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上都

2025-03-22 07:44:46

八月, 朔北。

过完夏季的屈古纳节之后,沈鸢感受到某些变化在悄悄滋生。

这天,苏木尔来见了沈鸢。

我们还需要送十万石粮草过去。

他说。

沈鸢有些吃惊:这么多?苏木尔无奈地摇摇头:是的, 并州和幽州的粮食支撑不了这么多的军队。

沈鸢道:为什么会这样?之前汗王来信说南边的存粮充足啊。

苏木尔只好直言:平民要吃饭, 士兵也要吃饭,南边各地的存粮再多也得吃完了。

而且现在兵荒马乱, 地荒了没人种, 粮食补给上不去。

沈鸢折眉沉吟片刻。

她没有打过仗,很多事情没有亲身经历也许很难理解,但这么多月她在后方,想一想就能明白此时朔北大军的困境。

征战靠的并不仅是军队的规模与战术,还要靠后方的补给保障,而后方补给向来最难调度。

古来战事举一国之力能聚上十万之兵已属不易, 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而草原人从来没有过这么长时间的征战, 从前的征战更多是部落与部落之间的征服, 距离近时间短。

但现在,他们南下已近半年, 战线越拉越长, 物资补给就愈发要紧。

沈鸢问:大余人也几乎倾巢而出, 他们难道没有这样的困境吗?苏木尔道:他们占的大都是富饶之地,多少和我们不一样。

而且。

他犹豫了一下。

沈鸢问:而且什么?苏木尔只能回答:而且大余南下后,屠城无数, 借此补充口粮。

屠城之后,独占存粮与财富, 可奴役差使活人, 还可以活人作口粮, 草原士兵少有军饷一说, 这便是特殊的军饷!胃里忽然翻江倒海,沈鸢咬牙忍住那股难以名状的恶心感,合眼缓了口气。

苏木尔见她脸色发白,忙问:要扶娘娘回去休息吗?不用。

沈鸢抑住胃里的翻滚,重重地吐出这两个字来。

苏木尔垂下头:小人不该和您私自说这些。

毕竟现在沈鸢怀着身子,这些残忍的真相实在不应该和她提及。

更重要的是,这些事岱钦从来没有和她说过。

他信中总是写好的消息,又关心她的情况。

他汉字学得差劲,朔北字又不成体系,故而他写信只能一半汉字一半朔北字,用的都是最简单的词语,像稚嫩的小学童一样,每次都惹得她发笑…然而她却不知道,这背后的许许多多残酷与艰难都被他刻意隐去了。

他没有像大余的汗王那样抢掠屠戮,故而军饷压力大,他没有去奴役差使平民,却使田地荒废后备不济…这是他当初对她的承诺,令他必要另寻他法。

沈鸢内心五味杂陈。

她稳住心神:十万不是小数目,草原上留下的大都妇孺,他们怎么能一下子筹集这么多干粮?她思忖了一下又说:带我去大帐,我要去见穆沁大王爷。

大帐内穆沁正在和可木儿议事,听到卫兵传报,疑惑地互看了一眼。

接着他们看到了疾步进来的沈鸢,她穿着宽松的外衣,肚子已经十分显怀,只因她身形还清瘦,看上去并不臃肿。

当她的鞋子踏进大帐的那一刻,穆沁就极不自然地摸了一下鼻子。

按理说后妃是不该进来的,当初岱钦在时准许过她进大帐,已经令大家侧目,如今岱钦不在,她又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穆沁咳了一声,想端起架子赶她出去。

然而沈鸢却稳步走上座台,率先开口:王叔,大哥,咱们的军饷还能筹多少?穆沁和可木儿都背着手冷眼沉默,当没听见。

沈鸢走近长案,自顾自地说:依我的计算,除去我们自己要用的,再加上开春后的储备,应该不到五成。

眼观鼻鼻观心的可木儿闻言斜过眼,悠悠开口:你算过?沈鸢道:是的。

翻开案卷,说道:从这里到军营还有很长的路,还需要减去其中的人力所耗,能运到那里的应当更少,更何况路途遥远,最早也要一个半月。

刻意避远的穆沁瞥了一眼沈鸢手里的案卷,密密麻麻都是文字。

他将脸往前凑了凑,才发现是各子部的情况记录。

这几个月来她并不是只在养胎,她手里有岱钦留给她的可用之人,就可以去各处巡梭摸底。

就算大帐内的人不带上她,她依然能知道底细。

只听她认真地说:这不是好的方法,需要另寻他法。

穆沁乜她:什么办法?你给咱们找一个?沈鸢道:并、幽二州的秩序要尽快恢复,荒田需有人耕作,有了粮后可率先运给朔北军营,我们则将储粮匀出送到二州北部作补缺,这样才能缩短距离减少损耗,同时也是持续之法。

她边说边开始伸手取纸取笔,低头写书信:汗王身边有杨大人,他知道怎么在中原的土地上调度。

我要写一封信给他,烦请大哥派人去送。

穆沁和可木儿又互看一眼。

别写了,别写了。

穆沁忍不住说,差点就要上手按住她:你个小女人知道什么?难道能比咱们还懂?沈鸢抬起柔美的脸庞,明眸内却蕴冷厉诘问:难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筹不到军粮,你就打算这么干等着?!这一声质问倒把穆沁给问迷糊了,他脸上顿时挂不住,再次伸手想按住她。

可木儿一脚踩在穆沁靴子上,不动声色地止住了他的暴脾气。

王妃说的在理。

可木儿很圆滑:我差人去送。

然而他又说: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恐怕我们现在连五成也筹不到。

沈鸢愕然:为什么?可木儿叹了口气:刚刚收到的消息,边境上又出现了大余人的骑兵。

这应当是正常的事,主力在南部打仗,零散的军队就在北边的边境上骚扰妄图扰乱后方,岱钦在出发之前就做了准备。

然而这次可木儿特意说出这件事,说明并不寻常。

沈鸢蹙眉看他。

可木儿继续说:这段时间子部不稳,这些作乱的大余人很可能是和内鬼串通好的。

沈鸢握着笔的手一抖,一滴墨落在纸张上。

现在到了什么地步了呢?她问。

可木儿沉吟道:我们已经派人去调查了,应该可以稳住他们。

他说这话时神情凝重,沈鸢便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只是这些人不愿意和她多说,她便探听不到多少。

沈鸢没有再问。

见她离开,一向沉着的可木儿终于忍不住了,背着手问穆沁:你总招惹她做什么?还要上手?你不知道她怀着孕?要是被岱钦知道会怎么样?穆沁黑着脸:是我没克制住。

可木儿意味深长地瞅了他好几眼。

穆沁问:王叔怎么这样看我?可木儿眯着眼:没什么。

然后咳了两声,意有所指地说:回去多见见你自己的妻妾,别总和岱钦的女人置气。

回去后,沈鸢立刻叫来了巴图。

外面的事情你最清楚。

她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幸而巴图此时是听命于沈鸢,他到底不会像那两位亲王那样说一层留一层,叫她始终探不到底。

巴图答:有几个地方已经不听上都指令,他们的储粮收不上来,有些人明显蠢蠢欲动。

沈鸢严肃地问:是什么地方?巴图答:都靠近西边,只怕和近期来此骚扰的大余人有牵扯。

主君缺位时间过长,而战事拖得又过重,在管理松散的草原很容易出现问题。

阴霾一下子覆上沈鸢的眼瞳:背后是不是有人在主导?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紧接着她又问:我让你盯着穆沁,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动作?这几乎就是□□裸的怀疑,巴图略惊,抬眼对上她冷肃的目光。

巴图,你是汗王的近臣,我就完完全全地信你,你明白吗?沈鸢有意安抚下他的惊讶。

巴图垂目:是。

继而道:但是依臣看,穆沁王爷不会有二心。

沈鸢望着桌上的烛火沉默了。

也许是我多想了吧。

许久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巴图,其实我是有些担心的,我就怕…她总想起中原王朝的那些历史,王权更迭,往往就发生在这样的时候。

可能确实是她多想了吧。

岱钦知人善任,他曾说过穆沁的忠心,她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

她垂了眼,想把这种多疑的情绪清除出去。

巴图说:臣会紧盯他的。

说罢非常有气势地拍拍自己的佩刀,笑起来:娘娘放心,他要是敢做什么,臣先把他咔嚓了,不行还有苏木尔!然而几天后,朔北的局势却不容乐观。

零散的大余骑兵开始一波波地进攻企图深入朔北境内。

几番商量后,巴图决定调兵去西边草原搜寻大余人,穆沁则率兵去子部平反。

但众人又有顾虑,因这样调兵,留在上都的人就变少了。

沈鸢说:不要紧,上都还有苏木尔和可木儿王叔坐镇。

大帐里的人都朝她看过来。

巴图皱眉:但苏木尔手上只有一千人。

沈鸢道:应该够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将敌人挡在外面,安定后方汗王大军才能安心作战。

如果各部不稳,那么上都也将陷入危险,更不要说前线大军的后备补给。

沈鸢的话不无道理,但穆沁还是拧了拧眉:你这样在这行吗?我是否留下一队人跟着你?沈鸢说:不要紧,大哥尽管在前方平定,我与可木儿王叔守好这里。

她语调很平稳,和当初送岱钦南下一样,安之若素。

最终,巴图和穆沁兵分两路出了上都。

夏日夜风温暖,沈鸢于高地眺望,只见军队抽离后的上都草原冷清许多。

撒吉,你说他们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沈鸢的目光略显涣散,她低声问。

撒吉道:很快的,娘娘不用担心。

沈鸢低下头,手中岱钦新送的信被她指尖拂过。

撒吉问:怎么?我也不知道。

她答:只是内心隐隐不安。

她一向很敏锐,而这次,她却想不清不安的根源,只有那股不知名的情绪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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