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晶晶到白露阁的时候, 姹女已经好好地坐在里头了。
她倚着桌案,手指翻飞。
乌晶晶的注意力一下便被吸引了过去,她忙紧挨着坐下, 问:这是什么?女子将手指间的东西推到了她面前。
乌晶晶定睛一瞧。
是只小猫。
用竹条编起来的小猫!给我的么?乌晶晶抬眼望着她。
嗯。
这下也不消再念什么功法要诀给她听了。
这已然是个绝佳的暗示了。
乌晶晶左顾右盼一番, 还是怕被旁人听去了。
于是她倚住叶芷君的胳膊, 攀住她的肩头, 又轻轻拽住了她的耳垂。
大师姐。
她轻轻唤道。
少女娇脆的声音,带着一点微风,吹拂进了叶芷君的耳中。
叶芷君思绪一晃。
好暖。
她心道。
原来叫人这样贴住的时候, 是有这样暖的。
乌姑娘。
她也轻声唤。
乌晶晶高兴极了,一个猛子就扎进了叶芷君的怀里:果真是你呀!大抵是越亲近,反倒便越有一分胆怯了。
叶芷君的指尖轻轻抖了抖,小心地落在了乌晶晶的背上。
乌晶晶忙又附在她耳边道:我与隋离, 唔,就是今日那个辛离。
你看不见他, 但你应当能认出他的。
他都同我说了,他说你有一双十分厉害的眼睛,能够穿透人的皮囊, 看清楚底下的灵魂是什么颜色……小妖怪好生聒噪。
但落在叶芷君耳中,同那喵喵喵喵倒也没什么分别。
啊, 说着说着便忘了。
我与隋离寻了你好久好久啊……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你在那个无极门里。
乌晶晶又道。
寻了她……很久吗?像是隋离这样冷性情, 素来不管身外事的人, 也会主动寻她?还有猫猫……入花缘镜前, 她们也并未说上几句话,除了她单方面想要摸人家的尾巴, 其实并算不得熟识。
可是猫猫却……待她似是分外热情。
为什么?叶芷君不知不觉间已经脱口而出。
乌晶晶也没疑惑她为何这样问, 只道:因为你是大师姐呀。
叶芷君喃喃道:这算什么答案?不算么?因为你是大师姐, 你与隋离十分亲近,与我也十分亲近了。
乌晶晶自有她的一套逻辑。
叶芷君想同乌晶晶说,隋离与她并不亲近。
可叶芷君突地有些舍不得说。
有人惦念她,有人亲近她。
她舍不得。
帝姬,帝姬可在?外头传来了宫人慌乱的声音。
乌晶晶忙从叶芷君怀里爬起来,问她:我压疼你了么?叶芷君:没有。
乌晶晶讪讪地道:我原先还能变原形时,总这样往隋离的怀里钻。
方才忘了自己是个人了……叶芷君:无妨。
她顿了顿,面上稳如老狗,嘴上:此乃天性。
尽管……尽管钻就是。
若是钻习惯了,等回到修真界中,兴许有一日她还能撞上猫猫往她怀里跳?也许还会窝在她的膝头打盹儿……叶芷君按住了思绪。
不能再想了,再想道心便要乱了。
却说宫人一路寻进来,朝乌晶晶行了礼,道:陛下正寻帝姬呢。
乌晶晶道:你且在外头等一等我。
宫人应声,疑惑地瞧了瞧叶芷君。
等门再度合上。
乌晶晶悄声道:是辛敖叫我去。
辛敖?嗯,就是皇帝呀。
就是我和隋离的父亲。
民间自然不知皇帝的名讳,叶芷君也是方才听说。
他竟允你们直呼其名?唔。
他喜欢听我们这样唤他啊。
他说他是皇帝,也是父亲,也是辛敖。
还是我们的大马,大床……乌晶晶顿了下,郑重地道:他是个极好的人。
在民间,多是私下议论,他是一个暴-君。
叶芷君心道。
可他近来病了……乌晶晶的语气有些许低落,改日我再带你去见见他。
叶芷君怔了怔,然后点了下头。
她刚到镜中世界的时候,以为这里充斥着邪道与戾意,并被施加以暴-政。
总之就是糟透了。
等见到了乌晶晶,却又全然变了个模样。
在猫猫的眼中。
好似什么都是好的……是因为极恶者,只能看见极恶吗?叶芷君微微出神。
这厢乌晶晶同她挥了挥手,还不忘叮嘱她:你好好用膳,多吃一些。
你好瘦啊。
你晚上也不怕,若是觉得害怕,叫人传信来给我,我便叫个宫人来陪着你了……门关上,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但留下的一点余韵,叶芷君一抬手仿佛就能抓住。
抓在手里,也都是暖的。
……宫人在前头领路,带着乌晶晶到了一处宫殿。
乌晶晶抬头瞧了一眼。
她知道此处是平日里辛敖召见大臣的地方。
乌晶晶提了下裙摆,迈过门槛。
盯着点路,莫摔了。
辛敖语气沉沉道。
哦。
乌晶晶站直了,往座上望去。
拜见帝姬。
此时旁边传来了声音。
乌晶晶这才扭头看去。
是楚侯。
楚侯身边还站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面上泛着红,像是发了高热一般。
他定定地盯着她。
唔,还有些像是发了癔症。
他是楚侯的儿子罢?楚侯怎么也不带他先去瞧一瞧疾医呢?乌晶晶皱了皱鼻子,忙悄然往旁边挪了两步。
总之只有她传给别人风寒的道理,可不许别人传给她。
在那里扭来扭去作什么?过来。
辛敖又沉声道。
乌晶晶便也不再瞧那对父子,依旧提着裙摆,噔噔噔拾级而上。
楚侯的儿子禁不住盯向了乌晶晶的脚踝。
近来帝姬穿得多轻薄。
裙摆一提,便露出了一截足踝与小腿来,实在白皙如玉……而今只等……只等陛下与帝姬说起结亲的事了。
明日陪寡人举祭祀之礼。
辛敖道。
祭祀礼,乌晶晶早已是熟门熟路,她当下便点了头。
辛敖又道:过来,给寡人按一按脑袋。
乌晶晶踢掉了鞋袜,踩着龙榻便爬了上去,然后倚坐在凭几之上,抱住辛敖的脑袋就给他揉了起来。
这样一瞧,她倒像是比辛敖坐得还要高了。
乌晶晶纳闷道:不是说有事么?怎么唤我来就只为这事呀?不然呢?辛敖轻轻合着眼,道。
这下楚侯的脸色变了。
陛下……陛下还记得方才说的事吗?楚侯委婉地提醒着辛敖。
辛敖道:寡人眼下正在思量。
那陛下……可思量出结果了?有了。
辛敖按住乌晶晶的手背,道:你楚侯之子,岂配帝姬?楚侯脸色大变,脖子也涨成了一片红色。
他的儿子脸上也是青青红红,尴尬得紧。
行了,滚罢。
辛敖道。
旁边立着的人面无表情地提醒道:陛下,应当说退下罢。
辛敖:寡人说惯了,快滚快滚。
楚侯倍觉羞辱,心里又恨,但又怕。
他只能带着儿子匆匆退下了。
父亲,怎么办是好?还未踏出宫门呢,楚侯的儿子便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声。
楚侯扫过儿子面上的神情,他心下也焦躁的紧,但嘴上还是要说:你急什么?儿子、儿子只是……只是什么?少年涨红了脸:只是帝姬出落得愈发美丽,竟叫人见之忘俗。
楚侯嗤笑道:不过一副祸水皮囊罢了。
你想睡,我便总叫你能睡得。
少年闻声,当即双眼一亮:父亲有法子?楚侯扭头,视线越过高高宫墙,却是望向了远处的巍巍高山。
不是我有法子,是无极门有法子。
保管不出几日,陛下便铁了心要将帝姬给你。
少年脸上笑容渐浓,便也忘了方才的羞辱。
他道:那便……极好。
这厢乌晶晶给辛敖揉了会儿脑袋,揉得也有些累了。
她从凭几上头滑下来,问道:好些了么?好些了。
话是这样说,辛敖面上的冷色却没有减少。
他屏退宫人,道:帝姬今日在此地陪着我罢。
乌晶晶:可是我风寒还未好全呢。
无妨。
乌晶晶禁不住望着他的面色,道:你有心事么?你如何知晓?当然是因为……因为帝姬聪颖?嗯嗯。
乌晶晶连连点头。
辛敖用力抿了下唇,方才道:帝姬可听过鬼怪之说?不仅听过,我还见过呢!乌晶晶心道。
我便是那个大妖怪了!乌晶晶盯着辛敖眼底的血丝,她轻声道:是因为鬼怪,所以你头疼吗?辛敖:不知。
他顿了下,道:只是昨夜入夜后……我好似看见了恶鬼。
什么样的鬼啊?乌晶晶忙问。
辛敖道:一个年六十,身披盔甲,一半脏腑耷拉到了地上。
乌晶晶小心翼翼地咽了下口水。
又一个年二八,穿着薄衫,脖颈修长,似是被绳索套住拉长,直拉得变了形。
连舌头也吐了出来,鲜红色,滴着血。
还有一个……乌晶晶:这样多啊……有三个?四个?不止。
辛敖眼底的血丝似乎也越发鲜明了,他道:我前半生征战沙场,刀下亡魂无数。
那些亡魂,好似都化作了鬼,朝我走了过来。
不是三四个,不是十个百个。
兴许是数万个……乌压压的一片。
走在前头的,愈近,我也就将他们的模样看得愈清楚。
辛敖声音冰冷地缓缓讲述着他昨夜见到的画面。
今夜我便要瞧一瞧,那是不是寡人的幻觉。
辛敖眸中流露出点点戾意。
乌晶晶抓住了他的手指,干巴巴地问:你是不是……怕鬼呀?辛敖盯住她。
她盯着辛敖。
辛敖:……寡人岂会怕鬼?怎么?只要帝姬陪一陪寡人便不肯了?岂不是白养你到这样大了……乌晶晶:哦。
眼见外头的天色已经渐渐黑了。
她舔了下唇,想了想,还是同他道:可是……她抓着他的手瑟瑟发抖。
可是我也怕鬼呀。
辛敖:…………乌晶晶牢牢揪住辛敖的袖子,与他贴在一处发抖。
咱们还是把辛离叫来叭。
我和你躲在被子里,他坐在外头帮咱们盯着鬼。
辛离不怕!隋离坐在轮椅上,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