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汝南王的讨贼檄文一出世, 各地就像炸开了锅骚动起来,一呼百应般,北边的河间王与齐王齐齐响应。
三王联合, 打着肃清逆贼勤王的名头要带兵入京。
三王一个在南, 一个在北,一个在西, 召集封国兵力近七万, 要将京都团团围住。
汪淼伪造遗诏,杀储君,扶幼帝,在京都城内大开杀戒,忠诚良将都成他刀下亡魂,京都血流成河!说得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上面的派发下去传到民间, 口口相传, 民间再生出各种鬼怪版本,到最后, 京都快变成一座鬼城。
放狗屁!从来没有的事!京都谁不是活得好好的!汪伯贤倏地起身, 身后的椅子被这一后力撞翻在地。
汪淼还坐在椅子上, 捋着胡须气定神闲。
急什么?我要是他们,传得一准比这更难听。
汪伯贤道:他们这几个乌龟王八蛋平常闷不做声遇事见不着人,现在倒好, 皇帝一死一个个恨不得蹦三丈高!汪淼道:人之常情,谁还不想坐收渔人之利。
汪伯贤:爹!汪淼抬手打住儿子的话头, 呵笑耸肩:他们能吗?好比石头见大山, 压成石头粉末都不止。
什么三王压境?军队还没出豫州, 就在洛阳被打回去了。
只因他有长风军, 对付那些承平地界上出来的新兵蛋子,还不是两三手的事情?如今那些个没出豫州地界的汝南王军就是明证!汪淼随手抄起幕僚誊抄的檄文,入目又是那些熟悉的语句。
早在先帝还在时,他就已经从那些文臣口中听过许多次。
那时候他权势有限,还能任他们指着他鼻子骂。
但现在…他们终于闭嘴。
汪伯贤还站着,盯着父亲看,说到底,三王忽然调集兵力压境这种事,他心里还是有点虚的。
但汪淼安之若素。
因这一日,他等了许多月、许多年。
是那些日夜里的辗转反侧焦心忧虑,最终生出的决定。
他有兵,在疲惫积弱之国鹤立鸡群,一支小军战场上逐渐做大,能与北方劲敌周旋一二,封官进爵终成如今的定国公。
只,有了军力,有了权势,在这无地方强兵无边境强军的地界上长驱千里,必成众人眼红的对象。
要保住这位置,要保住长风军,除了能带兵,还要能争能斗阳谋阴谋一手抓,必要时掀风浪肃政敌,刀尖染血。
世事朝前走。
既然有这一步,就会有下一步,谁也停不下来。
现在终于到了这一步。
站在山崖上,往前是深渊、再前则绝处逢生。
若不跨出这凶险一步,将来要被清/算的就是他!汪淼捋捋引以为傲的长髯,将檄文捏成皱团,被指尖捅破压烂。
再调长风军与各地州郡兵,速战速决,要在开春之前把这些个逆贼都给灭了。
叫小皇帝下旨,送其余各地藩王,让他们往前往后两条道明明白白地选清楚,别给老子在那看戏!汪伯贤应下,又忐忑地问:父亲这是有几分把握?没种的样子!汪淼狠狠一眼,长髯震颤。
汪伯贤闭嘴,心里直叹气。
要是能有选择,他才不想去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安安静静地当他的小公爷多好!不过呢,转念想想要是这事成了,将来摄政权势滔天,搞不好还能取而代之,那可是大位呀!汪伯贤又立马来了劲头,搓搓手笑嘻嘻的,转身就出去办父亲的事。
汪淼眼角一抽。
不成器的东西,还想着以后登大位?想屁吃呢?就那么点能力,真取代了沈家的天下,还不得被天下人的吐沫星子淹死?唉!他一叹气,只恨自己当初留恋战场没能多生几个儿子备选,现在可好,想生也没这个体力了。
人老了。
一揉眼角,恨不得眼珠子都给揉出来。
傍晚进宫,宫门的禁卫军已换了他的人,一路上通行无阻,眼看着两排整整齐齐的守卫军士,无一不效忠于他,汪淼心情大好,刚刚在定国公府内生出的一丝老年迟暮的伤感转瞬即逝。
文德殿内幼小的新帝正坐在母亲怀里练字,他的生母本只是低位嫔妃,儿子一朝忽登大位,摇身一变成皇帝生母,只比陈太后低了一等。
李太妃恍恍惚惚,只觉得一切都像是做梦。
殿门一关,汪淼径直上前,在长案前站定,弯腰看小皇帝练字。
小皇帝不过五岁,还是识字的阶段,字体扭扭曲曲大小不一,手腕没力气,下笔就不成型。
汪淼笑眯眯地抬手,抓住小皇帝的小手,带着他写完这国的最后一笔。
笔锋犀利苍劲。
下笔要准,收笔要快,这便对了。
他道,冲小皇帝慈善一笑。
小皇帝乐呵呵。
汪淼满意地挺直腰板,目光上移,落在李太后脸上,恍恍惚惚的李太妃立刻大梦初醒。
太后呢?只听汪奸臣问。
不…不知道。
汪淼细长目眯着:听宫人说是来了这里,怎么,不在吗?还是,不想见臣?声调慵懒,这样的英伟之人忽然使了这样的声调,反叫人不寒而栗。
李太妃就是这样的感受,迎着汪淼刀子般的目光,感觉脸上的胭脂油脂都被刮掉一层。
她就眼珠不听使唤地往偏殿看,汪淼顺着她的目光,脸缓缓转过去,看了一眼,再转回来,冲李太妃一笑。
刀子再刮一层,要入了皮肉。
汪淼握着悬腰间的长剑剑柄,朝偏殿走。
李太妃吐出好大一口气。
母妃,为什么叹气呀?小皇帝后仰着头问她。
他一点都不明白,母后和母妃为什么都这么害怕汪爱卿呢?汪爱卿明明是个慈祥的老爷爷呀!李太妃摸摸小皇帝的头顶,只无言。
汪淼入了偏殿,抬眼便看到曾经的皇后,如今的太后。
她一如既往的珠光宝气华光溢彩,只是素着面孔未施粉黛,倒与那身华服格格不入。
陈太后望着他走进来,冷冷言道:你又想怎样?被他揉烂的檄文扔在她面前。
太后冒死给汝南王送的信,终于等来回音了。
陈太后黯淡的眼眸里闪过异色。
你…她嘴唇颤动。
太后叫宫人用贴身衣物送信出宫,到云如海府上,再由云府快马加鞭出京都跋山涉水到汝南王封地。
这一环一环,环环是险境,太后竟然也有魄力做成了这事。
汪淼伸出大拇指,紧接着又摇头喟叹:看来是老臣疏忽了,封城的时候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陈太后嘴唇颤抖得更猛烈,她睁大眼睛,头冠的珠花直颤。
怪不得,怪不得这一天下来,身边服侍的许多人都不见了。
她能想象到她们被汪淼押起来严刑拷打的场景。
你…你把云家怎么样了!汪淼眼底阴沉:云如海其人勾结逆贼,蛊惑太后,应满门抄斩!陈太后从榻上跌坐至地。
你…你不能这样做!想要冲出去,眼前一道银光闪过,拦住了她飞奔向前的脚步。
那长剑的剑光太过闪亮,将她一瞬间激起的勇气尽数劈碎。
她一停步,修长的身躯不自主地倾倒在地,满身珠宝剧烈摇曳,落了一地。
我可以再写信,可以重新写一封信…没用了。
汪淼丝毫不为所动:你这封信可是给了那些藩王帮了大忙啊。
密信已经送出去了,还想再收回来?就算我同意了,你觉得那几个藩王,他们能同意吗?既做了他人手中刀,刀未用尽,又怎会收回?可笑!汪淼站在她面前,俯身狠狠地嘲笑她。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其他路可走,事态早已超出了她的掌控,只能叫她承受这所有后果。
陈太后两眼茫茫,汪淼那得意的脸孔逐渐模糊退去,眼前似乎又出现云如海的面容。
他是她的表哥,从小玩在一块关系还算亲密,但她自嫁入皇室,就再看不上这些不上道的亲戚。
区区一个校尉,不会经营不懂官场人情,这么多年也只有这么个品阶,朽木不可雕也,怎么能入她堂堂皇后的眼?直到大势已去,京都染血,众人或死或屈服,最终还愿意为她出力的,就只剩这一人。
臣受先帝之恩,一路濯升提拔,才有如今的官职地位,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责无旁贷。
臣必不负太后所托,将密信送达汝南王沈珏手中,令奸臣诛杀,令陛下与太后脱困,令我大周重归太平!定不辱命!军营里,河间王沈誉派来的于蒙看着眼前这位大名鼎鼎的汝南王,心里的焦躁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当初要起兵的是他,被长风军打得满地跑的却是他们,现在倒好,这位大老爷不慌不忙,就知道趴在沙盘边上喝茶。
这个时候了,我们的军打不出去,洛阳攻不下来,三军没法合兵。
于蒙终于忍不住了:这是在被京都的军队追着打!沈珏放下茶盏抬起脸。
别急。
他说:现在才哪到哪。
那你说,还能有什么方法?沈珏神色澹澹:你知道现在豫州几个大郡的太守来投诚了吗?于蒙迟疑:然后呢?沈珏道:先攻郡县,城中储粮与人员就都是我们的。
长风军再强,不过一只军队,不能四散。
自大周开国以来,军队逐渐收归中/央,州郡兵裁撤,不堪外来强攻。
而北境又年年遭受蛮族入侵,想再重新恢复州郡兵已是来不及,只能寄希望于边境守军。
至此,长风军被逐渐坐大,养出定国公的强权。
只成败都萧何,郡县没了强军守卫,在这乱世必将轻易为藩王所取。
沈珏道:豫、并、兖是大州,物资丰富,有了它们,便有后备的保障。
凝视沙盘,长杆扫过大周南北。
现在最紧要的,有三点。
一是加紧藩国征兵,补充军力。
一是收纳各地郡县,逼三州州治投诚,就地补充后备物资。
一是切断南北通路,叫南边那些人过不来,把汪淼给堵死!风吹进营帐,吹得帐壁呼呼作响。
这个时节,凛冽寒风,较往年更甚。
这样是把各州都牵扯进来。
于蒙摇头:这已经不是我们和京都的战争。
狂风更凛冽,几乎要淹没于蒙的声音。
况且现在已是冬季,刚过完一个荒年,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各州储粮早已吃紧。
狂风中声音微弱,已不可闻。
沈珏盯着那沙盘置若罔闻,长杆划过京都的坐标,啪嗒模型掉落,陷入沙盘,摇曳烛光映出他扯起的嘴角。
然后你我就等着分这天下吧。
作者有话说:很多写法没有尝试过,一点点摸索着来,没办法像很多太太那样写得很流畅,不好的地方请多包涵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