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安心

2025-03-22 07:44:46

月光落在岱钦肩头, 照亮了那一块宽阔的肩头,他走在前面掀开帐帘,跟在后面的小王妃就微垂着脑袋从他臂下钻过。

帐内的烛光射/出来, 显得她的脸蛋红扑扑的。

臣妾一时胡言乱语, 杨大人也不过是想安慰臣妾,并非有意妄议政事, 还请您恕罪…沈鸢小声说。

厚实的帐帘落下来闷声响打断了沈鸢的话, 那个宽大的身影便从身后笼罩住她,气息若有若无地打在她耳鬓,发着凉意,沈鸢忍住缩颈的冲动,沉默静静以待。

身后那人问她:我有整兵要南下吗?沈鸢低声道:没有。

我有再命人抢掠你中原百姓吗?沈鸢声音更低:没有。

岱钦顿了一会,沉着嗓音凑到她后颈, 发问:那你在担心什么?沈鸢不说了。

岱钦伸手把她转过来, 沈鸢缓慢地抬起脸, 看到对面那双深邃的眼睛正直直地注视她。

这副面容不似刚才帐外的似笑非笑,很严肃叫人微汗, 沈鸢便知道, 岱钦是以汗王询问臣下的姿态在发问。

沈鸢捏着自己的手指头, 指甲向里掐了掐。

这副场景,莫名地叫她想起当初她在乞立部的那个晚上,也是一样的失言惹王上温怒。

只是那次她只是不痛不痒地评论了几句, 但这次她几乎是直接筹谋起了母国与朔北的政事…说到底,她还是自己不谨慎, 一不小心就口无遮拦…从前母妃经常拿指尖点她额头, 嗔骂她遇事沉不住气, 其实没错。

沈鸢吸了口气, 对面的汗王还在等她回复。

因为大周曾与北方各部有过百年来的战争,从朔北到大余,甚至是曾经的其他各个小部落,游牧者一到开春入秋便会南下,从没中断过。

直到臣妾嫁过来,才有了和平。

她又说:但是臣妾知道,其实是因为周朝送了丰厚的嫁妆,还许诺过年年的进岁,才能补给朔北的物资,抵消往年南下中原可得的资源。

但现在,恐怕周朝很难再送来进岁了。

臣妾不知道这会不会有什么影响,或者…她眼睛亮亮的,眉头又轻轻拧着:或者您又是怎么想的。

会不会,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岱钦凝目听着,沉声反问:在你眼里,我们就只会依仗抢掠中原才能活下去?沈鸢惊讶否认:不不,臣妾并无此意…沈鸢的声音很轻,像聚集的轻薄云雾在帐子里轻轻荡着,但每字每句,都像击鼓一般在岱钦心里激荡。

岱钦嘴上反驳,但他心里知道,她说的并不错。

马背上过活的人经历过血与汗,比南方那些干瘪瘪的种地农民要勇猛要强壮,为此朔北人引以为豪。

但说到底,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草原上有水草与牛羊,但也有漫长的寒冬与莫测的气候。

马背上的勇猛强壮祭出的是富裕稳定,保留了原始的野性便只能遥望经纶灵秀。

人都是向往更富庶更文明之地、寻求更安稳生活的,纵是他们铮铮铁骨的草原人,也是人。

只是富庶开化的中原,早有人占领了,建立了城墙堡垒,阻挡住草原人的一次次进攻。

草原人有再多的刀枪马匹,也攻不入中原的腹地。

故而在这苦寒之地建了汗国。

汗国每逢春秋两季来中原边境抢掠,就能得到不菲的补给,属实叫人更加眼红。

因而朔北的人们心里都清楚,他们真正想做的,是有朝一日入主中原。

入主中原!岱钦的眸子里燃起一丝火光。

此时沈鸢仰着脸看着岱钦,那张柔和温婉的面孔正是典型中原人的样子。

岱钦燃起的一团火焰又慢慢熄灭。

是啊,她说的又有什么错呢?连他想到中原,也不禁下意识地激动。

只她还是纯正的中原女子,身上流淌着中原的血液,在朔北还未有任何动作的时候,便已经开始下意识地要为母国分忧。

这种下意识,像是刻在各自的骨血里,天然地就带着分别。

岱钦的心头揪了一下,舒展开紧绷的眉眼,伸手把小王妃拉进怀里,按住她的脑袋,让她那张异族的面孔埋进他大氅的黑绒里。

他说:我答应过你,就不会轻易南下,我们朔北人,言而有信。

沈鸢的小脑袋在他手掌心里点了点,随后又似乎轻轻叹了一声,气息喷在岱钦手掌上。

岱钦放开她,问:怎么?沈鸢垂眸:但是,也许各位亲王会有怨言。

岱钦问:你听到了?沈鸢道:一点点吧。

想到今晚穆沁说沈鸢的那些话,岱钦道:他们喝多了没分寸,等酒醒了我去教训他们,叫他们嘴巴放干净点,否则就和扎那一样滚蛋!沈鸢忍不住笑了。

她的梨涡很浅,要开口笑起来才能看得清楚,沈鸢一直温柔矜持,笑容也总是淡淡的,那梨涡便很少见到。

只这回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她很近,她脸颊上的梨涡清清楚楚地落在岱钦眼里。

很好看,叫人心动。

岱钦低头覆住一侧梨涡,湿湿热热,连带着沈鸢的脸也烧起来,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迎上去,将他最后残留的一点怒意卷走。

岱钦过来,原本是带着温怒的。

帐子外,他的王妃说的那些话都被他听见了。

今晚他听到宴席上那些人的话语,忽而想到她看到巴图来信时黯然的目光,便提前离席出来寻她。

却没成想她已经在思考怎么周旋、怎么迂回,怎么才能在朔北的王座旁游刃有余。

以公主的身份,以异族的视角,像在算计,而他明明还什么都没做过。

尤其那一句以色事人,更是刺耳。

但是沈鸢没有想错,朔北人从来不曾把目光从南方收回去。

两国往来看的是利益,如今的休战是时势造就,但亦可时迁事易。

她是很敏锐的,一向都很敏锐。

他可以恼怒她的妄议政事,但不能恼怒她的敏锐。

岱钦抚摸着沈鸢的脸庞,在烛光里细细看她,他忽然眸光凝住。

就算真的有朝一日要南下。

他说:我也不会践踏奴役中原的百姓。

沈鸢笑容僵住。

岱钦道:我不能把话说死,沈鸢。

他叹气:以后十几年,几十年,甚至更长时间的事情很难说,我只能保证你,朔北不会轻易侵犯中原。

纵使将来情势有变,你家乡的平民也不会受我们的践踏掠杀。

你是朔北的王妃,朔北人只会为了朔北征战,但不会奴役王妃的同胞。

他摸摸沈鸢的头,问她:你能理解我说的意思吗?沈鸢怔住半晌,低声道:明白了。

岱钦再确认:真的?沈鸢放低声音:有这个允诺,臣妾也能安心。

岱钦摸着她的头。

他的王妃,一向都是很聪慧的啊。

帐外又开始热闹起来,王族子弟酒足饭饱陆续从坡上骑马下来要回帐营,吵吵闹闹地消停不住。

沈鸢走到烛台边,剪掉火绒,帐子里暗了一些,她转过身看到岱钦已经开始动手脱下外衣了。

您不出去了吗?她有些讶异。

按照惯例秋猎时朔北的男人们都会聚在一起庆祝直到天明,因而下人们特地为王妃单独安排了远一些的帐子居住。

岱钦脱了外衣:随他们自己去闹吧,我今晚在这睡。

沈鸢有些意外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见岱钦外衣随意一扔,露着笑:既然要以色事人了,不得巴不得我过来睡?沈鸢脸上挂不住:我错啦!转头要往里跑,身后的男人轻轻一伸手揽过她腰身,随即她身体一轻双脚离了地。

她把脸埋在手掌里,透过指缝能看到黑暗里炭炉的火星冒着,靠在岱钦身上,烤肉与马奶酒的气息正一缕缕似有似无地萦绕她周身。

她轻声道歉,又像在示好:都怪臣妾口无遮拦,其实臣妾没那个意思…别生气了好不好?岱钦迈开步子朝里走,笑道:我生气了吗?放她到榻上,指腹剐蹭那精致挺立的鼻尖,淡淡的酒味轻扑着她脸颊。

岱钦的深目闪着亮光,他忽而收起笑容:你是我的妻子,不是什么没名没分的姬妾女奴,无需像她们一样来讨好我。

以后这种话不许再说了。

妻子。

这个词好像很陌生又遥远,可能曾为她于年幼懵懂时想象过、憧憬过。

但自她戴上沉甸甸的公主冠帽,嫁入漠北做了那王妃,它便逐渐从她的意识中远去。

但她继而意识到,脱下这公主的头衔,褪去那王妃的尊荣,她的确算得上,他的妻子…吧。

原来,他心里是将她当作妻子的啊…心里暖起来,还又苦涩涩的。

情不知何起,她便引颈轻吻岱钦的下颌,柔声道:再也不说这种话了。

岱钦望着她:你既然来了这里,就安心在这里生活,我必不叫你两难。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