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大军入了并州, 而此时的并州正处在大乱边缘。
先是河间王在此起兵与朝廷军混战数月,再是大余骑兵攻破与之邻近的司州与冀州。
北境边防尽毁,河间王弃封地而南逃, 外族零散侵入, 官府已无力管制。
朔北大军南下,几乎是一块巨石猛然砸入了翻滚涌动的漩涡, 万丈浪花朝天起!岱钦不费吹灰之力便占了西河郡。
彼时西河郡守早已弃郡南逃, 朔北大军浩浩荡荡铁蹄轰鸣,入了城。
骑兵在前开道,平民踩着泥地往两边闪躲,人头挤着人头,谁都害怕作蹄下亡魂。
有人脚步慢躲不过飞驰开道的骑兵,马上骑兵拉起缰绳, 哗啦一声金属摩擦悬勾迸出火星, 锋利弯刀划破人群间的尖叫声。
刀锋距离那人头顶不过半尺, 电光火石间只听一声脆响,弯刀向下的走势却被另一把刀阻断。
持刀的朔北骑兵又惊又疑, 转头盯着阻止他的人看。
那人显然是个将领, 他只冷冷说:上面有令, 不杀平民。
百姓们只看见那两人在马上嘀哩咕噜交流了几句,然后那士兵收了刀,用陌生的语言大声呵斥刚刚死里逃生的男人。
男人连滚带爬地逃到一边, 骑兵再次驱马向前。
乌云蔽日压上城楼,潇潇风雨无情拍打瓦舍砖道, 拍打在人群间一张张或恐惧或麻木的面孔上。
雪白骏马穿行于官道, 身后长长的马队蜿蜒跟随。
岱钦目光如炬扫过人群, 他们则低下头不敢看他, 他的队伍行到哪里,哪里的人头就如浪花般起伏翻浪。
独孤侯用袖子擦泪:你看到了吗?杨清元与他齐头并进:看到了,这是我同族百姓。
进了郡守府,岱钦令将领留下。
因西河是通连草原保证补给的要塞。
郡县内外都换上朔北军,存粮亦俱归胜者。
还有少数抵抗军也被轻松击溃,俘获几百人,均被五花大绑带到岱钦面前。
为首的是西河郡的原郡尉,他从被俘起就数次想寻死,被人带来的路上也是不间断地破口大骂,直骂到了岱钦面前。
卫兵找来布团想堵他的嘴,却被他趁其不备一口咬掉手上一大块肉。
卫兵疼得哇哇叫,飞出一脚生生踹断了他的手臂,仍止不住他的叫骂。
拔刀待要再进一步,岱钦止住了卫兵。
岱钦问郡尉:你叫什么名字?还在破口大骂的郡尉倏地一愣。
你会说汉语?岱钦却勾唇:你先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流利的汉语传入耳中,郡尉终于定睛透过散发间隙去捕捉那个高大身影。
但见对方扶腰而立健硕挺拔,悬钢刀于腰间,一身狐腋裘衣欲破甲而出,五官深刻英气逼人,绝不是寻常将领拥有的风采。
郡尉甩开散发把脸一扬:老子姓朱名玉,你又是谁?岱钦却不答他:你们的郡守呢?怎么就你在守城?朱玉咬牙:郡守他娘的带着一家老小跑了,就剩我们这些人,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得其所!岱钦道:不用你死,我只要你告诉我全郡地形城防图与郡治公文藏在郡守府哪里,我就放你。
朱玉只大笑:笑死!我既能拿刀杀敌就不怕一死,你大可弄死我。
岱钦侧着脑袋,反而冷笑:反正我手下士兵迟早也能找得到,不怕你不说。
只是你不从,我有的是办法。
西河这么多城,随便屠上一城也就一天的功夫,正好让将士们的刀都见见血,解解他们的饥渴。
说着,手掌抚过坚硬弯曲的金制刀柄,似要将杀戮的乐趣率先融入自己的贴身利器。
屠城二字一出,朱玉就脸色大变。
古来战乱后胜者屠城不是没有,更何况是一向凶残的草原人?畜牲!真是畜牲!朱玉后槽牙都快咬断了。
岱钦展开双臂示意:我手下这么多人,不愁做不成事,但我并不愿屠戮,故而与你好言相劝。
省了我的时间,也就保了你们的性命。
他又凝目反问:西河数十万的百姓,你就忍心看着他们死吗?别忘了你先前拿起刀箭守卫城门是为了保全谁的性命。
朱玉气得目眦欲裂,恨不得用眼神撕碎岱钦。
怎奈越是如此,岱钦越是不动如山,眸中反闪现嘲讽冷笑。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被俘的朱玉终于泄了这股杀气。
当初郡守南逃几乎什么也没带走,留下的朱玉曾想过一把火烧了郡守府和粮仓,以免落入敌军手里。
只是临到关头他还是下不去手,这里还有这么多百姓,烧了粮仓他们吃什么?郡守府最后也没烧成,这里曾是中原胜地,积累了这么多年的文书宝物,谁又忍心付之一炬?不想最终还是要落入敌手,朱玉泪流满面只恨自己当初太心软。
他蓦地抬头,问岱钦:地形城防图还有用,只你要郡治公文做什么?岱钦道:百姓在这里,还需安定,从前怎么运转,往后还怎么运转。
朱玉哈哈大笑起来:给你文书你看得懂吗!岱钦只挑眉一笑:我有能懂的人。
朱玉的笑哽在喉咙里。
岱钦吩咐卫兵给他松绑,朱玉惊诧:你不杀我,不怕我来日再杀你?岱钦则淡淡:你杀不了我,也逃不出去,我的人会看着你。
那你留我做甚?我还需要有能安定人心之人,叫郡内太平不生动乱。
西河在北,承朔北;上党在南,地势高而险要,接司、冀二州。
岱钦入了西河,下一个目标就是上党,收此两郡,则并州大半入囊中。
然上党郡的郡守封洗还在镇守,欲身死而报国。
岱钦没有硬攻,而是派了人去谈判。
谈判的内容也很简单,无非是陈清利弊再威逼利诱。
朔北三十万骑兵,如海水漫灌,怎么能是他一个郡守可以挡得住?只怕不到一天就会身死,到时朔北人杀红了眼,管不住那么多,难免伤及无辜百姓,他封洗就成了身负千万人命的罪人。
封洗毕竟忠良,一开始是绝不会同意的,于是说客再搬出第二点。
朔北汗王已攻入西河,未屠一城,反而保留了原郡治官员,重新整顿起政务。
他能如此对邻郡,又怎能不善待上党?究竟是要战死报国但流血千里,还是顺应时势保全无辜百姓?就像每一次的战乱中许多父母官员都要做的选择那样,现在这个选择被摆在封洗面前。
这次,封洗终于仰天哀叹。
大周开朝三百年,天下一统而安定,经过两朝之后,当时的承平帝认为天下大定应偃旗息鼓,又怕地方势力坐大不好掌控,故而废地方军而兴朝廷军。
培养了汪淼,又剥夺了州郡武力,三百年后的北方蛮族浩浩荡荡直入中原,他封洗所镇的这一曾经的兵家必争重地竟也无力抗争!时势如此,天意如此。
非我一人可扭转乾坤。
封洗哀叹:非我一人可扭转乾坤!郡守降,城门开,岱钦就这样进了上党。
比起大余,朔北大军几乎在以不可思议的慢速向南推进。
但朔北亦未废一兵一卒就占了并州,却叫人瞠目。
很快朔北另一路南下的十万军队也以同样的方式入幽州。
虽遇抵抗,但朔北有天时地利与人和,仍旧以较少的损失先占上谷,再入辽西、广宁,至此幽州大半入手中。
有并、幽两州,朔北国在国土南缘建立起了一条地势险要的护卫带。
上党不远就是河间王封国,河间王带着自己的亲兵和家眷南逃,他的王宫早已人去楼空。
岱钦在这一天去巡视了这座小宫殿。
中原的宫殿与草原的完全不一样,有青瓦白墙楼阁水榭,处处都精美处处都奢华。
岱钦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观光了一番。
卫兵们跟着他都丈二和摸不着头脑,他们的汗王是最不在意吃穿用度的啊,怎么突然对这座奢华王宫这么上心?只有杨清元听说后了然一笑。
听说王妃之前在母国时,住的也是这样的小王宫。
岱钦确实在王宫里呆了许久。
踏上青砖地石子路,经过回廊园林,将中原宫殿收眼中。
原来她从前住的是这样的地方,是这样的房子,睡的是这样的床,每天起床推开窗户,就能见到这样的花园与楼阁…江南更温暖,更灵秀。
那她从前的地方定然比这里还要好。
原来她从前,过的是这种生活…从这样的地方来到荒凉草原,住帐篷睡板榻,顶烈日与风沙,却没有过一句抱怨,反而学了朔北语学了朔北文字,会骑马会射箭,慢慢变成了半个朔北人。
岱钦低声叹。
不要紧,待大业成,他会把她接过来,在这里定都,建宫殿。
这是他早就想好的事情。
回去后,他召来麾下将领,指着那地图。
下一步,入司州。
众人赫然眼里放起光,入司州,才真正入了中原腹地。
然而杨清元只淡淡说了一句:这是块难啃的骨头。
就像在烈火正旺时浇了一盆冷水。
当初大余南下一路奔袭,破了凉、雍、司各州防守,几乎就是顺着一条东南向的路线直指京都。
虽然后续大余人一波波南下,陆续占了各州,但到底时间不够长,还没来得及顾上最北的并、幽二州,故而被朔北轻松闯入。
然司州已成大余领地,要攻司州,就要强强对抗。
岱钦挺起腰身,睥睨那地图。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5-12 18:19:51~2022-05-13 18:4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氿氿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