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八十年代, 虽说在厂子里工作不像是以前那么吃香,但也是铁饭碗。
乔枫考上纺织厂的消息传回村子里,老娘当即要在村口摆两桌, 说儿子出息了, 必须好好庆祝。
算了娘, 我只是碰巧上了报纸,才有了录用的机会,你这么大张旗鼓的,搞得好像咱们家多高调。
乔枫劝了一句。
李艳梅一想也是, 村里有几户人家的孩子,苦苦等了好几年都没能等到去厂子里上班的机会, 都快绝望了。
她这个时候在村口摆酒庆祝,不是在往人家心口上撒盐么,老话说的好——不在吃不饱的人面前吧唧嘴。
自家是吃饱了, 还有人饿着呢, 就不要太张扬了。
虽不能摆酒, 李艳梅的高兴也控制不住, 笑的看见牙花,你不知道, 考上的消息一传回来就有好几个人家问我,问要不要给你相看对象。
您没答应吧?乔枫一脸警惕。
他现在年纪也不大,可别老娘又安排一次相亲, 再来一个夏雪,乔枫不想费心思招架。
李艳梅一脸大惊小怪,看你急的, 我一个都没答应, 你跟我说过现在不想结婚, 不想谈恋爱,娘啥时候强求过。
她一脸看开的样子,故意叹了口气,演戏道:唉,娘只盼着你别到了四十岁都不想结婚,娘眼睛都会盼绿的。
乔枫哭笑不得。
没有办酒,但得知考上的消息,来到家道贺的人也不少,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东西,不是来拉拢关系,就是想找乔枫帮忙,安排个临时工的工作。
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刚进去,哪有这个本事。
纺织厂每年都会招工,看那个就行了。
乔枫断然拒绝。
李艳梅尤其高兴,走路的时候脸上都在笑。
因为前些年只要一看见她,就阴阳怪气,笑话她生了个懒蛋儿子的人,现在脸都绿了!乔老二家这段时间混的风生水起,李秀芬在家脸都气的发青了。
但奇怪的是,要换在以前她绝对上蹿下跳的骂人,这次居然诡异的一声不吭,整天在家里窝着,也不出门。
她不作妖,乔枫自然没精力搭理她,这两天在忙着去办公室报到。
办公室的人员很简单,张峰和刘向明是之前就见过的,俩人一个负责厂刊的审核,一个负责校对,另有一个女同志负责写稿,本来还有个乔保民也是负责写稿的,但他调走了,这个工作就落到了乔枫身上。
几个人的顶头上司是章主任章玉姿,负责每一期的选题和最后总稿的审核,她不经常在办公室,总是在外面跑,所以办公室的氛围很轻松活跃。
乔枫本身情商高,去报道的第一天就跟办公室里的人打成了一片,同事之间相处的很和谐,也没有什么勾心斗角,上班气氛很不错。
至于工作方面,乔枫一开始不太习惯,但系统发布了好几次任务,让他打卡厂子里的机械,文件之类的东西,乔枫借着工作完成了,加强了专注力和身体素质,有更多精神找以前的报刊学习,渐渐的也就上手了。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乔枫已经完全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每天几点一线,早上起床先去店里盘账,到了点就去厂子里上班,下班以后复习高中知识,他还专门回了一趟高中。
这趟是去问老师,参加今年的高考需不需要读一年高三,拿个毕业证。
老师说,不需要,你不用应届生的身份参加,是以社会青年的身份参加高考的,现在很多知青都是这个情况,没关系,你要参加,我从学校这边帮你报名。
好,麻烦老师了。
乔枫拿出买的水果和糕饼递给班主任。
你这是干嘛,帮你报个名而已,送东西是干什么?班主任不悦道。
乔枫把东西放在办公桌上,满脸感激,开放高考以后,您这两年一直让我回来高考,我知道这是好心,都已经辍学了,本来你不用这么做的。
无论什么时代,总有一种人保留着赤子之心,不为利益,只为对得起自己的工作和身份。
班主任审视着乔枫的表情,突然笑了,收下了东西。
半是埋怨,半是遗憾道:你当我闲的没事干!当年好说歹说,怎么劝你都不肯上学,要不是看你脑子灵活是个好苗子,我才不干这种讨人嫌的事情。
班主任叹了口气,还记得你们上上届的顾旭东吧,就比你早了两年,他命好,正好被举荐成了工农兵大学生,上了个好大学,毕业还正好分配工作,我听说直接空降纺织厂了。
多可惜,其实你的脑子不比他差,以前只是不好好学习,要是你也能参加高考,说不定现在也能当干部了,不过现在也不晚,想要学习什么时候都不晚,你要复习资料找我要,我就在办公室等你。
老师在说什么话乔枫已经听不清了。
顾旭东。
他在嘴里反复咀嚼这三个字。
很奇怪的,乔枫记得自己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在听班主任提起这个人的一瞬间,一股铺天盖地的怒意涌上心头。
怒意不知道从哪里来,但他咀嚼着这三个字,就恨不得把此人抽筋扒皮,生饮其血。
乔枫感觉自己上辈子听过这个名字,但他已经记不清上辈子的事情了,他又回想原身的记忆,想从原身这找点线索,但也没有,原身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这就很奇怪了,为什么从来没见过的人,会有这么强烈的恨意?这是一种生理反应,听见这个名字就忍不住牙根子发痒。
乔枫?乔枫你怎么了?班主任看乔枫很长时间没说话,奇怪的问道。
乔枫这才回过神,没事,老师,你能跟我说说顾旭东这个人吗?你问他干嘛?老师特奇怪的看过来,他呀,咱纺织厂副厂长的儿子,天之骄子,这孩子学习好,为人礼貌,脾气好,跟谁都是客客气气的,还是大学生,到现在他的名字还在咱们学校的光荣榜上呢,他现在也在纺织厂,你们应该有机会见面的。
听起来是个很优秀的人,那为什么听见这个名字,会有如此强烈的恨意。
乔枫想不通,但顾旭东这个名字他记在心里,慢慢找到原因也不迟。
乔枫淡淡一笑,没什么,就是听着有点耳熟。
老师我先走了,麻烦你帮我报名一下高考。
不谈麻烦,应该的,你走吧,我也要去上课了。
班主任挥了挥手。
乔枫走出办公室,在出校门口的时候居然看见了熟人。
周蔓。
前面走着的女孩听见声音停下,转头,看见叫住自己的人是乔枫也笑了,乔枫同志,你也在这。
不用叫同志,怪麻烦的,你叫我乔枫就行了。
乔枫笑着说。
小周老师,本名周蔓,人如其名,她确实像是一根藤蔓一样,生生不息,只要有一点机会就会努力向上生长。
此时看见周蔓手上抱着几本高中课本,乔枫诧异道:你调过来教高中了?周蔓哭笑不得,我本身就是高中毕业,怎么教高中?她把几本书展示给乔枫看,数学,化学,这都是高中课本,用来复习的,我准备参加明年高考了,今天来学校是来借课本的,可惜少了一本物理,我恰好物理还是薄弱的一项,本来打算跟以前的同学借,但人家也要复习,对了,你来做什么?我来让老师帮忙,也是报名参加明年的高考。
乔枫挑眉说道:你缺物理,正好我理科不错,还在省城书店买到了物理书,咱们可以一起复习,我帮你补理科,你帮我补文科?周蔓眼睛一亮,真的?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复习?别着急,我现在在纺织厂上班,平时只有下班之后才有时间看书,要不这样吧,你要是有时间,以后每个星期日去厂子门口的麻辣烫找我,我就在那看书。
乔枫思索着说。
厂子门口的麻辣烫是乔枫开的,这事儿周蔓已经从学生嘴里知道了,点了点头,笑眯眯的说,一言为定?一言为定。
事儿就这么说定了,之后的每个星期日休息,周蔓都会准时来店里跟乔枫一起复习。
一开始来的时候她心里还有点担心,因为隐约听说乔枫以前就是个小混混,不学无术,而且高中早就辍学了,周蔓担心的是乔枫是故意拿自己逗闷子,相约复习是假,拿她寻开心才是真的。
但是来了一次之后周蔓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人乔枫的学习进度比她快多了,她才复习到高一上学期的知识,乔枫已经在下学期了。
而且乔枫说自己理科好,确实没骗人,他的思维非常快,一道数学题,周蔓中规中矩的按照传统解题步骤来,但乔枫就能举一反三想到另外的解题办法,并且给她讲明白。
周蔓文科好,而且基础打的扎实,可以监督乔枫背诵课文,默写单词。
乔枫理科很强,但基础差,数学物理一类的复习的很快,文科靠着周蔓监督,也在一点一点的打下基础。
复习进度在慢慢的推进,乔枫在厂子里干的,也越来越熟练了,现在已经不需要办公室里其他人帮忙,可以独立的完成工作,大家也就放心的外出。
这天,办公室里的人几乎要走光了,章主任去了沪城出差,刘向明和张峰俩人都去了印刷厂,现在只剩下乔枫和另一个写稿子的女同志。
眼看要中午,那女同志写完稿子要回家带孩子,打了个招呼提前走了,这下只剩乔枫一个人还在工作。
他正埋头写稿子,突然听见办公室有人在敲门。
请进。
乔枫头也不抬的说。
办公室平时总有人过来取资料,来来往往的,有人来也不稀奇,这儿也没什么机密资料,机密资料都在章主任办公室锁着呢,所以乔枫没有抬头,依然在埋头写,人家拿完了自己会走的。
没想到这人进来以后到处翻了翻,好像是没找到,就问乔枫,哎,同志,我上午送过来的资料弄好了吗?说好了现在过来拿的。
那是翟静负责的吧。
翟静就是提前走掉的女同志,可能在她的办公桌上,我不清楚。
说话的时候乔枫正好落下最后一笔,扣上钢笔,松了口气。
进来的人还在翻找,没有啊,她到底放哪了。
我看看,你要找的是不是蓝色的文件夹。
对对对,就是蓝色的。
拉开抽屉,蓝色文件夹就躺在里面,乔枫抽了出来,是这个吧。
这人接过去翻了两翻,点头说是,这才注意到乔枫,谢谢你啊同志,咦,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这人要跟乔枫搭话,乔枫也抬起头,才注意到来的是个女同志,才二十多岁,长的很显小,头发烫的小卷,既年轻又漂亮。
对,前段时间才应聘进咱们厂子。
乔枫笑着说。
女同志也在笑,态度很友好的又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何永芳,咱们以后还可以互相照应。
乔枫。
何永芳啊的一声,明显愣住了,你姓乔?我们办公室也有个姓乔的,这个姓不多见。
你说乔保民,那是我堂哥。
乔枫解释道。
就这两句话,不知道哪个字触了何永芳的逆鳞,刚才还笑吟吟的人脸色突然就耷拉下来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乔枫两眼,突然从喉咙冒出了一声哼笑。
她的眼神刚才是好奇,友善的,此时直接变成了嘲讽和仇视。
哦,乔保民的堂弟。
何永芳拖长了声音,语气带冷笑,挖苦道:原来是一家人,我说怎么长得有点像,既然是一家人,你家跟乔保民家里关系应该不错吧,你是靠他的关系进的厂子?靠裙带关系进厂?乔枫需要吗?而且这叫个什么话。
乔枫脸色也淡了下来,我们关系很一般,两家几乎不来往,何永芳同志,请你慎言,我是正经通过考试考进厂子的,你怕不知道吧,我面试的时候为了避嫌,我堂哥还因为学历差点把我刷下来,最后是因为我上过青年报,章主任破格录取的。
你就是那个上青年报的人?何永芳又是一愣。
是。
乔枫对何永芳已经没什么好印象了,正准备关掉办公室的门,去食堂吃饭。
反而是何永芳不想离开,拦在门口不肯关门,依然是盯着乔枫看,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就是你抢了乔保民上报纸的机会,你知不知他回厂子以后,连着半个月脸都是绿的。
她索性倚靠着门不肯走了,笑嘻嘻的跟乔枫打招呼,不好意思,刚才我以为你跟乔保民的关系很好,所以才跟你那么说话,我跟他不太对付。
不过你家跟他家既然是亲戚,应该也挺有钱的吧?何永芳突然冒出了一句。
就这句话让乔枫停下了脚步,他仿佛意识到什么,转身给何永芳端了杯茶水,示意她坐下来慢慢谈。
何永芳因为跟乔保民不对付,就想跟乔枫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捉到乔保民的小辫子,所以也坐下了。
她想私底下跟乔枫打听别人的短处,开玩笑,乔枫还想从她这套套话。
两个人的话题都是乔保民。
上次乔枫进厂面试的时候被乔保民刁难了一回,当时他只当是乔保民怕自己也成了正式职工,在村里抢了他的风头。
但后来乔枫发现不是,现在村里好多人说乔老二家眼看着比乔老大家日子还要红火,听到这话的李秀芬气得跳脚,天天在家骂天骂地,但乔保民没有任何动静,他并不在乎乔枫在村子里出风头的事情。
用乔保民自己的话来说,他是怕帮了乔枫厂子里的人说闲话。
这就更离谱的没边了,因为乔枫进厂这么些天,总感觉自己隐隐的被上面的人冷落了,或者说忽略了,他递上去的稿子总是不过关,出的选题总是被驳回,还不是章主任驳回的,而是从领导办公室驳回。
乔保民就在领导身边当秘书,乔枫跟章主任打听过,章主任隐晦的说,这事儿好像是乔保民在捣鬼。
所以无冤无仇的,乔保民为什么要针对自己,这事儿乔枫想不通,他觉得没有理由啊。
上次青年报的事情是他自己搞砸了,乔枫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罢了,归根结底还是他们家自己自作自受。
俗话说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朋友和爱人,而是敌人。
何永芳作为最讨厌乔保民的人,乔枫就想着能不能从她这打听点线索,弄明白乔保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针对自己。
此时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乔枫就问,我堂哥在村里风评很好的,人人都夸他有出息,你跟他是怎么了?这要是其他人何永芳也就不说了,但乔枫是新来的,又跟乔保民关系很一般,她撇了撇嘴才说,前段时间上面空降来个顾主任,一来就成了领导,人优秀而且年轻,要是能当他的秘书,前途肯定不错,为了这个位置我争取了好长时间,本来八字就差一撇了,就你家堂哥横插一脚,抢了我的岗位。
他不是宣传科的人吗?怎么会直接升到领导身边。
乔枫只听了一段话,就抓出了重点。
喝了口茶压压火,何永芳嗤笑道:塞钱呗,他当初上中专的时候因为成绩不好差点没能毕业,没办法分配工作,不就是给当时的人事部主任塞钱才进来的,一大笔钱,我估计有三千,这次肯定又给了不少。
从刚才到现在,乔枫一直下意识的用食指敲击着桌面,这是他在思考的动作,在听到三千这个数字的时候,食指猛地顿住。
三千?乔枫重复了一遍。
事情开始有意思了,三千块钱是什么概念,前些年大家都在地里赚工分,一年才赚几个钱,就算把全家人累死都攒不出三千块钱。
就现在麻辣烫店面那么红火,刨去人工和各种成本,也得三四个月才能攒下三千块钱。
而那个困难年代,乔保民是哪来那么多钱给自己买了个工作的?何永芳也很诧异,对啊,你不知道?你们不是亲戚吗?我以为你知道他们家挺有钱的,所以出手才那么大方。
上次的事情他以为没人知道,呵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塞钱给吴主任的时候有人看见,告诉我了。
说了一大通,从乔枫这儿,何永芳什么都没打听出来,不过她自己因为愤怒,嘚啵嘚啵的把乔保民的破事全都抖落出去了。
说完她拿上了文件,又急匆匆的走了。
乔枫也拿上饭盒去了一趟食堂,简单吃了点饭,回到办公室以后就一直在分析这件事情。
乔保民从哪里来的那么一大笔钱?电光火石之间,乔枫就想到了过年那天晚上老娘说的话,以及大嫂不经意的一句。
万一爷爷奶奶留下来的是钱呢?大娘那么爱钱,说不定自己昧下来了。
苏晓华当时是这么说的。
之前全家都把这一句当成开玩笑,但现在看来,说不定真的给大嫂一句话说成真的。
乔枫顺着现在的线索逆推,要是爷爷奶奶当初真的留下了一笔还没来得及分配的遗产,这钱很有可能就是被大伯家私吞了。
否则,乔保民上哪解释他拿出来的一大笔钱?不过此时乔枫还有一件事情想不通,既然吞了钱,他们家就应该离自己家远远的,最好直接搬家走人,这样才能确保没人把遗产的事情翻出来,免得他们的事情败露。
但他们为啥不走,而且乔保民还在厂里这么刁难自己?他是在害怕什么,还是在掩盖什么?作者有话说:明天见~对了晋江最近抽的厉害,看见乱码就退出去重进来,或者清缓存,我自己看文也经常抽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