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不是医生, 而是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表情急匆匆的。
乔枫赶紧叫住她，同志, 请问里面情况怎么样了？里面的是我姐。
护士上下打量乔枫一眼, 快速的说, 情况还是很危险，血还没止住，得继续输血，但是我们的血不够用了, 刚送来的血也只能撑一上午，你们还有家属吗？赶紧叫过来。
说完护士又急匆匆的走了, 这实在算不上个好消息。
深吸一口气，乔枫转身给吴大妈道了谢，您要是不忙, 能不能帮我在这看一会, 我给你买点吃的来, 还得去给家里打个电话, 让他们过来输血。
去吧去吧，快点打电话去, 不用给我带饭，我从家里带了干粮。
吴大妈连忙就说，再说我都知道, 你们家也不宽裕，我吃干粮就行。
再不宽裕这点钱还是拿得出来的，您帮着忙了一下午, 总不能连口饭都吃不上, 我先去打电话, 稍等会我就买吃的过来。
乔枫摆手，大步流星的去了护士台。
得先给家里大哥电话，这会儿村子里还没有装电话，因为装机费太贵，好几千块钱，村里装不起，只能去县城的邮电所接听，电话打过去，会有人到村里喊人的。
这会儿已经是上午八点多，邮电所正好刚上班，乔枫摇了个电话过去，等到那边接听，就对着电话说，麻烦您到村里找一下乔东，我是他弟弟乔枫。
好的，一会我们会回电。
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公事公办的说。
乔枫本来想趁着这个时间出医院买点吃的，但想想还是没走，家里人这会儿一定没睡着觉，还在等消息，万一他出去买饭的时候错过了电话，岂不是浪费时间。
照理说邮电所距离村里有一段距离的，来回起码四十分钟，今天稀奇了，不过十分钟左右，电话就回了过来，电话接起，那头正是大哥乔东的声音。
小枫？大妹怎么样了？乔东沉声问道。
乔枫一五一十的说，还在抢救，情况不太好，大哥你难道一直在邮电所门口等着？不是，这种天等着要冻死人。
大哥气喘吁吁的说，小虎今天一大早去村里把我接上来了，我一直在他家等着，这是个人情，咱得记下来。
虽然已经是开春，但安阳县地理位置偏北，气温依然是零下，早上起来冻得哆哆嗦嗦，说话的时候哈出来的都是白色的气。
对了小枫，你打电话回来是想说啥，是不是要家里人去？高家照顾不过来吗？乔东说回了正题。
乔枫咬着牙说，高家根本就没人来！为啥？！大妹生孩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家一个都没来？隐约的，就听见电话那头乔东差点怒的要跳起来，隔着电话都在喊。
这事儿刚才吴大妈跟乔枫解释了，于是他嗤笑着说，是他们院子里的一大妈陪着去的县医院，也是人家陪着转院的，一大妈告诉我，当时大姐在县医院要生的时候她喊人告诉了高家，大姐夫却说工作忙，暂时没时间去医院。
吴大妈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满是鄙视，啐了一口，我真是看走眼了，原来还当伟杰是个老实人，没想到这么怕事，这两天厂子里是很忙，但再忙也不可能让他连陪着媳妇生孩子的时间都没有，一个这么大的厂子，离了他就不转啦？不是大妈舌头长，我看他高伟杰就是看媳妇给他家气着了，故意躲着不敢过来！是真的忙工作，还是故意躲着，吴大妈个邻居外人都能看出来了，乔枫难道看不出来？他暂时压下愤怒，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大哥。
乔东听完沉默了片刻，又追着问，那你有没有打听出来，大妹为什么突然早产？她是听说高伟杰好像在外面有人，两个人吵起来，高家小姑子在里面挑拨，大姐气得动了胎气，早产了。
且不说这个，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救命要紧。
乔枫看了一眼手术室的方向，认真的嘱咐，这些事情等大姐平平安安的出来了再说，让她自己说，咱们听到的都还是别人传的，你让家里人先不要声张。
大姐这大出血还没止住，要输血，你坐上火车过来，出了火车站就坐7路车，在省医院下车，到了门口我去接你，什么都不要管，赶紧过来。
乔东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好，我现在就去买车票，坐最快的一辆火车过去。
撂下电话，手术室还是没有动静，乔枫只能先去买吃的。
乔枫走出医院一看，就得在心里暗暗的感叹一句，果然是省城。
市场才刚刚开放，县城里没有多少做生意的，但省城已经开始摆起了小摊子，尤其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病人的家属需求最大，小摊也支的最早。
凌晨从家里出发，现在也不过八点多钟，早升的旭日，医院门口架起来的小摊子，还有陪护的家属们急匆匆进出的脚步声，人间烟火气啊。
乔枫一路走过去，现在卖的都是早餐，油条麻团和鸡蛋，包子馄饨和面条，都在热腾腾的锅里翻滚着。
他选了一家煮面条的，老板，来一碗鸡汤面。
这会没有人偷工减料，一大碗的鸡汤，里面是银丝一样的面条，上面还撒着葱花，乔枫吃了一大碗，头上都冒汗了。
吃完得给吴大妈也带一点早饭，人家昨天忙了一天一夜，估计也没怎么吃饭。
这会儿还不好打包，乔枫就买了两个肉包子带回去。
吴大妈吃着肉包子，嘴里一直在夸，你这孩子也是太客气，邻里邻居，还是生孩子这种大事情，我送来医院是应该的，不用记在心里。
你看还买了两个大肉包子，不便宜啊。
应该的，慢慢吃，我去帮您打点热水，然后送您上车，这儿我在就行了。
乔枫说着起身，拿上茶杯去打了点热水。
吴大妈吃了一个包子，另外一个留着，乔枫送她上班车，又给了买火车票的钱。
送走吴大妈，乔枫还有件事情要办，不管高家来不来人，大姐出了手术室都是要有人照顾的，女人坐月子，手术后的护理都得有人来。
老娘自己身体也不好，来省城的话，恐怕还没等大姐出院，她就先倒下了。
要是让高家人照顾，乔枫更不放心，她们肯定是能怎么敷衍怎么敷衍，说不定说话还难听，把大姐气坏了不值当。
刚才吃面的时候，乔枫跟摊主打听了一下，现在还没有护工。
不过附近住了很多大娘大嫂，早上吃完早饭就出来溜达，乔枫逮着一个看着慈眉善目的大娘就问，大娘，是这样的，我姐刚在医院剖腹产，大出血，还动了手术，我想问问你要是有空，愿不愿意帮忙照顾一下，一天就算两块钱，一天三顿也算在里面，只要把我姐照顾好就行了。
一天两块，一个月岂不是六十？现在高级工人一个月也只拿三四十块的工资。
大娘当然愿意，但她还有点好奇，你大姐的婆家呢，这种事情应该婆家妈来照顾。
我大姐跟婆家人不太对付，就怕她们在我姐坐月子的时候气她，这不才从外面找人的。
乔枫露出苦笑。
同为女人，都知道有月子仇这一说，月子坐不好以后要落下病根的。
那行，就一天两块，我两个儿媳妇生孩子都是我伺候的。
大娘一口答应下来，啥时候开始？还不知道，现在还没出手术室呢，那就是你家吧，等我姐出了手术室我就来找你，大娘你贵姓？乔枫记下了大娘家的地址。
你叫我王阿姨就行了，放心吧，我现在给你姐炖点汤去，女人坐月子不能马虎的。
乔枫跟王阿姨打了招呼，又赶回了医院。
刚走进手术室门口的那条走廊，稀奇了，里面终于有了动静，有了人说话的声音。
难道是大姐夫来了？乔枫捏着拳头走近了。
到了手术室门口一看，果然是大姐夫，不仅仅是高伟杰一个人，他们一家子都来了。
乔枫人还没到，已经听见他们在讨论大姐了。
娜娜，这事儿也是你的不对，明知道你大嫂都要生了，你还故意说这些话去气她，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你俩外甥咋办？这是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好像是高母在训斥自己的女儿？紧接着说话的是个年轻女人，估计就是高家的小姑子高娜娜了，她还在给自己辩解，真出了什么事也只能算大嫂自己倒霉，命不好，我只是说了两句话而已，既没有推她也没有打她，她自己气不过动了胎气，这也能怪我？少说话，有人来了。
高母往走廊尽头瞥了一眼，立刻让女儿闭嘴。
乔枫进来的时候脸都是沉着的，怒从心起，无从发泄。
他觉得刚才高娜娜说的，就不是个人话。
所以乔枫憋着火，他得替姐姐跟高家讨个公道，进来就问高伟杰，我姐在生孩子大出血，你作为丈夫，孩子的爸爸，为什么现在才来？我在忙工作，厂子里的工作走不开。
高伟杰是厂子里的干部，平时派头比乔保民还大，这会儿居然有点心虚了。
扯幌子拉大旗，是不是在忙工作你自己心里清楚。
乔枫冷笑了一声。
高伟杰就盯着手术室的方向不说话了。
乔枫本来想等大姐出来了以后再跟这家人算账，但架不住高家人嘴碎啊。
这不，乔枫不说话了，高娜娜还有话要说。
高娜娜就看不惯乔家人质问她哥的那样子，阴阳怪气的说，大嫂的娘家人也真是有意思，嘴上说着看重大嫂，平时也经常送东西过来，鸡鸭鱼肉的，现在大嫂要生孩子了，居然让个小孩子过来。
高娜娜十几岁下放当知青，去年回来也不过二十出点头，她管乔枫叫小孩子。
高母拉住了闺女，表面上在制止，其实还是在指桑骂槐，行了，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孩子不懂事的。
孩子，在我大嫂眼里她娘家全家都是孩子，永远是张着嘴等饭吃。
高娜娜还在说，别人家的新媳妇都是想尽办法把自己的小家过好，我大嫂倒是好，用一切办法从咱家掏东西给接济娘家。
说着，高娜娜放低了声音，不情不愿的嘀咕道：要我说，大哥跟大嫂过，还不如跟厂子里那个过呢，人家虽然是个寡妇，但手上捏着不少钱，总不可能把小家的东西都贴补给娘家吧？她嘴上没把门，不过脑子的就说出来了，虽然声音放的很低，还是把高家人吓了一跳。
高伟杰立刻开口呵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就是，你嘴上怎么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一天到晚胡说八道。
给我把嘴闭上，否则你就回家，别在这呆着。
高母也在打闺女。
乔枫冷眼看着一直没说话，他听见高娜娜的话了。
到了这时候乔枫意识到，大姐夫外面有人应该不是空穴来风，真的有这么一个第三者，而且是他们毛纺厂的人，是个寡妇。
他暗暗的，把这事儿记在心里了。
高娜娜被大哥和母亲联手给骂了一顿，这会倒是闭嘴了，但是眼刀子还是嗖嗖的往乔枫这儿飞。
偶尔对上视线，高娜娜就是一个白眼。
刚相处了不过二十分钟的功夫，乔枫算是看明白了，高家人瞧不起以前是小混混的他，也瞧不起总是接济娘家的大姐，更瞧不起他们乔家。
真的瞧不上可以直接提离婚，作践大姐，这叫什么事？手术还在继续，手术室两边的走廊里就是病房，还有接生的房间，偶尔有产妇被送进去，里面很快就是压抑的惨叫和痛呼声。
不要叫不要喊，听我的话来用力，你现在把力气喊光了没力气生孩子，一会你跟孩子就都危险了。
里面传来医护人员的声音。
里面每传出一声惨叫，乔枫的心脏就骤然缩紧一下，就要担心大姐在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再一次跟高家人对上视线，高娜娜又是一个白眼的时候，乔枫忍不住了。
他起身想摸烟，但兜里空空的，他没有抽烟的习惯，就往外走。
大姐夫也出来一趟吧，我们聊聊。
乔枫说。
高伟杰也受不了这里的惨叫声，立刻起身。
高娜娜在旁边阻止，大哥你别出去，这个乔枫以前是个混子，不学无术没谱的，万一他打你怎么办？行了，少说两句。
高伟杰不耐烦的说。
两个人都出了这条走廊，乔枫盯着高伟杰，目光冷冷的。
高伟杰还想给自己辩解两句，主动说，今天的事情是个意外，我跟你姐也就是吵吵两句，后来我就去忙工作了，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
乔枫勾起了唇角，但眼神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他想了想，开始从兜里掏钱，边数钱边说，大姐夫，以前我不懂事，总是要大姐接济，现在我把这些钱折现给你，一百五够吗？不用了，都是一家人。
高伟杰松了口气，他刚才真的以为乔枫要打人了，嘴里还说，用不着一百五，一百左右，我那有账。
乔枫于是数了十张大团结递过去，示意高伟杰收下。
不用给钱，以前的事情都算了吧，不要计较。
高伟杰还在推拒。
算了？他的意思是大姐接济弟弟的事情算了，他跟人搞婚外情的事情也算了？在高伟杰这，事情可以过去，既往不咎，乔枫过不去。
收了吧，这是我还给你的。
乔枫咧嘴笑着，还了钱，两不相欠，他可以算账了。
推拒了好几次还是推不过，高伟杰就把钱收下了，他心里还挺美的呢，觉得小舅子懂事了。
结果高伟杰刚把钱收好，迎面就是一拳头，砰的一下直接砸过来了。
正中面门，高伟杰脸上瞬间多了一个黑眼圈，他感觉到了片刻的耳鸣，头晕眼花，两只眼睛看见的全是金星，过了几秒钟才好了。
看乔枫逼过来，高伟杰差点要吓死，以为他还要再来一拳头，跌跌撞撞的就要往里跑。
还没跑出两步又被乔枫给抓住了，简直了，高伟杰想起刚才的拳头腿都在打哆嗦。
乔枫，你姐还在手术室里，你想把我打死？他颤声说道。
乔枫拎着高伟杰的衣领，把他拽到自己跟前，一字一句道：这一拳是替我姐打的，她在里面过鬼门关，你作为丈夫打着工作忙的幌子，现在才来，我替她打你。
钱已经还了，我不欠你的，以后对我姐客气点，知道了吗？也不等高伟杰回答，像扔一块破抹布似的把他扔下，乔枫又进去了。
过了好一会高伟杰才回来，满头的汗，脸上还顶着一个黑眼圈，走起路来跟行尸走肉似的。
伟杰你怎么啦？是不是被人打了？是不是你小舅子打的？高母一看儿子这副模样瞬间就炸了，尖着嗓子在叫，一声比一声高。
她上前摸了一下儿子的眼睛，只听见儿子嘶的一声躲开，别碰，疼。
高母立刻哭开了，有没有王法啊，我们不就来晚了一会，现在人还在里面抢救，小舅子就先打上了，我儿子要有个好歹怎么办？报公安抓人啊娘!我们家什么都没做错，大嫂生孩子要人来，我们来了呀，医院要给钱我们也给了，还要咋样？高娜娜指着乔枫，叫嚣道：你要耍混也不知道认认清楚，我哥是你大姐夫，等着吧，你等着进监狱劳改！你们吵什么，这是医院，人家在里面生孩子，安静点。
护士出来喊了。
高伟杰自己心虚，被小舅子打了也不敢闹大，挣脱开母亲和妹妹的手，捂着眼睛吼了一声，行了，是我自己撞的。
你是从树上跌下来了吗，撞到眼睛，还撞得这么严重！高母大呼小叫，来，睁开眼睛，看看有没有大事。
眨了眨眼睛，一开始是剧痛，眼冒金星，不过几分钟的功夫，现在居然没感觉了，就是眼眶还在疼，应该是没什么大事，高伟杰就闷闷的说，眼睛没事，就是我自己撞的。
他一口咬定是自己撞到的，高家人再是生气也没法子，气得坐在椅子上喘粗气。
过了一会，高伟杰缓过来以后把兜里的钱拿了出来，递给高母，这是乔枫给的，说是以前还咱们的钱，以后你们少说两句，别再说丽琴的不是。
他给的？他能拿得出来？高母拿着钱数了数，一百块钱，这不是小数目啊。
高娜娜拉着母亲咬耳朵，前段时间听说大姐的弟弟，就是这个乔枫自己做生意，赚了一笔钱，以前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是真的，穷人乍富了。
且不说高家人拿着这一百块钱有多诧异。
虽说还是瞧不起乔丽琴这个穷嗖嗖的娘家，但他们不再对乔枫翻白眼了，也不说难听话了。
出手就是一百块钱，谁知道以后能不能挣更多钱？高家能走到今天就是靠的识时务。
闹了一通总算消停下来，一条走廊两边都是椅子，乔枫一个人坐在左边，高家三个坐在另一边，都在等手术室的消息。
就这么等了两三个小时，外面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小枫，里面怎么样了？是乔东，跑的气喘吁吁，满身大汗的，进来就在问妹子的消息。
乔枫起身拉着大哥去后面输血，还在抢救，走吧，跟我去输血。
化验了血型，扎上血管，血液不停的流到袋子里。
乔东抽了血，乔枫还是怕不够，他听说大出血很凶险的，等于把全身的血液换过一遍。
所以等大哥这边弄完了，乔枫还在问，够吗？不够我这还可以继续抽。
护士就是上午给乔枫抽血的护士，还认得他，一脸惊奇的说，你上午已经抽了血了吧，现在还要抽。
我得告诉你的是，一个人一天最多只能抽四百毫升，你上午已经抽过了，现在得好好休息。
那我姐的那边够吗？乔枫又问。
护士笑着过来给乔东拔针，够了。
乔枫松了口气，顺势问起了大姐的情况，那你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吗？这手术做了快有十个小时了吧？作者有话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