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在这一天得知了皇帝逃到扬州的事情。
那岂不是见到了王爷啊?玉姿眼睛都睁圆了。
沈鸢点头:应该会的。
两个人就托腮畅想起来。
那皇帝见到了父王, 岂不是汝南王也过去了?那齐王和河间王会过去吗…这么多王爷挤在一起,手上还都有兵…想到自己走时,家里只有不到几千府兵, 沈鸢顿时又没那么放心了。
不过她转念想, 父王是个性情温顺善藏拙之人,应能在三王斗争中保全自身, 她心里又安定了一些收了忐忑, 转而摸摸自己的肚子,喟叹:要是能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该多好啊。
玉姿说:一定有机会的。
朔北骑兵南下已有数日,巴图带来的消息说,大军已入并州境,那里果然边防已毁。
朔北骑兵不弱于大余,可作洪水漫堤坝势。
并州接壤朔北, 占了并州, 则不愁后援。
却是伤了百姓了。
沈鸢抚着桌面上的纹路, 低头轻轻说。
玉姿说:汗王手下的将士们不会滥杀的。
沈鸢道:但打仗就是要杀人啊。
听说当初大余破京都时,也是闯入皇宫, 杀了许多人, 不只有拼死抵抗的卫兵, 还有无辜的宫人。
如今大余汗王进驻京都,住进了皇宫,幸存下来的中原人更不会有好下场。
打仗就是要杀人的, 杀红了眼,难分得清对方是人是鬼。
但此时不打这个仗, 以后就会有更多的仗要打, 大周王朝就是前车之鉴。
沈鸢抿唇, 强迫自己不去想。
她喝了一口奶茶, 对玉姿说:过了中午,带我去安平村看看吧。
安平村是她收容同族人的地方,她自己起了个名字,说是村,其实也就是帐群。
午后她去了安平村。
三月的草原渐渐回暖已不再冰雪千里覆盖,中原人擅耕作,此时正是可播种稷与麦的时候,开辟出的土地上农民播种,温暖阳光晒得脊背微泛红。
看到公主来,他们纷纷停了手里的工作,齐齐跪地叩拜,又有许多人忍不住痛哭流涕,平原上顿时哭声绵绵。
他们亲眼看着大军往南边去,看着飞沙走石铁甲耀眼,家没了寄居人下,还要目送他们南侵,大家心里都苦痛。
沈鸢扶起最前面的男人,请求后面人也起来。
沈鸢对他们说:朔北与大周联姻交好,并不是敌人,如今大余南下占周朝疆土而威胁朔北,他们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我已请求汗王,驱逐大余以救我们的同族百姓。
汗王亦已允诺我。
母国虽丧失大半疆土,然家园尚在同胞尚在。
这件事没有完,我们还没有到绝境。
众人听着她说,眼里都显出茫然。
这么多天,他们都以为他们的故国彻底完了,然而今天公主却说没有完?朔北人与大余人一样,都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凶残野蛮,曾令中原人恐惧。
若在从前,他们不会相信两者会有什么区别。
但现今朔北与大周联了姻,大周的公主就站在他们面前。
大军出发前公主曾请求汗王救母国子民的事情多多少少有传过,那时他们将信将疑,此时却是公主亲口承认了。
最前面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问:那…那以后我们还能回的去吗?沈鸢说:到时若恢复太平,你们自可回去。
但现在,你们还得在这好好生活,方才对得起我收留你们。
那些人还站着,仍有茫然。
但沈鸢便是他们的依靠,是他们在这里也可能是下半生唯一的依靠,她说的话他们不能不信。
但见沈鸢提裙一只脚踩到松软的土地上,身旁的玉姿跟上扶住她,带她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又遇上了苏木尔。
自从上回秋猎,沈鸢已经许久没有碰见过他。
直到临行前岱钦交代了让苏木尔留下听她差遣,她才重新记起他来。
现在的苏木尔真正成了岱钦的亲信,开始掌一小支精锐卫兵,从家奴一步步爬上来,也是不易。
沈鸢弯眼打趣道:大将军来啦。
苏木尔屈膝跪地向她行礼。
小人不敢当。
眼见他身上穿得简单,手上似乎还拎了个食盒,却被他悄咪咪地被到身后去了。
这副样子,一看就是想干私事。
沈鸢就问:诺敏太妃和喀其还好吗?我这段时间都未曾见到他们,改日去拜访。
苏木尔垂了垂眼皮:他们都挺好,只是一早搬出了王宫帐群,距离这边很远,所以您才很少再碰见。
沈鸢略惊:搬出去了?为什么?苏木尔道:太妃娘娘喜欢清静,否则夜里难安眠。
他实在是个老实人,说的时候脸上表情别扭,连挠了两次头。
沈鸢心思细腻,对方的这点小动作怎么也躲不过她的眼睛。
她恍然大悟。
是她要和你避嫌吗?苏木尔叹道:算是吧。
他现在脱离了家奴身份好不容易有这高位,很多事情就会惹人关注了。
诺敏仍对当初谷兰穆叫嚣要揭发他们有私情的事心有余悸,思来想去决定搬离帐群远离是非,也是情理之中。
沈鸢问:他们搬到哪里去了?苏木尔回答:在上都西北边境附近。
可那里不是很荒芜偏僻?沈鸢讶异:大家都往南搬好过冬,她竟然往北去?苏木尔颔首,看起来仍面有难色。
沈鸢便知道,是诺敏坚持要如此的。
上一次见她时,她的的确确说要再不见苏木尔免生祸端,没想到真的能做到如此程度。
沈鸢又瞥了一眼被苏木尔藏在身后的那个食盒,心里有了数。
你先等等我。
正好前几日我的同族人给我送了羊来,我一个人吃不了一整只羊也不想留着肉风干,不如送一些给太妃和喀其,托你带去。
苏木尔愣了一下。
沈鸢朝他努努嘴,反问:难不成你就这样送过去?给别人见了怎么想?想要避嫌反受嫌疑,她做的这么多岂不都白费了?转头就叫玉姿回去分一些羊肉出来,顺便再带一罐新制的乳酪,甚至还嘱托了带少数干果米面。
她侧过脸语气徐徐地向玉姿吩咐,干练又周到,几句简单的安排,几乎是奔着给诺敏他们改善生活去的。
苏木尔只默默地看着。
交代完后,她又笑眯眯地问苏木尔:你一个人都能拿的下吧?苏木尔点头,低低地说:谢娘娘。
沈鸢道:不用谢我。
我还要依靠你来护我呢。
【她父母如果还在,你也带她离开草原向南走,让她和家人团聚。
】岱钦的交代犹在耳边,苏木尔不禁望了沈鸢一眼,又挪开,只怕多停留一息便逃不过王妃的蕙质兰心。
收拾出来一份羊肉,却还剩下半只,怎奈身边没有了岱钦,吃也吃不完,挂在外面不出两日便会彻底风干。
沈鸢到底是江南人,向来咬不惯坚硬的肉干,她每次都咬得牙根疼。
沈鸢和玉姿看着这半只羊都发了愁。
一起吃吧。
沈鸢最终决定:将竟珠她们都叫过来,趁着还新鲜大家分一分。
玉姿提着裙子就跑出去找竟珠,不一会三个小侍妾被带过来,站在门口都捏着衣角忐忑小心地,不敢进毡帐。
沈鸢招手:进来坐。
还是竟珠和沈鸢相处得多些,第一个大着胆子进来了,见她进来,其他两个姑娘也跟着进来。
几个人在帐子里围着矮方桌盘腿坐。
帐外架起小火堆,挂了汤罐在火上烧热,羊肉被达里维欸用小刀顺着纹理切了一块又一块,咕咚咕咚地掉落进滚烫的汤里。
不久清汤泛白肉块翻滚,汤罐里咕噜噜地冒起乳白色的泡泡,香味顺着晚风飘入帐中。
好香啊。
玉姿拍手。
达里维欸给每人盛了一碗,由玉姿和撒吉一碗一碗地端进帐子里。
第一碗务必是给沈鸢的,达里维欸递汤的时候给玉姿使了个眼神,朝沈鸢所在的方向一努嘴。
玉姿低头一看,满满一碗羊肉,都快满出碗口了。
她会心一笑,转身端到沈鸢面前。
他又盛了一碗,又是一个眼神递过来,果然这回羊肉也不少。
玉姿挑挑眉尾收了这好意,将碗放到了自己这里。
却听沈鸢说:达里维欸,你也给自己盛一碗吧。
矮桌上热气腾腾,虽是初春倒还寒凉,一碗羊汤下肚,寒气全消散,浑身如沐温泉一般舒坦。
几人就随口聊了些话题。
卓雅哈摇起两只手臂在空中比划:我家里以前有个大~羊圈,我还跟着放过羊呢。
然后就开始讲放羊时候的各种趣事。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她家里人早在战乱里死光了,就剩她一个。
放羊的事发生在她七八岁时,她竟还记忆犹新,说得绘声绘色。
竟珠听完,撑着腮:以后年纪大了要能圈上几只羊,平常在草场上放放羊,每天能喝上羊奶偶尔吃吃羊肉,那我就够满意啦。
和竟珠一起的馨格也说:我也想有个大羊圈,能放羊。
卓雅哈摇头:放羊不好玩,羊圈又脏又臭还要防狼叼羊,还是种地好,有麦粥喝。
玉姿立马想到安平村:南边那块地不就有人种?你以后不就可以去?撒吉瞪了玉姿一眼,意思她又口没遮拦,玉姿连忙闭嘴低头从碗里扒拉羊肉。
卓雅哈忙说:我也就是想想啦,咱们还要等汗王回来的。
虽然她一年多来连岱钦的面都没再见过,不过她不介意这时候搬他出来打圆场。
沈鸢含笑转过脸问:那撒吉你呢,等你年纪大了,想做什么?撒吉说:奴婢没有想法。
人怎么可能对未来完全没有想法呢?沈鸢拿胳膊肘推她:说一说呗,没事的。
犹豫了一会后,撒吉说:那奴婢想去南方看看,想去南方的皇宫里看看。
沈鸢眸光柔和:会有机会的。
吃完羊汤,众人散去,沈鸢回了自己的卧帐。
举目四望,帐子里陈设还是当初模样,唯独少了那个最重要的人。
木板榻上还放着她从家里带来的粉色小被子,黑色的毡被紧紧挨着它,形似每晚他拥她共眠。
他会抱她在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肩头与手臂,她若觉得寒凉,就大方地腾出肌肤叫她取暖。
有他在,长夜也短暂寒冬也柔和。
玉姿铺好床准备离开,沈鸢叫住她:留下来睡吧,晚上我一个人睡这么大的地方,我害怕。
玉姿:?沈鸢只好承认:主要是旁边没人不习惯,有点睡不着。
玉姿挠头:可奴婢睡这…这不好吧。
沈鸢眨巴眼睛:不然我真的睡不着。
好吧,毕竟怀着身子不能缺觉啊。
玉姿蹑着手脚跑出去又抱着被褥跑回来,利索地在地上铺了床。
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她边铺边说:不然他们非得嫉妒死我晚上能住这么暖和的地方!熄了灯,暖着炭盆,沈鸢躺下来闭上眼,依稀能听见榻边平缓的呼吸声。
心就安稳许多。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5-11 18:55:21~2022-05-12 18:19: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空之景很美好 5瓶;团子爱吃大福 2瓶;三眼文鱼小澳代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