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叔想了个损招儿。
为陛下纳一位男妃如何?……这!坐在他手边的男子当即瞪大了眼, 万没想到甘叔会说这样的话来。
帝姬……不,陛下如今年纪也合适。
她并非辛敖亲生的女儿,辛敖自然不为她操心这些事。
如今便轮到我们来操心了。
甘叔淡淡道。
男子仔细想了想。
此法恶毒得很。
要困住一个女人, 最好的便是用一个男人将她拴住。
她从此便会困囿于如何博得男人的宠爱。
若是有了崽子, 那就更不提别的了。
只一心扑在这上头了。
女人都是跟着男人走的。
帝姬如今与他们还不亲近, 说到底还是缺了一道联系。
这唯一麻烦的就是……只怕咱们这位帝姬, 自幼养在辛敖身边,挑剔得很呢。
上何处去为她寻个英武美丽的男儿来?另一侧的人也道:还有,若是真这样做了, 只怕辛敖将来真恨不得杀了我们,生食我们的肉了。
甘叔冷笑道:怎么?如今辛敖就不想杀了我们吗?我们终有与他正面相抗那一日。
那人忙解释道:那时,那时帝姬还能作人质用吗?甘叔道:人都在咱们这里了,恐怕现在辛敖就已与她离了心。
还去想那些作什么?辛敖那人, 残暴无情,你不会真以为抓着一个帝姬, 就能作人质来威胁他吧?你要时刻记得,身负金光的帝姬如今是我们的了。
底下人闻声,连忙应是。
半晌, 甘叔才问:你们以为天羽如何?天羽如今还守在乌晶晶的身旁。
乌晶晶今日坐上了车舆,她斜斜倚着, 瞧外头的人分粮食。
甘叔听了她的话, 又让士兵分了些粮食下去。
这小小自立起来的王国里, 官员们见状可心疼得不行。
还有人不解甘叔为何会真听乌晶晶的话。
甘叔对外自是说, 本就该听陛下的。
但心下打的是什么算盘呢——如今手中也有帝姬了,该是正式向辛敖宣战的时刻了。
只管杀出去山谷, 将附近城镇的粮仓夺了就是。
天羽是不知晓这些的。
乌晶晶瞧了瞧他皱巴巴的五官:他们吃饱了, 你还不高兴吗?天羽一惊, 忙将面上表情抚平了:我只是,只是……我只是觉得可惜。
但当这个念头闪现在天羽脑中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这念头可怕极了。
叫那些百姓果腹,为何是可惜呢?可……可好似身边每一个人都在告诉他,将粮食分给百姓是错误的。
吃在他们的嘴里,那叫糟蹋。
因为他们一个个衰弱、瘸腿,多是老弱妇孺,将来又不能上战场。
天羽脑中来回滚动着这些念头。
半晌,他才动了动唇,轻声道:陛下与旁人不大一样。
小妖怪听了只当是夸奖了,当即挺了挺胸脯道:这是自然了,我是帝姬,哦,如今还是你们的陛下。
天羽脸红地别开了目光,不大敢看她。
原先他便觉得这位帝姬容光慑人,如今更是如此了。
我……我的父亲原本是前朝少保,护卫王嗣本就该是他的职责。
天羽低低起了个头,开始细细与乌晶晶说他的身份来历。
说完了,又说那甘叔是个什么身份。
再是其余乌晶晶见过的,没见过的……甘叔来的时候,正听见天羽说到太宰是什么来历。
甘叔的表情变了变,但很快便隐去了。
陛下,东巷有些事亟需天羽去处置。
甘叔打了慢慢一肚子的腹稿,就等着劝说乌晶晶。
乌晶晶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甘叔:……是,多谢陛下。
日头晒着,乌晶晶也没有在外面停留太久。
几个宫人拥簇着她回到那座小宫殿中,又在大鼎中燃起兰穗香。
乌晶晶懒洋洋倚坐在榻上。
她已有好几日不曾练过字了,更别说是读书了……初时还觉得实在放松极了。
现下便觉得没趣儿了。
做妖怪的时候,好歹还能钻林子里抓一抓野兔野鼠呢,有时不巧,还会和山羊、野猪打架。
多有意思啊。
宫人见她愁得昏昏欲睡,忙要取扇子来给她扇风。
那厢天羽疾步跨进门来:陛下。
言语间带着些许激动。
但等进了门后,他又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
离乌晶晶越近,便走得越慢。
乌晶晶都忍不住纳闷,一下瞌睡跑走了,她斜着身子问他:你腿瘸啦?不,不是。
天羽重重抿唇,随即才不大自在地道,不知、不知甘叔是否已经与陛下说过了……乌晶晶更好奇了,便将脑袋往前探了探,问:说什么?说……说陛下觉得我如何?什么?乌晶晶疑惑地看着他。
陛下瞧我,能……能做陛下的良人吗?天羽几乎是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等他大着胆子,再抬眸去觑帝姬脸色的时候。
她发现面前的少女,面上没有一点羞涩的味道,她甚至没有好奇。
天羽心一沉,再看乌晶晶。
这时候,他看见了更多的东西。
她的眼底流露出了点点……可惜之色。
就如他曾经望着那些百姓分粮一样,她也在可惜他。
可惜什么?天羽整个人都绷紧了,他从未觉得这样的目光原来会叫人如此的难受,甚至是难堪。
此时有宫人进门来送果子酒,脚步声哒哒。
天羽被动静唤醒了神,他这才问出声:陛下为何这样瞧我?陛下是……不喜欢我,甚至是厌憎我吗?没等天羽将话说完,乌晶晶便道:趁你还没死,多瞧两眼。
天羽一怔。
乌晶晶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夫君……虽然还未成婚,但我心下早已认定他是我夫君了。
你知晓他有多厉害吗?早前有一头狮子盯着我多瞧了两眼,然后我夫君就把它的毛拔掉啦。
这说的是很早很早以前,御兽宗那头紫睛火狮发-情,拼命往她的方向蹭的事。
小妖怪脑子里没什么吃醋的概念。
但兽性的本能就是占有。
我的便是我的,旁人都不能觊觎。
由己及人。
小妖怪觉得隋离一定也是这样的。
狮、狮子?天羽的嘴角抖了一下。
他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一是在想帝姬哪里来的夫君,二是在想这人吃醋也吃得太厉害了些,连狮子的毛也敢拔?……他会杀了你的。
乌晶晶道。
其实她也不知道隋离会不会,不管啦,反正先这么说。
上次她抱了那个邪祟,隋离就很生气。
这次肯定更更更生气了。
先吓住他们再说!天羽渐渐冷静下来,道:陛下口中的夫君,可是指公子辛规?楚侯之子求娶帝姬的事,也差不多早传开了。
之后楚侯之子更是献血救皇帝。
其中情分自然深厚至极。
可无极门都已经倒了,公子辛规又算什么?天羽脑中种种念头掠过。
乌晶晶却道:怎么会是他?她连连摇头,像是生怕沾上什么脏东西。
不是吗?那还会是谁?又或者,这个所谓的夫君,是编造出来的?天羽想了又想,鼓起勇气道:我若告诉陛下,我……我不怕死呢。
谁人来杀我,我都不怕。
只是……只是不知陛下是如何想的,又是否能相得中我?乌晶晶忙往后头挪了挪屁股,道: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能做我夫君的,自然是最最英武强健,最最聪颖,最最好看,最最厉害的人……天羽呆住,随即苦涩一笑,道:我知晓了,陛下不喜我。
只是陛下所说的这样人物,这世上真有吗?乌晶晶掷地有声:自然有!我夫君不就是吗?天羽面上苦笑更浓。
这夫君是真有还是假有?罢了,她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一步了。
天羽跪地道:不论陛下喜爱我,还是厌憎我,我都会护卫在陛下身旁。
他顿了顿,又道:我觉得陛下是不同的。
陛下……会使他们变得好的。
这个他们也就不知是指百姓还是官员了。
乌晶晶做辛敖的帝姬的时候,就没少听溜须拍马的话,眼下天羽这些也就是洒洒水啦。
她听罢,连忙摆手要他出去了。
天羽走后很快就又找到了甘叔。
他开口便道:陛下并不喜欢我。
旁边的人按不住急声道:她果然挑剔!只是天羽已经是咱们中间,最像是个王公贵族的人了。
他生得英俊,又会使一手好剑法……还有什么可挑剔的?这番话听在天羽耳中,并不觉得被夸赞了。
他皱起眉,不知为何臊得慌。
他们以为他好,其实他算不得什么。
而且这人的言语,有几分不尊陛下。
天羽正要出声打断他,甘叔更先开口了。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天羽道:你怎么就这样同她说了?这样说,她自然不肯。
罢了,你先回陛下身边吧。
甘叔德高望重,天羽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先回去了。
怎么办?天羽一走,旁边的人便迫不及待地问。
怎么办……甘叔摩挲了下胡须,道:你瞧那些女人,哪个是自己先去把男人瞧仔细了,再将其选为良人的?……何意?意思便是,陛下喜不喜欢并不重要。
等举行了昏礼,自然是夫妻。
那人恍然大悟。
那今日天羽去问她,岂不是反倒打草惊蛇了?也无妨。
甘叔沉吟片刻,突然出声:来人!有人躬着背进来了。
瞧模样是奴隶打扮。
甘叔道:如今陛下殿中燃的是什么香?那人道:兰穗香。
再多几味药加进去,也好叫陛下安然入梦。
……另一厢。
元楮闭目,静坐养神。
一阵脚步声突地近了,元楮睁开眼:想必是有人来接你了,姹女。
叶芷君听见这句话,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元楮不由道:你不觉得欢喜吗?叶芷君淡淡道:你不如先担心担心你那位心上人。
元楮一愣,随即咧开嘴笑了:心上人?你是说清姬?我对她是有几分兴致,但哪里算得上是心上人呢。
元楮摇摇头,可惜道:她长了一副清丽聪颖的面庞,又有一副蛇蝎心肠。
本该是这天底下最为迷人的女人。
只可惜,拆开来,里头原是一团稻草。
半点脑子也无……这样的女人,若是置于屋中,当做一件美丽的器物瞧瞧也就罢了。
那日清凝被隋离下令拿下之后,也被关入了牢中。
只不过她似是享了一份殊荣,一人分作一间牢房。
与元楮二人相隔不远。
元楮与叶芷君这般议论,自然也传进了清凝的耳中。
清凝紧紧咬住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不过都是阶下囚,元楮哪里有脸来评判她?他就聪明了?他聪明又怎么会关在这里?那厢元楮还转过头来,接着与叶芷君道:姹女突然与我提起清姬,难不成是吃了味了?叶芷君:……反正也不是在无极门了。
叶芷君启唇,冷冷吐出几个字:再与我废话,拧断你的胳膊。
元楮叹道:早先怎么不知你这样威武?叶芷君是当真没心思与他说话了。
她觉得乌晶晶一定是出事了,不然不会几日都不来见他们。
而现在响起的脚步声……一个身着白衣,身形清瘦的少年,不。
应当是青年公子了。
他站在了这间牢房前。
身后几个宿卫军手持长戈而立。
元楮惊讶地看了看他。
昔日公子都是坐轮椅,一时竟不知,原来公子这般挺拔。
俨然已是青年人的模样了。
清凝闻声,连忙转过了头去。
她颤抖着抓住了栅栏,咬牙挤出声音:隋离……但他看也没看她。
他就不怕她将他们从异世来的事说出去,好叫皇帝将他们都当做妖物,一并杀尽吗?清凝张张嘴,克制不住胸中的怒意。
而那厢隋离启唇道:恭贺师姐,心境又更上一层楼。
清凝一呆。
他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就不怕……元楮眯起眼,一拍大腿笑道:辛离公子、帝姬,还有姹女,果真是一早便相识啊!他说罢,眼底流光一转,渐渐露出阴冷之色:那日请神,难道也是姹女通风报信了?不该啊。
姹女都不知我要做什么。
隋离并不接他的话,只道:将元君请出来。
元楮怔忡道:是帝姬要公子来带我出去的?隋离:不是。
他顿了下道:我借你一用。
宿卫军打开牢门,将元楮带了出来。
隋离垂眸,目光落在他的双肩处。
将他锁住。
隋离道。
元楮眼皮一跳,顿觉不好。
果真,下一刻宿卫军便扬起两个铁钩,穿过了他的肩头,用力一扯。
啊!饶是元楮这样极能忍的人,也禁不住从喉中挤出了一声疼痛的嘶吼声,更差点疼得跪在隋离跟前。
这便是……这便是公子要借我一用的方式吗?元楮冷汗浸透了衣衫,他艰难抬起头。
心道这人可比帝姬难糊弄多了。
你心思多,如此才能按住你的种种谋算,免了你再翻身。
隋离道。
元楮脑中电光石火地一闪。
他蓦地道:是你。
毁我阵法的是你,救皇帝的是你……从头到尾你们就不曾拿辛规的血给皇帝用。
你原先说的,什么从书上看来的蛊术,都是假的。
如今你更能行走自如……好啊,连虚弱也是假的!元楮一时心中惊疑不定。
他甚至觉得,若说能做残暴之君,毁百姓生路,以致天下生灵涂炭的……眼前这人才做得到罢?隋离根本不理会他,只与叶芷君道:师姐也一并走罢。
今日他受这点苦,也算是为师姐昔日在门中受的委屈出了气了。
叶芷君缓缓起身,她抬眸看他,却只看得见一团魂魄。
她像是第一回 认识他一样,冰冷的脸上划过了惊异之色。
因为隋离……从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与她并不来往,自然不会有为师姐出气这样的举动了。
他变了些,变得有了些人气儿。
可他也好像变得,更冷酷凶狠了些。
那厢隋离说完话,便转身走在了前头。
清凝再也忍不住了:隋离!隋离你不能走,你放我出去……叶芷君:……是清凝啊。
清凝身形一颤,顿时好似寻到了新的救命稻草,也不管她先前看不看得上叶芷君,眼下都发了疯地伸手去抓她的裙摆,口中还一边喊道:叶师姐!救我!叶师姐,隋离要杀我!若我回不去,你们如何向缥缈宗交代!叶芷君目不斜视,往前走去。
裙摆从她手中挣脱。
叶芷君淡淡道:一个瞎子,如何能救人?清凝一顿。
等隋离都带着人走远些了,她才扒住栏杆,咬牙道:原来你也记恨我是不是?你何时听见我笑你瞎子了是不是?尔等修的都是什么仙?心思如此狭隘……元楮这时候疼得路都走不稳了。
越来越多的冷汗从他额上流下来,落进眼中浸得生疼。
他抽着气,阴沉着脸,但还是回头瞧了一眼清凝的方向,还与叶芷君笑着道:她不仅是蠢了……嘶,还,还极为可笑哈哈……若拿去做个摆件,都显得乏味了……牢内。
清凝已经快要被他们活活气死了,眼底生生瞪出了血丝来。
连你这样的木头,都……嘶,胜她三分。
元楮喘着气道。
叶芷君冷着脸推了他一把,还踩了他一脚,越过他走在了前面,显然是不想再听他说一句话。
元楮当即疼得啊了一声。
姹女,你真是半点同门情谊也不讲。
我不行了,你且扶我一把。
不然我死在这里,一会儿你那个什么师弟,要再借我用,可用不了了。
那厢叶芷君压低了声音问:你猫丢了?隋离:……隋离:……嗯。
叶芷君这才返身回去,扶住了元楮。