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并不知晓乌晶晶和男人说了什么。
就在他们严阵以待时, 阿修罗族突然停下了进攻的动作。
清源仙君垂眸:都住手。
仙人们虽然心又不解,但还是听从了仙君的命令。
一时间,双方对峙。
竟是谁也没有再动手。
这一幕远远脱离了神君的掌控。
他的面上先是涌现怒色, 但很快就归于了平静。
小妖怪, 来头有点意思。
他低声道。
他放开了手中的杯盏。
杯盏悬于空中不倒, 只是杯身缓缓裂开了一道道纹路。
阁下可是阿修罗王?这厢清源仙君语气冷淡地开口道。
他脑袋坏掉了?我面具摘掉了也不认得我?还是说……男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也没什么变化啊。
乌晶晶指着他的脸道:皱纹变深了。
懂什么?这叫岁月的痕迹。
乌晶晶瘪嘴:可我不想你有岁月的痕迹。
哈哈。
……太阳真的是一点也没有变过。
他高兴地大笑着。
漫长岁月造就的距离,在这一瞬就这样被拉近了。
他拍了拍乌晶晶的头,显得残忍无情的银灰色眼眸, 却好像变得红了一些。
乌晶晶任他拍,小声道:辛离的脑袋没有坏掉,只是忘记啦……男子的动作一顿,皱起眉。
他突然下令:众部一并撤回。
于是浩浩荡荡进攻来的阿修罗众, 突然间就又如潮水般退去了。
连同乌晶晶也一起带走了。
这下所有仙人都傻了眼。
连神君都不禁陷入了沉默,一时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伏虎缓缓回神, 第一时间便看向了不远处立在高处的男人:仙君……伏虎的声音微颤,心下浮动起几分尴尬和担忧。
其他仙人这时候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僵硬地立在那里, 几乎不敢转头去看清源仙君的表情。
一时鸦雀无声。
阿修罗猖狂至此,竟然当着面掳走了仙君的未婚妻!呃, 虽然那未婚妻跳下去跳得很是主动。
但那也是奇耻大辱!枕戈以待。
清源仙君说罢, 转身离去。
无人能猜得透仙君此时在想什么。
便是连神君, 这下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转折, 失去了决判力。
另一厢。
乌晶晶呆愣愣地问:这就走啦?人太多,许多话不方便说。
唔, 也是。
但是辛离会担心的……哈, 他连他老子都认不出来了, 就该叫他好好多担心一会儿!……他现在还冷风一吹就会死吗?应该不会活活担心死吧?那倒是不会了……那就行。
辛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乌晶晶终于唤出了他的名字。
叫爹。
哦,爹,你为什么……说来话长,等回去了慢慢同你说。
你先说说,辛离到底怎么一回事?乌晶晶费了半天的口舌。
辛敖的眉越皱越紧:所以说,那个劳什子神君在他身上下了禁制?乌晶晶点头,又将隋离教给她的那些法术分享给了辛敖。
指望我一个人全学会,等解救辛离那天,说不定都是一百年后了。
乌晶晶叹气,看着辛敖道:不如我们一起来研究研究,怎么解除他身上的禁制呀。
辛敖:……你看你爹像是能学会这玩意儿的样子吗?乌晶晶:……隋离可怎么办啊?辛敖屈指掐了她的脸颊。
乌晶晶:?辛敖笑道:哈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乌晶晶瞪了他一眼,揪住辛敖的发髻抓了抓。
辛敖也不生气,笑着让她抓。
过了会儿他才正色道:以辛离这小子的城府,他应当早早留下了后招。
乌晶晶纳闷:我不就是他的后招吗?辛敖:太阳啊,你顶多算是其中之一。
乌晶晶:……哦。
辛敖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屁股后面那是什么?乌晶晶:……尾巴。
原来你尾巴长这样啊……辛敖笑道,难怪你以前最讨厌纪侯扒狐狸皮来垫他的屁股了。
哦,不过他早就成一团臭肉了。
现在都化成灰了!乌晶晶怔了下:这么多年了呀?辛敖又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他们走后的事。
瞧着吧,你老子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当王的。
辛敖说罢,将乌晶晶拎起来。
他身形本就高大,还如小时候一样,叫乌晶晶骑到他的肩上去,然后就这样扛着人走下了肩舆,登上长阶。
寡人这就带你去瞧一瞧寡人的王宫!阿修罗族也好,夜叉、迦楼罗也罢。
他们俱都茫然地望着乌晶晶的身影。
他们心中当然也有好奇和惊讶,但他们与生俱来的本性,让他们更擅长于服从他们的王,而不是问出心中的疑惑。
他们想。
她坐在王的肩头!那她就一定是地位比王还要厉害的人!……年轻男子在殿中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侍女踏进门来,朝他行礼:元君。
年轻男子问她:王呢?侍女道:元君恐怕要多等上一些时候了。
年轻男子纳闷:不是已经收兵了?王带了一个人族少女回来。
要纳后宫?……不应当。
我们的王连阿修罗族中最端正美貌的阿修罗女都瞧不上眼。
侍女心道是啊。
阿修罗男虽然容貌狰狞,但阿修罗女却个个貌美如花。
可是王连多看一眼也没有呢。
年轻男子站起身来:坐在此地干等,未免无趣,我四下走走。
他地位颇高,侍女自然不会阻拦,只应了声:是。
年轻男子转来转去,转入了一处偏殿后面。
那里挂着层叠的幔帐。
此处供着什么东西?他问。
不是,是先前他们献上来的礼物。
侍女答道。
礼物……年轻男子登时勾起了些记忆,难不成是先前,与那头狐狸一起被抓住的人族女子?正是,元君也知道吗?那怎么养在这里了?王不喜欢。
我们正想着要不要将她送到夜叉那里去呢,只是想来到底是个稀罕玩意儿,给夜叉吃了有几分可惜,便先养在这里了。
若是再过上些时日,王也不曾召见她,也只好送走。
年轻男子隔着幔帐,隐约能瞥见那后面,一道蜷曲的人影。
他道:不哭也不闹,是个哑巴啊。
还是说,叫你们养死了?侍女连声道:没有养死,没有养死!她也不是哑巴。
她就是怪得很呀,一点声音也没有。
哑巴倒不是哑巴,像是个瞎子。
瞎子?年轻男子一顿,立在那里似是勾起了些回忆。
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那回忆渐渐被模糊了。
唯一记得最深的,便是印入掌心的凉意。
他抬手卷起了幔帐,缓缓走近。
只见一轮硕大的玉盘,摆放在中央。
那人族女子便仰躺在盘中,双眼紧合,身上衣裙单薄,便更衬得她身形削瘦,皮肤苍白,像是伸手轻轻一碰,便会碰碎了去。
正是叶芷君。
叶芷君似有所觉,霎地睁开眼来,眼眸雪白一片,寻不到眼白与眼珠的分界。
她没有丝毫慌张,缓缓坐起来,道:这不是该进食的时辰。
年轻男子盯着她的面容。
凤眼勾出冰冷的弧度,明明如待宰羔羊,却偏生有睥睨之气。
好一张冷若冰霜的美人面啊。
年轻男子蓦地一笑道:是啊,不是该进食的时辰,因为这是要将你送去给夜叉吃了。
美人动了动唇,面上还是不见一丝惊慌求饶之色。
她道:恐怕夜叉消化不了我。
是吗?我一身灵力,恐怕会将夜叉活活撑爆。
年轻男子走近,俯身,附在叶芷君的耳畔道:一口吞不下,那若是将你剁成十来份,分与数十个夜叉呢?叶芷君:……她别开头,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面无表情地一抬手,骤然朝后袭去。
年轻男子生生挨了她一拳,挟裹着灵气。
他身形稳稳当当地立在那里,动也不动,更反扣住了叶芷君的手腕,不怒反笑道:姹女打人怎么越来越疼了?骤然听见这个名字,叶芷君停顿了下,然后又抬起另一只向后袭去。
年轻男子登时也一并抓住了。
叶芷君这才出声:元楮?年轻男子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姹女将我忘记了呢。
叶芷君:怎会这么容易便忘却?转眼才不过几月的光景。
其实她是真忘了。
听见声音,也只是觉得些许耳熟。
但等元楮再多说上几句话。
嗯……阴损到这份儿上,也就一个元楮了。
记忆一下便被勾回了笼。
这厢元楮叹道:于你来说不过几月的光景,于我来说,却是千年岁月的流逝啊……叶芷君:那还要多谢你记得我了。
元楮:可不是得多谢我吗?若我不记得你了,你今日没准儿真要喂夜叉去了。
叶芷君:昔日你被公子辛离穿了琵琶骨的时候……元楮:是,那日是你扶的我。
今日救你,你要说算扯平了是不是?叶芷君:那要看你觉得,值不值得扯平了。
元楮:自然能扯平。
只是……叶芷君不接话。
元楮便自说自话道:只是要救你出去,那又得另外算了。
叶芷君道:我不出去。
元楮:……叶芷君指着身下玉盘道:此物天生的灵器,不错。
元楮:你不怕等我今日一走,你还是会死在这里?叶芷君:那要看你有多怕你的门主了,你若怕她,又何必我费口舌。
元楮:她还活着?她若死了,我自然就不用怕了。
叶芷君抿了下唇角,面上不着痕迹地闪过了一丝怒意。
她也不知晓乌晶晶如今是什么境况。
但她道:自然还活着。
元楮摇头:你说这话时底气不足,想来你也有一段时日不曾见过她了。
叶芷君一双盲眼动了动,盯住了元楮。
元楮叹道:你我在雪国时,也一同长大,怎的同门情谊就这样淡薄,半点不敌你与门主之情?叶芷君凉凉道:一同长大?元楮在无极门中生而尊贵,而她因眼盲不与人来往。
两人压根就没说过几句话。
她下山办事归来,元楮还笑吟吟问她,姹女竟然没有死啊。
这厢元楮摸了摸鼻子:在同一屋檐下长大,不算一同长大吗?叶芷君没搭理他。
好罢。
元楮轻声道,重逢也是缘,请姹女随我走吧。
放心,不问你收取半点好处。
哦,这玉盘我也会命人给你带上。
叶芷君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字眼:命人?元楮:很奇怪吗?以我之才,若无公子辛离和帝姬阻挡,我也该是称霸雪国的。
如今在这里有几分地位,也不奇怪吧。
叶芷君:不奇怪。
以元楮此人的阴损手段和野心,一旦脱离雪国,应当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元楮:多谢姹女称赞。
说着,他一边朝她伸出了手:请。
叶芷君:?我称赞你了吗?叶芷君从玉盘上滑下,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元楮伸出去的手便悬在了那里。
他随即挑了下眉,又淡定地收回了手。
叶芷君没有出声,信步走在前。
元楮落后一步,叹道:阶下囚哪里有半点阶下囚的样子。
不过他只嘴上说说也就罢了。
他跟上去,为叶芷君卷起了幔帐,低声道:姹女可要走慢些,这里对你来说陌生得厉害,若是不慎跌入赤河之中,我可救不了你。
外头的侍女听见元楮的声音,转过头来,正撞上他与叶芷君一前一后,一时不由看得愣住了。
元君,这……元楮指着叶芷君道:既然王不想要,那便送给我如何?说罢,他看了看叶芷君。
她的面庞上还是半点情绪也没有,就连一丝被冒犯的不快之色都没有露出来,真是相当沉得住气啊。
侍女犹豫片刻,躬身道:元君若喜欢,那也是好的。
元楮:走吧,你归我了。
叶芷君冷冰冰地走在前头。
看着倒真不像是她归他了。
她才更像是主人呢。
元楮轻嗤一声,缓步跟了上去:我说了莫要走快了,一会儿跌个跟斗,我可不扶你。
那行在前头的女子啊,苍白却锐利。
不知何时才能看见姹女变了脸色呢?元楮心想。
……乌晶晶只在辛敖的巍峨宫殿中停留了一夜。
她独占了辛敖那张堪堪可睡下二十来人的巨大床榻,打个滚儿都不用担心滚到地上去。
辛敖也很不喜欢这东西,但他道:阿修罗族大都身形极其魁梧,床榻当然也就修得格外的大。
尤其是阿修罗王,身份至尊至贵,为阿修罗王打制出来的床榻也就更加大了。
乌晶晶闻声道:倒是比雪国的床还要大。
都可以把我、你和辛离同时塞下了。
听她这样一说,便一下又勾起雪国的记忆了。
辛敖笑了出来:是啊。
你小时候还净喜欢把腿搭我身上睡。
你跟着寡人睡也就罢了,还要将辛离也叫上。
寡人翻个身都怕把他挤死了。
他说着感叹道:如今倒也长得那般高大了,我还真没认出来。
不过那张冷冰冰的,觉得天底下都是蠢物,就他一人聪明的脸,还是没怎么变。
乌晶晶这就不得不自夸一下了:我厉害吧?我一眼便认出来你了。
辛敖哈哈笑道:厉害,厉害!寡人的太阳最是厉害了。
寡人戴着面具都叫你认出来了。
他说着竟是趴下了高大的个头,道:便奖你骑大马好不好?乌晶晶到底没好意思。
她小声道:我早就长大了,不骑了。
辛敖不高兴地坐起来:好吧。
父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乌晶晶想起了正事,忙问道。
辛敖轻描淡写:还记得那个要拐你去当尼姑的大秃子吧?寡人只是问了问他,若寡人想要再见你和辛离一面,该如何做?如何做?他说等。
就没啦?没了。
乌晶晶皱了皱鼻子,比他刚才还要不高兴。
这中间定然是省略了什么没有说呀。
为什么不说呢?辛敖拍拍她的头:乖乖睡觉了,寡人在旁边陪着你。
寡人给你讲故事怎么样?乌晶晶:啊,又讲战场上杀人的故事吗?辛敖得意一笑:不讲这个了,给你讲新鲜的。
然后他给乌晶晶讲了一段怎么杀夜叉的故事。
把五颗夜叉头串成串,连成线。
乌晶晶闭上眼:……谢谢,睡着了。
看着乌晶晶双眼紧闭,连气息也慢慢变得平稳起来,辛敖才住了嘴。
他一下沉寂下来,坐在那里,高大的身影被烛火投映在地面上,仿佛一座沉默的山。
他在雪国时,是如何四处征战,如何将当时的王斩于马下……那些记忆早已在漫长的一年又一年中,被冲刷得模糊不清了。
但总有些记忆,会一年比一年还要清晰。
因为不愿忘记,便总会反复在脑海中记起。
辛敖倚着床柱,精神奕奕地想,明日做些什么好呢?带她登上光秃秃的南山。
还是带她去看赤河是如何吞噬那些仙人的?哦对,好像之前有人抓了什么狗回来。
要不带她去逗狗吧……第二日,乌晶晶说自己要回仙界。
辛敖也不意外。
回吧回吧,大不了就是之后登南山、观赤河、逗狗的时候,再多带个辛离罢了。
只是分离太久,想到帝姬再从他的眼皮子底下走开,辛敖心中难免升起一股不可自抑的惶然。
但他压下了惶然。
也压下了不舍。
等打穿九重天,到时候他不是想怎样就怎样!辛敖恢复了一脸肃色道:我送你回去。
乌晶晶却拒绝了。
她道:我要……不等她话说完,辛敖会意:你要装作是从这里逃出去的?乌晶晶点点头。
辛敖:太阳越来越聪明了。
乌晶晶道:辛离教我的,他说,嗯……要让多疑的神君变得更加多疑。
这样的话,一些东西自然而然就暴-露出来了。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不过她现在是学会举一反三了。
一听是辛离的主意,辛敖也就有数了。
就在七重天气氛一片肃穆的时候。
七重天又破开了一个大窟窿,美丽的少女连滚带爬地从里面奔逃出来,身后还追着两只夜叉。
把守的仙人惊得从地上跳了起来。
乌、乌仙子?还有……夜、夜叉!仙人的声音顿时往上拔高了一个调。
乌晶晶逃得跌跌撞撞,发丝散乱,甚是狼狈。
便是那仙人禁不住心生怜惜。
这边的动静又怎么瞒得住那头的大神仙们。
清源仙君几乎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
他从云端跃下,一把扣住乌晶晶的手腕,将她一抓,一带,便揽入了怀中。
随即面无表情地对着夜叉一抬手。
夜叉飞快转身,铆足劲儿疯狂地往洞内逃去。
轰。
巨响落地,那洞口闭合上了,只一阵白烟闪过,徒留半个夜叉屁股。
驻守一旁的仙人:……呕。
而清源仙君则蒙上了乌晶晶的眼。
就和当年听无相子诵经时,他堵上她的耳朵一般。
乌晶晶推了推他的手,没能推动,只好先小声问道:你将那两个夜叉打死了么?没有,留着半条命。
那就好。
乌晶晶笑了起来。
隋离就是很聪明呀,哪怕她什么也没有提前说,他好像也都是懂得的。
……哎?乌晶晶的声音突然变了调。
清源仙君将她抱了起来,就这样转身往回走去。
沿途仙人俱都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只是心中对这位乌仙子的地位,顿时有了更深的认知。
前日那座宫殿又重新拔地而起,清源仙君抱着乌晶晶走了进去。
伏虎跟上来,欲言又止:仙君,她……清源仙君斜睨他一眼,他只得暂且闭上了嘴。
这厢清源仙君抚着乌晶晶的发丝,低声道:阿晶很聪明。
乌晶晶心道,你瞧吧,你说话的语气与隋离都是一模一样的。
将乌晶晶安置好后,他还顾不上问她,便先召见了伏虎。
伏虎先跪在了地上,然后才出声道:我知晓仙君心中属意她,可是她来历成迷,如今又突然主动投降阿修罗界。
被那日的阿修罗王带走后,突然又回到了七重天。
您不觉得可疑吗?她身上哪有一点伤痕?清源仙君喉头微动。
发丝散乱了些,垂在颊边,惹人怜惜。
鼻尖、下巴、脖颈、手掌,都被泥土滚得脏兮兮的,衣裙都皱了。
她已如此卖力。
怎能算没有一丝伤痕?伏虎继续说道:一个柔弱的女仙,如何能毫发无伤从那样可怖的阿修罗界逃出来?清源仙君听到这句话,眼底一点冷光滑过。
如今她可不柔弱。
有钧天阁的玉简喂着,只不过时间长短的事罢了。
神君也会这样想。
清源仙君屈指拨弄了下面前的法器。
法器转动起来,绽出白光。
什么?伏虎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回去吧,你我尚有几分情谊在,你今日如此污蔑她,我饶过你。
清源仙君冷淡道。
伏虎呆呆跪在那里,眼中流露出几分不可置信。
但他习惯了服从仙君,于是到底还是叩了叩首,然后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将军。
有仙人朝他迎了上来。
伏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那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乌仙子怎么……又回来了?伏虎皱眉,怒声道:我怎么知晓?那人连忙告罪。
但等伏虎前脚一走,他后脚便将消息传至了神君的案头。
此人正是峨参。
神君收到他的消息,却很诧异。
你如今在什么地方?峨参也很惊讶,忙道:回神君,我还在七重天啊。
不然还能在哪里呢?神君没有再问。
他眉间浮动几点阴翳之色,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不必再问了。
以清源的脾气,没有杀了峨参,甚至连将他看管起来的举动都没有。
这已经足够反常……兴许清源已经猜到,峨参背后有指使之人。
也许清源就是在等,等峨参向他传信。
如今信已传,清源是不是也已知晓了他在其中的作用?不过好在,峨参这蠢货还是传递了一点有用的东西——乌晶晶逃回来了,伏虎面怀不解的忿忿之色,从清源那里离开。
这其中自然也有蹊跷……神君目光冷酷地拍打着手边跪地蜷缩的神兽。
他不得不开始怀疑……乌晶晶与那阿修罗王是旧相识。
经由她的关系,清源早已与阿修罗界有了牵连。
如此迟迟没有解决掉七重天的事,是因为清源没有这个本事吗?当然不可能。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清源究竟拥有着何等可怕的力量。
我的好儿子,没想到你最终还是背叛了我。
神君一脚踹开了神兽,拾级而下。
可是,他想不明白,只一个乌晶晶,怎么就能起到那么大的作用,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使得记忆全失的清源仙君,远离了他的父亲,奔向另一个方向。
除非……清源没有失忆。
越是往下想,神君的脸色便越是难看。
旋即,他又想到清源仙君屡次出入钧天阁……看来是在找解除禁制之法。
随意拿取那么多玉简,是为了掩盖其真实的目的。
可清源怎么会找到呢?那东西……分明放置在只他一人知晓的地方。
那个极特别的地方。
神君在阶下坐了许久,到底还是抵不住心中的多疑。
像这样的事,他是绝不会假手他人的。
他要亲自去瞧一瞧……一旦确认清源有了记忆,他便要重新谋划了。
神君半个随从也没有带,甚至还化作了一个极不起眼的捣药童子的模样,径直朝九重天的禁地而去。
九重天的禁地实际并没有什么东西,只不过有一座空坟。
空坟连碑也没有。
清源尚幼时,他便指着那空坟道:这里躺着的是你的母亲。
这便是神君想不通的地方。
以清源的性子,怎么舍得刨开母亲的坟墓来取其中的东西呢?神君沉着脸,抬手掐诀,随即袖口一挥。
那空坟上覆着的石板便立时打开了,下面压着的泥土倾斜了一地,露出了底下的一口棺木。
神君推开棺。
里头放着一块软布。
软布之上插着数根翠色的针。
针像是冰冻成,也像是玉铸就,针虽细,但凑近了便能瞧见里头隐约流动的光华。
这其中承载着,便都是清源仙君那一段又一段的记忆。
借此物,他可以轻易抽走清源的记忆。
也可以轻易注入他想要清源拥有的记忆,伪造的记忆。
没有动过。
神君皱眉,直起身。
抬手一挥,棺木便又重新合上了。
亲眼见到东西还在,神君本该感觉到轻松,但他心中依旧如同悬了一块大石。
清源,清源,你究竟想做什么?神君发现自己都看不分明了。
他转身,走出禁地。
先是去了炼丹的宫殿,在里头转了一圈儿,才变回神君的模样,回到了神君殿。
只是他方才坐下没一会儿工夫,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不对。
他沉声道。
哪里不对呢?神君缩地成寸,转瞬便出了神君殿。
然后这一回他连变化也顾不上了,径直去了禁地。
果不其然。
清源仙君的身影出现在了那座空坟旁,身边还站着那个小妖怪。
乌晶晶回头望见了神君,忙拽了下清源仙君的袖子,道:神君来了。
清源仙君却是不急不缓地转过了身。
神君定睛再看。
清源手中托着那块软布,布上的翠针仍旧绽着莹莹光华。
一旁的空坟自然是早已大开了。
神君面色阴沉。
由他这张几乎与隋离一模一样的面孔做出这样的表情,竟显得有些可怖。
不过一转眼,神君就又恢复了平常之色。
神君上前一步,叹道:清源,我没想到,你竟然会亲手挖开你母亲的坟茔。
里面有我的母亲吗?清源仙君抬起眼眸,眼底一片冰凉之色,您对众人,从来都是说,我没有母亲。
我不过是您身上舍却的一部分。
神君笑道:这话我不是一早便同你解释过了,你的母亲是沁河的龙女。
万年前,沁河胆敢反叛仙界,你母亲虽与我情投意合,但也不愿背负背弃父母和族人的骂名,因此生下你后便长眠在沁河里了,还不许我为她立碑,更不许我提及她的存在。
她一辈子都只能是沁河的女儿。
乌晶晶听到这里,都暗暗皱眉。
他好能装呀。
明明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却还要往下演好父亲……他若是认得宁胤,二人一定臭味相投,很有话说!我是有一个母亲,她也是从水中来。
只不过不是沁河,而是若水。
清源仙君顿了下,淡淡反问神君:是吗?你从何处听来的?神君惊讶道,你可知晓若水是什么地方?你的母亲美丽、善良,因难以取舍心中的大义,才自杀而亡。
你作为她的儿子,却要将她与若水扯上关系?神君面色一沉,眉眼凌厉:若水,乃罪孽邪恶沉渊之所。
你的意思是,你的生母是一个恶人吗?你怎么对得起她?乌晶晶不快地道:做恶人又有什么不好?恶人尚且懂得疼惜自己的孩子。
好人呢?住嘴!你这野兽,岂轮得上你插话?神君厉声呵斥道。
呵斥完,他又放软了神情,道:你是清源心中所爱,我愿意尊重他的意思,让你做他的妻子。
可你不该如此没有尊卑……乌晶晶瞪着他:胡说八道,你明明想杀我。
神君抿唇不语。
如此三人对峙。
半晌,神君喉中才爆出一声无奈的笑:原来你还记得你自己是怎么死的?那你怎么还敢往我跟前送?不怕再死一次吗?这话一出,俨然是不再装下去了。
乌晶晶依旧瞪着他,道:我为何怕你?似你这样的小人。
舍不得隋……清源这样好的兵刃,你不将他当做儿子,你只需要他为你做牛做马,永生永世巩固你这个父亲的权力和地位。
为此,你要杀死他的师友,杀掉我……就为让他心中只依从你。
明明胆小的是你……神君听她说完,却并没有被激怒得气度全失。
他看向清源仙君:你便任由她这样抹黑你的父亲吗?清源仙君只抬起手来,捏了下乌晶晶因为过分激动而泛起红的耳垂。
神君:看来是无可挽回了……他叹了口气:说起来她是怎么被我杀死的,……有一件事我也是才刚刚想到呢。
乌晶晶歪着头,提防地盯着他。
心道都这样了,他还有什么狡辩的话可以说呢?神君看着乌晶晶,露出了点奇异的笑容,他道:我一直在想,你堂堂仙君转世,在人间怎会轻而易举地便喜欢上一个女子?等你归天后失了记忆,竟然也还是会在短短数日内喜欢上她……清源仙君不动声色地捻起了一枚针。
神君瞳孔一张,似是为了阻止他的动作,飞快地道:清源你就不想知道,她究竟为何被我杀死之后,还能再度复活如初吗?清源仙君不再作停顿,将针扎入客主穴。
神君愤怒至极,终于压不住情绪了。
那是因为你丢失的那颗心,如今正揣在她的胸膛之中!你喜欢她?哈。
可笑至极。
只不过是你的神魂,你的身躯,本能地向你自己的那颗心靠拢罢了。
你体内流淌着的是我的血液,是云梦的血液。
你说的没错,你的母亲不是沁河的龙女。
她是若水的泽母。
她是一团邪气所化。
你的一颗心,你这样一个人,一半肮脏邪恶,一半冷血无情。
怎会喜欢上别人?我终其半生,也未能让你对我这个生父有半分父子亲情。
何况是她?你不爱她,你爱的只是你自己那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