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被同盟军攻占后, 京都成了大余在中原腹地最后的防线。
九月底,这一防线被朔北军与中原军所破。
前一晚,大余汗王呼乌桓正在宫殿内焦躁地来回踱步。
朔北与周朝结了盟, 大军齐压入司州, 眼看就快击溃大余军队来到京都,而他派去草原怵灵到现在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唉。
这、这…刚占京都不到半年, 难不成要拱手让与他人?他不甘心啊!正在此时, 近卫慌慌张张地进来禀报,说是一个被派到草原的牌子头逃回来了,放走他的朔北人强迫他带个东西送到京都。
打开盒子,是怵灵的头颅。
面目狰狞,被风干得灰黄瘪皱。
呼乌桓大惊怒呼,踹翻了盛着怵灵头颅的盒子, 头颅就在地上来回滚。
他拔出刀, 怒道:把我的马牵过来!我要亲自率军将他们全部歼灭!风潇潇, 连云阴晦,苍山莽莽, 作天地背景, 载百万雄兵。
号角起, 朔北军从西入,中原军从东行,夹击大余王军。
战场乌压压一片, 冲锋者向前击溃突破,后来者跟随涌进, 在乌黑里破开一道大口, 涌入万千新流!前方便是京都城!搭云梯, 上城墙;举重锤, 冲城门。
昔日固若金汤的京都城先为大余破,再为同盟军破,如大江汇聚奔流入海,涛涛长东不可阻。
呼乌桓红了眼。
拽开护盾与护刀,如当年草原驰骋纵马向前,开出一条血路,直冲向三丈开外的中原军统帅!那刀跟随他饮过许多血,割过许多人皮,见证过他的起、他的兴,如今也要见证他的终了。
刀光凛凛,可开天辟地。
大弯刀就近沈祁跟前。
沈祁拉马回身,刀剑摩擦星火四溅,对视的刹那,双方的浓重杀意都射进对方眼里。
呼乌桓的力道终究更高一丈。
战马嘶鸣,沈祁长剑脱手,落下马来,一时间飞沙走石遮人眼目。
下一刻,呼乌桓饮血无数的利刀破沙幕而至。
呼乌桓!一声怒喝震破长空,呼乌桓转过头,就见同样凛冽寒光的弯刀在空中唰地一扫。
人头落地。
未落的沙幕赫然染上猩红,几滴鲜血洒在沈祁脸上,空气中都带了咸腥。
沈祁扬起脸,飞沙散去,一只手递了过来。
他略略一笑:多谢。
岱钦坐马上扬目:客气。
两手交握,沈祁从地上起身重新上马。
两人转头眺望,但见不远处的京都城墙之上已树起朔北军与中原军各自的旗帜。
京都城,是他们的了。
两军缓缓汇入城内。
这里经历过数次战乱,砖瓦被鲜血清洗,屋墙为血肉所筑,这里的居民换了一波又一波,早已混杂各种面孔。
随军前行的独孤侯落泪:我回来了。
转头却见同行的杨清元眼中亦有泪光,因他也回来了。
岱钦和沈祁以胜利者的姿态进了皇宫。
这里是草原人从没见过的地方,宫楼巍峨、金碧辉煌,岱钦纵观光过河间王的小王宫,心里有了准备,还是被震撼到了。
他立于承德殿殿门前,俯瞰长长的石阶和雪白丹壁石。
沈祁则在旁感慨:当初鸢鸢受封后,就是从这里启程北上,到了你那里。
岱钦沉默不语。
有副将过来禀报:在城内地牢里找到了周朝官员与宗亲成员,除此之外,皇宫内也有宗亲男女被充作奴仆宫婢。
沈祁神情一凝:快去,将他们全部放出来!本王要见他们!回头又对岱钦:他们是我周朝宗亲与旧臣,我将他们安置于这里,岱钦汗王看是否可行?岱钦微眯眼:他们是你大周天子臣民,理应你做主。
沈祁颔首:好。
之后又有人来询问:城内呼乌桓的家眷亲属,以及随军迁居至此的大余平民应当作何处置?这次换作沈祁不语。
岱钦道:先不要杀,贵族都集中起来关押,平民做好记录看管。
告诉底下的人,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对他们随意侮辱,违者格杀勿论!沈祁微微含笑:汗王宽仁。
两人谁也没有对京都城的管制权做明确讨论,但都心照不宣地确立了各自的管辖范围。
沉默了一会后,岱钦开口:再有几天,她应该就会生产了。
沈祁眼睛亮了一下:是啊。
又道:待这场仗结束,还烦你将鸢鸢接过来。
因这场仗,还有收尾要做,需得将余下分布各地的大余势力彻底清除出去,以免他们东山再起。
岱钦道:一言为定。
……这天,沈鸢迎来了临盆。
大家忙里忙外,端水拿布,进进出出。
撒吉早早找了产婆,她自己也有陪产的经验,万事都有准备。
只大家心里还是忐忑,毕竟生产是女人一生中的一大难关,跨过去了,什么都好说,就怕跨不过去。
但好在经历两个多时辰后,孩子顺利生下来了。
没有太大惊险,大家都松了口气。
产婆抱起小婴儿放在沈鸢眼前看:恭喜娘娘,是个小王子呢。
沈鸢还虚脱着,睁不开眼,但耳朵还能听见,挺着的气松下来,整个人就瘫在榻上了。
竟珠端着热水盆小心翼翼地站在外面,想进又不敢进。
撒吉从里直招手:愣着做什么呀!进来呀!竟珠吸了口气,踩着地毯进来了。
产房被封得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一进门,血腥气就往鼻子里冲。
再往里走,竟珠看到了合目安睡的沈鸢。
稀疏日光打在她脸上,一颗颗珍珠似的汗珠闪着亮,从平整的额头一直覆到小巧的下巴,整个人都像刚从浴桶里刚洗完热水澡一样。
她合着眼,看起来睡得安详,无非是刚经历过一场生产,累过头了。
原来女人生产,就是这个样子啊。
竟珠红了眼眶。
正巧沈鸢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睛,似是还意识朦胧:玉姿。
撒吉帮她捋开粘在脸颊的湿发:是竟珠来帮忙了。
沈鸢便想起来,眼里刚刚焕发出的某种神采永远地落幕下去,渐渐替换成了亲切的温柔。
你怎么来了?她们两个呢?她们年纪小,撒吉叫她们不要来了,说看多了血会被吓着。
撒吉瞅过来一眼,竟珠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沈鸢却噗地一笑:那你年纪大,怎么也给吓哭了?竟珠抹抹眼泪:我还没见人生过孩子呢,没想到竟然会这么辛苦。
沈鸢笑道:还好啦。
竟珠说:我可不敢生了,以后我照顾小王子就好啦。
沈鸢还有力气逗她:有撒吉照顾,用不着你。
以后给你个大羊圈,你没事帮我放放羊就行。
她还记得那回她们闲聊的内容,竟珠抽抽鼻子,又一大颗泪珠掉出眼眶。
撒吉抱来小宝宝,像抱一只珍贵的玉器那样小心翼翼。
沈鸢费力地抬起脖子,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孩子。
那么小小一只,浑身皱巴巴黑乎乎的,居然就是在她腹中躲了九个多月的小家伙。
小宝宝就长这个样子啊。
她微微一笑。
撒吉像是早猜到她心里想什么:刚生下来呢,长大点就白白胖胖了。
小家伙刚哭完一场,哭累了正睡觉呢,吧唧着小嘴巴,皱巴巴的嘴角挤出个口水球,噗噗地撑起来又破成一粒粒碎泡沫。
应该会像岱钦的吧?等他长开点,肯定会像岱钦那样英俊的。
沈鸢便想伸手去摸摸他,却是胳膊还抬不起来。
没办法,她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阿木斥。
她只能微微笑着唤他。
撒吉和竟珠还有点懵。
沈鸢眨着亮亮的眼睛,有点调皮地说:汗王说,如果是儿子,就取名阿木斥呀。
阿木斥,阿木斥。
她转而又轻轻唤他。
是太平安宁的意思呀。
……自九月起,岱钦就陷入了一种焦虑状态。
虽然他自问自己从未在人前表露出来过,但他底下的人无一不感知到了他的情绪变化。
肯定不是因为战事。
就算在战事最焦灼的时候,他顶多是深沉或温怒,但从来没有这样过:有时很激动,有时又很忧虑,起起落落反反复复。
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因为什么。
岱钦的焦虑不安在这几天愈发深重,焦虑到了每天都要在宫殿里来回踱几个时辰的步,再发几个时辰的呆。
毕竟隔着太远,消息总要延迟几天。
他度过这几天,简直比度过数百年还要漫长艰难。
好在底下的人没让他等太久,都知道这事绝对要紧,送信的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累死了两匹马,才于五日内将朔北的信息送到了京都皇宫。
雪霁云散,所有的焦虑一下子全没了。
岱钦朗声而笑,下一刻迫不及待就阔步出了宫殿。
唉,唉!留下的卫兵戳戳那个送信的:汗王高兴,赏你一百金,下去偷着乐吧!送个信就得这么多钱!那送信的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岱钦第一个去见的就是沈祁。
沈祁站着,失神了好久,才慢慢弯唇,重重地说出那个字:好。
然后又点头:好,好!母子平安,比什么都好。
岱钦头一次拿出草原人独有的热情,大笑着用力拍着他双肩。
沈祁毕竟没有他高大,被这么一拍修长的身躯直晃。
大家都抚掌大笑,就连沈祁也除了常年的冷峻扶额跟着笑。
走走走!晚上喝酒去!走走!都喝酒去!我看皇宫地窖里还藏着几坛子好酒,都拿出来拿出来!一时间声音此起彼伏,分不清是什么天南地北的语言。
众人勾肩搭背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宫殿的门槛都被踢烂了好几个。
皇宫里头一次这么热闹。
今晚过后,岱钦和沈祁终于能安安定定地把心思放在战事上了。
大余的汗王死了,他的兄弟就纷纷自立为王欲卷土重来。
朔北军从并州过境往西扫荡,中原军向东进入青州等地扫荡。
大余军已是强弩之末,很快就被零零散散赶出了各州,向西边沙漠逃窜。
及至第二年年初,大局已定,中原的战事终于告一段落。
这一天,载着沈鸢的车队进了京都城。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好吧,手一抖发早了…感谢在2022-05-29 18:42:50~2022-05-30 18:2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催更的打工人 5瓶;团子爱吃大福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