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祁曾在心中无数次模拟过那个人的形象。
Hela 虽然只能想象个大概, 但面貌大致相同。
应是凶悍丑陋的面貌,又或者肥头大耳大肚便便。
否则,怎能年纪轻轻就征服各部落, 成为草原上大名鼎鼎的少年王?但他却没料到, 这位草原雄主,居然是这个样子!非但不丑陋, 甚至十分俊朗。
乌发短须, 眉宇开阔舒朗,虽有威严却无凶恶,是阳刚英武的男人。
惊诧之后,一抹释然笑意隐隐落在沈祁的嘴角。
他早该想到,若真是猥琐丑陋,鸢鸢又怎会中意他呢?那些信里的柔情爱意, 又怎会给一个粗鲁凶悍之人?还好。
只有这样的人, 才能配得上鸢鸢, 至少她嫁去那里,能少一分苦楚。
岱钦轻轻拉马, 在距离沈祁三丈开外立马站定。
这样远的距离, 沈祁仍能感到对方的犀利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 慢慢地上下来回。
他在细致地打量他。
像在看对手,又像在看故人。
因沈祁此时,也是这样看他的。
耀眼阳光下, 两军主帅遥相对望,中间似隔着一条宽阔江河。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这边的杨清元戳了一下岱钦的胳膊。
就这么干等着吗?他半开玩笑地说:大家都快被太阳晒化了。
岱钦兀自感叹:他竟然长这个样子!杨清元微笑:怎么?是长得太过英俊?岱钦抚须扬笑:确实。
不过想想也能知道, 她的哥哥, 自然不会差。
踢马上前, 终是到了沈祁面前。
岱钦道:沈将军。
沈将军。
这是什么称呼。
沈祁捏了一下手中的马鞭, 然后回礼:岱钦汗王。
岱钦汗王。
这又是什么称呼。
两人都默了一下。
沈祁道:不如我们进府邸谈。
岱钦微眯双目:好。
都默默接受了各自的称呼。
带一支亲兵队穿行街道,岱钦往两边看去,看到了站在道路两旁的中原军与百姓。
不同于在并州时,这里的中原人脸上没有麻木与茫然,他们的眼里,都在散发着某种光芒。
也许是警惕,也许是仇恨。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岱钦在他们的注视下驱马走过。
入了官府后堂,两人坐下来,才开始真正地谈起合兵之事。
长案上铺展着函谷关的地形图,各处要塞都已经被标注出来。
入了函谷关,则京都就在眼前,这一仗至关重要。
两人便对了许久。
各自都有提防与保留,但又互相将核心想法坦诚倾诉。
互通之下,才发现两人的想法在很多地方不谋而合。
毕竟是打过硬仗的人,一个是少年君王开疆拓土,一个是鲜衣怒马乱世里异军突起。
都曾经历过最凶险的战场,也曾对抗过强大的敌人,对于这一仗,心里都有数。
一开始提着的心便慢慢放下了,更多了几分底气。
成鲁格金拿胳膊肘捅独孤侯:看他们谈成这个样子,我就知道这事能成!独孤侯白他一眼:你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都是用汉语交流,成鲁格金当然听不懂,他只哈哈一笑:我虽然听不懂,但还看不懂吗?王妃他哥分明就是和汗王相谈甚欢嘛!独孤侯道:谈不上甚欢。
怎么?谈到现在,公事谈了不少,但私事却还一件没提。
还能有什么私事?有意不去触及的话题,往往才是内心深处最在意的话题。
但越在乎,就越不敢轻易敞开。
那个身在草原的姑娘,无形中横置在两人中间,却没有一个人将她从幕后拉到台前。
直到傍晚,士兵送来了食物。
吃惯了肉干与薄饼的草原人突然接触到另一种吃食。
成鲁格金望着碗里那圆滚滚的雪白东西,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去。
嗯!居然这么软!什么东西,快把老子大牙都给粘掉了!听不懂的朔北语的中原副将们都忍不住偷笑,只因成鲁格金展示大门牙的动作实在夸张。
独孤侯一扶额:是糯米汤圆。
岱钦的面前同样有一碗吃食,也是圆滚滚,只是上面洒满了黑色的芝麻,覆盖了烹炸过的金黄表皮。
他拿汤勺盛起来,放在灯光下看了一会,始终没下嘴。
沈祁含笑:这是用珍珠糯米做的,炸过之后上面洒了芝麻。
行军艰苦,平常我们也只吃干粮,这点珍珠糯米还是我临行前从家乡带的,一直没舍得用过。
只因要招待贵客,才拿了出来,希望汗王吃的惯。
岱钦这才咬开半个,外脆里糯。
这玩意儿,挺有趣的。
他问:这叫什么?沈祁道:福团。
福团,福团儿。
岱钦看着碗里出神。
沈祁觉得自己在某一瞬间好像看到了岱钦的微笑,他…在冲着吃食笑。
这名字我听过。
岱钦忽道:她给自己的小马就起的这个名字。
沈祁持箸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原来,她有自己的小马了吗?可她在家里时,是最不敢骑马的。
她小时候时,每次都要他带着她,才敢小心翼翼地上马。
待她大了,他不好再带她,她就再没骑过马。
她胆子那样小,是不敢独自坐在马上的。
而后来,她站在河边的青青草地上,任凭烨烨波光在脸侧落下无数柔吻。
她牵起黑色的小马,笑容灿烂地正式宣布:你就叫福团儿啦!终于,沈祁问出了那个积压心底已久的问题:她,还好吗?岱钦道:她很好,在上都养胎,有人照顾她,什么都很好。
她在给岱钦的信里说,她甚至能感受到孩子在踢她的肚子。
沈祁看过她的信,这些他都知道。
但他还是想亲口问,只为得到对方亲口的回答。
现在,他得到了实实在在的答复。
沈祁偏过脸。
碗里的热气升腾在两个人中间,隐约有雾珠凝结在沈祁的眼角。
岱钦道:打完这场仗,我会将她接到这里。
沈祁道:打完这场仗,她应该已经生产。
他会有一个子女,他会有一个外甥。
那个曾经只有十六岁的小姑娘,也就真正长大成人。
沈祁突然站起:我需将这件事写信告诉父母。
岱钦笑道:除此之外,你还想不想给她写信?沈祁一怔,而后颔首:好。
待要转身取笔,肩头却被岱钦沉沉一握。
沈将军。
岱钦道:后日,你我函谷关外见。
沈祁道:后日,函谷关外见。
击掌三声,就此约定。
……朔北军与中原军大破函谷关的消息在中秋之后传到了上都。
草原上传闻中原军的主帅在江南时曾以仅仅几万人的兵力一举收拾了三王,挥师北上后又势如破竹,打得大余人节节败退。
人们都在说,那不就是中原的战神啦?沈鸢听了只微笑:是我的王兄。
穆沁说:我听说过函谷关,进了那里就离京都不远了。
那要是破了京都城,就等于打到了大余人的老巢,这场战争也就快到尾声了。
岱钦说,他会接她回故乡。
沈鸢低头轻轻抚摸隆起的腹部,想来到了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诞下小生命了。
战线之长,是她始料未及的,原本生产时岱钦能在身边的希望落空,令她略感失落。
但好在,岱钦此时正和她心心念念的另一个人在一起。
信上说,父母在江南,和皇帝与太后在一起,很安全。
而他在司州,与岱钦并肩作战,也很好。
她即将为人母的消息他要写信告诉江南的父母,让他们知道,鸢鸢长大了。
那她就心安了。
穆沁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一会笑,一会低落,一会又面露欣慰。
沈鸢道:现在到南边的粮草事宜,就还要麻烦大哥操劳了。
穆沁摆摆手:放心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你上次说什么来着?我们的粮运到并、幽二州,然后他们的粮再运下去…什么什么…这法子好,就这么办!旁边的卫兵都憋着笑。
沈鸢也抿唇笑:那就有劳大哥了。
又说:料理了那两个叛乱的子部,但不代表不会再有叛党勾结大余,还请大哥也多加留心。
穆沁拍着胸脯:我办事,你放心!达里维欸走进来,手里端着个盒子,递到沈鸢眼前。
沈鸢则推给穆沁:呼乌桓仗打成这个样子还有心思惦记咱们这里,如此劳心劳力,我们怎么说也得送他一份大礼。
大哥,你帮我看看这个礼物合不合适?穆沁一引颈,看到了那个快被风干的怵灵头颅。
他抚掌而笑:他看到了不得夜里做噩梦!哈哈哈!沈鸢道:那就这么办了。
穆沁道:好。
两人一拍即合,大事就这么决定了。
无需她多言,底下的人都会按照她的意思去办。
沈鸢扶着腰走出了大帐,两边的卫兵都垂首行礼。
天气渐渐转冷,守在外面的撒吉见她出来,抖开披风给她披上。
我现在只剩你了。
她说。
撒吉道:还有许多人呢。
她又抹抹眼角:玉姿要是还在,该有多好。
撒吉道:她会在天上保佑娘娘的。
作者有话说:其实我也希望岱钦能看着孩子出生,但我掐指一算,时间上来不及,所以~感谢在2022-05-28 18:17:53~2022-05-29 18:4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449778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