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人已经在她跟前哭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了。
乌晶晶听得禁不住叹气。
明明被绑架的是她呀。
天佑我朝!先王可瞑目了……他们迎着屋檐外那片天, 跪倒在地,一再叩首,眼泪沾满了衣裳, 眉眼糊上了泥土, 他们也全然不顾。
咕……乌晶晶的五脏庙难以忍受地发出了咕叽声。
我饿了。
乌晶晶蔫蔫地提醒他们。
……一时无人理会。
乌晶晶只好站起身, 径直往门外走。
因为打从他们发现她极有可能是前朝遗留的血脉后, 他们就解开了她身上的束缚。
眼见着乌晶晶就要跨过一个人,走到外头去了。
这帮哭得停不下来的人,才擦了擦脸, 惊声道:你要去哪里?说罢,又觉得语气太生硬了些,生生改成了:您要去哪里?乌晶晶心道我自然是回去啊,难不成还留在你们这里么?帝姬, 帝姬莫走。
外头乱得很,恐怕刀剑无眼伤了你。
一年长些的男子忙起身道。
小妖怪无语。
外头乱哄哄的, 是因为士兵在找她呀。
天羽,去拿吃食来。
那男子吩咐道。
随即便有个头上缠着黑布的年轻人应了声。
天羽翻了些蒸饼出来了,又把装满了水的葫芦往乌晶晶跟前递了递。
年长的男子众人都称他作甘叔。
甘叔瞧了瞧, 似是也觉得这些东西拿不出手,恼道:不是还带了许多腌菜吗?有个壮汉挠了挠头:嘴里味儿淡, 熬不住, 这几日给吃光了。
甘叔顿时更恼怒了:你们几个……我当初是怎么同你们说的?乌晶晶:别吵啦。
便是腌菜还有剩的, 她也不爱吃。
天羽咬牙道:不如……不如我悄悄潜出去, 找一家铺子,且买几样帝姬爱吃的玩意儿回来。
甘叔目光闪烁, 扫过乌晶晶, 道:算了罢, 还是太危险了。
可帝姬……甘叔这才转过身来,坐下道:虎符是越姬给的?乌晶晶:嗯。
甘叔伸出手:方才不曾瞧仔细,可否再予我仔细瞧一瞧?乌晶晶看了看他,却没有给出去。
她突然想起来,道:越姬与我说,虎符还有另一半,我总有一日会遇见的。
那一半,你们知晓在那里吗?天羽脱口而出:在大统领手中。
甘叔瞪了他一眼。
天羽满眼无辜,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另一半的确在大统领手中啊……你们要饿死我么?乌晶晶又问。
甘叔忙道:不敢。
只是……他一张老脸皱作一团,只是辛敖……辛敖确实疼爱帝姬。
因而他们才会想要绑了她,一则威胁辛敖。
二则,少了这位身负金光的帝姬,只怕辛敖事事就不是那样如意了。
如今他们若是敢冒头,立即便要被辛敖的部下抓住斩首。
甘叔权衡一番,道:走地下,快些离开这里。
等到了地方,帝姬想吃什么样的都有。
乌晶晶苦着脸,自然无法反驳。
她虽然在他们这里又成了前朝遗孤,但这些人头脑可清醒得很,全然不肯为她冒险。
还是做妖怪好。
她一尾巴抽过去,都能将他们抽飞了。
甘叔下了令,其他人也不敢反驳。
只少数几个期期艾艾地看了看乌晶晶,像是不大舍得她受苦。
只是这会儿拉锯也要不得,于是他们最终还是带着乌晶晶,飞快地走了地下挖出来的路。
这条路一直通向城外。
到了城外便有几个行商的接应了他们。
又钻林子,又走水路,好一番折腾。
等到地方都已经是半夜了。
乌晶晶睡了一觉起来,那虎符还牢牢攥在她的手指间。
她隐约感觉到,越姬当初将这东西给她,便是为了证明她身份,免得叛军将她误伤了。
辛敖和隋离都说了,这东西一般是用来调动军队的,那它是不是也有可能可以用来调动叛军呢?乌晶晶不知道答案。
她悄悄地打了个呵欠,捂住肚皮,慢吞吞地随着他们进了山。
山路陡峭。
也不知走过多少个弯,她终于瞧见了藏在山谷之间的房屋与士兵。
甘叔一边走,一边与她说辛敖的种种恶行。
与当初越姬说的也没什么分别。
待说到辛敖活活勒死她母亲的话,乌晶晶皱紧了眉,很想要将元楮说的那些话讲给他们听。
下令的明明是她那位生父。
只是乌晶晶也知晓与他们是说不通的,她便干脆憋着气不同他们说话了。
辛敖治下,百姓何其苦?甘叔沉声道,我等更是被他逼入这样的山崖间,过的是猪狗不如的日子。
乌晶晶从房屋间穿行而过。
她看见了瘦得只剩一张皮裹骨的女人,佝偻着身躯,怀里牢牢扣着一口盛水的容器,缓缓往前行去。
等打从他们面前路过的时候,女人还埋着头行了礼。
她头上的发丝乱糟糟的,像是枯草一般。
似她这般的人还不少。
有瘦得像猴子一样,眼珠子活像两颗大黑豆的孩子,紧紧地好奇地盯着她。
还有跪坐在地上,艰难纺织的男人。
乌晶晶粗粗一瞧,那男人下头的裤管,像是空的……?他没有腿!甘叔将她的模样收入眼底,叹道:这些都是深受辛敖之害的人。
那些都是百姓?乌晶晶问。
甘叔点头:不错。
他还强调道:都是我朝的百姓。
这个我朝,自然不是指辛敖治下的雪国了,而是前朝。
乌晶晶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文盲。
但跟着隋离一同长大,也学了些字了,有时候隋离和辛敖说话,她在旁边三瓜两枣地听着,脑子里也混了些东西。
她犹豫片刻,问道:士兵呢?甘叔指向周围守卫的,手中抓着铁矛的士兵。
他道:帝姬不必忧心,辛敖虽然手腕残酷,恨不得将我等赶尽杀绝,但我等岂又会轻易认输?我们日夜练兵不敢歇息,为的就是将来有朝一日,能拥立陛下的血脉,将辛敖从本不该属于他的王位上推下来!乌晶晶小声道:你们的士兵倒是生得极为强壮。
甘叔露出点笑容,道:这是自然。
这便是握在他们手中的兵器!乌晶晶指着方才一路上瞧见的那些人:那百姓怎么生得这般模样?甘叔一怔,还是说起了老话:因辛敖重赋税重徭役,如此百般欺压……乌晶晶:可他们如今在你们治下的。
他们现在是前朝的百姓,不是今朝的,你方才自己说的。
甘叔心下微恼,一时接不上话。
乌晶晶又道:你们为何要反叛?帝姬说错话了,那不是反叛。
辛敖才是叛贼,我们是正统。
好叭,那换个说法。
你们为何一定要恢复正统?是为了百姓?可百姓过得好苦啊。
远远不及士兵强壮。
那你们是为了权利吗?……甘叔用力一抿唇,沉声道:帝姬还是年纪太小了,许多道理不懂得,更不知晓辛敖与你的深仇大恨。
帝姬先休息吧。
说罢,甘叔撩起帘子,将乌晶晶送入了面前的房屋。
说是房屋,它其实修得很像是宫殿。
只不过缩小版的的。
乌晶晶跨进门后,抬头一打量。
里头的摆设也是按皇宫一模一样打制的,从桌案到床榻,中间还放了一口大鼎。
鼎中徐徐燃烧着沉香,闻之叫人心安。
床榻顶上镶嵌的明珠,甚至还有些晃眼。
这里和皇宫太像了,可乌晶晶只觉得陌生,并不觉得亲切。
桌案上没有父亲辛敖散乱摆开的奏折,桌案下也没有隋离亲手给她做的竹球球,梳妆镜前没有香粉,床榻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没有散乱的外衣……总归,就是大大的不同。
乌晶晶掰了掰手指,蓦地发觉,她现在除了要想隋离、阿俏以外,还要多想念一个辛敖了。
乌晶晶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帝姬。
有人轻轻在外头唤道。
乌晶晶转头瞧去,便见天羽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进来了。
天羽忙将食盒打开,这才觉得没那么寒碜了,他笑道:帝姬请用。
乌晶晶垂眸扫了一眼。
还是没什么胃口。
她心下疑惑道,我原先独自做小狐狸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呀,是因为……是因为辛敖和隋离将她宠坏了,宠得挑嘴了么?帝姬?天羽见她久久不动,不由低低出声。
众人都知晓帝姬生得倾城之貌,只是那时纵使见到了帝姬,他们也心中暗暗道,辛敖的种,便是再貌美也不过是披了臭皮囊的蛇蝎。
但如今知晓她实则是前朝的血脉,便愈看愈觉得动人了。
天羽不敢直视她,心下更有几分疼惜帝姬,一朝得知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自己不是当今皇帝亲生的,养父还是杀父仇人……那可真不是常人能忍受得了的。
他哪里知道,乌晶晶听这些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乌晶晶恹恹道:我见了外头那些百姓,便有些食不下咽。
天羽怔道:帝姬心善……乌晶晶不欲与他多言:放下吧,你可以出去了。
天羽犹豫道:我,我不能走。
甘叔要我留在这里,保护帝姬。
什么保护?不就是看守吗?话说得那样好听。
骗妖怪都骗不了!乌晶晶撇撇嘴,再不同他说话,只低头吃自己的。
等艰难地吃了些吃不下了,她抬头道:拿出去分给那些百姓罢。
天羽像是第一回 听到这样的吩咐,只吐出来一个:啊?乌晶晶:去呀。
天羽抵不住她的目光打量,红了耳根匆匆忙忙起身往外走。
走到半路正碰上甘叔。
甘叔问他作什么,他照实说了。
甘叔沉吟片刻道:就按帝姬说的做吧。
帝姬身负金光,无疑是上天选定的。
她分给百姓的不叫食物,是赏赐,是恩泽。
天羽恍惚地点了点头,这才去分食物了。
却说隔着一座山的山脚下,和尚们歪歪倒倒地倚坐了一地。
实在、实在追不上,这些人脚程好快!大和尚双手合十,羞愧道:修心也当修身,我等修行还是远远不够啊。
他们慢了叛军几步,匆匆追上去,一路不敢停,但也就只追到这里了。
夜色深了,今日我们该在何处歇息呢?小和尚喃喃道。
寻一处洞口罢。
夜色下,大和尚双眸依旧精光四射、神采奕奕,他厉声道,我们的佛女万万不能叫旁人掳了去!却说消息传进皇宫的时候,辛敖都快气疯了。
跟着帝姬的士兵都是瞎子吗?他厉声喝道。
底下人讷讷道:当时有人喊救命,一时分了神,还有个孩子哇哇大哭,都顾不上了……辛敖还要发作。
隋离按住了他:父亲莫急。
此事必是一早便有谋划。
隋离:我要出宫一趟。
辛敖自然不会拦他。
他聪明得很,只是身体羸弱些,让他出去找人自然快得多。
辛敖目送着隋离出去,心下难受得很。
只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的,总有这样那样的麻烦事。
还不如他做将军时,不爽了砍人脑袋来得方便。
备马。
宿卫军听寡人命令……楚侯府。
楚侯听说帝姬不见了的时候,吓得他两腿一软,生怕辛敖把这笔账算在他的头上。
不多时,只听得人一路小跑,便跑便高声报道:辛离公子来了!辛离那个病秧子?接还是不接?楚侯犹豫半晌,还是走了出去。
万一辛敖拿此事借题发挥,说他不尊皇室呢?如今没了无极门作依仗,楚侯又是过去那个胆小如鼠的楚侯了。
只是他今日没走几步,便惊愕地瞪大了眼。
一行宫人拥簇着一人进门来。
那人神色淡漠疏离,目不斜视,径直往后院行去。
他身上衣衫被风拂动,露出底下笔直一双长腿。
那长腿迈动极快,凌厉如风。
那是……辛、辛离?楚侯的声音陡然变了调,他会走路?!越姬如今还卧病在床,她与清凝正低声说着话。
清凝的心情不错。
她在前头听说了乌晶晶失踪的事,如今这个时候,凡人女子被人掳走,还能有何下场?清凝便不再想乌晶晶了。
此时隐隐听见门外脚步声近了。
越姬欢喜道:难道是帝姬来了?只是今日天色都已经晚了……她话音落下,门也同时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来人跨进门。
他面容俊美,在月色下,便好似笼上了一层清辉,只显得清冷出尘,高不可攀。
清凝见了他,先是惊喜,随即也是如楚侯一般的惊愕。
你能……走路?清凝的声音没能说完。
隋离捏住了她的脖颈。
哪怕没有了修为灵力,男人的灵魂之力也依旧强大。
他病骨支离。
可削瘦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住她脖颈的时候,力气大得让清凝觉得自己像是要被生生折断脖颈。
她听见他低声问:是不是你?语气森然如修罗。
清凝表情僵住。
是说乌晶晶失踪的事……她先前是想杀了乌晶晶,可眼下当真与她无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