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胜负

2025-03-22 07:44:46

太妃所住的这一片像是从朔北王宫单独开辟出来的区域, 几座白色毡帐簇在一块,远离上都最中心最热闹的营地,人烟稀寥、疏离安静, 就连围绕毡帐生长的草地都因为少被踩踏而更茂盛些。

谁也不会注意到, 诺敏太妃的帐子前,仅仅三个女人, 就于这小天地中搭出一块赛场, 中央蓄势待发的两个家奴被她们的目光紧盯着,只觉得如今的气氛竟比当初在众目睽睽之下更紧张些。

帖尔班弯着腰身,望着面前同样含胸蓄势的苏木尔。

清爽的秋风刮过微陷的太阳穴,带走攀附其上的一滴细小汗珠,帖尔班甩了甩头。

怎么说呢?这次他和苏木尔对战,心里属实打鼓。

只因他打心眼里还是有些怵苏木尔的, 觉得和他实力上有差距。

上一次他输了, 这次又会有不同吗?如果再输, 丢的可不仅是他个人的脸面。

那他又会受什么样的惩罚?毕竟他们家奴,受主人管, 也受主人养。

不同的奴都对主人有不同的用处, 他这号人的用处, 就是为了给主人脸上增光。

要是增不了光,他就连做家奴的价值都无…帖尔班鼻腔里喷出沉闷的气息。

快呀!让大家瞧瞧你的厉害!不远处那个小主人又在叫嚣。

真是头疼。

摔跤不可能一直僵持,双方起初还在相互试探, 找准时机就要出手。

帖尔班应着小主人的要求,猛然跨出一步, 以极强极大的力道向苏木尔的腰窝处冲去!……福团儿慢悠悠地吃完了空地上的两堆草, 饱了。

抬起长而黑的脖子, 看到被主人凝视的那片区域中, 一个大汉已经将另一个大汉压在地上,彻底制服了他。

好!小主人的对面一个胖乎乎的姑娘拍着手掌欢呼雀跃。

帖尔班喘着粗气,望着这一切,有些愣神。

他居然,这么容易就赢了?在外人看来他们确实僵持试探了好几个回合,比得难解难分,可身处其中的人却知道,自始至终都被对方留了一些力道,被对方主导着这场比试的结果。

苏木尔伏在地上:这次确实是没有准备。

输了就是输了,找什么理由呢!谷兰穆鼻子一哼:我说上次就是因为有岱钦哥哥帮你才让你占了便宜,这次果然露怯了吧?苏木尔跪地直起身:是。

谷兰穆可高兴了,她回去要和所有人说,这个苏木尔啊,本来就是侥幸得胜,其实最厉害的勇士还得是她家的家奴!她一转身,冲沈鸢道:你们可都看到了!帖尔班才是真正的勇士!诺敏沉默不语,还在为之前的事失神。

只沈鸢扶了扶额。

他们草原的人,对一个勇士的名头执念怎么这么深!行了。

她说:这下也没必要打断苏木尔的腿了。

谷兰穆得偿所愿,骄傲得很。

一个娇生惯养的少女罢了,得了眼前的事,就把先前要做的事抛之脑后。

谷兰穆向帖尔班打了个响指。

过来。

帖尔班哈腰上前,俯首听命。

小主人从衣服里掏出一粒金稞子,随意地丢给了恭恭敬敬摊合双掌举在头顶的奴仆。

赏你的。

她学着父亲赏手下的姿态,有模有样。

感谢小姐的赏。

帖尔班低声领赏,然后心虚地看了苏木尔一眼。

谷兰穆抬高了手臂,鼓励似的拍了拍弯腰也比她高出许多的奴仆的肩膀,像拍一只听话的小猫小狗。

想到些什么,犹豫一下,然后又掏出一粒金稞子,扔给了苏木尔。

赏你的。

她傲气满满地说。

太妃们的住处,朔北王宫的边缘地带,只剩下沈鸢与苏木尔。

苏木尔跪地:娘娘肯为小人解围,小人感激不尽。

大恩大德绝不敢忘!沈鸢淡然:起来吧。

只是举手之劳。

这不是举手之劳,是在救小人的命。

沈鸢一怔,只听苏木尔继续说:若不是娘娘拦下谷兰穆小姐,到了汗王帐前,小人不可能活。

她怎么忘了。

去了汗王帐前,听完关于太妃私情的陈述,不管信不信这事,苏木尔一定要死。

就算岱钦心软,其他王族的人也不可能留他。

天空压来大片绵厚白云,云边被滚过的金边烫得都要化了,甚至烫到他们二人的脸上。

其实你是可以赢的吧。

沈鸢说:为什么故意输给他呢?苏木尔停下拍灰的动作,迟疑地问:娘娘怎么知道的呢?就是直觉吧。

毕竟我看过你前一次的比赛,那次你表现得很勇猛,即使一开始被压制,也能坚持到最后反扑,不像今天很快就认输了。

苏木尔弯了弯薄薄的唇角,涩然道:谷兰穆小姐一高兴,兴许就不会再来找小人的麻烦了。

沈鸢道:可你们不是最看重胜负?嫁来朔北,身边人说的最多的就是朔北人看重强弱胜负,绝不会屈居人下,朔北人向来直来直往,不像中原人那样会曲意逢迎、弄虚作假。

就连杨清元也说,朔北人依靠武力征服立国,只崇尚强者鄙夷弱者。

苏木尔只摇头:小人只知道,要是再惹怒谷兰穆小姐,主人和小人都会有危险。

为着主人的安宁,这点让步又算的了什么?再说,家奴讨主人或者其他主子的欢心才最重要。

沈鸢被他说服。

其实都是很简单的道理,朔北人也是人啊,朔北的社会也遵循一般社会的规则,能有多少区别?那中原呢?许是观察出小王妃的平易近人,一直被提问的苏木尔突然反问,宽而坚毅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孩童求知般的好奇。

娘娘家乡应该很富裕吧,小人听说中原的每个人家里都有成堆成堆的牛羊肉和奶酒,有千百年都不破损的土砖房子,金银遍地都是随随便便就能塞满一车,用一辈子都不发愁。

这是真的吗?苏木尔很好奇,很兴奋,眼里闪着光。

本来是无畏勇士的模样,此时却像极了一条扑闪满含憧憬的眼睛的大黑狗,急欲把内心的想象落地成确定的现实。

沈鸢:?他们朔北人都这么想象中原的?也不是每个人生活得都很好,富裕之人是少数,大部分百姓日子也很苦。

她说:富人家里、王侯家里也有奴仆,不是自由身,和你们一样。

其实,中原和朔北没有相差很大。

苏木尔明亮的目光沉黯下去。

沈鸢还是忍不住问:你之前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们?大家都这么说。

沈鸢:…没多少人去过中原,只经常见到从中原来的各样物资,是他们从没见过的东西。

口口相传,慢慢形成对那遥远之地的神奇想象。

遍地黄金,吃喝不愁,人人富裕,社会大同。

竟是漠北草原的寒冬里人们在一起取暖时最爱听的传说。

沈鸢笑叹:要是真的,我也不会被送来和亲了。

后方的帐帘撩起,刚刚回去找寻东西的诺敏太妃走了出来。

走近沈鸢,将羊皮袖套套在沈鸢小臂上,遮住被谷兰穆鞭挞开裂的地方。

有劳了。

沈鸢说。

诺敏点头,略有踟蹰,后终于下决心开口:今日的事…您放心,我不会说的。

诺敏太妃抬眸,眼角的细纹每每蕴着成熟风韵,此刻却只剩下深重忧虑后的感激。

她下意识地看了苏木尔一眼,苏木尔也看了她一眼,两人目光相触,立刻就别开。

沈鸢看在眼里,没有说什么。

早在诺敏太妃赶来护苏木尔的时候,她就看出了内情,他们两个人确实有情。

其实这事她不该过问,毕竟一面之缘,她又只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异族王妃。

但就是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突然心里过分难受。

许是因为,有某种同病相怜之感,虽然他们的处境并不相同。

是以,现在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回头去牵福团儿。

沈鸢…诺敏太妃轻呼,又住口,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小王妃没有回头,骑上福团儿,拉起缰绳,沿着来时的路掉头回去。

福团儿撒开蹄子,跑得好快。

回到出发之地,不出所料,高大的汗王还沐在晨光里等她。

有进步。

他弯了浓重的眉眼微笑,伸手要她下马。

先…先不下来了。

沈鸢红着脸:还是请您上来吧,我们一同回去。

岱钦轻轻皱眉,不太理解沈鸢的诉求。

月事带又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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