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驯鹰

2025-03-22 07:44:46

苏木尔低着头, 眼前是野猪身上流出的鲜血,那一摊血像是雨后涨潮的湖泊,在他眼下缓慢地延展侵蚀草地。

他听到汗王说出那三个字, 他的名字。

岱钦的声线低沉浑厚铿锵有力, 是王者的气势。

苏木尔当奴多年,知道当上位者用这副姿态说话的时候, 必然是要以君主角色行事。

雷霆雨露啊。

苏木尔不知道等待自己的, 将是什么。

他甚至在心里打鼓:是不是自己刚才的救驾行为抢了汗王的风头?是不是汗王要惩戒自己了?正在忐忑之时,只听岱钦又道:果真是勇士,喀其没看错你。

苏木尔抬头,看到岱钦的脸上露出笑意。

苏木尔大着胆子:都是沾了汗王的光,小人不过收尾罢了。

岱钦道:谨慎说话是优点,但是不要阿谀奉承, 我们朔北人不讲这套, 尤其是朔北的勇士, 更要真性情。

苏木尔伏地称是。

在低头的前一刻,他看到坐在岱钦身前的小王妃。

经过那一场惊险, 她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红晕, 汗水打湿了秀发粘在脸上, 模样上有些狼狈。

只是她的神情很快平静下来,轻轻吐着气,朝苏木尔善意一笑。

莫名地就让他想起那次她的出手相帮。

另一头的谷兰穆就没那么好了, 还没从刚才的艰险里回过神来,甚至都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穆沁拽着野猪的一条腿把它拖到谷兰穆马下, 嘲笑她:你的野猪, 归你了!可别再被它拱了啊!又是一阵哄笑。

谷兰穆涨红了脸, 想到方才穆沁笑她会被野兽翻了马, 没想到真的差点一语成谶!没脸见人了!谷兰穆撒开马蹄,掉头就跑。

蹄子掀翻不少草泥,都打在穆沁脸上。

死丫头!穆沁抹着脸,骂道。

又是哄堂大笑。

穆沁一瞪眼,众人就安静了。

岱钦吩咐手下:几个人跟着她,她就一个帖尔班太不安全。

单手叉腰对众人,冷声:还在这看热闹?十几个人连只野猪都拦不住,回去好好反思身上的肉都用来干什么了。

众人也都不说话了。

有几个人忍不住瞧了小王妃一眼。

刚才那一幕他们都看到了,这个小小的中原女人临危不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扬鞭驱离谷兰穆的马。

这样的反应能力,让人刮目相看。

他们在她面前,忽然就有点羞惭的愤愤不平。

看什么?岱钦低沉威严的声音传来,把这些人呵斥得低下了头。

回去的路上,沈鸢用袖子使劲蹭蹭额头,把头上的汗珠都擦去。

想起些什么,回头问岱钦:汗王怎么一直不问妾害不害怕呀?我知道你害怕,但又不害怕。

沈鸢:!这不是那次抵抗大余归来她说的话?沈鸢撇撇嘴:那这次还是害怕的。

岱钦笑道:那我把这头野猪给你做晚上的下酒菜,好不好?沈鸢好奇地问:为什么呀?吃掉令自己恐惧之物,就能消除恐惧。

这是我父王说的。

沈鸢哦了一声,小声问:那野猪肉好吃吗?岱钦勾着唇角,像是幸灾乐祸:不好吃。

沈鸢轻轻一哼:好吧,就吃一小口。

……谷兰穆趴在草地上哭了许久,眼见着从黄昏哭到黑夜,她哭得实在累了,慢慢地就不哭了。

坐起来揉揉鼻子,冲一直等候在旁的帖尔班叉腰:什么时候了?蹲在地上拔草的帖尔班立刻站起来:要回去了吗?回去什么,我才不要见他们!谷兰穆道。

今天丢了这么大的人,她可没脸再回去被人笑。

帖尔班挠挠头。

那这怎么办?难不成这小祖宗要在这呆一夜?见对方半晌没回答,谷兰穆拽起地上的草一把扔过去:愣头巴脑的,什么都不知道!转而想起些什么,又凑过来戳戳他:唉,唉,你说我真的不如那个沈鸢吗!双手叉腰杏目圆瞪,气势汹汹地,分明就是不服气。

帖尔班很识相:您比她厉害多了,小人都看在眼里呢。

瞥了一眼小主子,低下头。

唉!原本以为在可木儿亲王手下做事已经够累了,没想到伺候小主人更累,自己已经在这儿陪了大半天,不仅被小主人骂,回去了免不了还要被大主人也臭骂一顿。

啪,虎背狼腰的帖尔班一甩手里的草,心里闷闷叹气。

谷兰穆狠狠地瞪他,翻身仰面倒在草地上,满空的星光落入眼中,脑海里都在想着今天岱钦带沈鸢骑马射箭的画面。

言笑晏晏,如沐春风,简直和印象里的那个严肃的岱钦哥哥联系不起来。

叫人向往。

也不知道她要是真嫁过去,会不会也被这么温柔地对待,总感觉他不会这么对她。

说真的,她还是有些怕他的,毕竟他长得高大威武平常又不苟言笑。

那要是汗王不是他该多好啊,找个温柔又体贴的人做汗王,她嫁过去就一点都不害怕了!翻了个身,头压在胳膊上,半张脸都挤扁了,眼前又是帖尔班在默默叹气。

伺候她还不老实,苦大仇深的样子给谁看!再叹气我揍你!她怒道。

……回到靶场,落日已快下地平线。

岱钦抱下沈鸢,与她行走到营地边。

距离营地不远的地方,一只老鹰俯冲而下抓住正扑腾翅膀准备飞翔的小鸟,就在这时,巨大的网突然从天而降向内收拢。

几个大汉冲上来合力将网收紧,困住正准备进食的鹰。

沈鸢停下脚步好奇地望着。

鹰肉也可以吃吗?她问。

岱钦道:这是要驯鹰。

驯鹰?沈鸢只从杨清元的介绍中听过,这回终于实实在在地见到了。

远处那些人好一阵忙活,总算把这野性十足的老鹰制服。

驯鹰人拿来一只铁质笼子,众人合力将它塞了进去。

那鹰还在扑腾,丝毫不愿屈服。

驯鹰人拿棍子朝笼子敲击几下,再罩上黑布,让鹰置于黑暗中。

驯鹰人提着笼子走到岱钦这边,跪下举笼,向汗王进献。

是一只难得的好鹰,小人在这里蹲守了三天,终于捕到它,特来献予汗王。

岱钦问沈鸢:怎么样?想要一只吗?可是需要先驯鹰的吧?不需太久,半月即可。

驯鹰人答道。

沈鸢思忖。

她知道驯鹰的过程,被捕获的老鹰会经历一场极其残酷的熬鹰流程,以便使其丧失野性变得顺服。

可鹰始终是翱翔天际的野物,它与牛羊猪狗不同,是无法真正被驯服的,因此熬鹰的过程中许多老鹰最终会变得乖张狠戾,只落得个被人处死的下场。

越是难征服的事物,就越是激起人们的征服欲望,倘若无法被征服,那宁可彻底毁灭。

沈鸢明白这是朔北国的传统,但她心底里并不能接受。

我不要了,它于我没有什么用处。

她摇头。

岱钦也不勉强,转头对驯鹰人吩咐:送到我大帐里。

带沈鸢散步,夜幕下,看到苏木尔走到小小的喀其面前,单膝跪地向他行礼,喀其打开怀抱向前轻轻圈住他的肩膀,不失孩童气地恭喜他。

苏木尔携尘带土,身上的灰尘都弄到小主人身上,故而熟练温柔地帮他擦拭。

喀其则一面望他,一面同他说话。

不该这么亲近。

这边的岱钦道,听语气不太高兴。

沈鸢打圆场:喀其是没什么架子的。

岱钦道:没断奶的毛头小子,没一点男子汉的气概。

沈鸢回过味来,还以为他是在怀疑什么,原来只是觉得幼弟粘人不够独立,不符合草原汉子大咧咧的形象。

他才十岁啊,还算个小孩子,得等几年。

她说。

岱钦可不这么想啊。

毕竟他这个年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肩负起照顾扎那的职责,半个母亲半个父亲,什么都得学着来。

扎那当初一个屁点大的小娃娃,还不是被他给硬生生拉扯成个彪形大汉?虽然拉扯得很失败…但看着眼前相对交谈亲密自如的苏木尔和喀其,真如兄弟,又如父子。

像极了当初的他和亲弟。

只那亲密的岁月如白驹过隙一去不返,扎那越长大,就越任性娇纵,乃至残忍,曾经幼弟对长兄的那份敬爱尊重便随之烟消云散。

说到底,是他太纵容,也是他不会教。

从前他没多想,但现在突然就意识到,教导孩子可不是在熬鹰,是要像驯服乖张小马,要有耐心有策略,能周旋敢迂回。

弯弯绕绕,各种门道,理也理不清,反正他不懂。

岱钦便低头凝目。

沈鸢正目视前方,忽然一只手掌覆上小腹,她疑惑地抬头,正迎上岱钦灼灼目光。

我们的儿子,得你亲自教。

那宽大掌心在她腹上,激动地隐隐压着力道,只被压的小腹,始终平坦不见动静,如此已有半年。

岱钦的眼中又有刹那的失落。

作者有话说:可能缘更一段时间,最近事情太多了感谢在2022-02-11 20:32:38~2022-02-13 19:2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浅、花襬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