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幸运

2025-03-22 07:44:46

朔北下了雪, 不再是蜻蜓点水,而是鹅毛大雪纷纷直落,在广阔平原上覆上半尺厚的白雪。

大雪之后气温急转直下, 原本只是寒凉的天气仿佛一脚踹开了刺骨寒冬的大门。

这下, 中原来的两个小姑娘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什么叫苦寒之地了。

啊切啊切啊切!玉姿连打十来个喷嚏,身上裹了两层被褥, 还是冻得直发抖。

这里不仅冷, 还冷得极有层次。

到了夜里寒气最盛,能穿透被褥直钻手脚。

玉姿才过了一夜,就得了风寒。

还以为过了大半年早就适应了这寒冷,不想寒冬才刚刚开始,之前经历的就是个小儿科!玉姿拧拧鼻子,呛出一个鼻涕泡。

帐帘一起一落, 同她一样初次经历漠北寒冬的姑娘走进来。

您别进来!玉姿哑着嗓子喊:奴婢发着热呢。

沈鸢一步不停地走上来, 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那滚烫温度漫上手掌,沈鸢顿了一下, 塞了个东西到玉姿手上, 转头走到小帐篷中心。

玉姿的手里突然被塞了个硬邦邦圆滚滚的东西, 暖洋洋的烘着她的手心。

她一低头,看到一只铜黄的手炉。

奴婢不能要这个。

她说,想起身。

拿着。

沈鸢答得很简短, 叫她坐下,转身拿了个瓦罐过来。

点了炭火, 架起来添了水, 用刀刮了半块乳酪放在罐里, 放在火上慢慢加热。

和刚来朔北时, 玉姿为沈鸢做的羊乳步骤一样。

玉姿说不出话来,看着公主坐到她床头。

热腾腾的羊乳被纤细的小手端起来,沈鸢沿着碗口吹了吹,递给玉姿。

玉姿看着羊乳直发愣。

从前都是她照顾主子,怎么这会儿变成主子照顾她了?白白的热气升起来,像一道隔在两个小姑娘之间的屏障,叫各自都看不清对方。

雾气散去,在她们两人粉粉的鼻尖上都留下了许多雾珠,视线豁然清晰,眸子一瞬就对上。

恍惚就回到初来朔北时,也是这般大眼对小眼,四眼茫茫不知所往,懵懂青涩。

扑哧,沈鸢笑出声。

快喝吧。

她抬了点碗底。

玉姿还犹豫着,只听沈鸢问她:还记得我们在朔北第一晚我同你说的话吗?【咱们这会说是主仆,其实是相依为命互帮互助呢。

】玉姿揉揉鼻子,圆圆的眼睛看沈鸢。

寒冬很难熬,这里不比中原,是得要慢慢熬的。

咱们都是第一次经历,都要有个适应的过程,互相都得照应着才行。

沈鸢对她说。

玉姿似懂非懂地点头,捧起碗咕噜咕噜地把热奶喝下去,食道的暖一路滑到胃里漫上四肢百骸,连同心里腾腾升起的暖意一起烘着她。

怎么样?沈鸢帮玉姿擦了擦额头的汗。

暖和多了。

玉姿道:就嘴里发苦,还吃不下东西。

话音刚落,一颗滚圆的小东西被塞进嘴里。

玉姿唔地一声,牙齿不自觉地咬下去。

汁水迸到齿上,满嘴的甜。

啊,这!是新鲜的,脆甜的,水灵灵的!不是果干不是干枯枯的!久违的果香!玉姿眼睛瞪圆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

沈鸢笑道:赞皇的金丝长枣,金贵着呢!一抬手,一个金丝食盒放到被子上,一颗颗青红欲滴的大枣来回滚着,略略一看,数量不过五六十。

沈鸢数了数,挑了十颗出来,放到床头的矮柜上。

省着点用!我可是特意留着的!玉姿惊奇:现在这个时候,中原的东西还能运过来吗?不久前在襄城的那一次会战据说十分惨烈。

起兵诸王加紧了征兵,三王各自镇守十几万户的大封国,一路收纳周边郡县的小军队,兵力一下子从七万扩张到十二万。

汝南王在南以清君侧名义收了几个大郡,切断南北通路,南部的物资和州郡兵过不来,等于令汪淼的长风军孤军作战。

汝南王要北上,要出豫州直捣京都,于是就有了襄城的那一战。

双方都惨烈,染血千里,却是谁都没再能向前突破一步,就这样僵持着。

僵持到了现在,到了这寒冬。

动乱之下,什么都被切断了,沈鸢再不能向家乡送信,家乡的信也再到不了她的手上,而她顶着沈家宗亲女的尴尬身份,也被朝廷的定国公所提防。

一来二去之后,朔北的和亲公主如风筝断了线,与生她养她的故国失去联系。

沈鸢摸着那滚圆的大枣,只还感到庆幸。

至少她还能从岱钦那里得到关于故国为数不多的消息。

岱钦安慰她:你父王的王国靠南,战事没有波及过去,你家人都安全。

沈鸢也算松了口气了。

玉姿看着枣子,忽然说:听说南边死了不少人了,本来就是饥年,又在打仗,很多路都断了,百姓被饿死冻死是成堆成堆的。

她想了想,又叹气:也不知道云嬷嬷、徐嬷嬷、小红、移星她们都怎么样了,在宫里过的好不好,能不能接济得上宫外的家人。

虽然她在宫里时总受嬷嬷的打,但真到了朔北,心里总还时不时地惦记起她们来。

那时候我被选中陪嫁朔北,她们还哭了,说我要去苦寒的地方受苦去了,没想到现在反而调了个,京都反而才是最苦的地方。

玉姿的眼泪掉在沈鸢手背上。

还记得当初大余国攻破朔北防线深入腹地,战事不过持续一天,但却足够惨烈,平民的帐篷羊圈被踢翻,牧民被马蹄踏死,士兵的残肢断臂堆成小山,夜晚那些军营发出的哀嚎声更是不绝于耳。

沈鸢和玉姿是经历过的。

所以,她们也都知道南边的情况并不会好。

玉姿又问:要是朝廷或者藩王一方打赢了仗,咱们会怎么样啊?沈鸢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其实我心里是希望沈家人能赢的,如果汪淼把持了朝政,纵然他不敢做些什么,但难保将来不会改朝换代。

但是我有时候又想,如果三王真的攻进了京都,说不准又会因为他们三个谁坐大位干上一仗,那战事还得继续…我懂的少,想不了那么多,只能保住咱们眼前。

沈鸢伸手帮玉姿擦了泪,玉姿又小声问她:那咱们在这儿,该做些什么呀?沈鸢道:好像没有什么可做的。

能在这里好好活着,那便是幸运。

无论最后谁坐了大位,他们还会顾及我们在朔北的身份,不会动我们的家人。

玉姿点着头,像是立刻明白过来:懂啦,要是殿下生了小王子,小王子以后当了朔北的继承人,那王爷在淮南就更没后顾之忧了!沈鸢捂脸:还早呢。

但玉姿已经翻身下来,一把抢过主子手里的枣子放到炉边,嘴里直念叨:那更不能吃凉的了!沈鸢无奈:行了行了,我都注意着。

按下玉姿,忽而正色说:别瞎想了,别说我现在没有身孕,就算真有了孩子,也当不成继承人的。

玉姿震惊:为什么?朔北没有让异族子女作继承人的传统。

你看穆沁,虽然是长子,却也没有资格坐上王座。

玉姿愣在那里。

可是,可是汗王现在也没有别人啊。

沈鸢道:现在没有,以后总会有的。

玉姿说不出话了。

蓝天下,沈鸢坐在马背上,眺望那绵延天际的白色平原。

她摸了摸小腹,一如既往的平坦,御医还是那一套说辞:寒气入体不能受孕。

虽然岱钦从来没有说过些什么,但沈鸢知道,朔北的无数双眼睛还在看着。

但是岱钦不发话,其他人不敢明着说,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岱钦说她是自己的妻子,必不叫她两难,这便是她的幸运。

其他的,她不能再要求更多。

福团儿又喷出一团白雾,跺着前蹄,朝东边用力点了点马头。

怎么了?沈鸢轻拍安抚它,抬起头,白雪覆盖的空旷缓坡上,突然出现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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