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反对

2025-03-22 07:44:46

从中原来的军情一条接一条地送进大帐, 朔北人由此知道大余军队向东南推进得很快,不久就要出凉州。

这也算意料之中,州郡刚刚经历天灾人祸, 到处是流民地方管理得也松散, 根本没时间组织起兵力抵抗。

但到了凉州边境,大余人遇上汪淼, 同时朔北的骑兵也向西挺进欲予夹击。

一来二去, 大余军队也被拖缓了脚步。

但岱钦此时却被气的够呛。

因骑兵西行时穿过亲王封地,亲王大骂哈图进惊了自己的羊群,差点和哈图进干架,就这样骑兵耽误了半天功夫。

是谁?岱钦一眼扫过来。

臣下支支吾吾一会才答:是扎那。

岱钦刚刚燃起的怒火灭了不少,换作了脑壳疼。

扎那毕竟是汗王的亲兄弟,和其他异母兄弟不一样, 大家到底要让着他三分。

他要打哈图进, 哈图进也顶多不过和他周旋, 转头再派人把消息带回来。

都要考虑扎那和岱钦的这一层关系。

岱钦说:派人过去盯着他,要是再给我使绊子, 封地减半。

又补充一句:就说我说的。

臣下领了命, 都没多说。

大家心里门清, 岱钦一手养大这个弟弟,无论怎么样都是舍不得的。

当初他为了和亲来的王妃把扎那逐出上都已经是惊天一举,再不会有其他惩戒了。

实在是有亲哥哥护体。

臣下退了, 岱钦还坐着。

抬手摸摸下颌,才发现几日的功夫胡须又长出来, 已垂落得满掌。

却是有许久没有回去了。

站起来走出去, 命卫兵:将乞言察苏牵过来。

岱钦过去的时候, 玉姿正从屋里出来, 看到他骑马前来,忙朝里唤了一声。

乞言察苏停在门口,岱钦直起腰往里看,看到帐中沈鸢从座位上起来,跪坐在她对面的几个人也跟着慢慢站起来,低着头慌忙退出,不敢看他。

岱钦略略瞥了一眼,就认出这些人不是当地人,朔北人没有这么瘦弱。

乞言察苏垂下长颈,岱钦回神看见沈鸢已经提了裙子走近,伸手很自然地抚捋起它的鬃毛。

乞言察苏早熟悉沈鸢了,乖巧地叫她捋毛。

沈鸢捋了两下,又将手放在岱钦握着笼头的手背上,抬起眼睛看他。

日光里眼眸亮晶晶,如泛波光的湖面。

从得知中原险情至今已过去一段时日,她终于褪去惆怅又恢复恬静。

沈鸢眯起眼睛笑问:怎么了?岱钦问:那些人来做什么?哦,他们啊。

沈鸢说:他们蓄起了牛羊,下了小崽子,有余下的就拿过来送给我。

而且很快要到暖春了,有些人也想再求一些种子,到时好播种。

说得十分自然,似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这几个月来,投奔王妃帐下的已有三四百人,沈鸢的那点珍藏的嫁妆也见了底。

要收容好这些人,几乎可以赶上一个小百户长。

这在旁人听来,绝不是轻松容易的事。

至少岱钦闻言后,有意抬了眼朝那些平民的身影扫了一扫。

他皱眉又说:他们不是普通的平民。

指着一个人:那人身上有刀。

他眼力好,能一眼注意到云琦藏在腰间的短刀。

只逃难过来的平民身上佩刀,会让他本能地警惕。

沈鸢坦然地回:她家里就是有军功的,身上有功夫也倒正常,上次打了乌利矣的便是她了。

我还想着他们当中有人会些功夫,不柔柔弱弱,正好可以保护族人不受欺辱,必要时说不定还能为我出力。

岱钦说:你有卫兵保护,什么事情都有他们可为你出力。

沈鸢连忙颔首:是呀。

再怎么也比不过你的卫兵的。

轻飘飘地就把这个话题对付了。

沈鸢又开始低头逗弄乞言察苏了。

不知道为什么,岱钦突然觉得胸闷。

他道:上来,去走一走。

垂下臂膀环抱起她,带着她往河边散步。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同行散步了,应是熟稔自然,这回两人骑行了半个时辰,说的话却廖廖。

大概是因为中原的事令他已多日未见她,但更有别的原因,叫她再见他时,言笑还晏晏,却多了几分得体的疏离。

相处的氛围总有些怪异,可交谈的话题就窄了,到底是像在默默僵持。

只说到岱钦给的那一片沃地时,沈鸢的话才多起来。

岱钦起先随手赐下一块地给她,是为着她收容同族人着想。

叫他们和朔北牧民不用混在一起生出纷争,又能安定沈鸢的心。

他赐了地之后就没再留意过,只在今日看到云琦他们后,才又想起来。

然而沈鸢一直上着心,派了手下的人,又给每家每户做了安置,记了簿子,许多事情都亲力亲为。

她管理得不错,到了现在始终没出什么乱子,一切竟还井然有序。

这点岱钦很难想得到,毕竟就没有这样的先例。

先汗王的姬妾甚多,多半只能做到全然依附的地位,偶尔有些人也靠着汗王赏赐积攒下来产业,但都不过交给父兄掌管,她们自己是从来不亲自管的,更是管不来太多。

究其原因,是她们连字都没识得过。

没有文化,很多东西就参与不进去。

更何况,这又是在男人的世界里,实在没有权力。

因而岱钦惊奇又疑惑:没人帮你,怎么做到的?沈鸢眨眼,很认真地回:有人帮我啊。

撒吉有经验,知道该怎么在草原上谋生路,杨大人又有掌事的经验,亦能教我给我建议,还能给我找了地方执事的文书来参考。

岱钦问:你能看得懂朔北字了?沈鸢说:早就学会了。

岱钦压着眉眼,不说话。

河面上浮冰块,乞言察苏在拨弄近岸的冰,沈鸢蹲着拿枣子逗它抬头。

岱钦看着她逗弄。

我竟不知道。

和乞言察苏抢枣子的沈鸢回过头:你没问过我呀。

你每日有那么多事情要做,空闲时间不多,能匀出来一些给我,我已是满足了。

有些事你没时间问,我便也没有告诉你。

她把枣子给了马:而且你这段时间也格外忙。

岱钦的那股闷气便是这样来的。

他们相处多时,尚能有许多话说,自然而然无需斟酌。

但这段时间以来,他有意留宿外面,只不太想见她。

沈鸢歪着头问他:是因为大周朝要送新公主的事情对吗?岱钦没否认:现在南边自顾不暇,没精力再送女人过来。

沈鸢点头:我知道的。

顿了顿,又说:但是当时,我确实以为你会同意的。

当初你答应娶我,是因为对朔北有利,那现在也会以同样的理由答应娶汪家人。

那个晚上,我以为你是来告诉我,你答应了周朝。

岱钦反问:那你同意吗?我怎么能不同意呢?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欣然接受。

她垂下眼:是真的,不是说假的。

她并不是嘴硬。

她刚来时,漠北草原的一切都值得敬畏,尤其是她嫁给的那个人,更是少言威肃,她是绝对不敢忤逆和得罪他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敬畏谢了幕。

他和她变得亲密,能平等相处,说到底,她不过才十七岁,他也才二十五岁,都是年轻人罢了,哪有那么多中年城府。

他说她是自己的妻子,她有时就会高高兴兴地这么接受了。

但是岱钦不是普通人啊。

沈鸢回忆调兵那一天:那时候你站在大帐外,朔北的骑兵就在你面前整整齐齐,所有人都看着你,等你给他们下令,他们好追随。

我便记起来,你还是朔北的王上,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普通人。

人在放松时怎么都可以,不需要时刻端着架子,大家都是人而已。

但在其他时候,人始终还有在外的身份。

就像岱钦,无论平日里怎么能够放下身段和兄弟们开怀喝酒,到了正事上,照样是君臣有别,是上下等级,是强弱区分。

平日里很温柔坦荡的丈夫,那天晚上也同样会无意识地将手掌压在她头上,叫她不要反对、质疑他的决定,即使那时候她什么话都还没说。

雷霆雨露啊,怎么能说没就没。

岱钦问她:我只怕你心里不好受,毕竟来的是姓汪的,要和你分庭抗礼。

沈鸢一笑:我和她都只是小女人,是被家里送过来嫁人的,又不是来争权夺利的,哪来的什么分庭抗礼啊。

朝王宫帐群努嘴:我当时想,如果她来了,我也能多一个说得上话的人。

就像现在竟珠她们也经常来找我说话,但到底是话题少,还隔着一层。

在淮南王宫时我母妃能和其他女人处的好,在这里我亦真心待竟珠。

我不敢奢求别的,我还记着我现在住的地方将来是要让给大王妃的。

那个位子始终空缺,始终存在。

有些人惦记着,有些人只是想一想,就能冲淡心底的奢望。

沈鸢歪着脑袋望着岱钦,岱钦则无言以对。

他很早之前拒绝了可木儿亲王的女儿,是以让这事压下来。

但其实。

他是想过要给沈鸢留着的。

只是偶尔想一想,暗暗地觉得也许可行。

但就在几天前,王爷们冲进大帐里,十来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非要他说明白。

最先是问为什么不答应周朝的请求。

都是联姻的事,都是对朔北有利可图,为什么一年前就行,现在就不行了?想不通!慢慢地,话题就换到了别处。

一直坐着不说话的可木儿转了眸子,缓缓地开口:可不要告诉我们,是因为那个小丫头。

窗户纸从前还薄薄一层绷着,可木儿有意在这场合里轻轻挑破,窟窿眼就越捅越大。

雉头狐腋、威武无比的王爷们阔步上前,挤得满当,就要倾身上座台。

一张张深目阔面,被火光照得光影满布。

【什么理由都还能接受,但要是因为那个丫头,那真是天大的笑话!要是叫大余的呼乌桓知道了,不得笑掉大牙!】【别说她现在连个蛋都下不出来,就算是生了儿子,她也没这个资格!】【我们只认朔北女人生的儿子坐你的位子,不认异族女人生的儿子!否则中原的皇帝伢子迟早骑在我们头上!】【朔北人绝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