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那控制了上都后, 很快去见了可木儿。
和沈鸢猜想的不一样,可木儿没有事先和扎那勾结,他只是, 没有出兵支援而已。
因一切来得太快, 他也没能来得及反应,而他手上, 其实也不过区区五百人。
达里维欸找到他的时候, 他已经站在帐外,手里攥着从帐壁上取下的弯刀,凭着一腔怒意冲出来,然后,就在冰冷月光的笼罩下顿在原地。
那把弯刀是他年轻时跟随兄长征战时,兄长亲自为他锻造的, 杀过那么多人、染过那么多血、断过那么多骨, 弯刀上有了缺口, 变得钝了。
后来他上了年纪,用不到它了, 就将它常年挂在屋里。
他每天一睁眼, 就能看到它, 看到它,就能回忆起当初的辉煌。
月光下,可木儿定在原地, 手里的弯刀隐隐蒙了一层灰尘,黯然无光。
达里维欸疯了似地冲过来的时候, 王宫那边的厮杀已近尾声。
扎那占据优势, 然而仍未到他这里屠戮, 令可木儿深思。
到了最后, 可木儿手中的牌也没有打出来。
相反,他收起手中的牌,静静等着扎那与自己谈判。
来啊,把这个卫兵绑起来。
可木儿一个眼神都没给到跪地的达里维欸。
绑了达里维欸,可木儿果然等来了扎那,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大余人。
那两个企图叛乱的子部也是你联络的吧?你到底许诺了他们什么,让他们能冒险为你卖命?可木儿问。
扎那拍拍自己的腰包:他们要什么我就给什么!无非就是那几样东西,不是金子就是权力嘛!说完就坐下来,随手拿起一个枣子往嘴里扔。
主君缺位,青壮力的抽空,加上时近半年的征战,带给草原的不仅有荣耀,还有极重的负担。
出现动荡,也许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要真正一击即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拉拢住两个子部部首冒险倒戈,绝不容易。
可木儿瞥了一眼自己这个混世魔王的侄子,又瞥了一眼坐在他身旁惜字如金的大余人,心里已了然。
扎那不过一个跋扈纨绔,根本下不了这么大的一盘棋,这个大余人,才是真正的主谋!多年征战积累的血性本能般地被激发,令可木儿的呼吸陡然急促,险些就要摸上别在腰间的弯刀,但此时压倒性的形势又在克制他下一步的动作。
扎那。
他始终只是横眉立目:你知道这样做是什么后果吗?这是引狼入室!这次却换成了大余人开口:我们的呼乌桓汗王有意与朔北交好,不再互生龃龉。
咱们在南边,你们在北边,以后互守各自的疆域,岂不比这么两败俱伤来得好?好个屁!可木儿很想骂出口,但他还是憋了回去,转身背过了他们。
扎那瞅准时机地起身,招呼同伴:行了,怵灵,我单独和王叔说说,你先出去吧,啊。
怵灵就出去了,屋里只留下了叔侄两人。
扎那道:夺下上都,我就是上都的新汗王。
可木儿终于痛心疾首:汗王?你将我们卖给呼乌桓,你以为他还会留着朔北这个眼中钉吗!扎那舔了舔开裂的嘴唇,不怒反笑:他在中原呆着,漠北这么大块地总得有人管吧?可木儿又惊又怒的眼神看过去。
原来,这个人,是以献国投诚,真正所求其实不过一个北境藩王之位!可木儿彻底震惊了。
他并不是不了解扎那的为人,他纨绔,又蛮横,他可以仗着汗王亲弟的身份横行霸道而不受拘束…但实在想不到能如此愚蠢又短视!腰刀还触碰着可木儿紧绷的手腕,他继续问:你将那个女人杀了?扎那摆摆手:那倒没有,留着她还有用。
可木儿的脑海中浮现出沈鸢大着肚子的画面,她受这般刺激,母子还能平安吗?他有些不忍想,又有些愧于去想。
所以。
他侧目看着得意洋洋的扎那: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扎那却一手搭上可木儿的肩头,反问:王叔还记不记得我被赶出上都的前一晚,你对我说的话?【听着,没有人会支持你,也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你,你自己什么货色你自己清楚。
】可木儿倒吸一口凉气。
我不会把谷兰穆嫁给你!他怒喝。
扎那暗下眼眸:我要是做了这朔北的汗王,我的妻子是什么身份你还不清楚吗?嗯?王叔你不就想把女儿嫁给汗王,那嫁给我和嫁给我哥有什么区别!可木儿一把挣脱扎那搭在他肩头的手,欲推开他:你想都不要想!然而被退的扎那却是不动如山,可木儿的力气在高壮的青年面前不值一提。
扎那只看着,嘴角的那一抹得意又嘲讽的笑不加遮掩。
年老的可木儿轻轻咳喘,眼里的怒意渐渐被无奈苦涩覆盖。
他心里清楚,扎那所求绝不是谷兰穆一个女人,他看中的是自己在朔北的威望。
到底得位不正,将来需要有人能稳住其他人。
扎那的算盘打得很响。
微弱的光照进黑暗,沈鸢慢慢睁开了紧闭的眼睛,入目的是雪白的帐顶。
娘娘,娘娘。
撒吉的轻唤回荡在耳边,然后又有几声交杂的呼唤声。
沈鸢无力地歪过头,眼前的画面转换,几张熟悉的面孔终于映入眼帘。
她看到了撒吉,还有竟珠与云琦。
她们都凑近上来,脸上无一例外带着焦急的关切。
在初醒后的短暂茫然后,沈鸢终于记起来所有,那些血腥的画面、生死的徘徊,都像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疼!她的心猛地一疼,令她想要弓背坐起,怎奈浑身没有力气,她挣扎了一下又再躺下。
撒吉连忙将她轻轻扶起。
沈鸢这才发现自己已在软椅上,惊醒之后,她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腹部,还好,那里仍然高高隆起,平静如初。
这种时候,虽然身体还虚弱无力,但她的头脑已彻底清醒。
她刚刚为自己争取了一丝生存的机会,不能就这么白白浪费,她必须得立刻起来,以最快速度找到出路!得保住她自己,保住她的孩子,还有,保住岱钦的基业!撒吉!沈鸢用力振动喉咙,终于破开虚浮的无力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一把抓住撒吉的手腕:现在怎么样了!撒吉短暂地愣怔后,即刻恢复镇定:扎那还把控着上都,现在上都已经被他的人完全接管。
完全接管。
意味着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沈鸢死死盯着撒吉:他杀了妇孺平民吗?没有。
撒吉道:只是将我们全都集中到王宫附近,不许我们随意走动。
沈鸢又转眼看云琦,云琦亦肃穆颔首:是的,他没有动我们,只是周围都守了人,我们根本出不去别处。
短短两回对话,已经将目前的形势总结了个大概。
帐子里静得吓人,谁也不敢率先打破这沉寂,生怕打扰王妃的沉思。
许久后,沈鸢说:他是在等巴图和穆沁。
以一支轻骑兵奇袭上都王宫,以最快速度控制上都。
只因为,外面还有没有回来的巴图和穆沁。
巴图和穆沁还有近万人的军队,分散于西部与北部。
扎那要的是封锁上都的消息,令他们毫无察觉地回来,瓮中捉鳖、逐一消灭,如此才能真正将草原收入囊中。
竟是这样的阴谋!沈鸢挣扎着想要起来,她必须得想办法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巴图和穆沁。
只她经过了这一遭,猛地起身眼前发白,还是跌坐回了椅子里。
撒吉紧紧扶着她,竟珠给她端过水来。
沈鸢抬眼看了一眼身前的这些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仰起头问:玉姿呢?撒吉道:她去找御医了。
沈鸢摇头:我没事,让她回来,这种时候别出去乱跑。
撒吉道:她心里有数,知道遇到卫兵该怎么说,她很快会回来的。
说完,又关切地问沈鸢怎样。
现在沈鸢怀孕已有八月,正是需要静养安胎时,所有人都怕她经过这么一吓,胎儿会受影响。
沈鸢咬着贝齿:放心,我还没有这么脆弱。
清风吹进帐子,沈鸢渐渐有了力气,在撒吉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一根粗壮的圆木伫立于平地,高耸欲入云端,架起的火把围成一圈,仿佛特意要将它整夜照亮。
沈鸢仰起头,目光顺着这根圆木缓缓上升,直到看到了被绑在圆木中端的那个奄奄一息之人。
苏木尔。
扎那取得首捷后,悠哉悠哉地回了大帐。
进了华美的帐子,左看右看,跨步上座台,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岱钦的位子上。
呵!真是痛快!想当初这大帐他多么熟悉啊,除了这王座他没坐过,其他什么不是他的?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也拦不住。
哪知道就因为那个臭丫头,他就被亲哥哥给赶去那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还让他呆了这么久!还说什么血浓于水?果然当了汗王有了权力,就变得冷酷无情!扎那摸着镶金镶玉的王座,气得直发抖。
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老子端了你老窝,直接自己做汗王!扎那只觉得内心里常年都空缺的一个地方正在被填满,他终于不用被岱钦的阴影笼罩,可以正大光明地染指岱钦的东西了。
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突然间,他看到门口有个人影蹿过,虽然只有一瞬,但他能辨认出来那是个女人。
唉唉唉!外面那是谁!給老子带进来!玉姿就被卫兵拖了进来。
卫兵刚松开玉姿,扎那直接一脚踹了上来:你他妈的跑什么跑!老子叫你们乖乖呆着没听见?脚尖踢上绵软的腰腹,只听得从对方胸腔中发出的一声凄厉哭喊。
扎那稍稍一怔,然后弯腰提起地上的玉姿。
柳眉杏目,脸色煞白,哭得梨花带雨。
这不是之前那次宴会上被他抓伤的婢女?当初见她挺漂亮,想抱过来泄泄火的,岂料就因为这事得罪了沈鸢,害得他被逐出上都!扎那心里的那股火又蹭蹭蹭地往上冒,他狠狠掐住玉姿的脸颊,玉姿的哭声中几乎夹杂了牙齿在嘴里断裂的响声。
扎那没打算立刻弄死她。
毕竟他上次没能得手,对于不得手的东西,他永远都会耿耿于怀,这是他从小就养成的习性。
妈的,便宜你了!扎那一把将玉姿摔进宽大的王座里。
对方不过一个娇小女人,那点反抗的力道根本就等同于无。
那种在强权面前无能为力的憋屈,终能在更弱小者这里得到补偿。
一道银色的光突然于眼前一晃而过,银色的残影轨迹如同夜空中的流星。
啊!来不及反应,巨大的疼痛感直上脑门!扎那踹翻了王座,呲牙咧嘴地拔出插在脖子上的银簪子。
实在是力量悬殊,终究未能伤及对方的性命,只能中断他的行动。
玉姿惊惧绝望的眼泪还挂在脸颊。
扎那目眦欲裂一声怒吼,抡起拳头,朝她猛砸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12点还有一章本来准备申个榜,结果超时了……好吧感谢在2022-05-22 18:47:07~2022-05-24 18:5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449778 10瓶;不加糖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