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岗, 干了一辈子的职工听不了这话。
偏偏高伟杰还在台上继续说，不是故意为难你们，这是为了厂子好的事情, 我们打算把厂子转型, 不干纺织了, 大家肯定适应不了新的工作，不如早点下岗，出去做点小生意，不比在厂子里强？话音刚落, 后排有个职工骂了句脏话，去你x的！说着脱了鞋子, 直接要冲着高伟杰的脸砸臭鞋子。
大家先不要激动，等伟杰说完。
顾旭东站在台下，面对着众人说。
他面子大, 出来说了一句话, 大家还愿意克制着自己的愤怒, 但对于台上的高伟杰, 愤恨的目光快要把他给扎穿了。
高伟杰缩了缩脖子，继续说, 我是为了你们好，在厂子里干一辈子也就那么些钱，干到死也发不了财, 但现在外面的市场环境好，出去摆个摊做点小生意，说不准就能发大财呢。
他目光在台下转了一圈, 居然转到了乔枫身上, 拿乔枫举例子, 笑着说，大家应该都知道咱们县城有个老板，人家现在几十万的身家，你们在厂子干一辈子，干到死能攒下这么些钱吗？拿着买断工龄的钱自己做生意，说不定你就是下一个万元户呢？这下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聚集到了乔枫身上。
钱啊，谁不喜欢，尤其是现在社会在高速发展，大家能见识到更多好东西，就更需要钱。
因为乔枫带领着一帮种植户种蔬菜，安阳县的万元户比其他地方多的，好几个肯干肯吃苦，种地面积大的种植户都成万元户了，隔壁省还有挖矿采煤发大财的。
职工们本来呆在厂子里安稳一生，不会动心思的，但听多了谁谁谁又发财了的消息，就难免要动心。
高伟杰还在台上说话，把做生意的好处说的天花乱坠，就好像外面的市场黄金遍地，在地上撒把米，鸡都能发财。
但乔枫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清楚的知道生意在任何时候都不好做，做生意赚钱的人多，但赔掉本钱，倾家荡产的人更多。
他高伟杰只说发财的人过的有多爽，却不提桥洞下面，做生意亏损的人哀鸣的有多凄惨。
说着说着，台下的职工就动心了，有人搓着手说，照这么说，外面的形势很好啊，我老娘以前会做麦芽糖，要不我回家学着做麦芽糖，拿出去卖一卖？我老婆做饭的手艺也挺好的，好多人说她煮过的面条就是比其他人做的好吃，我也回家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开个小面馆。
有一个人心里痒痒，也在说。
高伟杰的话说完了，顾旭东此时才缓缓走上台，对着话筒只说了一句，时代在变，厂子改革是必然趋势，但不是用完你们就想着甩开，我真心实意的希望大家出去能有更好的出路。
这样吧，想做生意的人，有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来问问我，我会尽力帮大家致富。
这话说的天花乱坠，可真好听，尤其是从顾旭东嘴里说出来的，好多人都信了，吐口说，旭东都这么说了，要不我们就试试吧。
对，去试试，反正有旭东帮忙。
高伟杰说完，就轮到下一个人上去竞选了，但现在听了顾旭东和高伟杰的一席话，从这参选的人到裁判，没有一个的心思还放在选拔上的。
他们的目光追着顾旭东，看见他和高伟杰肩并肩要往外走。
走到靠近门口的座位，高伟杰突然停了下来。
为了不浪费时间，乔枫就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准备说完以后就回去上班，此时抬起头，正好跟高伟杰对上视线。
高伟杰洋洋得意，满脸的挑衅，我没坐牢，失望吧？乔枫，我会跟旭东一起经营厂子，咱们现在是在同一个赛道，虽然起步晚，但我会光明正大的赢了你的。
刚出监狱的时候高伟杰就想找乔枫报仇，但他被顾旭东劝住了，顾旭东告诉他男子汉大丈夫，要赢就得正大光明，他应该好好办厂子，于生意上赢了乔枫。
所以高伟杰就把全部心思放在厂子上，一切行动听顾旭东指挥。
但这个二驴子连自己被人耍了都看不出来，还洋洋得意呢。
乔枫觉得有点可笑，又觉得高伟杰有点可怜，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微微点头，那我提前恭喜你了。
本以为乔枫会跟自己怼两句的，但一拳打在棉花上，高伟杰一噎，顿时感觉自己落了下风。
他忍不住就要恼火，就要失态。
但就在高伟杰准备开口的时候，顾旭东在旁边咳嗽了一声，高伟杰就跟条听命令的狗一样，立刻收敛了愤恨的表情。
他此生最恨的人是乔枫，最感谢的人就是顾旭东。
恩人开口，不走也得走，高伟杰迈步子，出了大礼堂。
从来到走不过一个小时的功夫，顾旭东从头到尾甚至没有看乔枫一眼，他隐约听说乔枫是个小老板，身家几十万。
几十万对于普通人是个天文数字，但对现在的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所以他懒得跟乔枫说话。
因为他们俩，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此生不会有什么交集，而他们唯一的交集就是一起参加了厂子里的选拔。
淡淡的瞥了乔枫一眼，顾旭东也走了。
乔枫在大礼堂里等了一会，轮到自己的时候就走上了台，评委问什么，乔枫就回答什么，四平八稳的不出错。
有了顾旭东珠玉在前，后面所有发言的参选人都没啥希望了，大家的反应都是淡淡的，乔枫估计自己也不会晋级，赶紧弄完要回去上班。
不过出了大礼堂的门，迎面一股冷风吹来，乔枫脑子忽然清醒过来，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显而易见的，高伟杰就是一头指哪打哪，冲动无脑的蠢驴，这种人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都能勾搭女职工搞破鞋，怎么可能担负起一个厂子的重任？这么浅显的缺点，乔枫看出来了，顾旭东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既然知道高伟杰是头蠢驴，难当大任，顾旭东又为什么要跟他合作，这是自讨苦吃。
乔枫想不通。
他是早上九点二十五分来的，本来打算走个过场就走，但因为顾旭东带着高伟杰来叽叽歪歪了一通耽误时间，从大礼堂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现在已经下班了。
中午乔枫还有事，不打算在食堂吃饭，此时在往大门口走，一边走一边想，顾旭东究竟为什么要救一头蠢驴，再跟他合作？以乔枫一个商人的眼光看来，这简直是赔本买卖。
还没等乔枫想到答案，突然在厂子大门口被人叫住了。
枫哥，我在这。
顺着声音望过去，是二狗。
今天乔枫跟二狗约好了中午一起吃饭，谈合作，但他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二狗身边还站着他老婆，老婆手上是小孩。
半年前二狗的媳妇生了个男娃，孩子健健康康，而且虎头虎脑，二狗特别满足，每次出来吃饭嘴上挂着的不是媳妇就是孩子，一副有妻儿万事足的样子。
此时乔枫走过去，二狗就举着儿子的手晃了晃，笑眯眯的说，来儿子，叫叔叔。
就好像那个才六个月的小婴儿真的会开口喊叔叔一样。
再想想两年前，二狗还是天天想着算计的小混混，整天不是待在家偷懒躲闲，就是出去闲逛，比曾经的乔枫还不招人待见。
但你看他现在，搂着胖乎乎的大儿子，嗓子夹的能腻死人。
乔枫给他的声音说的浑身发毛，好好说话，你吓不着我，会吓着孩子！二狗也给自己的声音逗得哈哈大笑。
他天天在家跟儿子就这个声音说话，我晚上都被吓醒了。
二狗媳妇一脸无奈，抱着儿子颠了颠，转头看丈夫，你们有事儿就走吧，我买完菜就回去，要外面的东西不好吃，就一起回家吃，我给咱们包饺子。
不用忙，我跟枫哥去下馆子。
二狗说着，挥了挥手，目送媳妇回家了。
说着，他拉着乔枫要往对面的饭馆走。
最近厂子门口又开了好多小饭店，各种菜系的都有，什么川菜，粤菜，湘菜，俩人选了一家川菜馆子，最接地气，味儿闻着也最香。
而乔枫今天跟二狗约好一起吃饭，除了叙叙旧，还有一件正事。
首钢那边合作的时间长了，对于乔枫也更加信任，就提出能不能在安阳县把禽畜之类的肉食也一并配齐了，来个一站式购物。
老客户的要求当然要满足，乔枫就想到二狗。
现在的二狗可是个养殖场的老板，手底下十几个工人，承包了一大片的地，起厂房，养猪养鸡。
一开始乔枫还担心肉类运送到首都的时候已经臭了，但二狗给了个新思路，枫哥，我回去想了想，咱们不一定要宰杀好了运过去啊，咱们也可以直接活鸡活猪运过去，到了地方让他们自己宰杀。
其实后世就是这么做的，不过乔枫一时间没想起来，此时被二狗点醒，也开始思考这种方法的可能性。
这倒是可以，那我再买两辆车，多雇几个司机，家畜家禽的车和蔬菜要分开运输。
乔枫想的则更加细致一些。
猪和鸡都是有味道的，这一趟运活猪，下一趟运蔬菜，那味儿的蔬菜一般人吃不下去。
合作的意向乔枫敲定了，剩下的细节二狗得跟公司的经理谈，再由经理汇总给乔枫过目。
此时谈完了正事，俩人才要叫菜。
老板，给我来个爆炒小公鸡，爆炒肥肠，水煮鱼，再随便炒个素菜，快点。
二狗走到柜台，一溜烟的报了一串的菜名。
再回来等菜的时候，俩人就开始闲聊了。
二狗最近知道了一个劲爆的消息，此时神秘兮兮的说，枫哥，前两天我去省城的时候看见夏雪了，你猜我看见她在干啥？说这话的时候二狗一脸的急切，一脸有八卦要说的样子，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要跟乔枫分享一下，他在等着乔枫问。
不过乔枫在嘴里咀嚼了一下夏雪的名字，差点要忘记这个人了。
这人原来跟原身订过婚，后来搭上了更有钱的人，就闹着退婚了，退婚之前还黏黏糊糊的提出想再相处一下。
乔枫对她的行事作风并不认同，也早就把夏雪给忘了，要不是二狗提起来，他此生都想不起来，对于夏雪的八卦，当然就更不感兴趣了。
老大，你快问我啊，问我我就告诉你。
二狗急的在拍桌子。
看他这么着急，乔枫就给了个面子，行，你说吧，夏雪在干啥？二狗的声音极度诧异，我看到她在菜市场买菜，手上也抱着个小男孩，看样子应该是她儿子，但你记得吧，咱们没听说夏雪结婚啊，我回来以后还特地去她家的村子里问过，村里人都说夏雪没考上大学，但她去了省城打工，就是没听说她结婚有对象。
凑了过来，二狗低声说，也就是说她还没结婚就生了娃，这在乡下要给人说死的。
可能她在省城结婚了，不想回家办酒，二狗，咱们干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不要议论别人，这话传回去多难听，你让夏雪以后怎么做人。
乔枫皱着眉，要说一句。
当初她是攀上了高枝才要跟你退婚的，这女人就不是个好东西，老大，难道你就不怨？二狗诧异的说。
要退婚没啥，但一边享受乔家的好处，一边跟其他男人勾勾搭搭不清不楚，这才是不地道。
二狗想想以前的事情，都觉得替乔枫不值。
但在乔枫看来这事儿已经不算什么大事了，曾经给出去的东西夏家已经还了，金子也给老娘要了回来，他跟夏雪已经形同陌路。
所以无论夏雪过的好和坏，都跟他没关系，总停留在过去的人是永远走不出来的。
所以二狗还因为这件事情气得不行，想看夏雪的笑话，但乔枫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刚才二狗说话的时候，乔枫就一直盯着川菜馆的角落，那里面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斯文高大，一个佝偻瘦削。
但吸引乔枫看过去的不是他们之间的反差，而是因为，那个高大的男人是顾旭东。
以乔枫对顾旭东的印象，他是正人君子，是高山白雪，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跟这种人说话的啊。
但事实就在眼前，顾旭东表情平静的递了个纸袋子，瘦削的男人接过去，翻开看了两眼又重新收好，乐呵呵的拍着胸脯，好像在跟顾旭东保证什么，堪称手舞足蹈。
在听见其中一句话的时候顾旭东终于有了点表情，他微微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跟瘦削男人点了点头，起身就走了。
乔枫坐在不远处，顾旭东离开的时候他拿菜单挡了一下脸，目睹了全过程。
等顾旭东走了，乔枫再看过去，只看见瘦削男人的菜已经上齐了，也是招牌菜，爆炒小公鸡，爆炒肥肠，男人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肥肠，因为切的大，他使劲撕咬着，狠狠咬下来一块，然后用力咀嚼，吧唧吧唧。
枫哥，你在看啥，看半天了，菜上来都不知道。
二狗说着凑了过来，探身一看，以乔枫的角度往那边看。
他哦的一声，孔老三啊，听说他最近刚从牢里出来，没想到能在这碰上。
你认识？乔枫回过头问。
二狗一脸奇怪，当然认识，你不认识啦？孔老三，也是个小混混，好几年还跟在咱们屁股后头，要跟咱们一起混社会的，但你嫌弃他太瘦不能打，让我跟小虎把人打发走了，忘啦？以前的事情不太记得清了。
乔枫含糊了一句，又问，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二狗盯着孔老三看了一会，坐了回来，嘀咕道：之前听说他做了蛇头，专门给人打点关系，帮人安排着去香江的。
前些年好多人在家乡活不下去，混不下去，就会抱着汽油桶子飘到香江，求条生路，但他们这属于偷渡，非法的，到了那也会被抓住。
于是就产生了一种专门在内地帮人打点关系，保证他们去香江的时候不会被抓的中介，又叫蛇头。
二狗又说，不过前些年犯了点事，抓进去坐了几年牢，出来以后本分了，现在专门替人办移民出国，咋啦？他大惊失色，老大，你不会想要移民吧，咱们在家里过的好好的，可不兴上人家家里当孙子去。
想什么，我就好奇问问。
乔枫失笑，筷子点了点餐盘，吃吧，这家口味不错，早点吃完我还得去厂子里上班。
你说你，老板做的是头一分，还要辛辛苦苦的上学高考，还得上班，依我看在家当个老板多好。
二狗不理解，却夹来一个鸡头，笑嘻嘻的说，以形补形，你读书费脑子，吃个鸡头补一补。
俩人风卷残云的吃了一顿，吃完以后二狗急着要付账，赶紧跑过去给了钱，又得赶紧回去照顾鸡和猪，一抹嘴就跑了。
乔枫临走之前看了一眼，蛇头还在慢吞吞的吃，他想了想就走过去。
蛇头干的是下九流的生意，还刚从牢里出来，虽不曾再犯法，但为人很警惕的，而且对于乔枫这种一身正气的成年男人更是有一种老鼠见了猫的惧怕。
乔枫只是缓步走过去，还没靠近，蛇头立刻抬起头，你谁？干什么？他立刻扔了筷子抓起包，一副随时要逃跑的样子。
兄弟，我找你有事，咱们聊聊？乔枫立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手上什么都没有。
蛇头却没有放下警惕，而且脚步已经开始慢慢的往外走了，谁介绍来的？此时乔枫才意识到蛇头跟人做生意，都是要熟人介绍的，他身上但着风险，要不是熟人介绍，人家鸟都不鸟。
所以此时他要是答不出来，蛇头就要跑了。
而蛇头要是跑了，顾旭东身上的猫腻也就跑了？所以乔枫想了想，尝试着报出二狗的名字，二狗，你认识吧，都是熟人。
以他看以前都是小混混，二狗的名字报出去，对方多少会给点面子。
谁知道蛇头突然就是啐了一句，我呸，别跟我提二狗，他现在是个养殖场老板，万元户吧，老子差一点也是，老子跟二狗有仇。
说着，他把包一夹就准备跑路。
常规办法行不通，乔枫只能来硬的了，眼看蛇头脚底抹油的要跑，他三四步上前抓住了对方的衣领，嘴里还在说，我没有恶意，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聊什么聊，我还有事！这蛇头一直在挣扎，使劲掰着乔枫的手，但死活掰不开，于是他转身，捏起拳头对准乔枫，松手，不松手我打了。
他个子矮，一拳头砸过来，乔枫往后面一躲。
拳头不仅没有打中，还被乔枫口袋里掉出来的名片割伤了手。
你丫有病吧，我都说了不认识，你让我走！蛇头手上在冒血，甩了两甩，顿时怒了。
乔枫一看把人割伤，就松开了，此时也觉得有点棘手。
一般要移民出国的都是在国内混的不咋地的人，落魄到了家，只求到国外混口饭吃，吃汉堡包喝可乐，但顾旭东混的风生水起，眼看还要接手一个大厂子，他为什么要找蛇头，他是想移民吗？因为见到顾旭东的第一眼，乔枫就对这人产生了一股浓浓的恨意，是生死仇家，他找不到原因，就想从顾旭东身上找找原因。
好不容易找到了顾旭东的破绽，难道要因为蛇头的逃跑滑脱吗？茫茫人海，这时候要是跑了，他再上哪找去。
乔枫脑子里在快速思考。
但就在这时候，蛇头偶然瞥见掉在地上的名片，捡了起来，一字一句念道：乔枫，心……农食……口运车公司。
他再次抬起头，看着乔枫眼神简直要放光，乔枫？你就是乔枫？老大！作者有话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