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岱钦身/下的不再是乞言察苏, 而是一匹毛发黑亮的小马,这马不高,身材高大的岱钦骑在上面, 反显得不太协调。
沈鸢停在马下仰着头, 期待地问:这是送给妾的吗?岱钦拍拍马背,问她:喜欢吗?怎么会不喜欢呢?这是她第一次有自己的小马, 还是一匹这么毛发黑亮身形修长的宝马。
沈鸢止不住的笑容被岱钦收于眼中, 印象里小王妃很少露齿笑过。
她总是显得内敛,就连笑容也从来清浅。
原来她实际肆意笑起来,脸颊上是会陷下两个小梨涡的。
岱钦俯下身子拉住她的手,让她顺着鬃毛轻柔地捋。
它第一次认主,要先熟悉你。
顺着鬃毛捋过两遍,黑马甩甩头, 鼻腔喷出两团气流。
岱钦身子往后一挪, 在马背上腾出一个空位, 岱钦俯首凝视沈鸢,意思让她自行上来。
这回又是月事期间, 本不能再骑马折腾, 但沈鸢不想拂了汗王的兴致, 短暂犹豫之后,她抬手攀上马背。
黑马不太安分,马蹄踩踏背身晃荡, 沈鸢几欲脱手,尝试两次后终于坐上了岱钦身前的空挡。
岱钦没有扶她, 自始至终只抱臂看她上来。
既然是教学, 放手必不可少, 再者他们朔北草原之人, 都慕强欺弱,不爱不能自立之人。
小王妃没让他失望。
她坐上来很快就能适应,摸摸额头因初始尝试紧张渗出的细汗,呼出一口气,转而伸手拍了拍马头。
好孩子!她夸奖小马。
岱钦笑她满身稚气。
沈鸢认真地说:我看他们上马都是这样说的。
沈鸢拍小马的头,岱钦就拍沈鸢的头。
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该给它起个名字。
沈鸢想了一会:要不就叫福团儿吧。
岱钦很是困惑。
他们朔北人给马起名,都是会拿猛兽英雄天地相关的名称用,很少会起这么奇怪又粘腻的名字。
沈鸢低头:是我家乡的一种吃食,每到过年就会用糯米做成米园子,裹上一层黑芝麻放油锅里炸,炸出来黑乎乎香喷喷,就叫福团。
她摸摸小马油黑发亮的毛发:就和这匹马的毛色一样。
她问岱钦:这个名字用朔北语要怎么说呢?岱钦道:我们没有这样的词。
沈鸢恍然。
糯米丸子是南方才常吃的东西,在极北的草原怎么会有这样的吃食?她改口说:那就不叫福团儿了,改个名字吧。
刚要去想其他名称,就被身后的岱钦一锤定音:不要紧,既然是你的马,你起什么名字都可以。
可用汉语唤它,被别人听到会不会不好?岱钦抚着她的脸颊:你本就是中原人,按中原的方式给自己的坐骑起名,谁敢说什么?尤记得一开始的时候,岱钦说她既然来了朔北,就要渐渐忘掉自己中原人的身份,要做真正的朔北人。
可如今怎么忽然就掉了个方向?沈鸢没有问他。
既然岱钦不再坚持,她又何必多想?她奖赏式地拍着马头,笑着唤小马:听到了吗?以后你就叫福团儿了!福团儿还没有完全成年,驮着两个人跑起来着实费力了些,刚跑到河道边已经吐着舌头气喘吁吁说什么都不肯再走了。
岱钦下马来,让沈鸢一个人骑着它。
马是需要驯服的,你骑它的时间越长,驯服它的时间就越长,它就越认你这个主人。
岱钦说。
这绝对是经验之谈,草原人马背上生存,骑马驯马的道理没人比他们更清楚。
沈鸢颔首郑重回应:妾明白了。
以后每日都会亲自喂养它,也会练习骑术一个时辰。
岱钦很满意地嘴角上扬。
小王妃很聪慧,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我虽然许你立足朔北,但有些事还需要你自己去做。
他说,说得很平静又深沉。
朔北人不喜欢弱者,只喜欢强者。
你既然有了宠物,就要让别人看到你有能力驯服它,让它臣服你。
如此,朔北的子民才不会低看你。
朔北人看重马,在他们心中,地上的狼与天上的鹰野性最强最难驯服,圈里的牛羊又太过温顺只能满足人的口腹之欲。
只有骏马,野性与温顺,只在征服与被征服之间。
像极了朔北人对中原人的态度。
沈鸢颔首。
岱钦道:既如此,这次你自己先与它相处相处。
他后退一步,站定马后,在沈鸢转过眼睛的同一时刻扬起马鞭,驱动了福团儿。
马蹄翻飞,福团儿应鞭奔出河道旁,震得马上之人差点坐立不稳。
沈鸢紧紧攥着缰绳,粗糙的毛边在手心里擦得生生的疼。
这个人!沈鸢腹诽。
岱钦果真是草原上来的糙汉子,温柔了不过一段时间,便又要恢复本性,不管不顾地大手一挥,差点让她毫无准备跌落马下。
好在骑过几次乞言察苏之后已经有了经验,沈鸢控制身体的方向不让自己从马背上落空,两手尽力拉住缰绳让福团儿减慢了速度。
身/下的福团儿还有些倔强,脱离了高大原主的掌控,它便不把瘦小的新主人放在眼里,偏要翻起马蹄颠簸两下,要让新主人吃吃苦头。
这畜牲很有灵性,这种看人下菜恃强凌弱的事情也做得手到擒来。
沈鸢拽着疆绳,狠狠地向后拉,两腿夹着马身,就是不让自己被它颠下去。
多亏早上玉姿哄着她多吃了一碗牛乳,让她多了拉马的力气。
不然真的制服不住这匹还没成年的小野马!停下!停下!沈鸢用朔北语教训福团儿。
手心生疼生疼,额头上渗出更多汗水,隐秘处的月事带似乎也有挪位的迹象。
但沈鸢心中却陡然生出陌生的兴奋感,这是她第一次,有了一种要制服些什么的冲动。
好像长久以来在朔北的无力都在这一瞬间找到了发力点。
她偏要让它听话!忽然想起曾在淮南王宫时,王兄骑马飞奔的样子,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他轻而易举地拉停坐骑,发出一声吁的指令,安抚式地拍着马的鬃毛,在他们面前稳稳停下。
一举一动流畅自然,皆是风度。
吁!模仿王兄拉停坐骑的举动,沈鸢朝她的福团儿命令,她的嗓音分明清亮响彻草场,但与岱钦这位原主一比就是显得软糯。
她以为这次福团儿还是要倔强地与她对抗,但它终究还是顺从了下来。
几个回合的拉扯后,福团儿终于承认干不过这位看起来柔弱的新主,减了速度。
两边飞速而过的景色渐渐定格,凛冽的秋风也变得柔和。
沈鸢学着王兄当年的样子,挺直身板用自身的重力压了压马身,伸手在它的鬃毛处不轻不重地拍打两下。
福团儿甩了甩头,朝地面点了一下蹄尖。
认下了这个指令。
极目远眺,眼前尽是无边草场,油绿已攀上少许枯黄,青黄交接一路奔向东边的毡帐集群,转眼换了一片乳白。
沈鸢忖度片刻后,便往东边走,寻思绕过那片毡帐回到寝宫,顺便让撒吉帮自己换下月事带。
调转马头,马蹄缓步,夹马而行,当真有了几分当初王兄之风范。
苏木尔,你再和帖尔班比试一次!奴还有急事要办,实在不能应小姐的要求。
你是怕了不是,胆小鬼还当什么第一勇士呢!苏木尔面前的小姑娘把嘴一撇,娇蛮得很。
受她嘲讽的苏木尔只是低着头弯着腰,不与她对视,对她的任何嘲弄都默默受下。
小姑娘拽着帖尔班的衣服把他拉到前面。
上去呀!这次当着我的面一定要赢回来,不然我让爹打断你的腿!上回摔跤场上败下阵来的帖尔班应小主人的要求,撸起袖子面向对手。
来吧。
他只得遵从。
未得主人的允许,小人不能擅自与人比试。
而且,小人现在确实要为娘娘办事。
虎背蜂腰、浑身精肉的苏木尔始终低着头,恭敬又无奈地拒绝这无礼比试的要求。
你不比是吧?那好,我就先打断你的腿,让你把这第一名的位子让出来!小姑娘扬起马鞭子,狠狠地往苏木尔身上抽去。
啪!狠戾的鞭子落下之时,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所挡,两股力道在空中交织相撞,发出一声清亮的脆响。
不知道什么时候,沈鸢已近到苏木尔面前,她坐在马上同样扬起马鞭,阻下了小姑娘的鞭力。
你是谁!小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阻力给打懵了,回过神来又惊又恼,跺着脚质问。
沈鸢还没回答,苏木尔已经下跪。
娘娘。
他叩道。
娘娘?小姑娘拿眼睛打量着马上这个长相清丽皮肤白皙的女孩,分明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可怎么看怎么陌生奇怪,竟就是长得和他们不太一样!你就是诺敏太妃?这么年轻!小姑娘惊了。
刚刚拦下暴行的沈鸢被逗笑了。
你见过和你一般年纪的太妃吗?她说。
我管你是谁!小姑娘叉着腰满脸不服气。
你凭什么来拦我的鞭子!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只知道你没有任何理由就要打苏木尔。
他就是个家奴,我想教训就教训!沈鸢不紧不慢:他是太妃的家奴,不是你的家奴。
你!小姑娘被她说得一时哑口无言,脸都憋红了。
沈鸢下马,站在苏木尔面前。
快走吧。
这里留给我。
沈鸢说。
经历过扎那的两次挑衅,这次面对一个和她一般年纪的小姑娘,她早就不害怕了。
苏木尔低声:多谢娘娘。
等等!眼看苏木尔要跑,小姑娘叫道:他不能走!要是敢走一步,我就去找岱钦哥哥,让他教训你!沈鸢怔了一息,缓缓转回脸。
岱钦?在朔北,敢对汗王直呼其名的人没有多少。
只见小姑娘把脸一扬,洋洋得意:岱钦哥哥是我丈夫,怎么了!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