放到外面去,很难有谋生能力,其实还不如跟着娘娘安稳。

再说,朔北语这种事,都可以慢慢学。

沈鸢知道撒吉说得其实没有错,她点点头。

倒是您。

撒吉深深望着沈鸢:眼下还无子嗣,还是要早做打算。

沈鸢抬眸,不明其意。

撒吉顿了许久,沉声说:听说可木儿亲王他们,又在谋划给汗王纳妃的事情。

当初岱钦说,他要等沈鸢能在朔北安定下来,再考虑立后,于是一口拒绝了可木儿亲王的女儿。

可如今,这些人又退而求其次,在考虑塞人进来充盈岱钦的后宫了。

沈鸢苦笑长叹一声,抚着腹部问: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没有身孕吧?撒吉安慰:其实汗王这个年纪,这个地位,这些事情免不了的。

只是若您能尽早有孕,就算来了多少新人,都不会影响您的地位。

身为宗亲一员,从小耳濡目染后院的嫡庶尊卑,这点道理沈鸢怎么会不知呢?但她不是在中原王朝的后宫里,她是为着政/治目的而来,身后站着的,不是传统礼教,而是两国博弈。

只有大周与朔北之间的大局势可以决定她的地位。

局势紧,她岌岌可危,局势缓和,她则安顺尊贵。

所以转念想,也许子嗣与恩宠,并不是她最应该看重的事情。

她只需做好王妃的职责,其他的事,就交给背后那看不见的力量。

于是沈鸢只是涩然笑笑,低头捋了一遍肩头狐绒披肩。

算算时间,汗王派出去的使团应该见到大周天子了吧?她忽然问。

撒吉一怔,转而回答:按理说应该是的,只是消息传回还需要时日。

沈鸢仰起头望向帐外:我寄给家的信应该也到了。

语气略带深意。

让父王母妃知道她在这儿过得很好,能为朝廷即将到来的谈判提供支撑。

帐外一声悠扬马鸣,卫兵挑开帐帘,示意王妃出去见驾。

晨光熹微之间,沈鸢看到泛黄的平地上一匹纯黑骏马停在帐前,马蹄踢踏摇晃脑袋扬起不少尘雾。

马上的汗王安抚式地拍拍它修长的脖子,令它俯下满是鬃毛的马头。

岱钦的胡须长得很快,剃完一次后又很快长出短须,好在遮挡得少让他的面容仍显清爽。

俊朗的王直起身,含笑看沈鸢,示意她过来迎接。

虽说维持恩宠并不是和亲公主的第一要务,但她现如今确实还有着汗王的惜爱,即使这惜爱如此脆弱又短暂,她也要好好回应。

小王妃理了理裙摆,深吸一口气,抬起脸露出甜美笑容,踮起脚尖向他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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